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是个晴天。

段凌和奉命护送丰钰回乡。

这些日子不比从前闷热,下过雨后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青草香,清风吹来,舒爽怡人。

丰钰手里捏着一柄缀了紫色穗子的蝉翼纱团扇,将车帘撩起一点儿,一路与段溪和说话。

这回前来临城,丰钰所获颇丰。不但拾回了冷淡的旧情,更得了许多新的宠爱。告辞前大舅母扯住她的手几番哽咽,一再嘱咐她定要勤来。还和外祖母定了冬月十九的六十大寿定要再来住些时日。

丰钰一一乖巧应了。

两个时辰路途并不远,没想行至一半时却出了变故。

只听官道上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响传来,伴着嘈嘈杂杂的人声。

“二姑娘,慢些瞧前面,可别撞上人家的车”

这话未完,丰钰所乘的马车猛地朝左急避。

小环掀了帘子,还没来得及探出头去瞧是什么情形,就见一片绯红的影子伴着哒哒啼声飞速擦过车窗。

“松开缰绳,把手给我”

清朗的男音紧密跟上,丰钰什么都来不及去看,适才车避得太急,她拿扇子那只手臂猛力撞在了车窗上面,好一阵痛麻。

段凌和急急叫停马车,掀帘来瞧丰钰,“钰妹妹,你撞伤了不曾”

丰钰揉揉手肘,苦笑“不妨事。兄长无碍吧”

身后那嘈杂的人声到了近前,一丛侍卫仆妇拥簇一辆马车,一管事模样的人认出段凌和,忙上前致歉,“是段大爷亏得贵府赶车人反应敏捷,否则给我们二姑娘撞了车,还不知闯多大的祸。过意不去得很。”

段凌和认出那管事,脸上本来的震怒急切登时消散殆尽,眼里光芒闪烁,激动不已,“郑先生适才过去的,是侯爷和冷二姑娘”

冷雪柔吓坏了。

她泪眼涟涟,整个人缩在安锦南怀里,紧紧抓住他手臂上的衣料,娇娇的嗓音微微发颤,带着几丝哭腔,“姐夫,人家怕死了”

安锦南“哼”了一声,一面缓缓纵马,一面冷声道:“你也知怕字怎写么只身一人就敢翻墙离家,没学过骑术就敢私自驭马。我以为你胆子是簸箩做的,没你怵的东西”

“姐夫”冷雪柔可怜兮兮地抽了抽鼻子,“人家是不舍得你走嘛。家里人人都管束我,拘着我,只有和姐夫在一块儿我才觉得自在,觉得高兴。若是连姐夫也骂我,我我不如刚才被那马匹踏死算了,活着有什么好”

她越发哭得撕心裂肺,揪住安锦南身前一块衣裳,把眼泪都抹了上去。

安锦南蹙了蹙眉,身后从人们跟了上来,安锦南回过头去“适才可有伤及无辜安抚过不曾”

郑管事上前回话“是段家大公子,护送他表妹回盛城。适才一番话说得极客气,瞧来并无大碍。”

安锦南“唔”了一声,抬手拍了下冷雪柔的背脊,“去车里坐着”

