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听一觉睡到晌午,醒来时感觉脑子一阵一阵的疼。小宫女发现她醒了,忙端着醒酒汤过来:“娘娘,您醒啦。”

季听蹙眉将一碗汤药喝下,等喝完最后一口时,脑子也逐渐清明起来,想起昨日发生的事,她的脑子轰隆一声,整个人都如同被雷劈过一般。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小宫女担忧的看着她。

季听猛地回神,怔愣的跟她对视许久后才慌张道:“没、没事,你们都先下去吧,让我冷静一下。”

“……是。”小宫女忙叫了其他人出去了,屋里顿时只剩下季听一个。

当房门被关上时,季听呜咽一声将脸埋进被子里,直到一张脸憋得通红,才生无可恋的从里头钻出来,双目失神的盯着床幔。

……她竟然、她竟然在喝醉后,非礼申屠川也就算了,还胡说些乱七八糟的。她之所以假装没听过申屠川之前那些话,无非是觉得自己心中也有他,一旦挑明了,便只有互通心意和老死不相往来两条路。

可她是妃嫔,是皇上的妾室,若是跟申屠川好了,岂不是做了道德败坏的女人?季听不想如此,可更不舍与他自此别过,所以只能暂时敷衍过去,等想出一个两全的办法之后再亲自与他说……但她没想到,自己喝多之后竟然将此事泄露了!再结合她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申屠川定然以为她是为了出宫才故意勾引了!

想到申屠川当时的表情,她的心里又何止是懊悔。

她一向就有喝完酒便控制不住自己的习惯,所以在发现自己这个毛病后,就几乎很少沾酒,没想到昨日就喝了一次,还闯出了这么大的祸!

其实她在听说林琅要出宫的事后,心里十分委屈。这些日子,她已经深刻了解到申屠川的权势之大,所以心中不解,若他有能力将林琅送走,那当初为何不阻止她入宫?若她没有入宫,说不定两人也就不会陷入两难的境地了。

当时饮酒纾解心中苦闷,脑子里一直念着出宫的事,最后竟然说出了那番胡话,这回申屠川误会了,她真是有口说不清了。

季听一想到申屠川,便再也坐不住了,起身便换了衣裳去侧殿找人,然而等她进了屋里时,屋中所有关于申屠川的东西都没了,她的心也瞬间凉了半截。

“他什么时候走的?”季听怔怔的看向门口守卫。

守卫忙道:“督主昨晚从您那回来之后,便收拾东西走了。”

季听心中顿时揪成了一团,扭头便往外走去,守卫急忙追上:“督主说了,他这几日公务繁忙,您若是有事,直接找人知会他一声就行……”

他剩下的话没有说完,季听已经撩起裙子小跑出去了。

对于去司礼监的路,她已经相当熟悉了,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到了那里,只是刚要进去,便被一个老太监拦住了:“贵妃娘娘,您怎么突然来了?”

“本宫来找督主大人。”季听说着就要往里走。

老太监忙往后一步,再次拦在她身前:“督主大人方才出去了,这会儿子不在,您若是有事便告知奴才吧,奴才到时候再转告督主大人。”

季听眉头皱了一下:“他若是不在,你为何要拦着我?”

“贵妃娘娘明知故问了不是?”老太监轻笑一声,颇有一种不阴不阳的气势。

季听沉默一瞬,突然低落下来:“他不愿见我。”

“贵妃娘娘知道便好,时候不早了,娘娘还是回去吧。”在司礼监待得久了,都知道申屠川说一不二的性格,如今既然不愿见季听,便说明二人的关系再无回旋的余地,老太监说话时也就没了先前的客气。

季听站了许久,将脖子上的红绳取下来:“你将此物交给他,就说、就说我昨日那些话都是醉酒后的胡话,我从未想过利用他,我之所以会求他,是因为……”因为觉得自己如果能出宫,两人说不定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所以才一直纠缠。

只是这些话是不能告诉外人的,她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还是想亲自和他解释,但看到眼前寸步不让的人,半天只说出一句‘对不起’,便转身离开了。

老太监看一眼手中用红绳串着的碎银子,第一反应便是扔了,但是想了想还是去到申屠川门口,敲了敲门后低声道:“督主大人,方才贵妃娘娘来过,让奴才给您送个东西。”

屋里沉默许久,在老太监以为不会有人说话时,就听到他淡淡道:“何物?”

