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色中。高阳就把一个孕妇的那赤裸的变异的身体骤然间暴露在辩机的眼前,暴露在木房子中那柔和的月光下。像流泻的山泉一样。

也许就是这变异的形体这串满的沉甸甸的乳房这高高隆起的肚子突然刺激了辩机。他便什么也顾不上了。他不顾一切地抱紧她,亲吻她。他也喘息着。他隐隐地觉出身下有什么在阻碍着他,甚至在拼力地踢他,想把他赶走,赶下去。但是他不管。他什么都不管。

高阳公主仿佛是从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伸出了她冰凉的手臂。那手臂在颤抖着。她低声喊叫着。她高声喘息着。她用颤抖的甚至是绝望的声音对辩机说,别管他……对,什么也别管……

那么艰难。在近乎绝望的疼痛中。但是终于。

在辩机终于满足终于大汗淋漓终于精疲力竭的那一刻,他突然听到了高阳那一声十分惨烈的喊叫。

那喊叫声仿佛不是从高阳的身体里发出来的,仿佛是发自山上林中的兽群,然后又沉入了天籁。

那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有灰白的晨光照进来,辩机看见了正有鲜红的血从高阳的身下殷殷地流出来。

高阳公主的手脚冰凉。她的手抓紧了被子。她的牙齿紧咬着木床边上的那些草根。她的眼泪与汗珠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洇湿了她凌乱的黑发。

已经六神无主的辩机赶紧去叫淑儿。淑儿焦虑地说,怕是要生了。怎么办?二公子还在山上。

辩机说,赶紧派人到山上去找二公子,可公主怎么办,她……

我特意带了个接生婆,就住在山下不远的林子里,我这就去接她。

淑儿,淑儿你进来。是公主?

这时候高阳已缓缓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勉强穿上了她那件肥大的衣服。

在阵痛的间歇中高阳显得很镇静。她说,淑儿,谁也不必去找,赶快备车我们回去。

怎么能回去呢?淑儿急了,甚至对公主瞪起了眼睛。不能走,你会把孩子生在半道儿上的。

淑儿你听我的,我们走。

为什么?

我就是要走,我不想把孩子生在这山里。

高阳说着站了起来。她让淑儿帮她系好衣服。她任那鲜血不停地流下来流下来。

高阳的脸色苍白。苍白的脸上满是汗水。她心里的那种恐惧是谁也不会知道的。因为她爱辩机。所以她不愿把孩子生在辩机的面前。她不敢肯定,她怕那孩子不是辩机的。

此刻的辩机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样对待一个这样的女人。他给她擦汗。他扶着她。高阳紧抓着辩机的手。她抬起头对着他费力地微笑,她说你不用怕,没有什么。女人在这个时候总是这样受尽了折磨。这会儿好多了。能见到你,我就心满意足了。高阳一边说着一边向外走。今生今世,我只爱你。我只爱你一个人。生过这孩子,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立刻上山来看你。你一定要等着我,等着我上山……公主还没有说完,那阵痛便又到来了。

疼啊。快抱紧我,快……

辩机紧紧地抱住了公主。任她在他的怀中大声地嘶叫着,挣扎着。公主的凌乱的头发在空中不停地飘荡。

我要死了。太疼了。亲爱的告诉我我该怎么办?让我死吧,让我死吧!

那疼痛就像是一排一排涌上来的诲浪。那海浪正在把高阳淹没。

辩机和淑儿看着高阳那让人撕心裂肺的样子,都止不住流下了苦痛的眼泪。

想不到一个长在深宫娇生惯养的女人竟要在这荒僻的山林中经历如此的苦难。

当疼痛终于过去,淑儿便赶紧把公主扶上了马车。

辩机同车上的公主告别。他使劲抓着公主从车窗里伸出的那冷汗淋漓的手。马车启动了。他不得不放开这位承载着他一半生命的女人。

马车一直坚定地向前走着,颠簸着将那惨烈的疼痛带走。那是高阳公主的意志。

辩机站在他山中的木屋前。他流着眼泪。他站在那里竟也如房遗直送走公主时那般,他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心中升腾起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他甚至觉得他此生再也见不到公主了。如若真的那样,他发誓将毕生为公主祈祷,在祈祷中超度她美丽而年轻的亡灵。

几个时辰以后,高阳公主的儿子在终南山下的草丛中出生了。

淑儿找到了那个住在山脚下的接生婆。在如此的折磨下,竟然母子平安。

高阳公主躺在大自然的绿色之中,沐浴着山中的太阳,她终于听到了她儿子的第一声啼哭。疼痛是突然间终止的。小东西降临人世。当孩子刚刚离开她的身体,高阳就拼力坐了起来。她看见了那个血淋淋的婴儿,看见了他在热烈的阳光下眯起的那双眼睛,看见了那眼睛中闪过的那一抹幽幽的蓝……

高阳公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放下了那颗一直焦虑一直忐忑不安的心。她欣慰极了。是辩机的儿子。终于是辩机的儿子。这是上天的赐与。她的爱和她的宝贝。此时此刻,一切的恐惧,一切的疼痛,一切的苦难,都消融已尽,离她远去了。

公主疲惫不堪地躺在绿色的草丛中。

她的面容苍白,嘴唇上满是被咬破的紫魔,但幸福的光却闪耀在她的脸上。

太阳很炎热地照射着。这时候,从山上赶来的房遗爱一行人匆匆驶来。

房遗爱见到公主时,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她们没有让他看公主刚刚生下的儿子。但凭着直觉,房遗爱就知道那儿子定然不是他的。但无论怎样,也只能是他的儿子,因为只有他才能是那孩子名正言顺的父亲。想到这里,房遗爱好受多了。他对着草丛中的公主送上慰问的微笑。他说,你受苦了。咱们回家吧。

仅仅十天之后。高阳再不能等待了。她怀着急迫。她觉得儿子不再重要。她把他交给了乳母。她便在那个晚上秘密地离开了家。这一次她甚至连房遗爱也没有通告。她太急迫了。她不能控制自己。她没有办法。她只想尽快见到山中的辩机。

高阳的身体还很虚弱。毕竟生下孩子才刚刚十天。她依然很苍白。没有血色。在历尽折磨之后,她的血流尽了。她成了一个真正的女人。为人妻为人母的女人。她属于辩机。辩机是支撑她的一切。尽管她依然苍白虚弱,尽管她的腰还在疼血还在流,但比起进山去见辩机,这一切又算什么呢?

去见辩机使高阳的心里充满了光明和烈火。

她披着一件深棕色的斗篷。那斗篷把她从头到脚遮盖得严严实实。

她的马车星夜秘密驶出寂静的长安城。

没有人注意这辆马车。这是一架皇家的车辇。

高阳只带着淑儿、车夫和几个贴身的奴婢。

她的心怦怦地跳着。她知道这是她不顾一切去做的唯一值得去做的一件事。

她想念那个男人。全身心地想念他。他是任何的一切所无法取代的。很清爽的夏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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