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妄问:“伤哪了?”

顾笙笙杏眸轻眨, 用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些人来之前, 她对沈妄说自己剥蟹肉伤了手。

屋子里一片安静。沈妄没等到回答,才拧起眉,啪嗒两点温热就落在手背上。沈妄指尖一颤, 那点皮肉仿佛被烫到:“你哭什么!”

“谁哭了!”话音未落, 尾音已拖出了浓重鼻音,奶声奶气。

沈妄慢慢吐出一口气, 嗓音冷了下去:“他们打到你了?打哪了?都有谁?”

顾笙笙眼前慢慢模糊。方才赵佳萱骂她丑, 她没哭。柳萍气势汹汹质问她,她没哭。一群人冷眼看着她挨打, 她也没哭。这会儿听着沈妄凶巴巴的话, 她的泪闸忽然就崩了, “哇”地哭出声来。

沈妄浑身僵硬, 衣襟都被顾笙笙的泪水打湿了, 温热地贴在胸膛。不知有没有鼻涕……沈妄想到这儿, 伸手就想捏住顾笙笙后颈把她甩开。

末了,终于只是把手放在她头上, 生疏地揉了揉:“蠢货, 那种人也值得你伤心。”

他从没见过这女人哭成这样。

这些日子,她会笑, 会撒娇, 也会嫩声嫩气地哭几嗓子,可她是第一次哭得这么伤心。完全不像其他女人哭得娇滴婉转,能哭软男人的心, 哭得男人热血沸腾晕头转向之际,得到她们想得到的东西。

顾笙笙这种哭法,俨然是一只在外头受了欺负的小奶猫,忍着委屈回到家,才一头扎进主人怀里呜哇呜哇哭个不停。

还是为了别的男人哭。

想到这儿,沈妄捏住她后颈,有点烦了:“别没完没了。” 

顾笙笙的哭声顿时拔高:“呜呜呜呜还没哭完!他们仗着人多,欺负我一个!他们,他们还说我丑呜呜呜……”

顾笙笙悲从中来,她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委屈!

沈妄唇角溢出一抹笑。

顾笙笙究竟长得有多丑,他有些好奇了。

——一个娇滴滴,爱哭的……小怪物。

反正他看不见顾笙笙的脸,也就无从嫌弃。听着她娇声嫩嗓地在怀里哭,还能生出几分别样的火气。

沈妄皱了眉,一边把不合时宜的念头压下去,一边敷衍地拍怕顾笙笙的后背,想让她快些哭完从自己怀里滚下去。

不料手劲儿太大,把顾笙笙拍得差点背过气去。

顾笙笙咳嗽得小脸通红,一下子就不想哭了。她从沈妄怀里坐起来,一边揉眼睛一边道:“呀,都忘了午饭了!” 

一桌菜原封不动地摆在桌上,全凉透了,顾笙笙白白伤了手。

沈妄还尝了一个雪花蟹斗,蟹肉冷透了,尝起来别有一种鲜甜滋味,蟹肉口感也更加紧实。

不过只吃了一口,顾笙笙就抢走了:“冷螃蟹伤脾胃,吃多了会肚子疼的!厨房里还有剩两只螃蟹,我拆了给你熬蟹肉粥吧。”

沈妄道:“煮一锅龙眼百合粥。”

顾笙笙满口答应,此时就算沈妄想吃满汉全席,顾笙笙也只会欢天喜地地做给他吃,何况是一锅粥:“好呀,你喜欢甜一点还是淡一点?”

沈妄道:“奶香包。”

顾笙笙就道:“知道啦。”

收拾剩菜的李嫂听得一头雾水,忍到了厨房才发问:“夫人,您问先生要甜一点还是淡一点,先生回答奶香包是什么意思?”

顾笙笙笑道:“就是甜度跟奶香包一样呀,这都听不明白?”

