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到那怪响, 莫不骇然道:“你们听到了吗?”

“听、听到了。该不是水榭里那东西追来了,此处留不得了,快逃。”

厅堂里顿时乱成一锅粥, 常统领引着护卫迅速四散开来,一面察看后厅那排隔窗,一面喝道:“且慢, 或许只是风声,若是贸然跑出去, 岂不正中了那贼子的奸计?”

说毕凝神静听,那声响来自后窗而非前门,幽幽咽咽, 低厉绵长,分明是夜风拂过窗纸所致。

“是后院里的风。”

大伙松了口气, 却有人霍然起立道:“不是风, 那东西追来了, 得赶快离开此处。”

众人听出是杜庭兰的声音,怔了一下:“杜娘子?”

滕玉意继续在杜庭兰掌心里比划, 杜庭兰惊慌道:“常统领, 快请带路,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她说着,拉着滕玉意快步走到大门前。

这时黑暗里忽有人插话:“常统领都说了是风, 何必自乱阵脚,那怪物在暗处乘间伺隙,跑出去反而中它的计。”

是卢兆安的声音,常统领道:“此话有理,火折子依旧点不亮,集中在此处最妥当, 万一跑散了,我等护不过来那么多人。”

护卫们唯恐怪物趁隙跑进来,赶忙把门重新关上,滕玉意眼里冒出了火,小涯的话不会错,那东西分明就在后窗外,再耽搁就来不及了。

但是被卢兆安这么一搅,众人都松懈下来,连同阿芝在内,个个重新盘腿坐在厅中。

滕玉意心急如焚,情急之下轻轻掐了杜庭兰一把,杜庭兰只当鬼掐她,想也不想就惊叫出声:“啊啊啊啊——”

这叫声极其惊怖,活像被鬼掐住喉咙一般,大伙吓破了胆:“杜娘子,你怎么了。”

杜庭兰心跳得能从腔子里蹦出来,叫完才意识到是滕玉意掐的,这一招出其不意,任谁都听不出有假。

杜庭兰又好气又好笑,她这个妹妹,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心知耽误不得,硬着头皮又“惨叫”道:“有鬼,有鬼在我耳边呵气!快走!”

话音未落,滕玉意再次摸向了门闩,众人腿颤身摇,哪还来得及仔细分辨,也一窝蜂爬起来。

滕玉意正要开门,心口忽一凉,方才还能轻松拉开的大门,此时如同被封住了一般,无论她如何推撼,大门纹丝不动。

护卫们意识到不对劲,忙也帮着拉拽大门,他们均有内力在身,推起门来简直地动山摇,试了一晌开不了门,改而用刀劈、用脚踹,但这门仿佛化成了金门铜锁,折腾许久都没能开门。

护卫们想起顾宪与两名护卫还在外头大门把守,忙冲门外大喊道:“顾公子!”

然而连喊了数声,外头连一丝动静都听不到。

众人冷汗直冒,不会连顾宪他们也出事了吧,早知刚才听两位娘子的话离开就好了,这下所有人都出不去了。

常统领心知不妙,干脆把阿芝背在自己身上,喝道:“从即刻起,每人守住一扇窗,提防那东西突袭。”

滕玉意只恨眼前墨黑一片,否则凭她此刻的犀利眼神,定能将卢兆安身上剜出好几个洞,摸索一晌,她取出藏在身上的符箓,在杜庭兰手心里写道:青云观的符箓,来。

杜庭兰心领神会,忙帮着滕玉意在窗口张贴符箓,护卫们免不了诧异:“这是何物?”

杜庭兰解释道:“那女贼尚不知是人是鬼,但必然是懂邪术的,这是我妹妹早前在青云观求来的符箓,贴在门窗上或可抵御一时。”

阿芝大喜过望:“哥哥他们道观的符箓么?太好了,杜娘子,滕娘子,能给我们每人发一张么?”