老太监忙道:“是一个红绳串着的碎银子。”

这回屋里沉默更久,老太监耐心等着,终于等来他第二句话:“她可说了什么?”

老太监仔细回想一番,将她的话半个字都不漏的重复一遍,许久之后,申屠川开了门,目光森冷的盯着他的手。

在老太监脑门上出了一层汗时,申屠川将东西接了过去,攥在手中许久,又面无表情的还给老太监:“拿去扔了。”

“扔、扔到哪去?”老太监说话都哆嗦了,虽然一直知道督主大人气势逼人,可还是第一次直面他的低气压,腿肚子一时间都要抽筋了。

申屠川静了许久,才淡漠开口:“随便找个池塘扔了。”原本在七年前就该落入湖底的东西,他就不该心软留下。

“……是。”老太监看他的脸色,觉得不该将东西扔了,可又慑于他的气势,纠结半晌后还是决定听他的,于是在司礼监附近找了个池塘把东西扔了。

当日晚上,季听又来了,依旧是老太监拦住了她:“贵妃娘娘,您怎么又来了?”

“我来找申屠川……他还是不肯见我吗?”季听小心翼翼的问,看到老太监摇头后有些失望,吭哧半天问道,“他可有将东西收下?”

老太监沉默一瞬,还是如实回答了:“没收。”

……东西都不肯收,看来这次真是气坏了,季听心里一阵难受,可一时也没有好办法,片刻后朝他伸出手:“既然他不要,那将东西还我吧。”

“……没了。”

季听一愣:“什么没了?”

“东西没了,”老太监咳了一声,“督主大人叫奴才扔了。”

“扔哪了?!”季听急了。

老太监虽然对她不如之前尊敬,可她到底是贵妃,他也不敢放肆,此刻见她急了,一时也有些惧怕,急忙带着她到了池塘边:“就、就在这儿……”

话音未落,只听见扑通一声,刚才还在身边的女子,已经跳到水里去了。

老太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急忙叫人:“快来人啊!快来人啊!贵妃娘娘落水啦!”

“闭嘴!”季听无语的划水,“你喊什么啊,我就是下来找找东西。”

“娘娘,您没事吧?”老太监急忙趴在水边问。

季听斜他一眼:“我能有什么事,你回去吧,我自己找找……对了,别告诉申屠川,听到没有?”她就是想找回银子而已,可不想被他误会成故意卖惨。

老太监愣了一下:“为什么不告诉督主,您跳水不就是为了博取同情吗?”

……看,一个外人都这么觉得了,若是真给申屠川知道了,他肯定也会这样以为的。季听叹了声气:“我没那想法,就是想找回银子。”

“那您可真够痴情的。”老太监感慨一句。

季听愣了一瞬,脸上瞬间浮起一点热度:“你胡说八道什么!”

老太监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忙道歉:“是奴才多嘴,是奴才多嘴,奴才没识过几天字,有些不会用词儿,还请娘娘莫要怪罪。”

“……算了算了,以后不准胡说。”季听绷着脸道。

老太监讪讪应了一声,找个借口便转身离开了,季听深深吸了口气,一猛子便扎进了水里。

自打十岁那年落水后,季家老少做的最多的,便是督促她这个大小姐学游泳,生生将她因为溺水带来的恐惧感给驱逐了不说,还让她练就了一身好水性,所以扎个猛子潜个水底什么的,对她来说倒还容易。

只可惜这些容易,在偌大的池底找东西却没那么容易了,季听浮起潜入来来回回,都要精疲力尽了还没找到半点东西。现在天已经彻底黑了,池底更是黑得厉害,她只能靠手来来回回的扒拉,半天也只是找了一小块地方。

最后一次上浮时,她差点因为脱力溺水,趴在池边半天才歇过来,然后再次潜入水底。

在她不停的忙碌时,申屠川静静的坐在屋里,桌子上的蜡烛时不时发出哔剥的声响,烛光摇晃时,他投射在墙壁上的影子也随之摇晃。

一夜未眠之后,李公公来到屋前请他去前朝议事,他面无表情的起身朝外走去,经过池塘时顿了一下,目光扫向池子边的湿漉漉的大石头上。

李公公也随之看了过去:“怎么了?”