这谁能明白!李嫂感慨道:“夫人真懂先生,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说,这叫……哦对,这叫默契。”

顾笙笙轻巧地耸耸肩:“什么默契呀,我只是比较会养猫而已。李嫂,帮我拿点龙眼来,先生要喝百合龙眼粥呢。”

“哎。”李嫂背过身去偷笑。

百合龙眼粥安神定惊,先生这是心疼夫人呢。她就知道,夫人这样的好姑娘,命不会那么坏的。

那一锅龙眼百合粥香甜暖身,可惜并没能安顾笙笙的神。 

原主残留的怨念受到刺激,连带着顾笙笙的心境也受到震荡,情绪变得格外敏感不说,到了夜里就发起了噩梦。

大雨瓢泼,闪电划破苍穹,无数披着斗篷,骑着灵兽的人影伫立在山崖前,口中呼喝:“别让炉鼎逃了!”

顾笙笙立在山崖前,退无可退。她身边最后一个护卫已经死去,只余她一个。

她曾是修真界第一美人,直到她被问灵石测出纯阴体质。眨眼间,天翻地覆,从前的第一美人变做了修士们争相竞逐的猎物。

修真界以武力论强横,各大世家为快速增强修为,四处搜罗抢掠水系纯阴少女作为炉鼎提升修为。女子一旦为炉鼎,在修士眼中便不再是人,而是修炼的法器与补药。顾笙笙作为水灵根极品炉鼎,自然成为各大世家争夺的目标。

许多父母甘将女儿献给大世家以求庇护,顾家却不在此列。父母假意答应四大世家的求亲,暗地派出一队死士,护送顾笙笙前往北疆。

北疆是魔龙的领地,顾笙笙曾与魔龙有过机缘,兴许能争得一线生机。

北境只有一崖之隔。毫无灵力的顾笙笙,却过不去了。

为首的修士发出势在必得的笑:“顾家仙子,我家少主倾心你已久。乖乖跟我们回去吧!”

“你休想!”顾笙笙大声怒骂,招来的却是不怀好意的笑。

顾笙笙看不清那些人的脸,火光之下,鬼影重重。

顾笙笙一咬牙,举起了母亲留给她的明黄符纸,双手结印。

方才还嗤笑的修士惊道:“那是劫火符!别让她引爆,抓住她!抓活的!”

无数鬼影低声咆哮,飞掠而来:“抓住她!!!”

顾笙笙惊慌后退,强烈的失重感袭来,顾笙笙手指一空,符纸被罡风卷走。

万丈深渊,深不见底,隐隐传来魔龙浑厚低吟。

顾笙笙在飞速下坠,罡风吹得她紧闭双眼,没看见那张符纸陡然在空中亮起,化作一道虚空之门。

“啊!”顾笙笙猛地一颤。

头顶响起一声闷哼,床垫还颤了颤。顾笙笙晕乎乎地摸了一会儿,才发觉自己趴在沈妄的怀里。

她拧开床头灯,就看见沈妄衣襟皱巴巴,全是湿漉漉的眼泪,还有不明的亮晶晶液体。而沈妄正捂着下巴,脸色难看极了。

神魂震荡带来的后遗症很持久,这几天顾笙笙每天晚上都会从噩梦中惊醒,连带着吵得沈妄也睡不好觉。 

顾笙笙赶在沈妄发火之前,飞快道歉:“对不起!疼不疼呀?”

男人流血不流泪,他能承认自己疼么?能么?!

他能!沈妄捏着顾笙笙软嫩脸颊,唇角勾起冷笑;“疼不疼?嗯?”

“疼疼疼……呜我错了。”顾笙笙再也不敢耍小聪明,包着眼泪连连求饶。

沈妄不喜欢人家哭,她一哭,沈妄就会很烦地松开她。果然,沈妄啧了声就松开手:“滚下去,拿件干净衣服给我。”

顾笙笙乖乖滚下床,拿了干净睡衣给沈妄换。她自己也洗了把脸,倒了热水来喝。沈妄听见了也要喝,顾笙笙就喂他也喝了两口。现在沈妄使唤她使唤得十分顺手,不再像之前那样,宁愿渴着也不肯喝水了。

等两人重新躺下后,沈妄安安静静,顾笙笙窸窸窣窣在被窝里折腾,她睡觉的时候喜欢把被角往里折,做成个严严实实的被子筒,像个给自己造窝的小动物。

她这个小毛病是从小被鬼魅惊吓落下的,被子一丁点缝隙都不能有,否则就会觉得后颈凉飕飕的。沈妄大多数时候懒得理她,实在烦了就会吼她一声。沈妄今晚格外地安静,顾笙笙翻来覆去把他的睡衣揉得乱七八糟,他也没推她下床。

顾笙笙终于把所有被角都掖好了,脚丫子踩一踩被角,背靠着沈妄滚烫的身体,格外地有安全感。别的不说,沈妄浑身散发着炎阳之力,百邪莫侵,跟沈妄一起睡的这些日子安心极了。

顾笙笙小声叫:“沈妄,沈妄,你睡着了吗?”

