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恒泰替明轩去当值,心中一直在警惕着。

毕竟能把明轩吓成那个样子,这乾清门的差事该是有多可怕?他挎刀夜巡,才走了几步,头顶就兜下一张大网,恒泰被网了个正着,正疑心有刺客闯入宫中,就听到边上有人娇喝一声:“哈哈——逮住啦,想想今天要怎么捉弄这小子?”

恒泰觉得这个人声音很是耳熟,他抬头朝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只见醒黛公主满面笑容地站在城楼上,正招呼手下往城楼下跑。

恒泰心中已经明白明轩为何不敢再进宫,敢情是被这个公主捉弄怕了。

可惜他可不是明轩,怎么可能任人捉弄呢?恒泰点足从地上一跃而起,在半空将兜在身上的渔网用刀割破,醒黛公主一看就震住了,心里念叨这小子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厉害了。

她直接抢过一边侍卫手上端着的御赐的枪械,这玩意儿是别国进贡给皇上的,皇上素来疼她,所以转手就赐给了她,如今拿来捉弄明轩再合适不过。

她端着枪对准恒泰就要射,然而就是这时候,恒泰从天而降,低头瞬间,醒黛公主连忙将枪撇向头顶,砰的一声巨响,将子弹放向了半空。

“怎么是你!”刚刚瞬间她瞧清楚了恒泰的脸,原本以为是明轩,怎么忽然变成了恒泰。

“臣富察恒泰见过醒黛公主。”恒泰走到醒黛公主面前,向公主行了个礼。

醒黛公主很快镇定下来。

“不用多礼,我刚刚……只是想试试你的身手而已。”

“臣明白。”恒泰笑笑,心下了然,这“试试身手”只怕是假,捉弄错了人才是真。

“今天怎么是你当值?”醒黛公主问道。

恒泰忙道:“启禀公主,臣弟富察明轩身染重病,不能入宫当值,所以臣奏知了侍卫处,代弟入宫当差。”

“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醒黛公主松了口气,“那从今往后都由你当值吧。”

恒泰应了一声,便领着人巡夜去了。

他心中忽然想到连城,也不知她现在在做什么呢,今天一整天未见,她可有想念自己呢?

连城这日倒还真没时间去想恒泰。

她今天一早便去染坊外面等着见染坊的管事了,三天前她虽然报了名,但那时候也说了,要今天才能定夺到底能不能被录用。

好巧不巧,佟毓秀回了佟家接管的正是这个染坊。她姗姗来迟,染坊外面早就等了好些人了。

佟毓秀瞧着连城有些面熟,但又不记得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她。两个月前,佟家麟抬箱子回府那会儿,连城才从死囚牢里弄出来,脸上脏兮兮的人又瘦,佟毓秀哪里会把眼前的连城和箱子里的姑娘联系在一起?

“这么些人啊。”佟毓秀眉头皱了皱,语气略有些不耐烦,“周伯,你来挑人吧,挑些年轻力壮的,那老的弱的就别要了。”

周伯正是那天负责登记的人,此时听佟毓秀发话了,连忙点头。

他按照佟毓秀的要求,点出了录用的人,连城自然在年轻力壮这个类型之中,很快便被点了出来。

上工第一天,佟毓秀给所有人来了个下马威,在染坊里训了半个时辰的话,无非就是不许偷懒,不许手脚不干净,发现了马上滚蛋之类的。

连城暗自吐了吐舌头,训话结束,自然是要开始上工了。

连城抱着一堆湿布,走入中庭,要往晒衣杆上晾,眼尾忽然扫到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粗布短打,此时正从一个叫做小豆子的童工背上往下卸布料。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人不是那个李大吗!

连城放下手中的湿布,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看到角落里有块砖头,她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弯腰捡起砖头,走到李大身后就要抡起板砖拍他。

江逸尘正巧回了头,看到连城有些意外,他扣住了她的手腕,拿掉了板砖。

“怎么还来这一套?”