滕玉意取出那叠符箓掂掂分量,没带那么多,不过也够发一轮了,剩下的若是不够,可以两人合用一张。

杜庭兰忙高声道:“郡主稍按耐,待我和妹妹发放下去。”

于是一个带着护卫在窗上张贴符箓,另一个忙着分发给众人。

阿芝、虞公和各位小娘子一人得了一张,剩下的少年儒生,只能两人共用一张。

卢兆安跟一位姓胡的少年书生分得一张,只听胡生诚恳道:“卢前辈,符箓放在你手中吧。”

卢兆安推拒:“我长你们几岁,理当照拂后辈,这符箓你拿着便是。”

胡生似乎对卢兆安极为钦服:“卢前辈折煞晚辈了,符箓放在卢前辈手中才是正理,万一不幸遇险,晚生与卢前辈共进退便是。”

卢兆安没再吭声,看样子勉为其难收下了那张符箓。

有了符箓,众人一下子心安不少,纷纷道:“多谢两位娘子。”

杜庭兰温声说不用谢,又摸索着回到滕玉意身边,帮着贴剩下的符箓。

贴完了东西两面的格窗,滕玉意凝神听了一听,外头再无怪声,她松了口气,这符箓虽然不能示警,但也有些威吓之用,蔺承佑他们应该快赶回来了,只要再捱一阵,便能得救了。

正当这时,大门口突然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

众人一惊,常统领喝问:“谁?”

顾宪道:“常统领,是我,快开门。”

护卫一愣,忙过去开门:“顾公子,请稍等。”

滕玉意想起前夜那位葛巾娘子也是因为擅自开门才出事,忙要阻拦,常统领先她一步开了口:“顾公子,刚才你们去了何处。”

“府内漆黑一团,逃跑时极易摔倒,我担心漏下了什么人,在你们进去之后,又带着刘茂和柳泉在附近又找了一圈。”

常统领屹立不动:“顾公子果然心细如发,那……刘茂和柳泉回来了吗?”

外头马上有人应答:“常统领,刘茂和柳泉在此。”

常统领断喝一声:“你明明叫李茂,为何自称刘茂?”

那人苦笑道:“常统领,小人姓刘名茂,何时变成了李茂?小人记得昨晚常统领只喝了一壶酒,何至于醉到现在。”

常统领松懈下来:“是他们没错,开门吧。”

滕玉意仍不敢懈怠,但手中的小涯剑始终不曾发烫,可见外头这三人并非邪祟,于是也不再拦阻。

护卫开了门,外头果是顾宪等人。

顾宪一手捧着夜明珠,一边撩袍迈入花厅,他身后那两名叫刘茂和柳泉的护卫,也持刀紧随其后。

三人一进来,护卫们便迅速掩上门。

阿芝道:“宪哥哥,我刚才可担心你了。”

顾宪不答。

滕玉意浑身一个激灵,抬头正对上顾宪的视线,他手中那枚夜明珠无焰而有光,把他的表情照得清晰可见,他望着滕玉意,目光冰冷诡异,后头两名护卫也活像木头桩子似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滕玉意拔腿就跑,门口那几名护卫齐刷刷拔出配刀。

常统领提气向后纵跃开来:“大伙快跑!大厅东侧有个耳室,先躲进去再说。”

众人呼喊着朝东侧跑去,滕玉意脑中乱糟糟的,小涯这老头居然坑她,这三人明明已成了邪祟的傀儡,刚才为何不向她示警!

她跑了一阵,突又停下来,借着夜明珠的光亮撕了一堆窗上的符箓,将其胡乱塞入杜庭兰手中。

杜庭兰这才醒悟过来,边跑边喊:“诸位!如果我们不开门,他们或许根本进不来,说明他们怕门窗上的符箓,大伙把符箓攥在手里,莫要丢弃了。”

众人惨叫着应了,呼啦啦涌向东边耳室,顾宪三人在原地微笑,仿佛笃定众人逃不了。

一片混乱中,外头忽又有人敲门,敲门声又急又重,像是等不及要进来。

刘茂木呆呆过去开门,门一开,涌进来一阵冷风,昏朦的夜色中,台阶上投下一道窈窕的身影,那人身量足足比刘茂等人矮了一截,分明是位女子。

众人百忙中扭头张望,顿时吓得牙齿打颤。

“是……是水榭里那个小娘子。”

“什么娘子,是鬼吧。”

说话间,一小部分人逃进了东边耳室,剩下的不知是跑得太慢,抑或是吓破了胆,迟迟不见过来。

滕玉意和杜庭兰匆忙在耳室的两扇门贴上符箓,杜庭兰边贴边喊:“此处最安全!快来!”

