翌日,天色将亮,五派三道的弟子与诸多散修已经神色肃穆地出了客舍,再立于九宫书院最高的那座书楼前的广场之上。

此处便是九宫书院最著名的九重书楼,若是提起九宫书楼,所说便是这座据说藏尽了天下书的书楼。

――当然,对于这一说法,昆吾学宫并不多么服气,在昆吾弟子眼中,昆吾藏书阁才是囊括了天下所有书。

从九重书楼高处向下看去,五派三道弟子的各色道服好似将清晨的雾气渲染成了不同的色块,而构成色块的所有这些人,便也是修仙界这一代最精锐之所在。

九宫书院既为书院,自然要在秘境开启之前掉一掉书袋,再讲一讲过往与传承。

书院中讲课授业者称夫子,这些夫子的境界或许并不多么高绝,但读过的书绝对足够多。

此刻便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夫子抑扬顿挫地拉长音调,从这平天秘境的起源讲起。

原来这秘境之所以入口位于九宫书院,便是因为这秘境的主人,本就出身于九宫书院,乃是大乘期的一位大宗师。这平天秘境便是他在从洞玄境入大乘境后,有感所设。

且当时距离甲子之战将近,这位大能便将自己一生所得全都封于了这秘境之中,他经历过三次甲子之战,所得自然颇为丰厚,本想若是这一次也能侥幸活下来,便再将所需从秘境中取出。

然而此去便是一战不回。

进入秘境之前,知晓秘境主人的生平,本就是对秘境主人的尊敬,虞兮枝自然也乐意去听,只是这位夫子讲述之时,音调实在拉得太有韵味,她似有所感地向着九宫书院的弟子那边扫了一眼,果然看到一水儿的脑袋顺着这音调微微顿挫摇摆,极整齐而有韵律。

这场面十分有趣,九宫书院弟子久在此中,天天听课,周遭都是如此作态,自然不觉有异,可这对于其他门派来说,却好似一景。

于是很快,继虞兮枝之后,更多的人向着九宫书院弟子们整齐摇摆的脑袋看去,显然大家对这一幕比起夫子讲的故事更感兴趣一些。

易醉已经快要忍不住笑声了:“葱苗子们摇头晃脑,简直好似蒜头王八。”

虞兮枝想到万妖图鉴里蒜头王八的白描造型,忍了又忍,还是难掩脸上渗出的一抹笑意。

她又想到什么,向着渡缘道的方向看去一眼,却见果然那个方向一片棕色僧袍,也是一片光亮脑壳,他们站得太靠前了些,虞兮枝看不到正脸,自然无法辨识究竟是否有前一日的那位僧人,于是只得先作罢。

好在夫子虽然嗦嗦絮絮叨叨,却总有尽头,这番历史讲完,他停了嘴,九宫书院的弟子们便自然也停了摇摆的头,再后知后觉感觉到了四周而来的奇特目光。

九宫书院这一辈自然也有些格外出众的弟子,譬如虞兮枝等人初来那一日,那位看散修时有这些天然居高临下的墨绿衣袍的弟子唐时韫。

既已着墨绿衣袍,便代表他已经伏天下,纵观整个九宫书院的队伍,着墨绿院服的,总共也不过五人。

唐时韫并非九宫书院大师兄,而是极为聪慧的小师弟。

读书人心思多敏感,唐时韫尤其如此,他几乎是一瞬间便感知到了那些目光之中的意思,其中好奇有之,忍俊不禁有之,来自散修那边,甚至还有些嘲笑。

再稍一思索,唐时韫便明白了这样的情绪何来。

少年面色不变,袖袍之下的手却悄然握紧,显然不悦到了极点。

再看向那些毫不掩饰眼神中笑意的散修们,少年眼中之色便愈冷了些。

该说的话说完,便也已经到了平天秘境将开的时辰。

书楼前有一碧潭。

碧潭如镜,初夏风动,镜起涟漪,涟漪渐汹,灵气倏然乱起,将广场上众人的衣袍吹拂而起。

满山鸟雀被惊起,书楼之中摆放整齐的书页乱翻,汹涌缭乱的风从湖中起,再将整个碧潭的水面扭转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下一刻,漩涡好似被剑气劈开,整齐从中裂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中有玄光透出,再愈浓,愈凛冽。