“我到处找你,原来你躲在这里,看我不揍翻你……”连城怒不可遏道。

江逸尘看了看四周,警惕地冲连城嘘了一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一把揪住连城的手臂,连拖带拉地将她拽出了染坊,染坊后面是一片荒山,江逸尘把她拉到隐蔽的角落才松开了手。

“你找我,我还在找你呢!”

江逸尘抢在连城前面开口道:“姑娘,你要是记恨我在牢房里面借你脱身,我江逸尘一个人承担!为什么上次我们约好在野竹林见面之后,你指使官府在那儿预先埋伏下了炸药,要把我炸死,若非我跑得快,怕是现在已经死了!”

连城蒙了,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而且……

“你不是叫李大吗?你怎么又变成江逸尘了,你到底是谁?”连城逮住他话里的漏洞问,“再说,你说我指派官府害你,你是不是搞错了,那天差点被炸死的人是我啊!”

江逸尘扭头看向连城,他盯着她的脸看了一阵,忽然摇了摇头。

“不是你,你没那么大的本事,应该是别人。”

“你还没回答我你到底是谁。”连城追问道。

江逸尘笑道:“李大是我给自己起的一个诨名,你知道的,我这样的人在刀口上讨生活,怎么能告诉别人真名,我看你人挺好才告诉你我真名叫江逸尘的。”

“就算是这样,那你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你在怀疑是我这边的人向官府告发你的?”连城对这一点很是耿耿于怀。因为知道这件事情的,除了她就只有恒泰。

江逸尘点头道:“对啊,比如说和你一起的那位大人。”

“不可能!”连城果断否定道,“他一直跟我在一起,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半步!他是怎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他是否狡诈凶狠,由不得你说!”

江逸尘听她这么说,心中就有些不是滋味了,觉得这世上,若是有个人能这么死心塌地地相信你,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富察恒泰凭什么得到连城这样的信任呢?

他沉默了一阵,开口道:“往事不提。咱们两个又在这个染坊见面了,说起来也蛮有缘分。不过话我说在前头,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谁也别理谁,谁也别多嘴。谁也别误谁的事成吗?”

“你放心,我绝对当你是空气。”连城冷哼道,转身往染坊走。

连城才回到染坊,便听到染坊里传来佟毓秀的训话声,她抓着那个童工小豆子,问道:“小豆子,你自己说说你犯了什么错!”

连城连忙让到一边,避开佟毓秀的视线往里走。

小豆子很是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刚才没留神,把东家的‘软烟罗’刮坏了……”

连城才来染坊不到一天的工夫,自然不太知道这软烟罗是什么东西,佟毓秀那边却已经嚷嚷开了:“软烟罗这样的上品丝绸,都能刮坏,什么‘没留神’,就是不用心!你是认赔还是认罚?”

连城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佟毓秀这么大个人,怎么会跟个小孩子过不去?

小豆子都快哭了。

“赔不起,我认罚。”

“把手伸出来!”佟毓秀低喝一声,拿着竹板就要抽小豆子,底下工人都是一阵吸气。但是没有一个人肯上前去替小豆子解围。

“住手!”连城连忙大喝一声,“你何必为难一个孩子?”

“你是什么东西?”佟毓秀眯眼朝连城看过来,她上下打量了连城一番,“这里轮得到你说话?”

连城笑道:“自然是轮不到我说话,但连城至少懂得尊老爱幼的道理,小豆子做错事,但你这样打他又是何必?”

“你也说他做错事,既然做错了就要认罚有什么不对?”佟毓秀全然不觉得自己有错,只觉得连城忽然冒出来出头,看着很是不舒服,“怎么,你还想替他做主吗?”

“做主不敢,但是我今天在这里,是绝对不会让你打他一板子的!”连城说着,将小豆子拽到身后,一副今天这事她管定了的架势。

佟毓秀其实还没嫁出去之前,就一直在这染坊里管事,后来嫁人才腾出手,如今回了佟家,自然是继续揽手染坊的生意,这从来还没人敢和她这么呛声,佟毓秀顿时就是一阵气郁,当下喊人来要打连城,然而便是这个时候,江逸尘跑出来拦住了。

佟毓秀是气得脸都红了。

“你又是什么东西!”