常嵘把阿芝送到耳室里,又带着护卫们回去接应剩下的人,哪知顾宪等人突然开始追袭众人,吓得厅中的人又开始漫无目的地逃窜。

护卫们无处可退,只得硬着头皮迎敌,兵剑不知碰到了什么,犹如击在木头上,接着便是凄厉惨叫,一声比一声震心。

阿芝胆战心惊道:“常伯伯,你们不是她的对手,哥哥应该快来了,你们也进来吧,躲过这一时便好了。”

常统领喝道:“依郡主的吩咐,先进耳室再说!”他一边指引众属下逃命,一边顺手将跑不动的虞公夹在自己腋下,仗着身手来回奔跑了数趟,将后头的那几个一一送入了耳室。

滕玉意刚一关上门,就有人说:“等等,还少了几个。”

就听外头胡生惊声道:“卢前辈,卢前辈,你我共用一张符箓,符箓还在你手中,你等等我。”

“糟了,漏了几位公子。”房中有人惶惑道。

滕玉意离门最近,忙又打开门,只见花厅里隐约有团朦胧的光线,正是顾宪手中那颗夜明珠发出的。

借着这团光线,她瞧见两名书生模样的人逃窜而来,卢兆安冲在最前头,狼狈不堪呼哧有声,后头便是胡生,看样子也使出了吃奶的劲,紧随在他们后面的,便是“顾宪”三个。

卢兆安前脚迈进耳房,“顾宪”后脚已经追袭到了胡生背后,卢兆安扭头一看,顿时魂飞魄散,进来两手把住了房门,欲将胡生和邪祟一起关在门外。

胡生双眼睁大:“卢前辈!”

卢兆安咬了咬牙,再不关门连他也要遭殃,怪就怪胡生自己跑得慢,于是二话不说要掩上门,孰料有人在他屁股后踹了一脚,一下子把他踹回了花厅。

卢兆安跌倒时惊愕回头看,耳室里幽暗若漆,竟不知是谁踹的他,只记得逃命时匆匆一瞥,门口恍惚站着个小娘子,可是那一脚委实太快,都没看清对方是谁。

容不得他再爬起来,衣领猛地一紧,有人把他整个人大力掼到了地上,而那头的胡生,也被“刘茂”捉住了。

胡生哀嚎一声,明明就差一步就能跑进去了,却被卢公子挡在外头,看来逃不掉了,一定会血溅三尺。忽然从耳房里掷过来一个纸团,一下子砸中了“刘茂”的头冠,“刘茂”表情微变,缓缓松开了手。

紧接着有人跑过来,把胡生往腋下一夹跑入耳房。

“滕娘子这法子好,邪物似乎很怕这符箓卷成的纸团。”

胡生不由喜出望外,救他的是常统领。

常统领一救回胡生,就把房门掩上了,哪知房里又有人战战兢兢道:“等一等,卢公子好像被关在外头了。”

“卢公子?他不是比胡公子先进来吗?”

“像是跑得太急没站稳,不小心又摔了出去。”

常统领一愕,放下胡生道:“那我再出去看看。我身上的符箓都给了人,滕娘子可还有符箓?”

滕玉意在杜庭兰掌心里笔划道:没了。

杜庭兰心知这未必是真话,方才的事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瞧在眼里,卢兆安正是被阿玉给踹出去的,阿玉又怎肯把符箓拿出来给卢兆安用。

滕玉意又在杜庭兰手心里飞快写道:千万别出去。

杜庭兰咬了咬唇,阿玉这是要常统领保重自己,不必管卢兆安的死活。

她清清嗓子,试着劝说常统领:“常统领,那‘女鬼’在花厅里,那三个人又像是中了邪,你这时独自出去未必救得了人,没准自己会受伤,横竖世子快回来了,不如再等一等。”

常嵘正有此虑,如果连他也被羁困,郡主这边就群龙无首了,但若是不救卢兆安,传出去难免损及成王府的名声。

因此明知出去必定损兵折将,为着“仁义”二字,也不能坐视不管。

他想了想,将符箓贴到刀刃上:“无妨,今晚这境况不算太糟,好歹滕娘子身上带了青云观的符箓,只要把这符箓贴在刃上,不怕不能全身而退。”

