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了, 三个男人在烧了地龙的暖亭里围炉小酌。

“何时的消息?”李固问,“什么时候的事?”

“差不多你出去打刘从义的时候送来的消息。”陈良志给他斟上酒,“等你回来就一直忙着。你又新婚,我想着这个事不喜庆, 就想过些日子再与你说。”

事实上, 若不是今天突然知道李固竟然回来半个月还没有同任何一个妻子圆房,陈良志根本就是打算李固不问他就不说了。

“算起来, 跟你的婚事日子离得不远, 前后差了几天而已。”他说,“老头子一下葬, 她就嫁了。”

送回来的消息是, 老头子死后,宝华公主另嫁。

李固握着酒杯问:“是谁?”

陈良志说:“乌维。”

“他呀?”李卫风一拍大腿,“我觉得还不如屠耆堂呢, 屠耆堂好些……”

看着陈良志对他露出白牙森森的微笑,李卫风越说声音越低, 一低头, 往自己嘴里塞了根鸡腿。

陈良志:这就对了, 不会说话你就多吃点。

李固盯着杯中的酒:“阿史那乌维。”

陈良志点头:“乌维继承了汗位, 漠北可汗,也不算辱没她。”

李固嘿然道:“配不上她。”说完,仰头干尽杯中热酒。

陈良志缓缓地说:“我的人观摩了婚礼,十分盛大。婚礼后几日,据说新可汗也都不曾去过别的帐子, 夜夜宿在公主帐中,对公主的宠爱,不输老可汗。

李卫风桌子底下拼命踢陈良志的腿,想叫他快住口,陈良志却踩住他的脚,继续往李固心中插刀:“胡人都说,赵公主真正成人之后,变得更美了。女人就如花朵,需要男人浇灌……”

“子鹏!”李固喝道,”够了。”

他又干尽一杯。烫过的酒,比之冷酒更辣喉咙。

有什么意外的呢?

他杀死了老头子,却不能将她带回来时,就已经想到了她会有一个年轻的新丈夫。以她的身份,必定会嫁给下一任的可汗。

不都是早就知道的事吗?

那酒却一直从喉头一路向下烧着,灼心烫肺。  

李珍珍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准话”。

来内院传话的是蛮头:“大人说,今晚会回内院歇息,请大娘给看着安排。”

李珍珍很满意:“知道了,我的人会在二门候着他。”

蛮头欲退下,李珍珍却叫住了他:“蛮头,我记得你跟十一郎同岁?”

蛮头道:“大娘记性真好。”

“果真呀?”李珍珍说:“你这年纪,以后不可以再进后院了。”

蛮头自入了垂花门,就浑身都不自在,听这话忙道:“晓得,晓得,只是今日大人身边没得旁人。”

李珍珍道:“你回去给十一郎找些才留头的男孩子,以后内外院传话递东西,便叫这些小子们跑腿。你们几个,不能乱闯了。”

蛮头额上生汗:“是,是。回去就找。”

李珍珍道:“这是外院的事,交给你,我不管。”

蛮头这才退下了。

回去路上见内院修得富丽,一间间院落里从前都是李铭的美妾,现在都不知道哪里去了。也不知道以后李固会不会再把这些院落装满。

但蛮头深深地感受到,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他们和李固同吃同睡,命都是绑在一起的。以后的李固却要跟这些女人绑在一起。他有家有室了。

还会有孩子,最好快一点有孩子,最好一举得男。

大家的心里就彻底安稳了。

李珍珍今天终于高兴起来,她唤了婢女来:“去告诉十七娘,今天郎君会歇到她那里,叫她准备好。”

婢女笑道:“十七娘必会感谢大娘呢。”

李珍珍道:“别轻狂,收敛些。”

确认了是霍九杀了李铭,霍家在背后操纵了这一切后,李固兵围霍府,将前后门堵得流水不通。蛮头带着人进去的。

还带着李固“一只老鼠也不许放出来”的命令。

等他出来,霍府没有活口。

李珍珍留在霍家的婢女们也都死了。

她如今得用的老人,就眼前这个,回娘家给李铭侍疾的时候一同带回来的。原本不过是身边的二等,两个一等的一个死了,一个被霍九带走了,其他几个便怠慢起她来。唯这个不起眼的二等婢女还算忠心,两个月来一直服侍她和囡囡。

看守的士兵换了,大着胆子去问的也是她。

待李府重新换了天,李珍珍从大娘变成了大夫人,那些人后悔不迭。但也晚了,怠慢李珍珍的人,都提脚卖了。

还有一个推搡过囡囡的,李珍珍叫人捶杀了她。

患难中见忠心的这个,便成了眼前的心腹。

婢女被她斥责了,也想起李固和她只是名义夫妻,邓五和崔十七以后却是李固的枕边人,这枕边软香风一吹……心中也是微凛,忙道:“奴婢知错了。”

去传了话,很快回来道:“十七娘感激不尽呢。”

又道:“五娘的人在门口张望来着。捉着我问做什么去,我如实说了。”

李珍珍微微一笑:“你倒机灵。去吧,去门上等十一郎。”