她板子一丢,飞身朝江逸尘攻来,江逸尘这样的身手要对付一个小小的佟毓秀,那自然是再简单不过,但他却并没有伤她,而是小心与她周旋。

佟毓秀暗暗心惊,这人竟然深藏不露嘛。

“你到底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

“小人叫李大,是染坊的普通工人。”江逸尘一边让招一边回道,“大小姐,小豆子做了错事,这丫头也出言不逊,你且大人大量,得饶人处且饶人,工友们自当更努力打工。您要是不让份儿,我李大自当带着工友们先走,到时候您这染坊别说软烟罗,就是破抹布都弄不出来。看你身手不错,算盘也扒拉得过来吧?看看怎么合适?”

佟毓秀被他气笑了,不过他这话中,有褒有贬,倒是让她听得极为舒服。

“你这人,嘴巴倒是挺甜。”

“小人只是实话实说。”江逸尘说着,故意滑了一跤,输给了佟毓秀,“大小姐功夫好,小人自愧不如。”

佟毓秀最爱听人家赞她武功好,如今江逸尘这么说,她心情顿时就好了。

“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今天就饶了她。不过不罚以后就没了规矩。传我的话——所有人罚饭一天!干活,干活,下次再有谁敢顶撞我,我可绝不再轻饶了!”

连城拉着小豆子,很想去跟佟毓秀理论,江逸尘拦住了她,让她少安毋躁,不要和她计较。连城想想也对,她跟个刁蛮小姐计较个什么。

吃午饭的时候,连城拿了个鸡蛋在后山小河边找到了江逸尘,她将蛋递给他。

“今天算是谢谢你替我解围了。”

江逸尘接过连城递过来的蛋,有些好奇地问道:“你哪里来的鸡蛋?”

连城在他身边坐下,神秘兮兮道:“小厨房里偷偷拿出来的,里面多得是。等晚上没人,我再去拿点馒头包子什么的带出来,分给大家吃。东家不是小气嘛,看看谁斗得过谁。”

江逸尘盯着手中的鸡蛋却没有吃,他侧头看着连城。

“宋连城,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啊?”连城有些困惑,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说,“我怎么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明白的,虽然我救了你,但是我们有过过节,你怎么可能转眼就忘了?”江逸尘完全不相信有这样的人存在。

连城耸耸肩不在意地说:“我告诉你,我不是傻瓜,过节什么的我也还记着呢,但是我至少知道有恩必报的道理,你虽然算计过我,但是也帮过我这个不假。这没有什么矛盾的不是吗?就像你,今天不是也帮了我吗?”

江逸尘正要说话,忽然腿上传来一阵刺痛,他哎呀一声,低头去看,闪电般从枯草中抓出一条蛇来,用力甩出去很远。

“怎么有蛇。”

连城吓得站了起来,她看着江逸尘迅速肿起来的腿,脸都白了。

“喂,你有没有怎样啊……”

“我没事。”江逸尘应了她一声,将裤腿撩起来,只见肿起来的腿上,两只牙印子黑黢黢地留在那里。

“这蛇有毒,这蛇毒必须尽快弄出来。”连城连忙蹲下身来,双手抱住他的腿,然后在江逸尘发愣的空当里,猛然低头,张嘴替他吸毒。

“你干什么!”温热的触觉让江逸尘迅速回神,“你走开,我没事!”

“别动!”连城吐掉嘴里的毒血,继续替他吸毒,“这毒不吸出来你是想死吗?”

“那也不关你的事情!”江逸尘说着,用力将她推开,连城从不是半途而废之人,哪里肯走开,自然是他推开她就再走上来,执着地帮他把毒都吸了出来。

这三番五次,江逸尘也没了力气,他忽然笑了起来。

“你这个人,真是讨厌……”

“你这人不这么较劲,活得能自在点。你在牢房里面说的那个亲人被害,仇人升官发财妻贤子孝的,那人不就是你吗?你宁可被毒死,不要报仇了吗?”连城一边念叨一边撕下一块衣摆,转身替他包扎起来。

也不知是哪句话说错了,江逸尘忽然冷下脸来,用力将连城推了出去,他满面狰狞冲连城吼道:“你给我滚!滚啊!”

