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红了脸, 雨打落花头。

仿佛一夜秋雨过去,暑热便悄然而逝。

微风徐徐吹来,又是一年秋意浓。

天气渐渐凉爽下来, 付巧言便一下子轻松不少。

她如今已经七个多月的身孕, 晚上睡觉很不舒坦, 荣锦棠也不管前头事多忙, 晚上一定要回来陪她。

九月是丰收的季节。

荣锦棠不仅要操心边关战事, 还要督促各省布政使司登录收成, 若有干旱或减收,必要上报朝廷以商讨是否减税。

这一番忙碌下来, 过了暑热之后他反而瘦了。

付巧言如今心宽体胖,肚子里的宝贝又很乖,便开始操心他。

晚上的膳食尽量挑进补的给他用,一不好好用就要唠叨。

哪怕是皇帝, 也喜欢身边人这样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用心,更何况这个人是付巧言, 荣锦棠便每次都很配合, 笑着陪她用膳。

这一日晚膳照例在正厅里用, 付巧言刚吃下小半碗山药鸽子汤,又叫晴画给他端一碗。

汤里有红枣和枸杞,味道偏甜, 荣锦棠其实不是很爱用,只付巧言淡淡看过来,他的手就仿佛不听实话, 乖乖把一碗汤都喝下去了。

付巧言这才眉开眼笑。

荣锦棠赶紧吃了一块芝麻熏肉解腻,叹气道:“你哦,真成了宫里头人人都怕的宸妃娘娘。”

付巧言给他夹菜:“陛下又寻我开心。”

等用过晚膳, 两人照例散步。如今付巧言低头已经瞧不见脚面,只有一个大肚子横在那里,叫她没办法看脚下一亩三分地。

她自己是习惯了,就是荣锦棠看她健步如飞的样子却总是心惊胆战。

“没事的陛下,娃娃是慢慢大起来的,一点一点适应他,现在就不觉得不得劲了。”

她这般安慰他。

其实她还是会有许许多多的不爽利,她嘴上从来不说,但荣锦棠心里都清楚。

她现在手脚都是肿的,晚上经常要起夜如厕,时不时就要抽筋疼醒,一晚上都睡不好觉。

若是孩子刚好晚上醒了,在肚子里折腾来折腾去,她更是不用睡了。

她偶尔还是会用不下饭,会盯着镜子里自己胖起来的脸发呆,会对枯黄的头发焦虑。

这些林林总总加起来已是十分煎熬,她却从来都没抱怨过。

若不是荣锦棠细心,真的很难从她笑容背后发现做母亲的不易。

十月怀胎,不是说说那么简单,那是一个生命从无到有的孕育,是花开结果的艰辛。

李文燕都跟他私底下说过,要时刻关心娘娘的心情,因为她可能还会惧怕生产,担忧孩子健康,恐惧未知的未来。

荣锦棠每次想到这里,就能想到当年的显庆皇后,想起他自己的生母。

每每这样,他其实比她还害怕。

荣锦棠心里悄悄探口气,却不敢叫她看出来。

“最近静柔已经出宫去了,听三姐讲她做得很好。”

荣静柔如今住在穆家的一处庄子上,每日奔波在上京商贾之家,忙碌地筹捐。

她已经这样辛苦一个月,却一点没叫烦,竟坚持了下来。

付巧言笑道:“公主如今也算是长大了。”

是啊,她确实是长大了。

荣锦棠道:“她这一辈子太顺遂了,哪怕母妃早早故去,还有母亲养育她长大,父皇又一直疼宠她,叫她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不摔一跤,她不会知道疼。”

这话老人们常说,可谁又舍得家里的孩子去摔跤呢?

付巧言道:“别叫公主太勉强,她才那么大点。”

“她不小了,希望这次能叫她长记性,以后穆涟征回来,两人才能好好相处。”

这么一想,说不定也算是好事。

“希望吧。”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家常,付巧言又给他说最近太后和淑太贵妃都身体康建,叫他不用太过烦忧。

荣锦棠就道:“前头中秋才见过,你身子沉就不用老去看望,在宫里老老实实待着才是。”

“李太医都讲我可以多走动走动,再说娘娘们可想这小宝贝,我一去她们就高兴得很呢。”

“也就剩这几个月了,熬一熬就过去了。”荣锦棠直叹气。

付巧言拍拍圆滚滚的肚子,笑道:“多好,冬日里坐月子不受罪,这孩子来的是时候。”

夏日里那么炎热,她怀着孩子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坐月子了。

前头李文燕也说只要月子房里安排停当,能叫她更舒服一些,暖暖和和的通身都舒畅。

这宝贝在身上揣了七个月,付巧言看样子也很想把他赶紧生出来,等生出来就消停多了。

她想了想,问荣锦棠:“陛下是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荣锦棠低头看她,见她只是单纯在询问,便道:“都好,都是朕的小宝贝,但若为了你,这一胎是皇儿最好。”

如果是皇儿,他们就不用再着急,以后的事慢慢来便可。

在他心里她还是当年那个梅花树下笑得很甜的小姑娘,如今却要做母亲了。

付巧言把头靠在他肩膀上,笑道:“我也希望是个小皇子。”

这样他就能无所顾虑,大胆前行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慢慢回了寝殿。

晚上为了怕她睡不好觉,现在两个人安置都很早,大约刚掌灯没多久便歇下了。

付巧言现在没办法平躺,她就背对着荣锦棠靠着他,肚子下面垫着软软的靠枕,不怎么太吃力。

“今日困否?”

