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的落入邓景文的耳中,仿佛是一根根尖锐的针,刺进他的心脏。

这是他亲口说过的话,如果他知道自己有一天会这样爱他的男孩,他一定不会那样残忍的对待他。邓景文闭了闭眼睛,掩去眼底深深痛苦的神色,这一切是他罪有应得……但后果不应该由男孩来承受。

他伸出手,轻轻的摸了摸男孩的脑袋,声音低沉:“你有没有留下来的价值,是我说了算,我认为你可以留下来,所以别胡思乱想了,好吗?”

谢何定定的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可是,先生,我不想留下来了。”

这一点哪怕男孩不说,邓景文心里也是明白的,但是他不能放他走,离开了他的身边,还有谁来保护他的男孩?男孩会被人欺辱,艰难苟且的活着,甚至……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死在无人的角落,而这些,是他绝对不能忍受的。

更不能忍受的是,有一天自己会看不到男孩。

邓景文沉默了几秒钟,他说:“我不允许。”

谢何又看了他一眼,垂眼眼睫,不再说话。在邓景文面前,他从来没有反抗的余地,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徒劳的反抗。反正这个人……也根本不会在意他的想法。

邓景文小心的抱起男孩放到床上,迅速叫来医生替他重新包扎伤口。

从始至终谢何都十分安静,既不喊疼也不吵闹,连医生都有些惊讶,他飞快的处理好伤口,又叮嘱了一番不要再弄掉了更不要进水之后,就离开了。

邓景文之前端进来的汤已经冷掉了,他出去重新换了一碗进来,用勺子舀起来,放在嘴边吹凉了,才递到男孩的嘴边,“吃一点吧。”

谢何没有动,像是个没有生气的木偶一样坐在那里。

邓景文的心一下下的抽痛着,但他还是耐着心,哄道:“我知道很疼,但你还是要吃点东西。”

谢何依旧没有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邓景文眼神幽暗,里面深深压抑着痛苦无奈,他的唇抿成一条直线,许久,他沉下声音:“听话,否则我会惩罚你的。”

听到‘惩罚’两字,谢何的表情才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半晌,他慢慢张开嘴,含住勺子,吞咽了一下。

邓景文终于把一碗汤喂了下去。

邓景文回到厨房,把碗放下,伫立在水池边,许久没有挪动脚步。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刚才竟难过到想要逃避。

这样的男孩……那木然的模样,再没有半分往日的灵动……

曾经只要他一点点温柔,一丝丝微笑,就能开心的冲他露出笑容,欢快的围着他打转的孩子彻底消失了,他已经不再需要他的温柔,不再稀罕他的善意,更不再想要他。

失去后才明白当初弃如敝履的东西,其实多么难能可贵。

然而那时因为得来的太容易,所以并不懂得珍惜,所以可以轻易践踏……他曾以为自己根本不会在意的,但其实不是这样的,他很需要……那个一直需要对方的人,其实应该是他才对。

谢何刚才喝汤的功夫,一边做面无表情生无可恋状,一边浏览系统商店,顺便和444聊天。

邓景文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男孩无力的趴在床边,刚才好不容易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他匆忙走过来将男孩扶了起来,亲自帮他擦了一下嘴巴,又把水递到他的唇边,“漱下口。”

男孩这次没有反抗他,听话的喝了一口水,因为刚才的呕吐扯动了伤口,脸上终于还是忍不住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手紧紧抓住床沿。

邓景文心疼极了,他的男孩,从小娇生惯养的,如何能受得了这样的伤害……

他轻轻的把男孩抱在怀里,赵宏……邓景文眼里露出冰冷至极的神色,任何伤害男孩的人,他都不会放过的。

………………………………

从那天之后,邓景文几乎是寸步不离的照顾着谢何,谢何很配合并不反抗,他深深懂得什么叫做‘该听话的时候绝不听话,不该听话的时候偏要听话’的道理,用他的‘温顺服从’慢悠悠的往邓景文心上戳刀子。

比如邓景文喂他什么他就乖乖吃什么,但吃完就吐出来,把自己折腾的瘦了一圈。

比如邓景文要抱着他睡觉他从不反抗,但总是半夜惊醒发出惨叫,把邓景文吓醒,然后一直哄他到凌晨。

再比如绝不喊爸爸,只喊先生,而且表现出极为害怕见人的恐惧。

刀刀都戳的很准。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谢何脸上的伤口终于可以拆线了,逐渐积聚的痛苦无力令邓景文的眼里满是颓然黯淡,而且只要他有一点点风吹草动,邓景文都会十分紧张。

但是谢何依旧不满意。

为什么他忽然有点同情邓景文了?这一定是错觉吧。

确实好‘温柔’呢……

444:……我保持沉默。

谢何脸上的伤口虽然愈合了,没有一开始那么狰狞可怖,但是长长的淡红色刀疤在白皙无暇的脸上依旧十分显眼,如同在最美的画上生生割裂了一笔,令人既惋惜又无奈。

邓景文从很早之前就一直在联系最顶尖的整容医生,足足凑齐了一个团队,就等着男孩好了,给他进行手术。

这天他看着男孩勉强吃下一点东西,心疼的不得了。

邓景文抱着男孩,柔声道:“我给你请了最好的整形医生,一定可以给你治好的。你会好起来的……”

这句话让谢何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他低着脑袋,问:“真的吗?”