沈妄音调平平,嗓音带着才睡醒时特有的慵懒:“刚要睡着。”又被你吵醒了。

顾笙笙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她翻个身转向沈妄:“我也睡不着。我们来聊聊天吧。”

沈妄懒得理她:“别缠人。”

“可我睡不着。”顾笙笙脚丫子偷偷贴沈妄腿上捂着。 

“睡不着就玩手机。”

手机这么好玩的东西,顾笙笙不忍心一人独享,道:“那我放几个搞笑小视频,跟你一起听吧。”

沈妄深吸口气:“你想聊什么?”

顾笙笙翻个身转向沈妄,道:“那天沈佳萱跟我说,你……“

“虐杀小动物?杀了我养的狗?还是说我推怀孕的柳萍下楼,还差点杀了沈霆琛?”沈妄每说一句,嗓音就冷下一点,到最后,卧室里的暖气好似都结了冰。

这的确是原主所知的内容。

可听着沈妄的语调,顾笙笙心里好似被一只手狠狠拧了一把,又酸又涩。

沈妄就躺在她身边,可在说完这些话后,她感到两人之间又隔开了一度冰墙。她气鼓鼓贴近沈妄:“我不信!沈佳萱说你的那些坏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这几日噩梦,顾笙笙也常常梦见原主的经历与人生。她隐约觉得,这本书是从沈霆琛与顾云烟的视角书写的,关于沈妄这个大反派的描写,未必是真相。

顾笙笙抓着沈妄的袖子,小声强调:“我跟你才是一伙的。”

我跟你才是一伙的。活像幼儿园小朋友分享糖果,手拉手说出这句话,透着稚拙的亲昵之意。虽然从幼儿园到小学,沈妄都没有过朋友。 

沈妄紧绷的身体不知不觉放松下来,随口道:“那你想问什么?”

顾笙笙察觉到沈妄态度的松动,便大胆发问:“你以前真的养过小狗?”

“嗯。”

“那是什么样的小狗?”顾笙笙想象不出,沈妄这样冷冰冰又矜贵的人,会养什么样的小狗。

“忘了。”沈妄语气又冷了。

一句话把天聊死了。

顾笙笙还能继续往下接:“我以前养过一只猫。”

她等了一会儿,嗔怪道:“你这个人真是不会聊天。你怎么不问它是什么颜色呀?”

“……嗯?”沈妄发出一个音节。

顾笙笙挺高兴地道:“是黑色的。它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猫了,皮毛像缎子一样发光,眼睛是金黄的琥珀色。耳朵尖尖的,肉垫还是粉色呢,可惜不让摸。我趁它吃饭的时候偷偷摸过一把,它把我手挠了。哎,我以为会留疤,偷偷哭了好久呢。”

沈妄道:“你养的猫还挠你?”

顾笙笙立刻就不好意思了,坦白道:“哦,其实它是自己跑来的,吃完饭就走。”

沈妄没吭声,顾笙笙以为他在嘲笑自己,忙强调道:“可它每一次来,都会叼一朵花放在我的窗户下呢。很浪漫吧?其实它是很喜欢我的!”

沈妄眼前浮现出一只尖耳朵,金黄眼的黑猫。软款春光里,它从枝头叼一朵最鲜艳饱满的花儿,轻巧地跃过屋脊,放在少女的窗台下。

沈妄一语道破:“那是它的饭钱。”

“哎?!”顾笙笙下意识反驳,“不可能!它……它……”

顾笙笙回想往事,那只黑猫每回放下花后,就端坐在窗台,等着顾笙笙乐颠颠送上美食。那骄傲姿态,吃完就走的潇洒……还是沈妄比她更懂猫。

顾笙笙满怀柔情被一盆冷水浇得稀碎,咕咕哝哝闭上眼:“没良心的猫,活该以后吃不到我做的饭菜了……”

沈妄等了一会儿,开口道:“然后呢?”

