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兮枝心中有无数话语。

她想说谢君知你冷静一点,不要在这个时候一意孤行。

也想说自己会没事的,让他不要担心。

可她看着他越来越清晰的面容,再看着他向她这样于黑雾红光中一步步走来,那许多话语竟然卡在嘴边,再也说不出来。

她既然已经知晓他的心意,那么将心比心,若是此时此刻,在这里好言相劝让她走的是谢君知,她会走吗?

她不会。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再多费口舌。

于是她抬手,将眼角微微沁出的湿润狠狠擦掉,带着眼角的微红,再扬起一抹有些无奈却依然灿烂的笑容:“你想好了吗?”

“这还要想吗?”谢君知微微挑眉,好似她问了什么实在明知故问的问题。

这还要想吗?

无论她怎么说,他都不会走这件事,还需要想吗?

虞兮枝心中酸涩,酸涩之下,却也还有无数欲言又止的柔软。

她眼睁睁看到那些血绯色的光芒越来越盛,如此丝丝缕缕缠绕在谢君知身上,好似要将他拖入这无尽黑暗,束缚于这绯红之中。

他或许很疼,或许抬步也会变得艰难,可他的步伐却依然有如信步闲庭,看她的目光也依然含笑温柔。

――就如同在千崖峰时,他分明背负常人根本难以承受的满山剑意,却依然好似毫不在意一般。

她看着他踏云拨雾而来,终于跋涉如此千山万水,有些风尘仆仆,却依然纤尘不染,最后终于站在她的面前。

怀筠真君已经御剑而起,似是说了些什么,又好似没有。

周围嘈杂纷纷,有人在大喊什么,天上雷声轰然,脚下塔灵黑影还在猛烈撞击她布下的符阵。

这么多声音,本应充满她的耳中脑中。

可所有这些杂乱,在她这么近地看到他、见到他的时候,都如潮水般褪去,变成了虚无的背景音。

她到底比一年多之前要长高了些,但这样相立而站时,却依然只到他的肩头,要看他的脸,只能扬起下巴。

他低头看她,眼底有被这满山符阵映衬出的些许绯红。

而那样浓烈的色泽沾染在他周身纯粹的黑与白上,就好似他看到了她,再一步入了这凡尘。

虞兮枝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大,她想要说什么,谢君知却已经十分自然地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显然是有些下意识地将她向自己的方向带了半步,再开口道:“害怕吗?”

虞兮枝的鼻尖几乎要撞上他的胸膛,这个距离,她能闻见他身上些许的草木清香,听他的声音时,便像是能听到他的胸腔共振,更比平时的声音多了几分沉沉。

“本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虞兮枝有些怔怔道:“但看到这奇怪的符阵绕在你身上,现在确实有点害怕。”

她本以为谢君知会说类似于“有我在这里,你别怕”一类的话语,转念间,却听到对方竟然“嗯”了一声。

再过了片刻,他的声音再带了点闷闷,却坦率地响起:“我也怕。”

虞兮枝有些愕然地想要抬头看他,但谢君知方才揉她发顶的手还没拿开,便硬生生抑制住了她抬头的动作,显然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此时此刻倏而的情绪波动和眼底倏而汹涌的真正杀意。

他出昆吾山宗,被般若山山主拦路、再听到那番实在惊世骇俗的话语时,神色不过淡淡。

入比剑谷时,一步踏入,见这巨大符阵,也不过只是微微一停,旋即便继续提步,无论有多少符意压在他身上,他自信步闲庭。

听到昆吾果然受袭,怀筠真君起剑要赶回宗门,他早有所料,甚至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然而真正走到她面前时,触碰到她的时候,他克制了许久、久到自己之前也近乎没有察觉的情绪,才终于汹涌。

他怕自己来晚。

怕自己承诺的她,要来帮她渡劫,却没有做到。

更怕自己此刻便是来了,却无法为她挡下因他而起的所有风雨。

满比剑谷的弟子已经不知道自己的目光应当放在哪里了。

为何比剑谷下,会有这样的大阵?!

为何那位谢小师叔会特意来此,而那大阵竟然层层束缚在了他的身上?

又为何……此时此刻,两人站在一起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有些古怪?

他脚边那只身形变得实在有些巨大的橘猫又是什么?

昆吾弟子们更是心有惶惶然。

怀筠真君倏而御剑而起,向着昆吾的方向疾驰而去,就算小师叔在此处,他的剑确实也已经强到足够给人安全感,可……他此时此刻的处境,却也是所有人都能见到的。

所有人的脑中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疑问。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或者说,到底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高天之上,几位宗主更是神色郑重,不断推算着,此时此刻竟敢攻击昆吾山宗的,究竟是何人何来历。

红衣老道注视着面前的符阵,心情杂乱,他总觉得这阵好似有些眼熟,却一时之间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哪里见过。

虞兮枝感受到了谢君知罕见的情绪波动,才要说什么,神色却微动,手中的剑意符意已经先一步倏而升腾。

所有人的思绪都被一声撼天动地的惊雷声打断。

悬而未落的那最后七道雷劫终于沉沉倾覆而出,露出了即将要落下的姿态!

虞兮枝下意识一把将谢君知扯到了身后,她的眼瞳被那惊雷照得雪亮:“你说过,等我拿了比剑大会第一,再成了大宗师,便会告诉我一些事,你还记得吗?”

