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轩瞪大眼睛望着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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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内狠狠颤动着。

他从没这般想过。

他是曾觉得文心无趣、唠叨、没情趣、烦。可是休弃她?他当真不曾想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上回两人龃龉,他借着酒劲推了她一把,害她失了腹中骨肉,还险些丧命。可那并不是出自他本意。心底里还是愿意有个嫡出的儿子的,嫡子贵重,到底不是庶子所能比的。

知道文心将来只会更加子息艰难,他确实也动过念,希望她不如空出那位子,让贤……可这念头也只是在心中闪过一瞬,过后文心自己出于愧疚提议要将郭沉璧母子接进来善待时,他心里对文心是有些感激的。甚至对她的感情,也稍稍找回了一点。

及至文心甘愿将罪责扛上身,甘愿牺牲自己来保护他,他的内疚和感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旁人为他受了这么大的罪,他已经将她推进了牢里,委屈她做了罪人,现在他还要与她划清界限,落井下石到这个地步?

朱子轩说不出话,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他若是这么做了,便当真是半点恩情都不念,彻彻底底做了个没良心的畜生。

从前文嵩怒极时骂他的那些话,岂非都成了现实?

朱太太蹲下身来,捧住朱子轩的脸,语重心长地道:“孩子,这不是闹意气的时候。便是你爹回来,他也会这般劝你。既然这罪她都愿意替你担,她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总不过是一死,彻彻底底的成全了你,维护了咱家,咱们还一辈子感念她的恩德,她有什么不愿意的?”

朱太太忍不住也红了眼眶。她抹了一把泪,续道:“这么多年,娘冷眼瞧你们夫妻过日子,她性子烈,爱闹脾气,是你处处容忍,处处迁就,不与她一般见识。她给你生了两个孩儿不假,可到底不是男丁。咱们家是长房,你是嫡长子,你怎能没后?你没后,那是她的不足!她为了郭氏母子与你闹,是她不懂事,不顾大局。反观我们朱家,对她已是仁至义尽!这些年我手里把着中馈,可不曾叫她劳累过,她养尊处优活得自在,是我们替她挡风遮雨,给她这份逍遥。算起来,她为我们家做过什么?”

朱子轩打断了朱太太,抱着她哭道:“娘啊!文心脾气是急躁些,可她到底是……她这是,甘愿替我死啊!她肚子那个孩子,是我不小心……醉酒失手,将她推跌了,不是她自己弄得……我不敢说,还哄着她吓着她不叫她说……娘……我对不起文心!我们家……对不起文心!娘那天与大夫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娘……我当时……真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太狠心了?她……她再不好,毕竟……毕竟也曾出手救过我们……她那几间铺子……不是……不是都给了我们家填了窟窿么?我……我若这时候还不顾她,我岂不……”

“你住口!”朱太太在他额上杵了一下,恨道:“到这个时候,你还敢说!若非你闯出这些祸事,我们何至做这恶人!你倒不忍心起来!你合着你那外室,背着她在外头快活时,你怎不这样说?如今你却来与我说你要讲义气,好,你讲!你这就去衙门,告诉所有人杀人的是你!你十年苦读,好容易挣的功名,自此打水漂罢了!你爹多年经营苦心维护的一切,都将陪着你一块儿葬送!家里出了个杀人的媳妇儿已经够丢人了,你是存心不给你娘活路,叫我余生看旁人眼色、听旁人闲言碎语的过活?你是要你全家都陪着你给人指指点点?你不如直接掐死了你的星哥儿!他将来长大,有个杀人的父亲,也不必求什么前程了!你直接拉着全家老小一块儿,为了你的义气,为了一个毫无用处的女人,填命去吧!”

朱太太边说边哭,闪身到一边,坐在炕上不住的抹泪。

朱子轩心头剧痛,他膝行上前,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他伏在朱太太膝头,哀声道:“娘啊!可是余生,儿子的心……要怎么才能不虚,怎么才能直起腰来做人啊?儿子要踩着自己枕边人的尸骨来成全自己么?”

朱太太缓下声来,举手抚了抚他的头顶。

“傻孩子,这世上,好女人千千万。等这件事淡了,娘再替你寻门更好的。娶妻娶贤,这回娘可不要你再受委屈。娘必替你寻个,事事顺着你,还能替你生十个八个儿子的好闺女。你听娘的,你这就去把休书写了。娘亲自去狱中和她言明利害,你且等着……你只有和她划清关系,你才能真的安全。娘是知道的,人都怕死,她一时意气答应愿意替你顶罪,可是临死关头,说不定她又念着活下去的好了。你休了她,彻底断了关系,她便是临死反口,我们也可推说是她因被休弃而心有不忿。娘还会劝你爹,去那头打点打点,早些送她上路,那才是最安心的法子……”

朱子轩瞪着眼,吓得身子直颤。他从不知道,原来整日笑脸迎人的娘亲,有这样铁石心肠的一面。

朱太太含笑抹去他的眼泪,鼓励他道:“你放心,你放心好了。你是娘的心头宝。只要能保证你的安全,再危险的事,爹娘也定要试试!”

“可是……可是……”朱子轩心头大乱,“她……她背后还有嘉毅侯……嘉毅侯势大,他会不会……”

朱太太轻蔑地笑了。

“丰家那位是什么出身?嘉毅侯便是将她娶了,那也是因为如今盛城没有比丰家更合适的结亲人选。那天煞孤星的命格岂是闹着玩的?疼闺女的人家谁肯嫁?嘉毅侯什么人物?他会为了后宅妇人求一求情,就轻易插手衙门的事吗?换句话说,这死的人可是军\\方的人,嘉毅侯从戎出身,于公于私,他都不可能站到对立面去维护一个杀死了军中将领的人。否则,将来哪个还服他?”