“什么人啊!”连城冷不丁被他推倒在地,也是极为恼火,“好心帮你,简直不可理喻!”

江逸尘手在地上乱抓,慌乱中抓住一样熟悉的东西,一瞧却是连城给他的鸡蛋,他握着鸡蛋就要朝连城砸过去,连城却已经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草屑走开了。

他就怔在了原地,看着她渐走渐远的背影,干涩的眼睛里猛然一阵疼,他将那鸡蛋敲在了身边的石头上,然后剥了,一口一口地吃了下去。

什么东西落在草地上,留下一道深灰色的印子。

江逸尘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斜阳下,他似乎抬起手背,飞快地从眼前掠过去。

看来,他应该离开这个地方了。

是夜,江逸尘换上夜行衣摸入了染坊的库房,他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当个小伙计的。他的手下查出这染坊的交易都为黑幕,收入的银两全是不义之财,他来便是为了将这些不义之财盗走的。

这两天混进染坊来的人已经摸好了点儿,江逸尘就决定今夜动手,盗了银子就走人。

库房里七八个守卫在看守着,此时用海碗倒着酒喝。

江逸尘倒吊在房梁上,他从怀中抽出一捆细线,慢慢放下去,再倒了一点迷药,顺着细线滴入酒坛子里,一切都搞定了,江逸尘就缩在上面,等着他们睡着就成。

这个等待并未持续很久,七八个守卫很快被放倒了。

江逸尘嘲讽一笑,从房梁跳下,飞快地将一早就看到的银两银票之类的装进一个包袱之中,他掂量了下包袱的重量,大笑着就要去开门,然而这时候门却从外面被推开了。

“什么人?”门外是个守卫,手中抱着一坛酒,估计是来送酒的,却没料到正巧撞见江逸尘来偷银钱。他一紧张,手里的酒坛子就哐当坠地了,这响声惊动了好些人,江逸尘心道不好,急忙推开那人往外走。

江逸尘这一路逃出了库房,一闷头扎入了花园中,没料到佟毓秀这个时候竟然还手持长剑在园中练剑,边练剑边念念有词,神神道道的也不知道在念些什么。

“糟糕,怎么这个女人在这里。”江逸尘视线一转,正巧瞧见园中有棵大树,他点足跃起,错开佟毓秀的视线,将包袱塞到树上的一个鸟窝之中。

他落地的时候,佟毓秀终于被惊动了,她提剑对着江逸尘:“什么人?”

“大小姐,小人是李大啊。”江逸尘只得和佟毓秀周旋一番。

佟毓秀正要问话,就听到由远及近的呼喊声,依稀可辨说的是抓贼。佟毓秀飞快地朝江逸尘刺去,江逸尘灵活地闪避。

“这大半夜你出现在这里,莫非你就是那个贼!”

“大小姐就是他!”刚刚打破酒坛子的守卫指认江逸尘道,“我看到他偷走了一个包袱的银子。”

江逸尘很是无辜地看着佟毓秀。

“大小姐,你看我两手空空,哪里有什么包袱?”

佟毓秀见他坦然的样子,有些迟疑。

“你们给我搜!”

追过来的守卫便压住江逸尘,将他浑身上下搜了个遍。

“大小姐,什么都没有。”

“咦,那里有人!”忽然有人指着一个方向大叫一声,顿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挪了过去,就见连城背上背着个包袱,正猫着腰偷偷摸摸地往前走。

江逸尘微微一愣,心中惊讶这宋连城半夜不睡觉出现在这里做什么。

“好哇,居然是你!”佟毓秀见到连城扛着包袱,自然将她当成了偷库银的贼。

连城哪里知道这之间有这样大的误会,她不过是因为晚饭没吃饱,摸进了厨房打算找点吃的,后来发现吃不完,索性用包袱兜了,打算带回去大家分着吃。

守卫全都朝连城追来,连城只以为她偷吃的被发现,连忙拔腿就跑,江逸尘看了连城一眼,眼神迟疑了一瞬,不过也只是一瞬间而已,他趁着所有人去追连城的空当,转身就走。

那边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追着连城,她走投无路走进了染坊,大大小小的染缸摆满了,连城扛着包袱没留意脚下,不小心踢中了一根竹竿,背上的包袱直接摔飞出去,扑通一声掉进了染缸里。