回答他的是,顾笙笙香甜绵长的呼吸声。

沈妄:“……”

也许是聊天耗精神,顾笙笙这一觉睡得分外香甜,困扰她的噩梦也消散无踪。第二天醒来时,顾笙笙发现自己又出了一身黑灰汗水。

她急急忙忙冲进浴室,用力洗了把脸。镜子里的人杏眸如水,肤若凝脂,唇是春日里最鲜嫩的一片桃花瓣。顾笙笙的手指轻轻抚摸过小巧的鼻子与心形下颌,惊喜得笑出声来。

她的容貌回来了!

哗啦啦热水冲刷肌肤,身体里的浊气浮于肌理,灰黑色污物被冲刷干净,露出肌肤的无暇底色。顾笙笙把自己洗得香喷喷,湿着发,穿着睡裙走出浴室。

她神清体轻,心情分外雀跃。望见天鹅绒窗帘缝隙里透出一点阳光,走上去刷地拉开了窗帘。

窗外碧空如洗,阳光明朗,树叶尖垂坠着珍珠般的水滴。顾笙笙推开窗,迎着阳光伸了个小小的懒腰。李嫂正好挎着菜篮子进门,她笑吟吟招手:“李嫂早安!”

“夫人早!”李嫂乐呵呵跟她招手。

“吵死了。”床上的男人动了一下,嗓音带着晨起特有的低哑磁性,拧着眉一脸不耐烦。

顾笙笙轻快道:“沈妄早安!”

“闭嘴。”沈妄一夜好眠,语气并不是很凶。

忽然,他脸上肌肤微烫,有酥酥麻麻的刺痛感。等草木香的风拂起额发,他才反应过来,那是阳光照射在脸上的感觉。

沈妄拧眉,浮现出怒气:“谁准你开窗?”

甜嫩嗓音立刻响起:“今天难得出太阳,我想让你也晒晒太阳嘛。屋子的窗户总关得紧紧的,对你的身体没好处。”

沈妄脸色阴郁。女人就是不能惯,才给了她一分好颜色,她就开始顺竿子往上爬,又开始撒娇撒痴了。

顾笙笙顶着他的寒气,刷刷拉开剩下的几面窗帘和窗户。顾笙笙的卧室很大,三面都有窗。新鲜的风从四面八方涌来,阳光是缓慢流泻的金沙,将卧室里沉郁的药味驱散。

沈妄不由自主地转向窗户,那金沙就融融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好似毛茸茸小奶狗的皮毛,发出一股暖烘烘的奶香味。

不对,那是顾笙笙的香。隐约的蔷薇香混杂一点淡淡的奶味儿。

床垫陷下去,顾笙笙跪在沈妄身侧,半伏下去抱住沈妄时,这些香气就从她湿漉漉的发梢,手腕和颈窝处,雾气般浮现。

“沈妄,抱住我呀。”顾笙笙娇声嫩嗓,透出一点儿喘,一团温软偎入怀中。

沈妄的呼吸窒了一瞬,捏住顾笙笙的后颈:“松开。”

顾笙笙一扭头就躲开了:“怎么了?”

男人线条锐利流畅的下颌紧绷,显而易见地又不高兴了。可刚刚抱住他时,他体内的炎阳灵流并没有躁动,只是隐隐滚烫,运转飞快。

顾笙笙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不想起床去洗手间吗?那你想不想喝水?”

沈妄面无表情:“不想,我要再睡一会。被子盖上。”

沈妄惜字如金,可这女人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反应慢吞吞,总是要人把话说得清清楚楚才行。

“好哦。”顾笙笙果然挪开了,拉起被她压住的被子,盖在沈妄身上。

沈妄才松口气,一团温软也钻进了被子里,猫儿一样窝在他身边。

“……”沈妄很冷静地问:“你在干什么?”