这话似一剂安心丸药,朱子轩喧闹的内心忽而就被熨帖抚平了。

他微微仰起脸,用凝满泪水的眼睛,想要看清母亲的脸。这样冷酷无情,这样狠心果断,这是他那个慈祥和气的母亲……

他不由劝自己,是她太爱我罢了。是她不能忍受失去我,看着我沦落。她只能牺牲文心来救我。

将来……我偷偷将文心的骨灰带回来,偷偷的供养着,不叫她做个无主孤魂便是了……

我会善待两个女儿,文心的嫁妆,不能给郭氏沾染半分,要完完整整的留给她们,送她们好好出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也没旁的法子了。我不想死,又不忍叫母亲伤心。

他揪住心口的衣裳,沉沉地叹道:“文心,今生,我只能对不起你了……”

文太太从临城回来后并没有回家,她不顾文嵩的阻拦,坚持要去看望文心。

她心里想象那潮湿可怖的阴牢,老鼠乱窜、不见天光的黑暗……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石板路上,随在衙差身后向内走。

穿过庭院,树丛,她看见一间独立的院落,一个敞亮的小屋。

屋外还守着几个侍婢,一见她,连忙过来行礼:“太太,您来了!”

文太太心内不定,为什么,与她想象的不一样?走入屋中,待看见站起来的丰钰时,她霎时明白过来。红着眼睛就要上前行礼。

论品级,她应给嘉毅侯夫人行礼。

丰钰连忙扶住她的手臂,喊了声“文伯母”。还是从前亲亲热热的样子,叫文太太心里稍安。

“好孩子,谢谢你顾着文心。”

文心能有这样的好待遇,她知道都是丰钰的功劳。可是,文心犯得毕竟是死罪,她纵是有心相救,怕也……

她也怕给丰钰添麻烦,毕竟她也才做这嘉毅侯夫人不久,就要为他们家的事,处处与侯爷低头……

文太太一瞬间面色闪过歉疚和感激,丰钰看得出来,微微有些心虚。

若叫文太太知道这假装入狱杀人的一场闹剧是她背后出的主意,只怕她不仅不会感激,还会深深的恨她吧?

谁会原谅一个拆散自己女儿婚姻的人?

文心眼睛微肿,看见母亲如此操劳惶急她心里过意不去。文太太绷着脸骂她:“你逞什么能?爷们儿家打架,你冲出去做什么?朱子轩那狼心狗肺的东西值得你护着?你倒要为他与旁的爷们儿动手?还能耐到杀了人?我养你这么大,为你操心二十年,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为了个男人,你是要将你爹娘置于何地?你帮着他与人争执时,可有想过你两个女儿?你简直糊涂!混账!你……”

文心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膝,肩膀一抖一抖的偷偷的哭着,将脸埋在她裙子下,不肯给她看见。

文太太心里一酸,蹲下身来抱起了文心。

文心抽抽噎噎地道:“娘!不是我动的手!是朱子轩他杀了人!”

丰钰心里不好受,这谎话说得太多,仍没叫她练就一副厚脸皮。她两颊发烫,只得站起身,默默退了出去。

里头母女俩一个又惊又怒,一个哭哭啼啼的诉说这些年的委屈。文太太气得几乎倒仰过去,当即就欲杀去临城找朱子轩算账去。

刚才她在临城着实太客气了!

她只知事情是朱子轩惹出来的,却根本想不到原来杀人的罪竟是朱子轩推给她闺女的!这种事,她如何能原谅?

文心将她抱着,不叫她走。

“娘,娘!他这种事都做的出,你想想他娘,他爹,又是那种好相与的人么?娘,您要想法子护着我两个闺女!那是我的命,我最后的指望了!娘,不要让两个孩子进了那狼窝,不要让他们跟着这样狼心狗肺的爹过活!不要让她们落到那郭沉璧手里!娘,这是女儿最后的托付,娘!您能不能……”

“去你的!”文太太怒道:“人不是你杀的,你什么事都不会有!我倒要看看,这天底下难道真没了王法不成?你外头的婢子、婆子们都是瞎子傻子不成?她们难道看不见当时情形?”

“没用的……当时天太暗,场面太乱了……连那些人自己都搞不清谁是谁,这才能让朱子轩成功将罪名引到我头上来……”

话未说完,忽听外头吵嚷起来。

丰钰立在院门前,见文嵩不顾侍卫阻拦生生要往里冲。

丰钰给元嬷嬷打个眼色。元嬷嬷道:“烦请带文二爷过来。”

文嵩几步行到丰钰面前,一脸急难。

“怎么办?刘大人说外头那些城防营的人又开始闹事了,嚷着要将我妹妹带到公堂公开受审!”

丰钰抿了抿嘴唇,才要说话。余光却看得一个熟悉的人影,定定立在侧旁树畔。

安锦南一身淡青色直身长袍,腰系革带,束着雪丝香囊,墨玉发冠淡淡闪烁着微光。

他面色稍沉,眸光冰冷的盯着这边。

视线落及之处,是文嵩的手。

适才他一时情急,挥手带到了丰钰的袖角。

丰钰不知怎么,只觉头顶似扛着一座大山。

上回因为段清和而引起的小小龃龉才刚解开,侯爷他不会又……?

她心里沉沉叹了口气。

安锦南身后疾步走来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正是知府刘旻。

“侯爷,是时候提审了,已经叫人请了一干人证过来。”

丰钰心提了起来。

正面开战的时刻到了,但愿其后的撕扯和不堪,文心能扛受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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