“无事。”申屠川冷着脸继续往前走,李公公顿时不敢说话了,小步跟在后面一起离开了。

他们走后不久,季听悄悄从石头后面露出脸,意识到自己躲过去后,不由得松了口气。她歇了片刻回了趟凤栖宫,很快又折了回来,这回她换了身更加轻便的衣裳,头发也只是简单的挽了个发髻,对着四周张望一番后,再次一个猛子扎进水中。

一整个上午,她都在不停的忙碌,一直到中午还是一无所获。在水里泡了许久的她胳膊腿儿都没了力气,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歇息。

还没歇够时,眼睛突然扫到远方有熟悉的身影往这边来,她急忙入了水,扒着石头一角悄悄往外看。果然,没有多久,申屠川便从此处经过,浑身仿佛冒着冰碴子一般,从石头边走过时,季听明显的察觉到了冷意。

他这个时候不该正忙于朝政么,怎么会突然回司礼监了?季听心中疑惑的同时,又往水中躲了躲,只留着半张脸露在水面上喘气。

等他走了之后,季听便开始再次潜入水中寻找,不知到了第几次时,申屠川从司礼监里出来了。

她忙像之前一样躲在石头后面,等着申屠川离开。

谁知申屠川走到附近时突然停了下来,沉默许久后才离开。

季听等他走远才敢松一口气,心里又有些怅然。他口中的闲杂人等,应该就是自己吧。

不过此时不是失落的时候,季听休息之后又开始找东西了。

一连几日都在寻觅,却什么都没找到,季听倒是结实不少,原先因为养尊处优生出的一点小肥肉,全都消失了不说,身条也愈发好了……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傍晚,季听狼吞虎咽的用完晚膳后,捧着脸幽幽叹了声气。

一旁伺候的嬷嬷心疼的看着她,终于忍不住劝说了:“娘娘,您明日还是别去池子里了,督主大人可不是个会回心转意的,您还是别忙活了,白叫人看了笑话。”

她不知道季听是去找东西的,只以为季听在行一出拙劣的苦肉计,所以如此劝解。

季听一个激灵:“你怎么知道?”

“这满皇宫的人,谁不知道娘娘这些日子一直往那边跑啊,”嬷嬷叹了声气,“娘娘呀,不是奴婢说您,如今宫内是谁当家,这都是心照不宣的事了,您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跟督主闹翻呢?若是他劝皇上将九皇子收回去,您可就无子嗣傍身了。”

皇上如今病入膏肓,嫔妃若无子嗣傍身,下场会是什么就不必说了。

季听抿了抿唇,心下有些难受:“原来满皇宫的人都知道了啊。”他在宫中耳目众多,如今其他人都知道了,他不可能不知道,恐怕是真的不想搭理自己了,才会故意装作不知道她整日在司礼监外头。

嬷嬷见她难过,不由得叹了声气:“您和督主闹翻一事,现在早就不是秘密了,这两日总有嫔妃过来挑衅,只是您早出晚归的,没撞见罢了……要奴婢说,您都做到这份儿上了,督主大人也没有软化半分,您还是别白费功夫了。”

“……嗯,我知道了。”季听无精打采。

嬷嬷又说了她几句,等确定她吃不下了之后,便叫人将桌上的东西撤了,自己也转身朝外走去。她径直朝凤栖宫外走,一段路之后便看到了等在那处的小太监,她忙笑着上前道:“奴婢已经劝过娘娘了,娘娘应该是不会再去那边了。”

“应该?”小太监声音尖利,显然不太满意。

嬷嬷尴尬一笑:“娘娘是主子,咱们做奴婢的也只能劝劝,她若是执意不改心意,那奴婢也没办法呀。”

小太监盯着她看了许久,最后轻哼一声转身走了,嬷嬷偷偷唾骂一声,扭头回了凤栖宫。

小太监回到司礼监复命后,申屠川静了许久,吩咐一句话后便重新开始忙前朝的事。

翌日一早,季听还是起身朝司礼监走去,她昨日一晚上都没睡好,满脑子都是嬷嬷劝她的话,可临到天亮,她还是想把银子找回来。

她这回是真伤申屠川的心了,也就没资格再求他原谅,等把银子找回来之后,她便安安分分的待在凤栖宫,再也不给他添麻烦了,若他需要一个傀儡太后,那她就老实的去做就是了。

季听一路上丧眉搭眼的想着事,转眼就到了池塘边,池……塘呢?她看着已被填成平地的池子,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给贵妃娘娘请安。”几个正在将地轧实的太监行礼。

季听微微张着嘴,半天才想起来问:“怎、怎么填上了?”