冷雪柔待要撒娇不依,安锦南面容一肃,她便不敢言语了。乖乖扶着芍药的手下马蹬车,撂帘子前,还狠狠地剜了芍药一眼。

安锦南对这不讲道理的磨人精简直没辙。

前脚他离开临城后脚这妮子就追了出来。

安锦南揉揉额头,面色微沉。

芍药担忧地打量他神色,这回冷家着实做的太露骨了

活生生的大闺女身边没随半个婢女,能独自从冷家逃出来不给人知觉

安锦南抿抿嘴唇,回眸见段府的马车亦趋近了,自家姨妹到底是冲撞了旁人,他索性翻身下马,缓步朝段家一行人走去。

丰钰透过偶然被风吹起的车帘缝隙瞥见立在自己十步之外的安锦南。

五载过去,他英气的眉眼似多了几丝沉郁之气。五官线条愈发鲜明,面容有如刀刻,比从前精瘦、沉稳。

丰钰收回目光,没有多言。

盛城的嘉毅侯府原是安氏祖宅。

他父亲老嘉毅侯在京城留下一座御赐的宅邸如今已然空置。

安锦南这一房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

父母皆亡,妻儿身故,没入宫中的姐姐和外甥亦已玉殒香消。

老宅这边住着他二叔的遗孀并几个堂弟妹,另有年轻时便回家守寡的的大姑太太。安锦南回来后,重新修缮了旧居,扩了院墙,建书院,招远近各乡的族中子侄与堂弟们一块儿读书;修花园,供族里姊妹们聚宴玩耍。

在宅子东边,辟出一间大院子,将原本东南角三四个闲置的小院落合围在一起,单独开了大门,这才是嘉毅侯所居之处。然冷雪柔前来自不可能宿在嘉毅侯的院中。

芍药带冷雪柔穿过内通的小门往内宅去。灯笼微弱的光线将人照射出细长的影。冷雪柔跟在芍药身后,不时回过头去瞧东边的院子。心里莫名委屈。

假装受惊过度虚弱非常才勉强留在盛城,没被姐夫强行送回临城家去。如今又撵她出院子,要她去和什么五姑娘挤一间房。

芍药见她步子凌乱心不在焉,不免出言提醒一句“二姑娘,仔细脚下。”

她不出言还好,这一出声,冷雪柔的委屈就有了发泄之所。

“芍药,我问你,晚上你宿在哪儿姐夫院子那么大,不会除了正房再没旁的宿处缘何你住得我就住不得”

那安家五姑娘知她和姐夫来了都不曾过来问声好打声招呼,架子摆的十足,自己才不要巴巴地凑上去贴人家冷脸呢。什么东西

若是阿姐还在,肯定要留她在上房暖阁里,拨最贴心的丫头伺候,什么都给准备妥帖

这可好。她出门急什么都没带,姐夫男人家粗心也罢了,连这芍药也不说帮忙想着置备。如今她两手空空还穿着脏了的衣裳,不知要被送去个什么丑八怪的屋里头挤着人家的床睡。

冷雪柔这般想着便红了眼圈。

芍药抿嘴笑道“二姑娘说笑了,奴婢住的是下人房,哪能和姑娘比侯爷院子里除了侯爷的上房是住得人的,其他处都未收拾,不及内宅舒适。姑娘不必怕,我们五姑娘最是和气不过,她屋里宽敞,姑娘去住不会拥挤。”

冷雪柔沉着一张小脸,在芍药话里挑刺“你们五姑娘不知道的,以为芍药你是安家的家生子呢你老子娘兄长弟妹都还在我们段家自打阿姐去了,你便一心只顾着巴结姐夫,我瞧你早不记得谁是你主子,要听谁的话了”

芍药安静听她斥责,并不急躁。耐心等她说完,方微微笑道“姑娘说的是。”

说的是是承认心里只有安锦南,没有冷家冷雪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芍药你敢”

“到了。姑娘请。”

前方一座黑漆漆的院子,半点灯火不见。门前连个守门的婆子都无,只见芍药伸手推开那吱呀呀的陈旧木门,举着灯笼朝她招手“姑娘请进,我们五姑娘睡得早,这会子许是已经安寝了,明儿再相见不迟。您住南边这间屋,两边通风,凉快得紧。”

冷雪柔瞪大眼睛“我我一个人在这屋”丫鬟呢嬷嬷呢伺候的人呢

五姑娘不出来相见便算了,偌大侯府,不可能连个伺候的人都不给她吧

芍药已推开了南屋的门,指着黑洞洞的门内“姑娘先歇歇,奴婢这就叫人看茶端水过来。”