顾笙笙不安分地动来动去,把被角掖服帖:“我也想再睡一会儿。”

下一秒,顾笙笙被捏住后颈,从被窝里甩了出来。    

   

顾笙笙对沈妄挺失望的。这人说翻脸就翻脸,对她一点都不友好!要不是需要他的阳气辟邪,顾笙笙宁愿搬去跟李嫂睡!

她捂着摔疼的屁股,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沈妄还使唤她:“把我手机拿来。”

也许是被顾笙笙的土味视频烦透了,沈妄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手机。每天让顾笙笙给他放新闻听,偶尔打几个电话,叫顾笙笙给他读邮件。

顾笙笙一声不吭,把放在桌上充电的手机拔下来。才拿到手,电话就响起来了。

顾笙笙哒哒跑回床边:“爷爷。”

沈妄漫不经心:“乖。”

“……是你爷爷的电话!”顾笙笙跺脚。

沈妄微拧了眉:“不接。……算了,你接,就说我在睡觉。”

“我,我吗?”顾笙笙有些紧张,手一滑给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响起一声中气十足的嗓音:“你小子可算接电话了!要不是听说你换了一批新保镖,我还以为你要继续装死下去哪!”

顾笙笙:“……”

在书中,沈老爷子因沈妄的病伤心过度,不到一年就去世了。可这时沈老爷子嗓音粗豪,中气十足,跟顾笙笙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老爷子劈头盖脸地把沈妄好一顿吼,听得顾笙笙心神俱爽。这世界上唯一敢这么凶沈妄的,也就只有老爷子了吧。

顾笙笙的软肉冷不丁被捏了下:“哎哟!”

“……谁?”老爷子的咆哮声顿时停了下来。

只听得娇娇嫩嫩的一嗓子:“沈妄,沈妄说他在睡觉。哎哟!”

“哈哈哈哈……”老爷子的嗓音一下子变得慈祥起来,怕吓着了娇客:“啊,你是沈妄新娶的小媳妇儿吧?你叫什么来着?”

顾笙笙捂住嘴,差点笑出来:“我叫顾笙笙。”

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后笑呵呵道:“好孩子,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沈妄这小子脾气不好,他要是敢欺负你,等爷爷回来给你做主!”

“他……他脾气挺好的。”顾笙笙腰上被沈妄捏了好几下,忍着笑急急忙忙道,“爷爷,您找沈妄有什么事吗?”

老爷子提高嗓门:“哦,我给他找了个看眼科的老大夫。我把这张老脸的面子全搭上了,才求动人家出山的。你告诉他,这回他要再不配合,老子就派人绑着他去看病!”

“好,您放心,沈妄一定会去的。”顾笙笙眼睛一亮,脆生生应下。

沈老爷子很满意她的乖巧:“哎,好孩子。上回爷爷病着,也没去参加你的婚礼,让你受委屈了。等过年你跟沈妄一块儿回家,爷爷再把礼物补给你。”

等挂了电话,沈老爷子就勃然大怒:“沈国昌和柳萍这两口子干的好事!”

沈老爷子迫不及待地拨通沈国昌的电话。老管家垂眸敛目,对老爷子的骂声充耳不闻,把砸碎的紫砂茶壶收拾起来,又给老爷子重新倒了一杯水。

老爷子喝了两口水,继续冲电话那头咆哮:

“你不是告诉我,给沈妄娶的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真当我老糊涂了,我还没死哪!你二儿子不要的就塞给我大孙子?”

“别说你不知情!我早就警告过你,你非要娶那个女人我不管,但你得把她给我管好了!别让她总干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还有,你老婆孩子敢再去半山别墅一回,我打断你的狗腿!滚!”

电话那头的沈国昌,一大早还沉浸在温柔乡里,被骂得发怔。

他新养的小情儿软绵绵搂住他:“亲爱的,一大早谁的电话呀~”

“滚!”沈国昌一把甩开她,穿上衣服就气冲冲走了。

肯定是柳萍又干了什么好事!一天天的就不能让他消停一会儿!

沈老爷子挂了电话,也气得脸膛紫红,呼哧直喘。老管家忙喂老爷子吃了降压药,又拍着胸口顺气:“老爷子,您这病最忌动怒,千万不能再激动了。”

沈老爷子一声长叹:“我当初坚持要给沈妄冲喜,是不是做错了?”

