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邶荣侯府的外院举行着婚宴。
杨怀深先退席, 过了段时间, 陈良志也退席。最后剩下的,便是皇帝和河西诸侯。
这一晚李固不是以皇帝的身份来参加婚礼, 他是以兄弟的身份来的。
男人们都喝醉了。
李五郎抱着李卫风哭。
李八郎搂着蒋敬业笑。
李固脚踩在椅子上,将一坛酒举高, 仰头灌。
这画面如此熟悉,令人恍惚。当年, 他们都年轻,在河西,在军中,在老大人麾下,不就是这样的吗?
已经过去了那么些年啊, 老大人也去了那么多年了啊。
他们都知道李珍珍没死, 好好地养在李卫风在城外的庄子里。
李固最宠爱的妃子都死了, 李珍珍没死。可知李固心底,始终还有老大人, 还有大家伙。
倘大郎当年不糊涂, 或者这些年没有一直糊涂下去, 从河西走出来的大家都有好收场,该有多好。
男人们知道, 今朝一散,一辈子都聚不齐。今夜过去,此生都再也没有这样的团聚了。便有,也再不会如今夜这般放肆。
男人们拼命地喝酒, 最后个个酩酊大醉。
恍如少年。
谢宝珠睡了很好的一觉,她作息规律,也醒得很早。只听着床帐外,房间里似还有呼吸声。
谢宝珠起身,撩开了帐子。
那个说怕扰了她休息的男人,裹着被子睡在了窗下的榻上,正睡得香。
谢宝珠凝目看了片刻,掀起被子披衣走了过去。
李卫风的身上还有酒气,全是男子的气息。
谢宝珠从未与一个男人这样在室内独处过,她细细看这个男人的脸,这个人是她的丈夫呢。
真是……新奇的人生体验。
谢宝珠缓缓伸出手,摸上了李卫风的脸,细细摩挲。原来男人皮肤的触感,是这种感觉,跟女人的确不大一样。
正想着,手腕忽然被攫住。
再一看,李卫风已经睁开了眼。常年征战的男人,便是喝醉了,睡着了,警惕性都这么高。
睁眼便是一张香培玉琢似的容颜,李卫风恍惚了一阵,咧开嘴笑了:“我吵到你了?是不是打呼噜了?”
他坐起来,见谢宝珠只穿了寝衣,忙一掀自己的被子,将她裹起来。
“不冷。”谢宝珠说,“烧着地龙呢。”
她说完,却捂住了口鼻。
李卫风惊觉:“酒气熏着你了是不是?我昨晚洗过了,这就去再洗。”
他跳起来唤人备水。
谢宝珠问:“不是说不回来了吗,怎地又到榻上睡了?”
李卫风忙道:“我喝了解酒汤才进来的,喝了两大碗。这汤厉害,一下子就醒了。”
谢宝珠笑:“是娘娘给我的方子。”
李卫风道:“这方子你收好,以后咱们家专用。”
咱们家……真是个新奇的称呼。
谢宝珠凝目看着这个男人。
李卫风叫她看得脸有点烧。与谢宝珠这样独处一室,也令他有些手足无措。
好在仆妇们很快准备好了热水,李卫风慌张逃到净房去了。
待狠狠地把自己又搓洗了一番出来,寝室里却十分安静,一个婢女都看不到。
李卫风脚步顿了顿,走过去,看到谢宝珠坐在床上。
她已经洗漱过,却依然着着寝衣。她的头发养得缎子似的,柔顺地垂在肩头。衣摆下,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和秀美的玉足。
养在深闺许多年,从未被人见过的风景。
她闻声转过头来,凝望着李卫风。
李卫风心如擂鼓,口干舌燥,坚硬似铁。
谢宝珠笑了,对他勾了勾手指。
李卫风呼吸急促,走了过去……
床帐放下,春宵一刻,价比千金。
天才刚亮,不急。
参加完邶荣侯的婚礼,安毅侯便南下。
紧跟着,邶荣侯要北上。
城外送行那日,李固与谢玉璋都来了。
寿王哭得稀里哗啦,两个儿子一左一右地架着他,通怕他倒地。只他太胖,儿子们不免架得辛苦。
谢宝珠的车又宽又大,以侯府的规格来说已经逾越违制了,但这辆车是帝后专门赐下给身体不好的邶荣侯夫人的,谁也不能说什么。
谢玉璋与谢宝珠道别,谢宝珠唤了声“珠珠”,欲言又止。
谢玉璋道:“姐姐安心去,不必担心二叔,也不必担心我。北境风光极好,姐姐定会喜欢。”
谢宝珠凝视他许久,点了点头。
寿王将李卫风拉到稍远地方,抽噎着嘱咐他:“她身体不好,你多纳些妾,莫要老缠着她。”
李卫风道:“不会,不会。”
寿王道:“她不可以生孩子,会没命。也不能喝药,受不了。羊肠衣、鱼鳔,你用起来。”
李卫风脸膛发红:“用了,用了。”
寿王伤心大哭:“我这女儿如珠似宝,给了你,你要待她好!”