他早年跟在成王夫妇身边,经历过不少惊心动魄的异事,虽说近年来长安城太平无虞,但老道长和小世子却从来没闲下来过。

说起小世子,简直如魔星降世,满长安的小儿郎加起来都不如他一个淘气,偏偏清虚子道长对徒孙爱如珍宝,恨不能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世子白日在道观学书符幻变,回府后也不闲着,不是捉些小鬼小妖来玩,就是在府中挖地掘鼠,光自己一个人玩还不够,还逼着下人跟他一起玩,下人们躲不过去,整天叫苦不迭。

常统领这些年看得多了,也算懂些玄术上的皮毛,他把符箓黏于刀刃上,倾身到门壁后细听,花厅里先还能听见卢兆安的哀嚎声,刹那间就旷静下来,他猜卢兆安已经落入了怪物手中,再不出去相救就来不及了。

正要拉开门,门外忽然响起了指甲划过的诡异声响。

众人又惊又怕,那东西又来了!耳房门上不是贴满了符箓么,那东西竟一点都不惧?

“哒哒哒”,“哒哒哒”,不知谁的牙齿打起颤来,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漫过了众人的头顶,有几位胆怯的小娘子不堪忍受这份煎熬,摇摇晃晃晕了过去。

常嵘终于意识到情况有多糟,沉声道:“别再出去查探了,这东西分明在诱惑我们出去,现在只能死守在房中,能捱一刻是一刻。”

诸人瑟缩着挨在一起:“对对对,门上有符箓,女鬼应该闯不进来吧。我们别在房里别妄动,熬到世子回来就好了。”

“快,谁还有符,都交出来一起贴上。”

房里的人纷纷交出手中的符箓,不一会就将门缝和小窗都给堵上了。

房门乃是柏材所制,极为厚重硬实,然而两扇门上,却各自有一小框障着纱幔,门缝也大,足可探入一指。不知何处刮来一阵冷风,门前忽然变得阴冷起来。

滕玉意一个劲地冒冷汗,没用的,这符箓只能挡得住“顾宪”之流,却根本奈何不了尸邪,它之所以迟迟不进来,无非是想多折磨折磨他们。

从成王府陷入黑暗那一刻起,大伙的意志便一点一点被摧毁,瞧他们现在的状况,多么像被圈禁在一起的笼鸟。

尸邪在笼外逗弄他们,玩累了故意停下手,让笼中的人误以为自己逃出去了,但只要跑出去就会发现,他们不过是逃进一个更大的笼子而已。

估计对尸邪而言,整晚唯一的意外就是顾宪,他带着夜明珠,有光就意味着勇气,尸邪不想让人们看清自身的环境,便率先控制了顾宪的心智。

她咬了咬牙,难怪小涯对尸邪如此忌惮,这东西虽然是少女模样,却比世间最恶的邪魔还要难缠,小涯方才放弃示警,怕是已经猜到了现在的处境。

她拔出小涯剑,在杜庭兰手中写道:让常统领护住我。

杜庭兰仔细琢磨一番,低声对常统领道:“阿妹说她有办法对付怪物,但请常统领一定要护住她,无论她做什么,都别阻拦她。”

常嵘疑窦丛生,这话什么意思?转念一想,连符箓是这位滕娘子拿出来的,料着有些真本领,便应了。

门外的动静陡然大了起来,那少女像是有点不耐烦了,长指甲先四处抓挠一番,接着探入门缝,像小孩玩捉迷藏似的,一下一下拨弄里头的符纸。

滕玉意再不迟疑,把剑插入门缝。

房里的人吓得抱成一团,黑暗中待久了,五感变得空前敏锐,隐约瞧见滕玉意的动作,慌忙拦道 :“滕娘子,你这是要做何?”

滕玉意顾不上与众人解释,她那一剑正对尸邪的手指,只恨让那东西侥幸躲开了,她正凝神分辨尸邪的声响,希图下一次扎得更准,突然听到右边纱幔有动静,忙转动剑尖又一次狠狠扎了过去。

这动作瞧在众人眼里,像是在蓄意破坏门上的符箓,房中人沉不住气了:“滕娘子,你把符箓都给划破了,还如何抵挡外头的妖邪?”