“回贵妃娘娘的话,这是督主大人的意思,说是早些填上,也省得有乱七八糟的人过来打扰。”一个太监擦了把汗,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拿了出来。

……他竟已讨厌自己到如此地步,季听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平地,许久才回过神来,一脸沉默的往凤栖宫去了。

嬷嬷早起看不到季听,正是唉声叹气的时候,突然看到她回来了,当即一脸惊喜:“娘娘怎么回来得这么早?莫非是放弃了?”

“没,你给我搬把椅子,我在院子里晒会儿太阳。”季听丧眉搭眼道。

嬷嬷忙去搬了椅子过来,季听坐下后眯起眼睛,不知是今日阳光太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只晒了一会儿,眼睛便有些出汗了。满脑子都是这些年跟申屠川的点点滴滴,她这才发现,原来从第一次见面起,关于他的每一分记忆都那么清晰。

她轻轻叹了声气,捂住了隐隐作痛的心口,正当眼泪要掉下来时,突然听到背后一声轻咳。她顿了一下,扭头看了过去,只见林琅拄着双拐站在她身后。

“你怎么出来了。”季听忙搀扶他坐下。

林琅不好意思的笑笑:“奴才方才听人说娘娘在院里晒太阳,想着许久没见娘娘了,便来找您说说话。”

“……抱歉,我这些日子疏忽你了。”季听一脸愧疚。

林琅摇了摇头,一脸认真的看着她:“娘娘不必如此,您是这个世上对奴才最好的人,您只要好好的,对奴才来说便是最好的事。”

季听笑笑没有说话。

林琅看了她半晌,轻轻笑了一声:“娘娘还在为督主心忧?”

“……看来这事儿传得是挺广的,你一个整日躺在屋里养伤的人都知道了。”季听有些无奈。

林琅安慰她:“娘娘不必太过担忧,督主或许只是气还没消,等过些时日,定能与您重修旧好。”

“这回应该不能了。”季听想到被填平的池塘,小心肝顿时像针扎一样难受。

林琅笑了:“奴才虽然不通男女之情,但想来跟父母亲情也是差不多,不是那么容易散的,更何况督主对您的疼爱,早就超出了男女之情,他对您,不是那么容易割舍的。”

季听从他说第一句话时就目露惊讶,等到他说完,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林琅看着她震惊的样子,嘴角一直没有放下过:“娘娘怎么了?”

“不、不是,你为何会朝那个方向猜?”季听的眼中满是紧张。

林琅疑惑:“奴才没猜啊,娘娘与督主不是早就在一起了么,整个皇宫估计没有多少不知道的吧?”

季听只觉得天都要塌了:“你、你别乱说!我与督主大人清清白白,先前不过是关系好了点罢了,才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还有,你说整个皇宫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就、就是这个意思啊,您二位不是一向光明正大的来往吗?娘娘为何此刻突然这么惊慌?”林琅愈发不解,“再说您这些日子一直往司礼监跑,应该知道这么做有多高调,估计那些消息闭塞的也都知道您和督主的关系了。”

季听怔愣的看着他,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因为她真的没往这方面想啊!她只当宫里人和她一样,不会将嫔妃和太监联想到一处去,怎么也没想到是她单纯太过,自己明明还未与申屠川互通心意,便被许多人断定有了不清白的干系。

林琅看着她失神的模样,沉默一瞬后声音都低了:“您、您该不会觉得,您和督主平日隐瞒得很好吧?”

“难道不是吗?”季听欲哭无泪,她觉得自己对申屠川的那点小心思,真的隐藏挺好啊!

林琅无言以对,半天才讪讪道:“娘娘或许不知,这种事在宫里太过常见,所以您二位的关系,很多人都能一眼看穿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深宫寂寞,许多妃嫔都与太监有这样的关系,真的是非常正常的了,更何况娘娘与督主都是真心,要比寻常那些只为排解寂寞的要高贵许多,奴才除了为娘娘高兴,半点旁的心思都无。”

“我跟他真的……算了,我与他以后也不会再有联系,想必这些谣言很快就会不攻自破,”原来这种事在宫里也是正常啊,那她之前为何一直纠结?想到申屠川,季听情绪又低落起来,“我且问你,这些谣言若是传出去了,可是会对他不利?”