瞧那架势,似乎只要冷雪柔一进屋她就转身要走。

冷雪柔咽了下口水“那个我我想见见五姑娘,住人屋子,不打声招呼不好吧”其实她更想转身就走,跑到安锦南身前质问哭诉。她好容易上门一回,缘何要如此怠慢

可她想到适才走来的那一段又窄又黑的路,实在没勇气自己跑回去。

芍药闻言轻笑了下。

“那姑娘您稍待,奴婢过去问问,看五姑娘是否方便”

安置好冷雪柔,芍药回到安锦南的院子时已是半个时辰过后。

书房还亮着灯。

安锦南手持一卷古书,斜倚在窗前炕上。睫毛在他脸上投下扇形的影。这人不言语时整个人仿若一座高大的冰山。芍药轻手轻脚进来,对上他沉默冷峻的面容,不由自主地窒了一息。

安锦南没有抬头,声音淡淡的,缓缓的“老实了”

芍药垂首答话“是,按侯爷吩咐姑娘吓得不轻奴婢等姑娘睡了才得空过来回话。”

安锦南摇了摇头,咬牙道“不治治她便不知天高地厚。”

默了一息,又道“冷家那边怎么说”

“冷三太太当着韩妈妈面前把姑娘说了一通,听说受了惊吓当即就要过来接人。韩妈妈好容易劝住了,说好过两日叫冷大爷亲自过来接回去。还千请万请,给侯爷赔不是,说管教无方给侯爷添麻烦了”

安锦南“嗤”了一声。手里书卷一甩,轻抛在旁。

芍药眼眸深了深,走近几步蹲下身来要替他脱靴。

安锦南摆了摆手“你退下吧。明儿一早那妮子定要来闹我,你叫五妹把她缠着,我还有旁的事。”

芍药的手停在他足边两寸,抿唇站直身来。“侯爷”明知不该,可有些话她还是忍不住要问。

安锦南目光朝她看来,那幽深的眸子波澜不兴,好似这世上再没什么东西能叫那里面曾经澎湃过的情绪再次涌动。

他是这样冰冷孤寒的一个。

这么多年过去,连她都心痛他熬得不易。

“冷家这次,怕是有意放纵二姑娘跟了侯爷过来侯爷您”

安锦南眉尖微不可见地挑了挑。

他唇角绽开一抹结了霜的冷笑。

“所以呢”

芍药被那彻骨的寒意所袭,心中凛然一窒,忙忙垂下头去。

她硬着头皮道“侯爷欲否早做打算,是绝了冷家念想,还是顺势而为”

这话说完,屋中只余令人压抑的死寂。

芍药膝盖微晃,几乎就站不定了。

半晌,安锦南幽幽开口。

“出去”

芍药面如死灰,她不敢辩,不敢告饶,缩手垂肩快步走出书房。转过回廊,在漆黑不见五指的角落里,她将脸颊贴在廊柱上,低低地哭了。

安锦南两手按在自己额头上,胡乱揉了两揉。

头痛欲裂。

这一个个的算计,没完没了的琢磨打探,远避至此,仍是逃不过么

芍药曾也是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年岁越长,倒越发聒噪麻烦。

安锦南手握成拳,狠狠在额角砸了两记。

倒曾有过那么一双手,劲道适中,软硬得宜,替他暂缓过这要人命的头痛。

永和宫的芷兰姑娘

马车帘后不经意的一瞥,足以令他认出旧人。

若是旁的宫人,恐怕他还未必叫得出名字。

段家的表亲,住在盛城,闻称丰大姑娘

今日段家叫人送来的海东青,莫非便是她自以为是的指点了

安锦南放下额上的手,闭上双目缓缓躺倒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姨子只是个炮灰,男主和她无暧昧。后期会揭晓对她好的原因。

实在不能接受直接那啥,真的,不用告诉我,我快被伤死了。哭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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