常嵘虽答应护住滕玉意,难免也有些纳闷。

杜庭兰忙帮着解释:“我妹妹这把剑是道家法器,一向有驱邪除祟之效,她临时用这剑抵御,应该是觉得符箓抵挡不住那女鬼了。”

房里的人益发激动:“胡说,若没有青云观的符箓,我们安能在房中避难?你拿把不知名的剑谎称道家法器,却肆意破坏救命符箓,你到底要做什么?分明心怀叵测。”

杜庭兰愣了愣,不知是不是错觉,她隐约觉得这些人不对劲。

又有人忿然道:“我知道了,这个滕娘子行事鬼祟,说不定已经被怪物控制了心智。当心她毁坏符箓,快叫她住手。不,我看她这是存心要害人,我们先制住她再说。”

“对,没准她跟顾公子一样都变成了女鬼的傀儡。”

杜庭兰心头猛跳,忙高声道:“常统领,别忘了你刚才答应过护住我妹妹。”

这时有人探身抓向滕玉意,被常统领出手一拦,他沉声喝道:“你们在做什么!?方才滕娘子一直在房中,哪有机会变成傀儡,怎么你们一个个像犯了魔障似的,先朝自己人动手了?!”

但诸人的反应已然不受控制:“常统领,你别被她唬住了,她分明是那妖怪的同伙。“

“没错,这样下去我们迟早被她害死。”

“杀了她吧,不然我们一个都活不了!”

滕玉意注意力虽放在门外,脑子却一刻不停,听到房里人转眼就喧腾起来,心里说不出的震骇,这些人短短工夫就迷了心窍,只能与门外的尸邪有关。

看来尸邪的确有些怕小涯剑,否则怎会驱动众人针对她。

事到如今只能赌一把常统领的心性了,他可是成王府的腹心股肱,他能稳住众人最好,要是连他也被蛊惑,那么谁也别想逃了。

门外的东西仍在徘徊,滕玉意试着摒除杂念刺出第三剑,可这时背后早已乱成一团,甚至有护卫朝她抓过来:“还愣着做什么,必须除掉她!”

常统领一惊之下,用刀柄将对方挡开:“你们莫不是疯魔了?!滕娘子真有问题的话,耳房门早就被打开了,哪用得着你们在她背后喊打喊杀。”

不料一下子,那护卫一拳打向常统领的面门:“好哇,看来你也不对劲,你们都是妖邪,再拦着连你也不饶!”

常统领惊怒交加,左边挺刀挡架,右边一个巴掌甩过去:“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一个个糊涂成这样!我看妖怪不用费一兵一卒,足可以让我们自相鱼肉。”

那人似乎被这个耳光打懵了,愣了一愣,终于垂下了胳膊,然而很快又有人扑过来:“少啰嗦!杀了她!”

吵嚷声中,就连老迈的虞公也颤颤巍巍开了腔:“杀了她,咳咳,杀了她。”

杜庭兰无力控制这局面,不由双腿发软,滕玉意却始终心沉如铁,她不知道常统领为何没被蛊惑,不过看样子还能支撑一阵,门外的尸邪存心跟她玩游戏,她也在耐心等待最佳的时机。

尸邪的声音与寻常的少女无异,口里嘀嘀咕咕,像在抱怨着什么,慢悠悠把手搭上房门,忽地又缩回去,估计觉得这游戏很好玩,不断发出清脆的笑声,接连试了几次,存心在逗弄滕玉意。

滕玉意每每晚了一步,假装气得跺脚。那东西察觉滕玉意的恼怒,似乎很得意。

滕玉意为了让自己的愤怒逼真些,一边故意刺不到尸邪,一边在脑中回想自己是如何被蔺承佑暗算,一想到嗓子被此人害得说不出话,心火蹭蹭蹭就冒了上来。

尸邪反复试探了几回,终于攒足了耐心,她出其不意划破扇格上的纱幔,便要抓向房内滕玉意的胸口,不料这一回,滕玉意出手空前地快,一剑刺出去,刃尖直对那东西的手背。

“去死吧。”

尸邪躲闪得算及时,依旧被划破了一道伤口,吃痛之下,她咿咿呀呀叫起来,门外刮过一阵阴风,重新回归岑寂,连同房内那股萦绕了许久的令人心悸的阴冷感,也一并消失了。

滕玉意大声喘息,那东西凶力非凡,被扎了一下不至于法力受损,之所以遁走,想是头一回遇到小涯剑这样的法器,等它弄明白怎么回事,必然会再次过来,不过好歹拖延了一阵,只盼蔺承佑能在这当口赶回来。

