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柔塞进无忧嘴里的是块肉干,用茱萸油、胡椒、花椒一类的辛辣调料腌制,风干后切成适宜入口的大小,外边再滚一层磨细的胡椒粉。入口一股辛辣咸香的劲儿往上窜,能一直辣到天灵盖。

尚食局也是要命的,除非上头点名要吃,否则不会往上边呈这种过于刺激的东西。无忧从没尝过这种辣,自幼的教养又不许他吐出来,硬生生吞下去以后被辣得满脸浮红,眼尾都晕开一笔,鼻尖上立即渗出细细的汗来。

对面的沈辞柔一看他这个样子就暗道要糟,卖冰品的摊子自然不会准备什么水,她急得匆忙从碗里舀起一大勺乳糖真雪递过去:“吃这个,吃这个!含在嘴里别咽下去。”

无忧被辣懵了,还没缓过来,真的含住了那一大口冰。冰受热缓缓化成带着甜牛乳味道的水,无忧缓着口中火辣辣的刺痛,看向沈辞柔时眼睛里还带着一层辣出来的水雾,瞧着雾蒙蒙的,隐约有点委屈的味道。

无忧心想,你这四舍五入就是刺驾。

沈辞柔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是单纯地被这个隐含委屈的眼神打败了,两边手指互相绕着指尖,犹豫片刻才试探着问:“……好点了吗?”

无忧想说话,口中还残存着刺痛的感觉,就只点了点头。

“你不能吃辣啊……对不起。”沈辞柔低下头,“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给你尝一下,我觉得这个肉干挺好吃的,辣了一点但是忍忍就好,习惯以后特别好吃。我不是想作弄你,就是我觉得晾着你不好,我自顾自吃……”

她的视线随着说的话移到碗里,然后卡了。

她刚刚好像……从自己碗里,用自己吃过的勺子,舀了一勺自己吃剩下的乳糖真雪塞到无忧嘴里?!

沈辞柔后知后觉地被自己的这一套操作惊了,顿觉没脸见人,把额头磕在了桌沿上,摸了摸发烫的脸颊:“那什么,给你吃冰……我也不是故意的!你听我解释!我可以解释的!”

无忧缓过来,忍住笑:“说吧。”

“就、就是刚才你看吧,你不能吃辣,辣得脸都红了,可是这边没有水,我没办法啊,不能看着你把自己辣晕过去,就只好……”沈辞柔避开乳糖真雪这个名字,双手抱头,“我不是故意的,吃都吃了就算了吧……”

无忧这才反应过来那勺解了燃眉之急的冰是从沈辞柔碗里来的,不由微微一怔。

他长这么大,都没有从父母的盘中吃过什么东西,等到天后身边之后就一直是单独吃饭,现如今突如其来被塞了一勺沈辞柔碗里的冰,他居然并不觉得厌恶。

无忧也懒得去疏通个中理由,安抚地说:“无妨,我不介意。”

沈辞柔一脸欣喜地抬头:“你真是个好人!”

……虽说听起来是夸奖的意思,但这话怎么感觉有点奇怪?

无忧忽略那一点微妙的感觉,温和地继续:“还要吃吗?”

沈辞柔看了眼被搅得乱七八糟的碗,站起来去捞无忧的袖摆:“不吃啦,再逛逛吧。到子时有烟花,那时候的烟花才叫烟花呢。”

无忧顺势站起来,被沈辞柔带着混入了人群。

距离子时还有一刻钟的时间,沈辞柔拉着无忧的袖子走走停停,买了对面具,硬把其中那个狐狸面塞给无忧。再走了一段,路过一个卖首饰的摊子时沈辞柔只是偏头随意地看了一眼,立即就停下了脚步。

她走到摊子前,拿起一对耳铛问摊主:“这个怎么卖?”

不像有门面的那些首饰铺子,摊上的都是些小东西,珠钗耳铛混在一起放,用的材料也不值钱,但沈辞柔就是喜欢手上这一对耳铛。这对耳铛用的是异形的珍珠,不够圆润也不够大,采珠的海边人是论斤卖的,但被顺着形状打磨成了两枚小星星,一晃一晃的可爱得很。

摊主笑眯眯地摇摇头:“这个不卖。”

“那放在这里是什么说法?”

“娘子要是想要,就给我一个通宝,”摊主从一旁拿起一副九连环,“然后半柱香时间内,把这个解开,这耳铛就是娘子的了。”

沈辞柔看了看九连环,明显有些犹疑,想想还是不死心:“那我能直接买吗?”

摊主还是带笑,只摇摇头。

“那算了。”沈辞柔把耳铛放回原位,转身又走到街上。

无忧本想开口说试试,跟着沈辞柔走回街上,不免有些好奇:“九连环而已,不试试?”