沈老爷子为人厚道,一生光明磊落,唯一做得偏执的事,就是给沈妄娶妻冲喜。

他当时病重在床,这件事只能交给沈国昌两口子来办。原是叫他们选个普通人家,性情温柔的女孩儿,多给些聘金也就是了。谁能料到柳萍胆大包天,居然把沈霆琛的未婚妻顾笙笙塞给了沈妄。

老管家道:“这不关老爷子的事。我看冲喜是有用的,现在大少爷不是好多了?”

“嗯。”沈老爷子露出点欣慰的笑,“沈妄这小子肯让她碰自己的手机,想来小两口感情不错。我记得这孩子是个明星吧,我看看大孙媳妇儿长什么样。”

沈老爷子喜滋滋打开微博,搜了下“顾笙笙照片”,谁知出来的全是P了字的丑照:“社会你笙姐”“老娘一巴掌打飞你”“强颜欢笑.jpg”。

沈老爷子不知道什么叫黑图,露出“地铁爷爷看手机”的表情:“长得挺……挺好,大眼睛高鼻子的,就是瘦了点儿。”

沈老爷子的效率很高,第二天那位老大夫就被送到了别墅。

真的是送来的。

老大夫是被两个保镖架着进门,扯着嗓子嚷嚷:“放开我!沈淮山你这个土匪!流氓!我要报警!”

保镖把老大夫放开,又放下医药箱,沉声道:“少夫人,医生送到了!”

顾笙笙:“……”

两个保镖铁塔般,一左一右守在旁边。老大夫坐在沙发上呼哧喘气,一身仙风道骨的长褂被揉得皱巴巴。顾笙笙忙道:“李嫂,给林老上茶水点心,我上楼去请沈妄下来!”

楼上的沈妄心情也很不爽。他今天穿得体面干净,欺霜赛雪的脸颊上几道红痕。他就不应该信顾笙笙的鬼话,答应让她给自己刮胡子。

顾笙笙看着他脸上的痕迹也有点心虚,软软地道:“别任性啦。人家老大夫在楼下等着呢。你这样可不好。” 

沈妄冷冷道:“我没答应看病,是你自作主张!”

“看病又不是坏事呀。”顾笙笙挺高兴地道,“你没听爷爷说吗,是个很厉害的医生,你的眼睛肯定能治好!”

沈妄冷嗤。他的眼睛是淤血压迫视网膜神经,无数名医诊断后都说复明概率极小。老爷子不肯死心罢了。

顾笙笙好说歹说,又答应给他做好吃的。沈妄这才不情不愿地上了轮椅。顾笙笙把他的衣襟整理好,拿小毯子盖住他的腿,这才推着他出去。

两人从电梯下楼,来到老大夫面前。   

老大夫已经整理好头发和衣服,仙风道骨地端坐着,见到沈妄就哼了声:“沈淮山这老菜帮子,生的孙子倒漂亮。”

顾笙笙偷偷戳沈妄后背:“这是林老大夫,爷爷特地请来给你看病的呢。”

沈妄冷冷淡淡问候了一声,态度十分倨傲,惹得老大夫又瞪起了眼睛。

顾笙笙忙道:“林老,麻烦您了。”

老大夫道:“行了,把他眼睛上的绷带摘下来。”

顾笙笙手指才碰上绷带,沈妄浑身就绷紧了。顾笙笙小声道:“别紧张,这里只有我和大夫在。这是在看病呢。”

她语气好似哄怕看病的小孩子。老大夫嗤地笑了:“沈家小子,你这小媳妇儿挺贴心啊。”

沈妄唇角抿紧了。顾笙笙怕他炸毛,忙一鼓作气解开绷带:“你……”

顾笙笙忽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沈妄双目狭长,眼尾微微上挑,此时双眸阖起,露出眼皮上一道窄而深刻的痕迹。

阳光落在他身上,将他乌黑发丝都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他阖目端坐,好似高高在上的神祗。可惜浑身戾气,黑眉唇红,分明是一尊夺命勾魂的邪神。

“哎,丫头你脸红什么,小夫小妻天天对着还没看够呐?”老大夫出声道。

顾笙笙猛地回过神来,脸颊滚烫:“谁脸红了!是,是太阳晒的。”

老大夫嘿嘿一笑,道:“行啦,让开,我来给他检查一下。”

顾笙笙闷闷地走到一边,沈妄似笑非笑,这一回,没再拒绝老大夫的检查。

老大夫给沈妄检查了半天,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的,看得顾笙笙心惊胆战。好半天,他才道:“能治,就是麻烦。”

“不怕麻烦不怕麻烦!”顾笙笙兴奋道,“林老,该怎么治?”