谢君知没想到这个时候,她还在惦记这个,不由得无奈一笑:“记得。”

“好。”虞兮枝手腕微抖,撒开一片剑意符意,竟是一剑直上,不避不让,向着天雷而去!

橘二抖了抖胡子,用变大了不少的身躯蹭了蹭谢君知:“不是说要帮她吗?”

雷光之中,少女的身姿被彻底照亮,她长发翻飞,手中烟霄更是雪亮,天照笔在她腾身起,便已经画过了一个弧度,于是半空中,无数符意倏而被唤醒。

如果有人认真回忆一番虞兮枝此前每一次的挥笔,便会发现,她这符阵竟是从第一笔开始,便已经点出了起始的符意!

渡劫时,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稳妥地守,无论是用灵宝灵器,还是符阵剑阵结界,只要能撑守到最后一道雷劫落下而不身陨,便是渡过此劫。

乍见这七道雷劫同时探头时,所有人都在想,究竟要怎样的坚不可摧,才能拦住这七雷同下的可怖冲击。

却没想到,虞兮枝好似从一开始的打算,便从来都不是守!

她一笔连上的符阵是攻,她手中的剑意也是攻!

谢君知看着提剑向雷劫一往无前而去的少女,慢慢眨了一下眼睛:“谁说不帮?”

他声音落,手中的树枝自然而然向着地上一垂。

为了困住塔灵黑影,虞兮枝在虚空塔顶早就布了阵,然而塔灵黑影形若疯狂,不断冲击那阵,她只得修修补补,此刻困字符阵也已经有些溃散,眼看那黑影竟然便要暴冲而出。

然而随着谢君知看也不看地如此一垂手中树枝,那塔灵黑影竟然倏而一顿,就这样停在了原地,再也不敢寸进!

“橘二,看懂了吗?”谢君知道:“这阵法,初时是让蚕食此间所有人的理智,直到我踏入,才变成了如今要将我困住的模样。”

橘二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几乎和谢君知齐腰高,虽然还是顶着那张有些可爱懒散的圆圆猫脸,却因为变到了如此巨大,而自带了许多威风凛凛。

“要我去吞了那塔灵吗?”它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边。

“人会受影响,塔灵自然也会,别急。”谢君知却摇了摇头。

他仰头看着虞兮枝,此间所有其他人也都在看着虞兮枝。

所有在此的五派三道弟子都会永远记住这一幕。

看似单薄的少女睥睨悍然而上,竟然真的一剑将那雷光硬生生割裂出了一道剑光!而她书写出的符阵也真的切割了那如日中天的惊雷,再被她剑风所扫,片片碎裂,如碎屑般跌落天际。

她的身影相比起雷光来说,实在是太过渺小。

于是雷光不断反复吞噬她的身影,她再在无数人的提心吊胆中,硬生生提剑斩出一道生路。

雷也闪烁,剑也闪烁。

雷劫似是被这样迎头而上悍然斩之的举动挑衅到,虞兮枝硬生生于雷劫真正落下之前,便斩了其中大半,于是剩余的两道半雷劫竟然仿若有神智般,倏而合并在了一起,再猛地劈落在了虞兮枝身上!

这一次,被雷光吞没的少女没能再亮起所有人都期待的那一剑。

好似有什么从高空掉落,再悬停在了塔尖高度的虚空之中。

虞兮枝衣袖边缘都有些焦黑,身上罩着一口几乎能将她整个都装进去的黑色大锅,那锅的边缘分明还闪烁着些金色的雷光。

她几乎是跌落在虚空中,被锅猛地扣住,再一边咳嗽一边掀起锅的边缘,从里面狼狈地站了起来。

自己的灵气早就消耗一空,体内的妖灵气也已经殆尽,若非这突然变大的无念瘴锅为她挡了这一击,恐怕此时此刻,她已经被那合三为一的惊雷劈成了灰烬。

然而她也只是挡了一下这道雷劫。

雷劫还并未真正落下。

虞兮枝灰头土脸地起身,果断觉得自己不能再逞强,该呼救的时候就要呼救。

她才看向谢君知,却见对方已经动了。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看起来有些眼熟的小人。

那小人在他掌心蹬蹬胳膊,再踢踢腿,急速热身完毕后,竟然便微微沉身,向上跃起!

第一下跃起时,那小人的速度还并不快,但很快,它就在虚空之中再次找到了落脚点,如此蓄力再冲!

小人的速度越来越快,竟然就此化作了一道剑影!

“小枝枝?”虞兮枝满目惊愕地看着那已经化作剑光的小人,再从那道剑光中感受到了熟悉的剑意。

――小枝枝是她的元婴小人,自然便有她的剑意在身,但那熟悉的剑意中,却不止于此。

那分明……还带着谢君知的剑意,甚至比方才谢君知于千里之外递来的那一剑的剑意,还要更浓更强!

小枝枝手中无剑,但它在天下第一剑修的体内被养了这么久的剑意,所以它本身,就已经是这世界上最锐利的剑!

雷劫终于蓄力完毕,从九天之上沉沉劈下,再正面遇上这世间最锐利的剑。

短暂的交错后,有爆炸般的碎影散落开来,再炸裂成一整片足以灼伤人目、比烈日更盛的亮光!

雷光散,剑光也散。

劫云散,黑雾红光却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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