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石头想拦来着。

他也的确上去拦了, 但喝醉了的阿史那可汗兴起,岂是他能压得住的?他被阿史那可汗一脚踹倒在地,吐了口血。

王石头把那口血呸出去,捂着心口爬起来又要冲上去的时候, 被马建业拉住了。

“你犯什么傻!”马建业死死扯住他, 大骂,“今天是殿下的婚礼, 那是殿下的丈夫!”

王石头急眼:“可是、可是殿下说……”

“殿下说的你也当真!殿下是个小孩!”马建业扯住他, 压低声音说,“何况他们以后就是夫妻了, 这夫妻的事, 咱能插手吗?”

王石头一呆,真的犹豫了。宝华殿下的确年纪小,这种夫妻间的事她还不一定懂不懂呢……

他和马建业是公主卫队的一、二把手, 他们两个都态度不明,今晚当值的钱富贵便更加犹豫了。

所有当官管事的都犹豫, 值岗的兵丁哪个还敢伸手拦?

这么一犹豫间, 阿史那可汗已经闯进了谢玉璋的帐子, 王石头听见他在喊:“宝华, 宝华公主,你在哪呢?来,我来教你生孩子!哈哈哈哈哈!”

明显的醉了!

王石头心里猛地一个激灵!

那老头子醉了!他今天还杀人了!

王石头从前剿过匪,他是杀过人见过血的。男人那种杀过人之后浑身血热需要发散的感觉,他是亲身体会过的。

可公主, 公主年纪还那么小,人那么纤弱!

不成!

王石头扭开了马建业,不顾他“哎!哎!”地阻拦,就想冲进去。

可有道身影比他更快,大步流星地已经追了进去!

谢玉璋坐在内账,听到了阿史那闯进来的胡言乱语,她脸色发白,紧紧地握住手中的匕首。

王石头,没拦住他。

五哥,没出现。

谢玉璋的内心里,失望和挫败到了极点。

紧跟着,听到了外帐晚秀的声音:“可汗,公主已经睡了,你不能进去……”

刚刚,她们都听说了大帐里可汗是如何凶猛地杀死了一个奴隶。晚秀的声音颤抖着,却又那么勇敢。和当年的林斐几乎一模一样。

无怪乎晚秀是朝霞宫里林斐最喜爱器重的宫人,人总是相类者相亲。

不意外地,外面响起了一声响亮的耳光声和侍女们的惊叫。那不是普通的耳光,老阿史那可汗的一巴掌,能把一个弱女子抡倒在地,吐血昏迷。

后来那几天,林斐的一边脸肿得没法看。

林斐不在,晚秀顶替了她,经历了她经历的一切。

而后,狮子一般的影子投在了内帐的帘上。外帐的火盆里的火焰跳动着把那影子映得张牙舞爪,像是就要将谢玉璋扑倒撕碎——就像前世那样。

但谢玉璋已经不是前世的那个谢玉璋了,那样的事,经历一次也就够了。

那晚的回忆浮现在脑海里,恐惧、羞辱和痛苦都那么清晰!谢玉璋腾地站了起来,手里紧紧地握着李固赠给她的那柄匕首!

或许是失望,或许是愤怒,这一刻她失去了一直以来的冷静。她其实不知道自己握着这柄匕首到底是要做什么。但她脑子里轰轰的,对自己发誓——今生阿史那若再一次闯进来,便是这柄匕首出鞘的时候!

然而,阿史那没有闯进内帐来,他须发虬结的影子忽然自帘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人的影子。

王石头一见阿史那可汗闯进去了,心中知道不好,甩开马建业,拔腿要冲进去。

却有一个身影比他更快,大步流星地追进去了。

王石头愣住了。

阿史那望着内帐的帘子,想到里面青嫩娇美的公主,食指大动。

他伸出手去准备撩开那帘子,右肩忽然被一股巨力钳住,紧跟着被向后拖去。

阿史那醉了,向后踉跄了几步摔坐在地上。他在火光中眯着眼睛去看,有个人按着腰刀挡在了内帐的帘前。

年轻男人英武的眉眼在火光中冷峻狠戾,那目光中竟有杀意。

阿史那再看,那杀意又不见了,仿佛刚才是一瞬的错觉。

“李十一?”阿史那还没醉到不认得人的地步。

酒醉,也有三分醒。真醉透了的,早就呼呼大睡了,譬如寿王。

这个道理,男人都懂。

阿史那借酒闯进宝华公主的帐子想做什么,李固也懂。

这一刻李固是真的对阿史那动了杀心的。他是用极大的毅力才将这份杀心狠狠地压住。

谢玉璋的五百人是乌合之众,战力根本不够看,使团的二百护卫也只是步卒而已,真正能战的,只有他带来的五百飞虎军。而阿史那的亲卫有一千铁骑。这是精锐中的精锐,一千人能横扫一个万人的部落。更遑论那些随他而来的王子们,都各有战士卫队跟随。

在这里杀了阿史那,乱起来,他有信心能带着谢玉璋突围。但旁的人……如寿王,如五皇子,如地上那个吐血昏迷的忠心侍女,怕是都要陷在这里了。

更不要说谢玉璋的和亲队伍里还有千把人的平民,有工匠,有郎中,有文士,有僧侣,有女子和孩子。

上位者每做一个决定,都牵扯着这许多人。

李固把那份杀心强按了下去。

“可汗止步,公主殿下已经歇了。”他冷声道。

“你、你走开……她、她是我的妻子!”阿史那可汗说话已经有些大舌头。他爬起来,上前伸手要推开李固。

那手腕却被李固攥住,鉄钳一样。

阿史那挣了一下,竟没挣脱。他少时便以力大著称,还是第一次遇到竟让他也挣不脱的人。阿史那怔了一怔,酒便醒了几分。

他眯起眼睛,充满威胁地盯着李固。

李固也盯着他:“殿下年少,可汗醉了,别吓着殿下。”