“宫中的事,不会有人往外传的,”林琅笃定,“督主大人自掌管东厂起,便将宫里治理得铁桶一般,即便有人想往外传递消息,恐怕也是不能。”

“……那便好。”不影响他就好,剩下的都交给时间来淡化吧,季听垂眸。

林琅意识到自己今日说了太多,想了想后便退下了。这日起季听没有再往司礼监去,甚至没有再踏出凤栖宫。

宫里所有人都知道了她与督主决裂的消息,能在宫中待这么久的,哪个不是捧高踩低的好手,一时间凤栖宫门前冷清了不说,该给的例份都被克扣不少。季听对这些不太在乎,事实上自打不出门之后,她对什么事都没太在乎了。

转眼便是一月余,林琅养好了身子,要离开了。

送他上马车时,季听从自己的小金库里又取了些银子出来,林琅忙拒绝:“娘娘,万万不可,如今凤栖宫的日子也不好过,奴才怎么能要你的东西呢。”

“你留着吧,我也心里好受些。”季听叹了声气。

林琅又推拒了几回,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收下,眼眶泛红的朝她行了一个大礼:“奴才此去,恐怕再无与娘娘相见日,愿娘娘事事顺遂、福寿安康。”

“嗯,快去吧。”季听浅笑。

林琅一步三回头的上了马车,从凤栖宫离开了。季听静静地站着,一直到马车从拐角处消失,她还没有挪动一分。

申屠川静静站在角落里,看着她盯着远方失神,看着她转身回去,他始终如一尊雕塑,安静的守在无人的角落。

“督主大人,皇上驾崩了。”李公公过来后,低声说了一句话。

申屠川神色微动,许久之后淡淡道:“封禁寝宫,瞒住此事,暂时不要让外界知晓。”

李公公一愣:“不趁现在颁布诏书吗?”

“再等等。”

“等什么?”李公公急了,“多等一刻,风险便大一分,督主,此事等不得啊!”

申屠川垂眸,却还是那句:“再等等。”

李公公急得汗都要流下来了,见他执意如此,咬了咬牙还是去吩咐了。申屠川又独自站了片刻,眼神逐渐冷硬,转身去忙前朝的事了。

等他将控制住其他皇子、又将九皇子接进宫后,已经过了子时,他的披风上沾染了深夜的寒气,衬得他整个人半点温度都没有。

他面无表情的往司礼监走,快进门时突然脚下一顿,许久之后走到了大门左侧的角落里,看着那处正浑身冒酒气的小小一团,沉默片刻后转身回到门前,叫了个值守的小太监:“送她回去。”

“是。”小太监急忙过去扶人。

季听闷哼一声,双瞳含泪的看向来人,看到不是自己要找的后抽泣一声,抱紧了双腿默默的哭。

“贵妃娘娘,您该回去了。”小太监尴尬道。

季听摆摆手,一边哭一边坚强道:“不用管我,我就坐会儿。”

“可、可您这……”小太监为难的看一眼申屠川的侧脸,见他没有反应,只能咬牙去抬季听。

可惜喝了酒的季听死沉死沉的不说,还非常的不配合,小太监尝试几次,愣是没把人拉起来。正当他犹豫要不要再叫个人帮忙时,申屠川突然出现在身后,用带着冰碴子的声音问:“闹够了没有?”

小太监吓了一跳,还以为在说自己,反应半天后才明白是说季听,急忙退到一旁去了。

已经滚了一身泥的季听泪眼朦胧的看着他,软软的说一句:“你来接我了吗?”

申屠川心底蓦地一软,他双手死死握成拳,脸色阴沉得要滴水,“你是不是觉得,我被你抓住了把柄,便会任由你羞辱了?”

“我等了你快四个时辰了,冻得腿脚发僵,你可以抱我进屋吗?”季听用小鼻音询问时,还伸出了两条胳膊,直直的朝他伸着要抱。

小太监默默退远了,这种虎狼之词,实在不适合他这种纯洁小太监听。

申屠川静静的盯着季听,并没有行动。季听的胳膊越来越酸,眼泪也掉得越来越凶,当她支撑不住时,她终于带着哭腔说了一句:“申屠川,你不能把我带进宫里有不管我!”