可没等她缓过劲,背后又有人朝她抓来:“常统领,你没瞧见吗,她把房门弄破了,她是妖怪的同伙,快把她杀了。”

尸邪虽然遁走了,房中人却越来越激动,常统领和杜庭兰以一抵十,渐渐疲于应对。

杜庭兰情急之下大喊起来:“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没听见么?方才妖怪想进来,是妹妹挡住了!”

常统领喝道:“一个个疯得没边了,把刀放下,别逼我教训你们!”

护卫再次挥刀砍向常统领:“我算明白了,常统领也是妖物的傀儡!好,先杀你,再杀她!”

其他人也纷纷捋袖揎拳,要合力对付挡在门口的这三人。

“住手!”忽然有人喝道,“你们疯够了没有?”

这人一出声,房里愣了愣,那声音清脆天真,分明是阿芝郡主。

阿芝吃力地分开人群走到滕玉意身边,焦声道 :“我听得很真切,那女鬼一直在外头滋扰,是滕娘子挡住了它,她要真是女鬼的同伙,何必抵挡直接放它进来不就成了。”

众人只安静了片刻,复又嚷叫起来:“郡主,你糊涂了——”

“我清醒得很,糊涂的是你们!”静德郡主张开胳膊挡在滕玉意身后,她年岁还小,个子不足,身型又圆溜溜的,尽管已经努力挺胸凸肚了,震慑力也相当有限。

“我看谁敢妄动,有我在,谁也别想动滕娘子!”

毕竟是府里的小主人,护卫们哪怕心智迷糊,面对阿芝郡主也有种出自本能的爱护,手里的兵器虽然没放下,却好歹没再一拥而上。

阿芝郡主松了口气,扭头悄声问滕玉意:“滕娘子,你是不是会道术?你用什么法子赶走的妖邪?”

问完才意识到滕玉意说不了话,不由暗自焦急,忽觉一只温软的手捉住她,在她掌心写道:阿芝别怕。

阿芝愣了愣,她和滕娘子才见两回面,滕娘子怎么会知道她小名叫阿芝?叫得如此顺口,莫不是今天在水榭里听哥哥这样叫过她。

纳闷归纳闷,她不忘回道:“滕娘子也别怕!你放心对付女鬼吧,我会看住他们的!”

滕玉意本来心弦紧绷,听到这话心里忽然触动了一下,人与人的缘法有时真说不清,前世阿芝与她一见如故,今生好像又古怪地牵扯在了一起。她在阿芝掌心又写了句:阿芝别怕。

说着便凝神静听外头的动静,阿芝这一站出来,房中总算安静了少许,然而没多久,门外忽又刮起了阴风。

滕玉意一边攥紧小涯剑,一边暗思应对之策,能拖延的法子已经都想过了,只恨蔺承佑迟迟不露面,尸邪这回似乎做足了准备,竟不再用指甲拨拉纱幔,她想不到尸邪会再用什么法子袭击他们,一时间冷汗直流。

忽然脑中白光一闪,她余光瞥向身侧的阿芝,早觉得奇怪了,房里的人被尸邪一蛊惑,无论长幼,个个都失魂丧智,方才叫嚣着要杀她的人当中,甚至有虞公和郑霜银这等饱读诗书之人,唯独阿芝郡主和常统领始终保留着自己的神智。

该不会他二人身上也藏着什么道家法器吧,能抵挡尸邪的蛊惑,估计不是寻常器件,蔺承佑这个人极护短,把好东西留给身边人也不奇怪。

她想了想,飞快在阿芝手中写了一句话。

阿芝忙问常统领:“常伯伯,哥哥是不是给过你什么防身的物件?”