两个男人手背青筋凸起,肌肉紧绷,无声地角力。

侍女和女奴都吓得不敢动。王石头站在帐子口,咕咚咽了口吐沫,紧张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阿史那忽然听见“咔哒”一声,却是李固大拇指将腰刀顶出鞘外一线。

阿史那这才发现,李固钳住他,竟用的是左手。

阿史那顿了顿,忽然大笑:“好好,不吓着她。醉了,醉了。水呢?拿水来!要渴死我吗?”

听到可汗的吼声,女奴们慌张地取碗倒水——赵公主的侍女们摆在几案上的杯子太小了,怎么够可汗喝的。

李固放开了手,将刀压回鞘中,等阿史那喝完一碗水,漠然道:“天晚了,可汗早些歇息吧。”

阿史那把碗扔到女奴身上,女奴慌张抱住。他眯起眼又打量了打量李固,点头道:“李十一,你很好。”

说完,打个大大的哈欠,伸开手臂。两个女奴立刻过去将可汗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搀扶住他。

阿史那道:“睡了,睡了。”搂着两个女奴出去了。

王石头慌忙闪开,给他让路。

再转身,李固正盯着他,目光比刚才看阿史那还冷,根本没有掩饰。

王石头突然觉得腿肚子转筋,后背生寒。他僵在那里不敢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固终于开口。

“去。”他说,“把大国师请过来。”

王石头傻傻“哎”了一声,转身出去,走了两步,忽然腿一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帐子外面的寒气一裹,头上刺凉一片,才觉出额头、后背竟然都湿了,全是冷汗。

马建业就站在帐子门口,犹犹豫豫,探头探脑。见他出来,张嘴想喊住他,王石头没理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大步走了。

马建业张着嘴,望望王石头,望望帐子口,犹豫片刻,到底没敢进去。

帐中,李固终于转过身来,望着内帐的帘子。外帐的火盆烧得旺,他自己的影子投在那上面。

他轻轻唤了声:“殿下?”

虽看不见,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谢玉璋就站在那帘子后面。他和她之间,只隔着薄薄的一道门帘。

他和她之间便是这样,永远隔着什么——一扇车窗,一道房门,一堵院墙。

一段在大势面前微不足道的感情。

谢玉璋不知自己为何泪流满面。

重生一世,她多以柔弱姿态博取别人的怜惜,又或以美色蛊惑别人的感情。

只这一刻,她却不愿意让李固——这最最该取得他怜惜的男人,看到她此时软弱的模样。

谢玉璋抹了把脸,深吸口气,应道:“我在。”

那声音努力镇静,却藏不住哽咽。

还是受到惊吓了吗?他该早些过来的。

李固握拳。

他和寿王、五皇子不同,他甚至不能算是和亲团的人,他只是西北的地头蛇李铭派来保障和亲使团在西北地界这一段平安的人。

把谢玉璋平安移交给阿史那,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公主自有卫士,和亲使团也有兵丁。只有寿王和五皇子这两位贵人才和谢玉璋一起住进了营地的中心区域。

李固这“外人”和他的飞虎军被安排在了最外围,比官员们还外围的外围。

宴席散了之后,他都已经在往外走,走到半路不知为何心神不宁,临时起意转身返回来。

只是想看看谢玉璋是不是歇下了。他也不可能在这个时间再进她的帐子,他顶多只是看一眼她的帐篷罢了。

不料看见了阿史那闯进了谢玉璋的帐子,而王石头和马建业拉拉扯扯,没有拦住他。

李固对今晚的事既惊且怒又后怕。

倘若他没有来,或者他来晚了……他没法想象纤弱娇柔的她,如何去面对酒醉的阿史那。

李固右手握着刀柄,指节发青,脸颊肌肉因咬牙而变形。如果发生了那样的事,他没法原谅自己。

“殿下。”他低声说,“待会国师来了,我跟他谈。殿下不必露面,在里面即可。”

顿了顿,他又道:“殿下若能哭出声来,最好。”

隔着帘子,谢玉璋的声音道:“好,我会哭很大声。”

听着似乎可笑,李固却笑不出来。

他转身,走过去蹲下,察看昏过去的侍女。

晚秀嘴角流血,半边脸已经肿了。李固翻开她眼皮看了看,道了句“没大碍”,按住她人中把她掐醒了。

晚秀醒过来,第一句先问:“殿、殿下呢?”

李固目露赞赏之色,按住她:“不用起来。”

他指了两个健壮的胡人女奴,道:“把她扶到那边的榻上,给她上药。”

又命令谢玉璋的侍女:“你们进去两个人,陪着公主一起哭,哭大声些。”

他只是个五品边将,原没资格命令公主侍女。但此时,谢玉璋的侍女都把他看作天一样,对他的命令无不遵从。

阿巴哈大国师被灌了一碗醒酒药,被王石头硬拖过来的时候,一进帐子便听到内帐里女子们的哭泣声,外帐榻上还有一个半躺半靠的侍女,唇角带着血痕,脸肿得老高,正在上药。

李十一手扶刀柄,凶狠地盯着他。

大概是酒喝多了,阿巴哈觉得头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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