沈妄没出声,手指也不由扣紧了轮椅扶手。听到自己有望复明,心情很难不激动。

老大夫道:“我给他开些中药,每天熏蒸眼睛,再配合我独门的针灸。短则半年,长则一两年,至于能恢复多少,看他的造化吧。”

顾笙笙激动得抱住沈妄:“能治好!我就说了林老肯定能治好!”

老大夫哼道:“别高兴得太早。每星期一次针灸,我是不会上门的,你得自个儿来。”

顾笙笙一愣:“可是沈妄腿脚不方便,能不能麻烦您……”

“不能!”老大夫吹胡子瞪眼,“沈淮山的人情我已经还完了!再想叫我看病,就得亲自上门!这是我的规矩!” 

顾笙笙还要再求,沈妄冷声道:“别求他!”

老大夫也不理他,拿出纸笔刷刷写药方,写完了就吩咐小徒弟去抓药。

顾笙笙倒了杯茶,双手捧给老大夫:“林老辛苦了,您喝杯茶。”

她一双杏眸分外清澈,娇憨婉转,老医生看了她一眼,总算把茶水接过去。

茶水一入口,甘香润口,令人精神一振:“咦,这茶挺香?”

“是我自己做的玄米茶。”顾笙笙瞧见老大夫亮起的眼睛,灵机一动道:“李嫂,再把我做的山楂桂花糕和芒果糯米卷端一些来。”

这些是顾笙笙昨天做的,本来是给沈妄做下午茶的,此时也只好端出来哄这位坏脾气的老大夫。

那芒果糯米卷甜而不腻,口感软糯,桂花糕酸甜开胃,香气馥郁,最适合老人家的口味。

老大夫一边咕哝“过午不食”,一边把两盘子点心吃得干干净净,雪白胡子上都挂了点心渣,迫不及待地道:“你家这点心师傅哪儿找的?”

顾笙笙噗嗤一笑:“这是我自己做的。”

老大夫闻言,看着顾笙笙的眼睛都亮了:“你做的?你小小年纪,手艺倒是不坏。”

岂止是不坏,他平生就没吃过这么对胃口的点心!

顾笙笙掰着手指道:“我还会做好些点心呢。雪媚娘,桃花酥,竹露青酿,梨肉好郎君……只不过……”

老大夫听得咽口水,迫不及待地问道:“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这些点心都得现做才好吃。”顾笙笙笑得狡黠。

……

老大夫来时怒气冲冲,去时满载而归,还扒着车窗殷殷嘱咐顾笙笙:“下星期一定要做那道桃花酥啊!”

“知道啦!下星期准时来呀!”顾笙笙笑吟吟招招手。

车笛声逐渐远去。沈妄冷哼:“那是我的糯米卷。”

顾笙笙没听清:“什么?”

沈妄不吭声了。顾笙笙很高兴地提着两包药,林老不仅答应每星期来给沈妄做一次针灸,还给他开了敷腿泡澡的药方。两盘子点心而已,太划算啦。

顾笙笙笑道:“我去厨房熬药,你在院子里晒太阳吧?”