那光芒实在太盛,好似要与天光试比高,而就在所有人都被这样的光芒刺到几难睁眼之时,光芒再倏然稍落。

平天秘境每次能进四十人,公平起见,便由五派三道每次各出五人,直到全部进入后,再由散修各凭本事争夺秘境关闭前的最后三十个名额。

这自然对散修来说,是极为不公平的,但大道之路上,又哪有处处公平,既为散修,便天然如此,在五派三道中许多人看来,给散修们这样的机会,已经是很看得起他们了。

散修们纵使有些愤懑,却也对此无可奈何,毕竟若是不愿意接受这项规则的话,不来便也是了,渊沉大陆秘境千千万,倒也不必争夺这一个。

愿者上钩,然而愿者太多,鱼饵只有一个,便自然要去争。

人群慢慢前涌。

五人一组后,稍等片刻,再有五人纵身入秘境之中。

虞兮枝悄悄捏了捏芥子袋中的大知知纸人,心道但愿自己能落到一个无人之处,这样将大知知放出来时,也比较方便。

转瞬便已经到了她入秘境之时,她侧头看了一眼易醉,再看了一眼即将与她一并进入其中程洛岑黄梨与云卓,微微一笑,足尖轻点,纵身一跃。

失重感与绝对漆黑侵占意识,刹那后,再睁眼,已是秘境之中。

秘境之外,虞兮枝这一组跃入秘境后,五派三道所有弟子便已经全数入内。

十位夫子同时向前一步,再抬手,灵气从他们的袖袍之间涌动而出,顷刻间便将这方空间彻底包围其中。

散修出手,各显神通,便是血洒当场也极为可能。

九宫书楼当然不能被这样的动静波及,十位元婴境的夫子同时撑开结界,便是要确保这一点。

顷刻后,随着一位夫子一声“请”,倏然有各色灵气炸裂开来!

有散修周身贴满炸裂符,御剑向入口急冲而去,显然是意欲以这种方式将其他人震慑开来,也有散修挥舞手中流星锤,狞笑着想要杀开一条通道。

夫子们不会干涉这样的争斗,只无喜无悲地注视着这一切。

却有夫子突然“咦?”了一声。

之间一袭黑白僧袍信步走在这样的争斗之中,好似这样的战场与他毫无关系,他自走过,却不沾血火,也不沾凡尘。

那少年和尚一步一步踏过,他不避不让,却也不用避不用让,那些争斗好似便天然视他不见,他眼中无剑影刀光,便也不会有刀光剑影伤及他半分。

“渡缘道,片叶不沾身?”一位夫子微微眯眼,显是认出了这一身法招式:“但片叶不沾身……不是渡缘道的至高不传之秘吗?怎会有散修也会?”

只是思忖间,那道身影已经到了秘境门前,再轻松前踏一步,竟是在所有人都没有觉察的情况下,就这样第一个入了秘境之中。

他身影才没入那片玄光之中,便有夫子神色微变。

“是渡缘道那个弃徒!那个入了魔的妖僧!”一声厉喝响起:“他怎会在此,怎么没有人发现他在此!他……他若是入了秘境……”

他没有说完,几位夫子却已经无心再去看散修的争斗,颇有些面面相觑,却又目光些许闪烁。

这人……理应是冲着渡缘道去的,九宫书院的弟子只要不主动招惹之,便当做是他为九宫书院除去些秃驴劲敌,也……未尝不可。

……

虞兮枝落地之时,便已经收敛了全身气息,俯身藏匿在了面前的巨大石头之后。她的面前有些的树林,有枯枝不堪重负,咔嚓一声断裂,再掉落在地上。

从绿意盎然的初夏一步踏入这秘境的深冬之中,竟然有种时光倒转,回到了寒冬腊月之中的感觉。

除了方才断木的声音,四野寂静无声,雪也早就停了,地面本应积的厚厚一层也消融了大半,剩下的便是有些脏污的冰面。

冰面雪屑上有些被人踩踏过的痕迹,杂乱无章,却并没有什么打斗的痕迹。

虞兮枝定神看了片刻,发现并不是昆吾山宗鞋底的模样,心道许是有其他门派的弟子恰落在了此处,再结伴离去。

既然无声无息,她便慢慢展开了些神识,再持剑在前,慢慢从石头后探出了头。

竟然有一条好似官道的存在四平八稳,再顺着这条路向前看去,巍峨古朴的城门赫然而立,上书廖镜两个大字。

虞兮枝微微拧眉,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却一时之间想不起。

想不起便先不想,现在要紧的是,先将大知知放出来。

既然神识已经探知此处确实无人,她便摸了谢君知给她的那张纸出来,再灌注了些灵气。

纸张倏然化作一团雾气,下一刻,雾气之中已经出现了一个与谢君知一般无二的人。

少年一身冷白衣袍,鸦羽般的黑发倾斜而下,表情却有点没精打采,看起来就像是加强版病弱谢君知。

虞兮枝心道不能吧,难道是因为只分了两分神魂出来,所以便是两倍病弱?

如此想着,又念及到底这大知知与谢君知神魂相连,于虞兮枝有点拿捏不定地喊道:“谢君知?大知知?”

下一刻,显得格外精疲力竭的谢君知向他伸出了一只手:“虞兮枝,你不要太小气,再给点灵气,不然连走路的力气都要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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