而这时候,追她的人也都追到了屁股后面,连城完全是有理说不清。佟毓秀之前就因为小豆子的事情而很不待见连城,此时见她还偷东西更是讨厌得紧,连城抵死不承认偷了银子,加上佟毓秀他们也找不出包袱下落,便吩咐下人将连城捆了关进柴房,先找到包袱再说。

这边连城是惊天动地地闹了染坊,那边恒泰却撞见了要往内宫去的醒黛公主。

醒黛公主本来戏弄了恒泰回到寝宫,但却怎么也睡不着觉,屏退了左右,去御花园走走,正巧遇到了巡夜的恒泰。

“这么晚了,不知公主要去何处,宫里已经到了宵禁时分,是不能再往内宫走动的。”恒泰走上前拦住了醒黛公主。

醒黛脚步微顿,淡淡道:“本宫只是随处走走,你不要拦着。”

“但皇上有令,宵禁即到,还请公主回宫。”恒泰坚持道。

醒黛眉头皱起,已经有了一丝不悦:“大家都知道,我只是想去冷宫走一走。”

“那臣更不能让公主去了。那可是皇宫中的禁地,万万不能进的。请公主千万不要和臣说笑。”恒泰心中起疑,这大半夜的,公主要去冷宫做什么,还是她爱捉弄人,这是她在捉弄自己?

醒黛顿时就不高兴了。

“谁有那个闲情和你说笑?我额娘就被关在冷宫,我怎么就不能进去了?”

“公主的额娘?不是皇后娘娘吗?”恒泰诧异道。

醒黛哼道:“皇后娘娘不是我亲生的额娘,我额娘是慧妃娘娘。”

恒泰有些困惑:“皇上既然对醒黛公主宠爱有加,又怎会把公主的额娘关入冷宫呢?”

醒黛看了恒泰一眼,脸色很是黯然,语气之中透着一股哀伤:“因为我,我额娘才会被关入冷宫,都是我的错。”

她走到亭中坐下,也不知是这夜太温柔,还是因为眼前的人是恒泰,醒黛将埋在心中很多年的事情缓缓说了出来。

慧妃娘娘会被关入冷宫,是因为幼年时候的醒黛,将领着皇上去看慧妃和另一个戏子良工私会,小小的醒黛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她只是想皇上去听额娘和那个戏子唱歌而已。那时候的她不知道,那良工原是额娘的情人,受不了相思之苦混进宫来见慧妃。

皇上看见了自然龙颜大怒。良工害怕连累慧妃,竟然当场自杀。慧妃心灰意冷便要皇上赐死她,皇上恨极了,哪里肯让她这么死了。从那之后慧妃便被打入冷宫,并且要人看着她不准她自杀,还将醒黛公主交给皇后养育。

这是藏在醒黛心中多少年的心结了,每个午夜梦回都折磨着她的心。

“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醒黛泣不成声,“额娘不会被关进冷宫这么多年。”

她站起来看着冷宫的方向喃喃道:“就在那里,我额娘发了疯,总是哭闹!每次想到这里,我心里就特别难受。虽然这许多年来,皇后娘娘待我如同己出,但我……依然好恨好恨,恨自己为什么那么不懂事,害了额娘一辈子。你说,我是不是很坏?”

恒泰心中也是无限感叹,他没有想到,平日刁蛮任性的醒黛公主,竟然也有这样隐晦的伤心秘事,他轻声安慰她:“公主不坏。”

他侧过身来,柔声道:“请公主起驾,去冷宫。”

醒黛公主怔住了。

“你让我去冷宫?”