“很热,我要回屋。”沈妄皱眉。

“别呀,你成天闷在二楼不腻吗?不想晒太阳的话,你跟我一块儿去厨房?你可以看我直播。”

“……”沈妄这次没吭声,顾笙笙就当他答应了,推着他去厨房。

顾笙笙推着沈妄进厨房的时候,把李嫂吓了一跳。

沈妄今天刮了胡子,又摘了蒙眼的绷带,李嫂一眼望见这个漂亮贵气的男人,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先……先生。”李嫂战战兢兢的。

顾笙笙知道她怕沈妄,笑道:“李嫂,你先出去吧,把客厅收拾一下。”

“是。”李嫂贴着墙溜出去了。

顾笙笙把沈妄推到窗户边,把一盘子点心和茶水放在他手边,这儿不会入镜,而且空气新鲜,不会闻到油烟味:“我要开始直播了,你别出声哦。”

沈妄懒得理她,往后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刚才被林老扎了一脑袋的针,这会儿有些倦意。

顾笙笙打开了手机直播间。

“旺仔不听话”又上线了。粉丝们奔走相告,弹幕刷得看不见画面了。

【小仙女又开始直播啦!占前排!】

【今天到现在才播,是不是睡过头啦?】

【买定离手,今天小仙女会做什么菜:中餐扣1,西餐扣2】

刹那间,屏幕一连串的11111111222222222飘过。

顾笙笙每天一日三餐只直播做菜,不露脸,连跟观众的互动都很少,可她的直播间人气还是在稳步上升。

如今旺仔直播间的收藏人数达到了15万+,每天直播的观看人数在10万左右,这对于一个新手直播已经算个了不起的数字。

顾笙笙认认真真地直播起来:“今天要做虾饺,是中餐。”

沈妄耳根一动。顾笙笙的嗓音比平时认真些,话也更少一些,听着别有一种……动人意味。阳光暖融融照在身上,沈妄听着她软糯嗓音,渐渐睡了过去。

顾笙笙瞧见他睡着,就不再说话了。

顾笙笙倒出些澄粉和木薯粉,混合后用沸水烫面,搅拌至没干粉后再加入猪油,揉成光滑的面团放在一旁备用。

【薛岑:主播今天怎么不说话呀?】

【沈夜啊:今天也想求小姐姐的护手秘方!】

【南风为霜;这个烫面特别难做的,主播手法666】

顾笙笙把手洗干净,才小声道:“现在剥虾。剥虾很简单的,你们看着我做。”

顾笙笙把一盆活蹦乱跳的虾哗啦啦倒进水里。这时节的虾抱着籽,顾笙笙把虾籽掏进小碗里,用牙签挑出虾线,一拧一挤,淡青色透明的虾仁就完完整整地出来了。

【三千春风渡:主播今天说话怎么这么小声?(低声)】

【吃不吃鲲鹏呀:我的眼睛学会了,手学不会啊!】

【天洵洲:小仙女剥虾仁都这么仙】

【南风为霜:原谅我只会喊666】

【爱看书的小菇凉:这个剥虾肉的方法我也用过,挤出来的虾仁都烂了】

顾笙笙看着弹幕,笑得肩膀颤抖。她把虾仁调味后分成两份,一份剁碎,一份保留完整形状。一小块肥猪肉,几个马蹄都剁碎,跟虾泥混合在一起搅拌成团。

顾笙笙抓起那一团肉泥,从高处往下摔打,反复摔打了几十遍再搅打上劲,继续小小声:“搅拌到这个程度,就可以包饺子了。”

顾笙笙把一小块面皮摊在手中,挖上一团虾肉泥,再放上整颗虾仁,捏成弯梳饺,再点缀上几粒虾籽。顾笙笙第一次做虾饺,除了前三个包得有些大,后面的每一颗虾饺都漂亮精致,形状大小如出一辙。

她把手里的虾饺凑到镜头前,半透明的面皮下能透出馅料的形状。可以想像,等虾饺蒸熟后,鲜美汁水与馅料将面皮撑得鼓起,一口咬到那弹牙的虾仁,该有多么满足。

【金桔柠檬不加冰:大户人家!好大颗虾仁,看着就很满足!】

【米盒子:我在茶餐厅吃的虾饺仿佛是假的,这个虾饺馅料也太足了!这应该叫虾饺皇!】

【多吃青菜:小仙女好像经常做海鲜啊,馋死我了】

【游离浅笑:对对,每天都有虾蟹,而且好大份。小仙女做给谁吃呀?】

顾笙笙不自觉望向窗边。沈妄闭目端坐,姿态与从前的那只黑猫如出一辙。

顾笙笙杏眸泛起笑意,神秘道:“喂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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