常嵘愣了愣,在颈项上摸了一晌,很快取下了一个小绣囊:“世子小时候画过的一张符,放在绣囊里给了小人,叫小人日日佩戴,说可抵御邪祟。小人这些年戴习惯了,也就不曾取下。”

原来如此,阿芝是蔺承佑的亲妹妹,身上想必也佩戴着这样的护身符。滕玉意又在阿芝掌心里写了一句话。

她知道,以尸邪的邪性,断不会叫小涯剑暗算第二回,能不能再拖延一阵,就看这东西够不够灵验了。

阿芝点点头,踮脚在常统领耳边交代了几句。

常统领应了一声。

滕玉意便故意挥剑把门上的纱幔一一划破,如此一来,花厅里夜明珠的那点光亮顺着两边的破洞流淌进来。

尸邪在门外哼哼唧唧徘徊,与上回不同,这次她似乎缺了耐心,眼看滕玉意出手,她将双手搭在门框上,咯吱咯吱一阵轻响,把门扉慢慢捏成齑粉。

滕玉意咬了咬唇,常统领没了护身符,只怕也撑不了多久,但总比一屋子人马上葬身在这怪物手下要强。

她故意卖了个破绽,剑尖一抖,径直刺向尸邪的右爪,尸邪像是早料到会如此,右爪陡然往后一缩,同时笑嘻嘻探出另一手,欲要扣住滕玉意。

滕玉意险险一抽,右脚轻踢常统领,常嵘果然依言把绣囊扔了出去,那东西正全力对付滕玉意的小涯剑,不提防又有人敢暗算它。

常统领这一下运足了内力,绣囊去若星火,准确击中了尸邪的面门,只听噗呲一声,尸邪的皮肉迸逸出一阵腥秽的恶臭,尸邪像是无法忍受疼痛,迅速往后退去。

滕玉意和常嵘等人都大松了口气,看来大有用处,好歹抵挡了一阵,只望蔺承佑尽快赶回来,。

尸邪一边跑一边发出少女的哭泣声,宛若受了无尽委屈,音韵幽凄,缠缠绵绵。

一声又一声,牵扯人的心肝。

哭声飘进来,护卫们登时双眼发直:“你们走开,让我们杀了她!”

阿芝喝道:“再敢放肆,回头我叫哥哥狠狠责罚你们。”

护卫道:“郡主,看来你也被妖怪蛊惑了,那就别怪小人得罪了。”

说话间便要动手,常统领大惊失色,扬掌就要劈开那护卫,后窗欻地破开,有人飞纵进来。

那人手持一盏琉璃灯,一脚踹中护卫的心窝,厉声道:“被妖怪一唬,连主子都不认了?!”

护卫被狠狠踢中,狼狈地向后一倒,呼啦啦压倒一大片,众人慌乱抬头,方才死活点不着的火折子,轻轻松松被来人点亮了,蔺承佑手中的琉璃灯光明耀目,瞬间照亮房间每一个角落。

阿芝眼前一亮,狂喜道:“哥哥。”

护卫们晃了晃脑袋,眼神倏地清明起来:“世子。”

滕玉意大松了口气,这厮总算来了。

蔺承佑面色如霜,目光冷厉,迅速将阿芝拽到跟前,像是要确认妹妹安然无恙。

绝圣和弃智紧接着跳入:“各位道长,就在这边,麻烦快点。“

两人一先一后落了地,不提防房中有这么多人,好险才站稳:“师兄!“

蔺承佑把琉璃灯扔给绝圣,抬脚就将那扇厢房门踢破:“给这群蠢东西灌点符汤进去,省得连爷爷我都不认识。”

绝圣和弃智掏出符箓,连忙分头行事:“师兄,东明观的五位道长刚才就在我们后头,转眼就不见了。”

“废话,人家走的是正门。”

这话刚说完,花厅里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有人夸张怪叫:“哎呀呀,不得了,金衣公子把我们耍的团团转,原来尸邪直奔成王府来了。”

蔺承佑面若寒霜,抖开手中的锁魂豸。

阿芝满脸畏惧,忙拉住蔺承佑:“哥哥,那东西就在花厅里,它几次要闯进耳房害人,多亏了滕姐姐用法器抵御才没让它得逞。”

蔺承佑看一眼滕玉意,果见她白着脸紧攥小涯剑,再看那两扇被踢破的房门,上头抓痕宛然。

“它这是嫌自己在地下呆的年头不够久,等不及要被踢回土堆了。放心,它刚才怎么吓唬你们的,我加倍给它吓唬回来。”

他不放心再把阿芝交给旁人照管,亲自背着阿芝,腾身飞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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