“臣听闻公主心事,无能为力,但送公主一程还是能够做到的。”他微微笑了笑,“走吧。”

醒黛脸上还挂着泪珠,但是她却笑了,梨花带雨地在月光下,美丽无比。

她轻声说:“谢谢你恒泰。”

冷宫之中,萧条冷落得紧。

醒黛手执木梳替慧妃梳头,慧妃已经痴呆了很多年了。此时坐在那里仿佛谁都瞧不见,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但更多的时候她只是发着呆。

“以前我小,来不了这儿。再说那时冷宫也把守得特别严格,苍蝇都飞不进一只。最近两三年,不知是皇阿玛渐渐忘了,还是觉得没有必要了,反正这冷宫都没什么人守着。我每个月,都要趁着夜深,来这里看我额娘——这宫里冷冷清清,没吃没穿又少人伺候,我就有空带些好吃的点心啊,还有暖和的衣服什么的,送来给我额娘,她只要欢喜些,我就能稍稍安心一点——唉,因为她之所以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全是为我所害。”醒黛边梳头边道。

恒泰听她说得凄然,心中也很是不忍,他上前一步,正打算安慰醒黛,却见慧妃忽然冲他扑过来。

“良工,是你吗良工,你终于又回来找我了吗?”

醒黛和恒泰都愣住了,恒泰看着静静抱着他的慧妃,不知如何是好,他扭头看向醒黛,醒黛只是无奈地笑了一下:“我额娘有些疯癫,你多多担待一点,她定是将你当做了当年那个人了。”

恒泰无声地点点头,慧妃的眼神温柔起来,她痴痴地望着恒泰的脸,颤着声音问:“良工,你能再陪我跳舞吗?”

恒泰拉起慧妃的手,带着她轻轻旋动。

醒黛站在一边只是静静地看着,眼泪却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将慧妃娘娘哄着睡着了,恒泰自然要护送醒黛回宫,醒黛很是感激恒泰让慧妃这么开心。恒泰却有些忧心忡忡,醒黛这一次两次的没关系,但总有一天会叫皇上知道,到时候只怕又要伤心了。

“公主,可有想过救你额娘出冷宫?”恒泰问道。

醒黛苦笑着:“不可能的,皇阿玛不会允许的。”

恒泰却不这么认为,这么多年过去了,皇上的怒气也应该消得差不多了,加上皇上很是疼爱醒黛公主,若是醒黛用对了方法,也未必不能将慧妃救出来。

醒黛听恒泰这么说,顿时就有些激动,恒泰提醒醒黛公主,这两日快到圣皇太后的忌日了,皇上必定要去祭拜圣皇太后,若是醒黛以孝感动皇上,皇上说不定一个感动就将慧妃放出来了。

醒黛觉得恒泰说得还挺在理,便决定明天去找皇上试试。

将醒黛送回了寝宫,恒泰自然是继续夜巡,夜深人静,恒泰坐在长亭中望着天边月亮,连城这个时候可有休息,或者也和他一样坐在窗边看着同一轮月呢?

连城此时倒还真的没有睡着,她被捆在柴房里,此时趴在窗台上,一双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天边圆月。

像恒泰思念她一样,她也同样在想着恒泰。

夜里有些凉,她此时是多么想念恒泰怀抱的温度,她喃喃地呼唤着:“恒泰,你在哪里啊。”

这夜,似乎也因为她的呼唤而变得多情起来。

江逸尘坐在一家客栈里,他面前已经堆了好些空酒壶,但他仍旧在喝酒。他想借着酒忘记一直浮上脑海的那个姑娘,却发现喝完酒之后,她笑起来的样子越发清晰。

“宋连城,你这个讨人厌的家伙。”他仰头喝尽一碗酒,万般情绪却笼上心头。

夜越发深了,这一夜无眠的人似乎变得多了起来,然而不管怎样,晨曦终将归来。

醒黛公主掐准了时辰去找了皇上,陪着皇上在御花园中散步,皇上果然同醒黛说起了圣皇太后忌日之事宜,醒黛怀着忐忑的心情,按照恒泰的主意跟皇上提了慧妃娘娘的事情,皇上脸色顿时就变了,醒黛以为这次又失败了,然而没想到皇上竟然同意将慧妃从冷宫放出来。

醒黛自然是极为高兴的,第一时间便去找恒泰道谢。

如今恒泰在宫中当差,要找他倒是极为容易的,等到恒泰来当值,醒黛就去找恒泰。

“真是太谢谢你了,皇阿玛真的将我额娘放出来了!”