这还是许久以来男孩第一次主动同他说话,邓景文眼里露出欣喜的光芒,道:“是的,你一定可以恢复的,相信我。”

谢何许久没有回应,半晌,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他终于抬起头,用一种冷漠的目光看着邓景文,说:“先生,我可以不治吗。”

邓景文看着这样的目光,心瞬间沉了下去。那双眼里没有半分喜悦,有的只是无尽的冷漠……这样的反应完全超出他的意料,令他产生极为不安的情绪,他问:“为什么?”

谢何冷冷盯着他,眼里逐渐浮现起厌恶憎恨的情绪,但他的语气还算平静,说:“我觉得这样很好,所以不想治。”

邓景文沉默片刻,劝道:“别闹……我只是希望你能好起来……听我的话好吗?”

然而这句听话似乎刺激到了谢何,他终于无法维持虚假的平静,忽然一把推开邓景文,浑身颤抖,大声道:“我说了我不治!我不治我不治!”喊着喊着眼泪流了下来,美丽的脸上红色的刀疤扭曲起来,表情凄厉又可怖,他红着眼睛看着邓景文,一字字的道,“这就是我留下的价值是不是?把我治好,于是就又可以取悦你了。”

“先生,我这张脸真的有那么好看吗?好看到你到现在都不肯放过我。”

谢何伸出手,摸了摸脸上凹凸不平的伤疤,多好,本以为这样就可以再也不必取悦那个男人了,可是他竟然要把他治好。他恨恨的盯着邓景文,扯开嘴角,发出近乎哭泣的声音:“我只遗憾,当时赵岭为什么没有多划几道,那样就治不好了。”

“那样……你是不是就不会喜欢我了。”

“如果你能不喜欢我,该多好。”

邓景文怔怔的看着男孩……剧痛让他的心脏几乎麻木。

所以这就是男孩的真实想法吗?他一直是这样认为的吗……认为自己把他留下来,费尽心思的照顾他,想方设法治好他,只不过是为了继续使用他占有他,温顺的外表之下隐藏的是悲愤无奈的屈从,是无处可逃的绝望。

那个曾经渴望他的爱护的男孩,终有一天对他说:如果你能不喜欢我,该多好。

对于男孩来说,自己的喜欢,不但不再是他想要的东西,甚至是一种负担和折磨。

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憎恨自己。

憎恨那曾经冷酷无情的自己。

有许多人说他会遭到报应的,他以前不信……现在他终于信了。

明明已经痛到无法呼吸,但邓景文却依旧没有离开,他把所有的痛苦混杂着鲜血全部吞咽下去,不表露分毫,展露在男孩面前的,永远是经过伪装的温和包容,他不能再吓坏他了。

邓景文伸出手把男孩抱住,说:“你不必取悦我,我只是想把你治好,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能开心的笑,能继续站在阳光下,能过的快乐……是我,想要取悦你。

可惜他的安慰已经再没有丝毫作用,一个人之所以能取信于另一个人,依仗的无非是对方的心甘情愿罢了。

一旦失去了期待和信任,所有的温声言语都不过是欺骗的谎言。

谢何拼命的挣扎起来,他情绪激动:“别碰我别碰我!别碰我!”他满脸眼泪,哭的歇斯底里,哭声中夹杂着无助和绝望,似乎终于崩溃了,“你别碰我……你为什么要喜欢我……你为什么要喜欢我……我已经不好看了,真的不好看了……呜呜……”

谢何挣扎的太凶,邓景文唯恐他伤到自己,只能无奈的松开手,声音艰涩:“我不碰你,别激动,我不会再勉强你的。”

谢何蜷缩起身体,双目泛红,用恐惧又警惕的目光盯着他,瑟瑟发抖。

邓景文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他说:“你别怕,我出去。”

邓景文走出房门,背靠在墙壁上,他仰起头,觉得自己的眼眶似乎有些湿润,却没有哭出来。其实他也很难过,但是他不能哭,不能大声喊叫,不能崩溃,不能脆弱……大约这就是上天对他的惩罚,让他必须冷静的坚持下去,去为他曾经犯下的错误赎罪。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房里忽然传来‘哗啦’一声破碎的声音。

邓景文飞快的推门回到房间,就看到桌上的碗被打碎了,男孩抓着一个碎片用力的扎在手腕上!鲜血涌了出来!那一地的鲜血令邓景文睚眦欲裂,仿佛那一日寻到男孩的景象再次重现,只差一点点,他便要永远失去他了!

他一把冲过去抢过男孩手里的碎片!紧紧握着手里,碎片扎破了他的手心都毫不在乎,眼看男孩继续去抓地上其他的碎片,他用力的抱住男孩的腰,强行把他拖了出去。

谢何拼命的挣扎着,但是这一次没能挣脱,他哭着说:“先生,你不要管我这样的废物了。我的脸不会好了,所以我留下来一点用都没有,真的……”

邓景文的唇微微颤抖,“别说这样的话……”

谢何的身子僵硬了一下,下一刻,那泪痕尚未干却的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对不起……先生,是我错了,你别惩罚我好不好,我不说了……”

邓景文低着头,怔怔的看着怀里的男孩,男孩一会儿哭着,一会儿笑着,一会儿拼命的挣扎,一会儿又讨好恐惧的对他低头求饶。

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存在对于男孩来说,只会带来无尽的痛苦,那痛苦要把他逼疯,逼死。

而他怎么舍得男孩继续这样痛苦,该承受痛苦的那个人……是他才对。

他怎么能因为自私的想要继续拥有男孩,因为不愿意放手……就再次把他的男孩的逼入绝境,他怎么能再次犯同样的错误……邓景文痛苦的闭了闭眼睛。

鲜血顺着他的指缝一滴滴滴落在地上,但他浑然不觉,他动了动嘴唇,声音压抑而悲绝。

“我不喜欢你了,我放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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