从前她身边得宠的,都跟着她横惯了,反不及这个二等出身的心明眼亮。

邓五娘明艳,性子骄傲些,没有崔十七娘温柔,对她恭敬。

但她们迟早都会成为李固的枕边人,与其让李固等到哪一天被谁吸引住主动去圆了房,不如让大家都知道,李固对她们都淡淡,是她李珍珍压着李固去圆房的。

后宅的事,从来都是东风压西风,西风压东风。

李固现在说的好听,后宅都托给她。可男人怎么靠得住,谁知道将来他会不会让哪个魅惑住了想要食言。

李珍珍不想在后宅被任何人压住,就得从一开始便压住她们。

只是内心里又悲凉。

她李珍珍从前何曾耍过这等拉踩打压的手腕?李铭独女,从来在后宅里都是一力降十会的。

只那些风光,都随着父亲的死消逝了。

李固是李卫风给架到垂花门的。陈良志和蛮头在一旁也都搭了把手。

李珍珍的婢女早带着个婆子在那里候着,只看李固这样子,两人傻了眼——郎君那么大的个子,她们两个扶不动啊。

李卫风没办法,只得道:“带路。”

不大合规矩,也只能便宜行事了,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一定要把李固送到谁的床上去。

走了几步觉得不对,一回头,鼻子差点气歪——陈良志和蛮头都揣着手,站在垂花门的门槛外面淡定地看着他。

“你们俩干嘛呢?过来帮忙!”他气道。

陈良志道:“我外男怎能入内院?荒唐。”

蛮头道:“大娘说了,我年纪太大,以后不许再进去了。”

我不比你年纪大!

李卫风伸腿踢他,奈何离得太远,还差一个脚尖的距离。

蛮头好心提醒:“七爷稳着点,别摔了大人。”

跟着陈良志,悠悠地离开了。

李卫风气得发昏。

却也同蛮头一样,第一次意识到,有些事跟从前不一样了。

他没办法,只好一路跟着婢女将李固弄去了某间院子。

那迎出来的女子秀美温婉,他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反正叫弟妹是没错了。

“弟妹快叫人将他接了去。”李卫风想赶紧脱身。

崔十七娘却为难道:“院中无人能接得住郎君,七伯……有劳七伯了。”

李卫风无奈,只得将李固送进正房。只是崔十七娘的内室是万不可能进的,幸而崔氏聪敏,指挥着仆妇将坐榻上的几案收了去,李卫风麻利地把李固扔在了上面。

“交给你了。”扔下这句,李卫风就跑了。

崔十七都来不及道谢,他已经没影了。

大伯哥进了弟妇的房,真是羞死人了。他揍不死个陈良志!还有蛮头!

崔十七反倒比李卫风更大方些。实是眼前,和李固比,旁的事都是小事了。

她嫁过来快三个月了,前两个月李固出征倒也罢了,他回来半个月,除了当日跟着李珍珍迎接他,后来竟一面也没见过。

今日李珍珍给她机会,哪里还顾得到旁的。

崔盈娘指挥着婢女们端来温水,亲自挽了袖子,拧了温热的毛巾给李固净面净手。

两个力大的婢女合力将李固扶起,崔盈娘将温度正好的醒酒汤送到李固唇边。李固睁开眼看了她一眼。

喝醉酒的人怎么眼睛那么亮?崔盈娘手一抖,幸好没洒出来。

李固就着她的手喝下半碗,推开了。

崔盈娘又服侍他漱口,待将碗递给婢女,转回身,却见李固屈起一条腿,手肘撑在膝上捂着额头。

崔盈娘知道他在醒酒,不敢吵他。只坐在一旁,静静地看他。

那青年浓眉英武,鼻梁挺拔,下颌的形状真是好看。更重要的是,他这么年轻,便已经手握权柄,坐在了河西最高的位子上。

婢女们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李固觉得安静,放开手,发现房中已经没有了旁人。

一个秀美的女郎安静坐在身边。

她并没有刻意盛装,穿着简单的衫裙,脸庞也干净,看起来让人觉得舒服。

望着他的目光里,有一丝忐忑,一丝羞涩,一丝期待。

李固其实并不知道她是哪一个。他与她们真的不熟。他问:“叫什么名字?”

女郎柔声答道:“崔盈。”

“盈娘。”李固点头,“多大了?”

崔盈答道:“十六。”

十六,比她还小。

李固沉默看了她片刻,问:“嫁我之前,可想过我是什么样的人?”

崔盈羞涩道:“知郎君是英雄,足矣。”

【我喜欢强大的人,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是否因为她们这些女子,都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所以更向往强大的人?

自己够强大了吗?

能护住这些女子,令她们一生平安顺遂吗?

李固看着自己娇美的妻子,他的手抚上了她鸦青的头发。

崔盈羞涩地微微垂下头,露出一段雪白的颈子,弧度优美。

李固顺着那弧线滑下去,抚到背心,轻轻用力,将崔盈娘揽进了怀里。她的身体柔若无骨,像是完全没有力气。

女郎,是这么柔弱的一种生物。

李固感受到妻子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

尚未破瓜的少女,第一次与男人如此亲密相贴,鼻端全是男子的气息,如何能不紧张?如何能不害怕?

阿史那乌维,可有温柔待她?

玉璋,别怕。

李固亲吻她的乌发,轻声道:“别怕。”

崔盈娘在他怀里停止了发抖。

李固酒醒了几分,恢复了力气。他抱起崔盈娘,将她抱进了内室。

……

……

河西,十一郎李固,亦做了别人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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