恒泰有些意外于醒黛的速度,不过慧妃从冷宫出来,这倒是一件叫人欣慰的事情,恒泰笑道:“这是公主思念慧妃娘娘的孝心所致,金石为开,臣给醒黛公主道喜了。”

醒黛微微有些不好意思:“这回真多亏了将军你,帮了我额娘,还解开了我多年的心结。”

恒泰不禁莞尔:“公主,其实人一生要做很多很多的事情,有的事有意,有的事无意,有的做得对,有的做得错,太复杂了。所以将心比心,没有人是完人,这样想想,也许会快乐许多。”

醒黛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恒泰俊俏的侧脸,不由得有些痴了:“将军什么事情都能想得通吗?”

恒泰想了想,摇了摇头:“当然也不是,我也有很多烦恼,不过我相信,施比受有福,能够帮助别人,就是快乐。”

“将军之言,醒黛一定会记在心中的。”醒黛轻声道,“恒泰,你知道吗?我每次做梦,都很灵验。”

“哦?”恒泰微笑着问,“不知公主做了什么梦呢?”

醒黛看着恒泰的脸,心中却是越发觉得欢喜,宫门外她假扮侍女戏弄于他,便已经芳心暗许,他深夜解开她的心结,如今又帮她救出额娘,更是情根深种。

她抿唇一笑,转身往前走去,几步之后又停下来,她回头望他,眼底已经露了几丝情意:“我梦见啊,将军要交好运了。”

她轻笑着走开,被召为额驸,在世人眼中,这大概便是极大的好运了吧。

连城被关在柴房中,到了早更天的时候终于睡了一会儿,还未睡足就被人给喊醒了。

佟毓秀带着几个人来审问她,这架势像是不问出个所以然来决不罢休。

“你说,你把偷的那些金银都藏哪儿去了?”佟毓秀厉声喝问。

连城彻底清醒了,她咬牙道:“我早就说了!我没有偷!你们丢了金子银子,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还嘴硬?”佟毓秀狠辣一笑,“反了天了你!你以为我抓不到贼赃,就拿你没辙是不是?告诉你,别给脸不要脸,我的手段多着呢。乖乖招了,免得吃苦头!”

“我呸!”连城啐道,“从头到尾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你诬陷好人,还想屈打成招。我知道你手段多,可是你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佟毓秀怒红了眼,当下怒道:“从后门走,把她给我丢到乱葬冈去。随便先刨个坑,肯招,就赏她一条小命,把她再给我拖回来!要是嘴硬不肯招,就给她塞坑里活埋了。像这种死不悔改的家伙,就是死了也不可惜!”

“是!”手下连忙道。

连城想反抗,奈何手脚都被缚住,而且她一介女流之辈,如何能从这么多家丁手上挣脱?

连城一路被拖到了乱葬冈,两个人按住她,剩下的人都去刨坑了。

而此时,江逸尘再也坐不住了,他狠狠砸掉了酒瓶子,根本没有用。无论他怎么喝,连城的身影还是挥之不去。

他想起她笑起来的样子,就觉得心里暖暖的,想起她不顾他的无礼也要固执地帮他吸毒,心里就隐隐作痛。那样的人,他竟然将她当做了替罪羊,让她去面对佟毓秀那群人。

他站起来,飞快朝外走,他不能放任她不管,他试过不去想她,但是没有用,他试过,但是现在他放弃了。

与此同时,郭孝慌慌张张地进了宫去找恒泰,恒泰瞧见他慌张的样子训斥了他一番。

郭孝顾不得反驳,喘着气道:“不好了,我刚刚听说,连城姑娘去佟家染坊做工,被当成偷金银的家贼,关起来了!”

恒泰脸色瞬间就白了,当下也顾不得巡逻,直往外跑,他让郭孝去帮他告假,而他自己,已经迫不及待地奔向连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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