李卫风无奈道:“爹,你放心。”
寿王只哭。因谢宝珠这一去,便是一辈子。
只女郎家终得是有个归宿。他渐渐老去,身体也益发不好起来。纵兄弟们愿意照顾她,弟媳们未必乐意。他的宝珠怎能受这等委屈。
幸而有这个憨憨,一颗心扑在了她身上许多年,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明月了。
另一辆车旁,河西郡主挺着肚子也哭得稀里哗啦。
因送行的人多,李珍珍躲在车里不出来,只半掀着帘子劝她:“别哭了,别哭了,小心动了胎气。”
河西郡主落泪道:“你非得走吗?”
李珍珍现在胖了许多,她道:“云京对我实没什么意思,上个街还得遮着脸。你现在也招了夫婿,我瞅着你们俩也恩爱。便他对你不好,你也别怕,找你十一舅舅告状便是。你舅舅不会不管你。有他在,我心里踏实。落叶归根,我还是想回河西去,我想陪着我爹。”
河西郡主大哭。
许多人侧目,暗暗猜测那车里的人是谁。
许多人都猜到了真相,只看破不说破才是聪明人做法。
最后,皇帝与邶荣侯饮酒三杯。抛下酒杯,两个男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七哥,”皇帝说,“江山万里,你我兄弟共守。”
邶荣侯道:“北边有我,你放心。”
邶荣侯上马,又望了眼云京雄伟的城墙,带着他的妻子北去,再没回头。
是夜,李固心情寂寥,谢玉璋温柔抚慰。
二人在帐中喁喁私语,尽说些少年时代的趣事、轶事给对方听。
直到困意袭来,相拥而眠。
丹阳宫本应该是皇后的中宫,是属于皇后一个人的居所。正如紫宸殿和含凉殿只属于皇帝个人是一样的。
只现在,丹阳宫里到处都是李固惯用的东西,已经成了两个人共同的居所,如一对寻常夫妻。
四月里,福康匆匆进宫。
嘉佑怀孕了。
谢玉璋乍一听到,懵了一阵,问:“谁的?”
福康道:“那个人叫袁威。”
谢玉璋揉了揉太阳穴,恼道:“不日勒小兔崽子!”
袁威是谢玉璋的卫队首领袁进的侄子,他的原名叫不日勒。
他们部落战败,叔侄俩都被卖作奴隶,到了谢玉璋的手上。袁进勇猛,从奴隶晋身为护卫,又被袁聿招做了女婿。
袁威也生得健壮,胆子很大,十四岁就补进公主卫队。谢玉璋回京那年,他才十六。今年是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
福康自责道:“开春嘉佑常出去玩,她喜欢上了打猎,我嘱咐她多带护卫。袁进将他侄子分派给了嘉佑。我万没想到,他们两个竟做下事来。都怪我。”
自福康归来,嘉佑渐渐如正常女郎,她自闭多年,谢玉璋和福康都鼓励她多出去走动,多四处游玩。却没想到嘉佑已经到了思慕男子的年龄。偏袁威是草原长大,虽顶着个中原名字,骨子里是个地道的胡人。竟将草原男女的那一套带来了云京。
青年男女干柴烈火,便做出了事来。
谢玉璋气得头疼,道:“把袁威给我绑起来,叫袁进打断他的腿!”