申屠川心脏猛地一颤,沉默许久后一言不发的将人拦腰抱起,迈着步子朝屋里走去,一路上所有人都低下头,假装没看到这一幕,等到他把人抱进屋时,立刻有机灵的帮忙从外面将门关上了。

申屠川沉着脸要把人放到地上,结果她死死挂在脖子上不撒手,一副要将无赖耍到底的模样。他黑下脸:“放手。”

“不。”季听哼唧一声。

“放手。”这回他的声音里带了警告。

季听还是抱着不放,心里却开始惧怕了,申屠川目光黑沉的要将人从身上撕下来时,她突然放了手,两个人一时不防,季听径直摔在了地上。

后脑勺磕到的时候,季听闷哼一声,瞬间将自己蜷成一只虾米,抱着头无声的侧躺在地上。申屠川第一时间便已经蹲下,摸到她脑袋上圆鼓鼓的包后,声音阴沉得要滴出水来:“我去叫太医。”

他说完便要走,季听却突然抓住了他的袖子,他顿时定住了。

“我那日的话……并非那个意思。”季听眼眶湿润。

申屠川面无表情的沉默,许久之后才淡淡道:“看来你没事,我叫人送你回去。”

“我之前也非有意隐瞒,只是、只是不知该如何应对,所以才假装不知道……我那日亲你,也并非想用来交换出宫的机会,只是想亲你,”季听说着,又开始哽咽,“后来那么说,只是因为觉得,若是没入宫,我没成为皇上的女人,说不定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与你在一起了……”

她絮絮叨叨的解释,说着话也不耽误掉眼泪,很快声音就沙哑了。申屠川沉默的看着她,最后给她送上一杯水。

季听轻抿一口,一脸认真的看着他:“那日说胡话都是我的错,你可以不原谅我,但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只是胡话,没有半点真心?”申屠川反问。

季听轻声啜泣:“我从未有过利用你的心思,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以后,都不会有……”

“只是现在我尚不能信你,又何必说将来。”申屠川打断她的话。

季听愣了一下,抿起唇无声的哭泣。

申屠川沉默许久,才平静的看向她:“你已许久没来司礼监,为何今日来了?”

“因为喝酒。”季听哪怕醉了,也知道酒对自己影响有多大。

“为何喝酒?”

季听答不上来了,申屠川眼神凉了一分:“因为今日林琅离宫,你心情不好是吗?”

“……林琅离宫是好事,为何心情不好?”季听泪眼朦胧的问。

申屠川别开脸:“这要问你自己了。”今日她痴痴凝望的背影依旧在脑海中挥散不去,林琅这个人的存在,他从头到尾都十分介意。

季听小声的问自己,嘀嘀咕咕的样子叫申屠川忍不住觉得可爱,但一想到她在另外一个男人面前也是如此,便又觉得十分可恨。

他终于还是打断了她:“你对林琅不同于其他宫人,不是因为喜欢他?”

“我只喜欢你。”季听直接回答。

申屠川怔了一下,缓了缓后绷起脸:“不要转移话题,你对他是怎么想的,现在就说清楚。”

“我对他吗?是愧疚吧,”提起林琅,季听的情绪又低落了些,眼中含泪道,“我可是同你提起过,自我能记事起便有的一个执念?”

申屠川怔了一瞬,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季听梨花带雨的说起此事,心底再次涌起对林琅的愧疚。

其实这个执念长大后便已经不能经常想起了,可自从太妃宫前与林琅相遇,她心里便总是浮现幼时的念头。她那时总觉得自己该在这样一个场景里遇到一个狼狈的少年,救他于水火之中,倾尽一生的力量给他幸福,可真当遇到林琅时,她又觉得不对。

她想救他,却不愿为他的人生负责。这种念头让她心生愧疚,觉得自己对不起林琅,可却又无能为力,因为她的心里,真的无法容下第二个人。

这种愧疚逼迫她对林琅好,虽然每次对他好时,心里总觉得不对。后来林琅受伤,让她的愧疚更甚,她只有每日亲自照顾他,才会有愧疚感减轻的感觉,哪怕这么做会让所有人都不理解。

林琅这次离开,她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他能不用自己照顾,就有一个顺遂喜乐的人生等着他,这对他、对自己都是最好的结局。

申屠川沉默的听着,总算知道了为何她会保护林琅,为何会不顾身份照顾他,原来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为……林琅从太妃宫里逃出来时的样子,像极了他原本的命运。

原来冥冥之中,季听竟是将他当做了自己的替身。

申屠川心绪一时复杂起来,盯着面前这双哭红的眼睛,半天才低声问一句:“你可曾想过,自己认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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