她也偶尔会失眠,荣锦棠就每天都要问一句。

“略有些困意了,中午没歇好,正好晚上补回来。”

两个人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话,付巧言打了个哈欠便睡了过去。

荣锦棠轻轻摸着她比以前圆了一些的脸,也跟着渐渐睡熟。

半夜,荣锦棠是被身边付巧言的呓语吵醒的。

他翻身坐起来,掀开窗幔叫外面的宫灯映进床里,就看到付巧言的腿又抽筋了。

沈安如听到动静,忙跟进来:“陛下,娘娘如何?”

荣锦棠如今已经十分熟练,知道怎么帮她缓解。他叫晴画点亮宫灯,自己把付巧言的双腿搂在怀里,在穴位上轻轻按压。

这一套手法是李文燕教的,待按压一刻后再换一条腿,这一晚就不用再疼了。

沈安如见他已经很困顿,便道:“陛下先歇,叫奴婢来吧。”

荣鸡汤摇了摇头:“去取温水来。”

沈安如只好出去取水。

等付巧言的左腿按摩完,沈安如刚好回来,荣锦棠道:“喂你们娘娘喝点温水。”

这会儿付巧言半睡半醒的,腿上已经不疼了,只是刚才出了一头汗,嘴里头发干。

沈安如没有叫醒她,用茶盏小口小口喂她,等一碗水吃下去,她表情也舒缓下来。

荣锦棠冲沈安如挥挥手,叫她出去了。

他见付巧言睡得安稳,便自顾自给她按摩起右腿来。

“以后你若是不孝顺爹娘,朕就打你屁股。”荣锦棠笑着对付巧言的肚子念叨。

等都按摩完了,荣锦棠又有些困顿,待给她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便搂着她闭上眼睛。

一日一月,细水流长,方是人生。

过了几日,趁着边关略太平,他就回来的早了些。

最近景玉宫正忙着给未来的小殿下做抓周的器物,一屋子宫人忙忙碌碌,热闹极了。

付巧言自己闲不住,也给做了一朵珠花,还学着做了一支小白云。

荣锦棠进来的时候,她正摆弄她做的那支笔呢。

“做得还挺好,就是不知能不能写字?”荣锦棠笑道。

付巧言把笔放回盒子里,起身过来寻他:“回头我再做一支,专给陛下用。”

“这才对。”

荣锦棠翻了翻宫人们准备的东西,道:“这还有一年多时间,现在做也太早了,不过赶早不赶晚,回头若朕有空就写一份经书来,放在一起才好。”

他亲手给抄一份经书,足见对她这一胎的慎重,付巧言握住他的手,轻声笑了。

景玉宫里暖意融融,正期待小殿下的到来。

慈安宫中花团锦簇,却了无生气。

正是晴朗早秋,绯烟殿里却阴沉沉的,叫人心里头发寒。

靖太贵妃端坐在梳妆台前,叫张玫给她挑白发。

也不过就两三年光景,她以前乌黑漂亮的长发便落了颜色,一日白过一日,再不复往日光华。

张玫给她用黛膏晕染,大抵能撑到冬日。

也不知是不是拉扯时太用力了,靖太贵妃“嘶”了一声,手里的梳子直接被她甩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娘娘息怒,都是奴婢手笨。”张玫赶紧跪了下来,整个人瑟瑟发抖。

在慈安宫住的时间越长,苏蔓的脾气就越不好。

苏蔓又取了一把新的梳子,慢条斯理给自己顺发:“起来吧,我也不是冲你。”

张玫给她磕了一个头,这才起身帮她擦干净脸上沾染的黛色。

苏蔓叹了口气:“老了老了,不服是不行的。”

“怎么会呢,娘娘容颜未改,依旧亮丽如初。”张玫勉强笑道。

苏蔓摇了摇头,好半天没讲话。

“又没人看,亮丽如初又有什么意思呢。”

张玫不吭声了。

苏蔓从镜子里冷冷看她一眼,轻声问:“你跟我时间最长,也最得我看中,家中老小都在老三麾下,以后少不了你好处。”

张玫低下头,“诺”了一声。

“最近,有什么信?”

张玫左右看看,见小宫人们都不敢进来,便凑在苏蔓耳边道:“王爷传信来说早已准备,就等天赐良机了。”

苏蔓笑笑,眼角的皱纹拧成妖艳的花。

“好,太好了。”

这破败的绯烟宫,将来她一定要把那几个老女人都关进来,叫她们也尝尝冷宫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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