福康无奈道:“我绑了,我想将他赶出去。嘉佑不干。她想嫁。”
谢玉璋问:“她当真想嫁?”
福康道:“他们这个年纪,情正浓,自然想嫁。”
“气死我了。”谢玉璋又揉了揉太阳穴,最终道,“她想嫁就嫁吧。请二叔来操持,尽量办得快一点,要不然肚子大起来不好看。”
福康吁了一口气,道:“太好了。我就怕你不许。”
谢玉璋道:“他若是强了嘉佑,我弄死他。既是两情相悦,嘉佑喜欢,那就让她嫁去。”
她握住福康的手:“福康,对我来说,你们自己欢喜最重要。别的都没什么。”
福康抿嘴笑:“姐姐当初还想让我和有田分开呢。”
谢玉璋也笑:“我并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只觉得不般配,怕你受委屈。现在看着他倒是个好的,听说他那木雕,放在店里,能卖到二三十量银一个了?”
石有田当了皇后的妹婿,老老实实。
他有个十分喜欢的爱好,便是雕刻木头。只从前整日里劳碌挣口饭吃,没有太多闲暇。偶尔雕几个动物形象,给福康摆在床头玩。
自住进公主府后,有钱有闲了,他也不去赌,他也不去嫖,老老实实憋在家里,成日里跟木头玩。
福康原就知道他这个爱好的,干脆请了一位老匠师好好教他。石有田还真是天生有这方面的天赋,在技巧方面很快出师,剩下的就靠自己摸索了。
雕出那些东西,在公主府名下的一间铺子里寄卖,一开始不过一二钱银子,后来渐渐有了名气,竟能卖到几十两一件了。
福康掩袖笑:“他可高兴呢。府里明明有给他月钱,他却非想赚这个钱,赚来的钱都交给我,自己一文也不留。我再拿这钱给他发零花钱,他才用得开心,美滋滋的。”
谢玉璋也笑,觉得福康大难不死,是个有后福的人。
她和石有田成亲多年始终不孕,回到公主府后,好汤好水好补药的调理了大半年,竟然便有孕了。年前她产下一女,十分玉雪可爱,是永宁公主府人人宠爱的小宝贝。
也是因为分心在孩子身上,才疏忽了嘉佑,出了这样的事。
待李固过来,问:“十二娘今天来了?”
嘉佑的事不太好听,但谢玉璋不想瞒李固,便说了。
李固大笑,道:“春天呢,可不就容易出这种事。”
谢玉璋捶他,李固攥了她的手,道:“这些胡人小崽子得看好了,他们最爱钻女人帐子。从前我们混到漠北潜伏的时候,大家也装作胡人,也干这胡人的事。五郎,八郎,七哥,都干过。敬业干得次数尤其多。”
谢玉璋斜乜他:“那我们陛下呢?”
李固“咳”一声道:“那时候年轻,胡闹而已。”
谢玉璋似笑非笑。
李固道:“看今天大好春光,来来,我们也钻回帐子。
果真抱着谢玉璋钻了帐子。
只事后抚着谢玉璋平坦的小腹,感慨:“十二娘才生过,十九娘也有孕了。”
谢玉璋道:“可能我命里就没有吧。”
李固道:“别胡说,御医都说你身子健康。只是时候未到,会有的,一定会。”
谢玉璋能骑善射,的确健康,只她一直便怀不上孩子。
寿王操持着,极快地替嘉佑和袁威完了婚。
一转眼,便到了开元九年的夏天,算起来,皇帝大婚,已经两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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