“什么叫而已啊。”沈辞柔一脸苦相,“我从小就不擅长九连环、鲁班锁这种东西,脑子不够好使,又没耐心背解开的口诀,时间长了就再也不玩了。给我一天都未必解得开,何况半柱香。”

“解不开也可以试试,免得留遗憾。”

“这不算什么遗憾啦,人生在世不可能所有想要的东西都能拿到手。”沈辞柔说,“我知道我一定解不开,再去试,既拿不到耳铛,还浪费时间和通宝给自己找不痛快。”

这说法和以前学的东西截然不同,无忧的脚步顿了顿,迅速接上一步跟着沈辞柔。

沈辞柔转过头看无忧,带着些狡黠的味道:“再说,一对异形珍珠磨成的耳铛而已,我若是想要,总能在其他地方买到的。”

“也是。”无忧说,“那我下回送这个给你,算作回礼?”

不过这东西实在不值钱,无忧盘算一下,再用金玉和上贡的珍珠另做一套首饰,或者随便找个理由小小地赏沈家一些东西也无妨。

沈辞柔一听就觉得好笑,抬手在无忧肩上轻轻敲了一下:“什么呀。我喜欢这个,是因为今晚我心情好,且我恰巧走到了那里,就会想要。等过了今晚,没有现下的心情,也许我就不想要了。”

无忧也笑笑:“原来这事情还论心情?那你今夜为什么心情好?”

沈辞柔认真地想想,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心情好,什么东西都想看看。”

她往远处看看,忽然一拉无忧的袖子:“开始了开始了!是烟花,快点过去,走近点更好看。”

无忧抬头,正巧在天幕上看到炸开的第一簇烟花,亮得在空中留下一大团痕迹,无数的光直坠而下,仿佛绚丽的流星。

他愣了愣,没有追上去,同样为着看烟花的人向着那个方向涌去,没多久就隔开了无忧的视线,沈辞柔不知道去了哪里。

无忧迟疑片刻,没有追上去,转身折返,到了那个曾停下脚步的小摊子。

摊主还记得这个眉眼雅致的郎君,伸手捞起九连环:“郎君是来试这个?”

无忧点点头,刚想伸手接九连环,想想又从袖中摸出块碎银:“我身上没带通宝。”

摊主一看那块碎银就摇头:“这东西就是个小玩意,也不值郎君手里这块银子的钱。郎君是为了方才那个娘子来试的?”

无忧被问得有些局促,点头时有些微妙的羞涩。

“那就不收郎君钱了,也不点香。”摊主嘿嘿一笑,九连环往前一递,“郎君解吧,解开了,就拿去讨小娘子的欢心。”

无忧接过九连环,指尖勾上第一个环。

**

烟花一簇簇地在天幕上炸开,沈辞柔惊喜地吸了口气:“无忧,无忧!快看烟花!”

她伸手去捞身旁的袖子,一扯却捞了个空。她再转头,身旁人头攒动,却没有无忧那一袭青衫。

“无忧,无忧!”沈辞柔踮起脚,回头一叠声地喊,“无忧!”

无人回应。

沈辞柔吸了一口气,说了声“借过”就想挤开人往回返,边上那个年轻郎君避了避,脸红红地:“烟花正好看呢,娘子好不容易挤上来,不多看会儿?”

“不看了。”沈辞柔急得要命,“走散了,我得回去找人。”

郎君讪讪地应了,沈辞柔也懒得管,她一走,后面的人立刻挤上来,她顺势就反向出了人群。

毕竟已到子时,不爱玩的人早就回去了,偌大的东市,除了尚未关门收摊的商贩,还在外的年轻人都涌去了看烟花的地方。街道空旷,地上乱七八糟地丢着些油纸竹签等人清扫,一夜繁华消退,居然有种寂寥的味道。

沈辞柔无心感慨,在街上边走边看,猛然撞到了人身上。她刚想道歉,手腕却被人抓住了。

沈辞柔一惊,下意识抬头,看见的是一张面具,桧木上用朱砂和石青绘出妖娆蚀骨的狐狸面。

抓着她的人抬起空出的手,掌根按在面具下颌的位置,骨节分明的手缓缓向上推起,一直斜推到侧面,露出一张雅致的脸。

姿容端丽,眉目如画。

灯光暖黄,落在他漆黑的长发上,光点顺着发梢滴落。推着面具的手再往下是微微凸起的腕骨痕迹,大袖下滑,一截白皙修长的小臂。

烟花在他背后的天幕上炸开,无数的流星划过,他眼中闪烁着万千星辰。

无忧微微一笑:“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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