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数二十一小时

“我们有些什么东西?”莱姆问,一边对着吹吸控制器的塑料管轻轻吹一口气,让“暴风箭”轮椅快速地向前行进。

“一堆没用的垃圾。”弗雷德·德尔瑞表示。他已经清理完毕,并换上了制服——如果一套爱尔兰绿的西装也能够称得上制服的话。“哦,哦,哦。除非我开口问你,否则什么话都不要说。”他用令人生畏的眼光盯着乔迪。

“你骗了我!”

“闭嘴!你这个瘦排骨。”

莱姆并不太高兴德尔瑞自己采取的行动,不过这是卧底工作的本质。所以尽管莱姆并不是完全了解,他也不否认这么做确实能够得到收获——德尔瑞的技艺证实了这一点。

此外,他还救了萨克斯一条命。

她很快就会出现了。医护人员带她到急诊处去照肋骨的X光。她从阶梯上跌落的时候受了伤,但是没有任何骨折。他因为那一天晚上对她说的话没有产生效果而沮丧不已:她自己一个人进到了地铁里去追捕棺材舞者。

该死,他心想,她就像我一样顽固。

“我并不想伤害任何人。”乔迪抗议。

“听不懂吗?我叫你不要说话。”

“我并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不知道!”德尔瑞表示,“原来她身上那块银色的警徽没有透露她的身份。”接着他想起自己并不想听这个家伙说话。

塞林托走了过去,弯下腰来对他说:“再告诉我们一些关于你那个朋友的事情。”

“我不是他的朋友。他绑架了我,我当时在三十五街那幢大楼里,是因为……”

“因为你正在偷药丸。我们知道,我们知道。”

乔迪眨了眨眼睛。“你们怎么……”

“但是我们不管这些,至少现在不想管。继续说下去吧。”

“我以为他是一个警察,但是后来他告诉我,他是去那边杀几个人,我以为他也会把我杀了。他需要摆脱困境,所以叫我不准动,我照着做了。接着那个警察之类的人进了门,他捅了他一刀……”

“然后杀了他。”德尔瑞脱口说。

乔迪一脸悲哀地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他准备杀他,我以为他只想把他敲昏之类的。”

“听好,你这个王八蛋!”德尔瑞大声说,“他的确杀了他,让他像块石头一样再也不能动弹。”

塞林托查看了一下地铁站带回来的证物袋,里面有几本破旧的色情杂志、几百颗药丸、衣物、一部全新的手提电话和一叠钱。他将注意力移到乔迪的身上,“继续说下去。”

“他告诉我,他会付钱给我,叫我帮他离开那个地方,所以我带着他经过通道来到了地铁里。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老兄?”他看着德尔瑞。

“因为你一边跳舞,一边沿街叫卖。我甚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的老天,你这个狗杂种。我应该掐紧你的脖子,一直到你脸色发青为止。”

“你不能伤害我,”他挣扎着表示,“我有我的权力。”

“是谁雇用了他?”塞林托问乔迪,“他提到了汉森这个名字吗?”

“他没说。”乔迪的声音开始发抖,“听我说,我答应帮他的忙,是因为我知道不帮他忙的话,他会把我杀了,否则我不会这么做。”他转向德尔瑞,“他原本要我找你帮忙,但是他离开了之后我就要你走。我正打算到警察局去报案,我真的打算这么做。他是个吓人的家伙,我很怕他!”

“弗雷德?”莱姆问。

“是啊,是啊。”德尔瑞勉强承认,“他确实改变了语气,要我走人,但没有提到任何报警的事。”

“他准备去什么地方?你原本应该帮他做什么事?”

“我原本应该去那幢房子对面的垃圾桶之间转转,观察进出的车辆。他要我注意坐上车子离去的一男一女,告诉他是什么样的车子。我应该用那边那部电话通知他,然后他准备进行跟踪。”

“你要他们留在庇护所的决定是对的,林肯,”塞林托表示,“他准备在路上进行攻击。”

乔迪继续说:“我正准备来找你们……”

“老兄,你这个人在说谎的时候一点价值都没有,你难道没有半点尊严吗?”

“听我说,我是有这样的打算。”他说,情绪镇定了一些。他笑了笑说,“我想应该会有笔奖金。”

莱姆看着他那对贪婪的眼睛,倾向于相信他说的话。他看着塞林托,而他也点头表示同意。

“如果你跟我们合作,”塞林托说,“我们可能会让你不用蹲大狱,至于奖金我就不知道了,或许吧。”

“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我也不会。我……”

“让你的舌头冷静一下,”德尔瑞表示,“我们全都同意这一点吧?”

乔迪转了转眼睛。

“同意吧?”德尔瑞不怀好意地低声说。

“同意,同意,同意。”

塞林托说:“我们得尽快采取行动。你原本应该在什么时候到那幢房子?”

“十二点三十分。”

他们还有五十分钟的时间。

“他开的是什么样的车子?”

“我不知道。”

“他长什么样子?”

“三十出头,三十来岁吧,我想。不高,但是相当结实。老兄,他身上的肌肉还真是不少,蓄着军人一样的平头,圆脸。这样吧,我会帮你搞一张那种警方画的通缉图像之类的东西。”

“他有没有告诉你他的名字?有没有告诉你任何事情?他来自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他有一种南方的口音。对了,还有一件事,他说他随时随地都戴着手套,是因为他有犯案的记录。”

莱姆问:“在什么地方?什么样的案子?”

“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不过他犯的是杀人罪。他告诉我,他在青少年的时候,曾经在他住的镇上杀了一个人。”

“还有呢?”德尔瑞厉声问。

“听我说,”乔迪双手交叉在胸前,抬头看着德尔瑞说,“我是干过一些坏事,但是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这家伙绑架了我,他身上带着枪,而且还是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疯子,我都快被吓死了。我想如果是你的话,你也会和我做出同样的反应。我不愿意再和这个垃圾有任何瓜葛,所以如果你想要逮捕我,那就动手吧,把我关到拘留所去,但是我什么话都不会再说了,好吗?”

德尔瑞那张瘦长的脸这时候突然变得龇牙咧嘴。“很好,那就没得说了。”

阿米莉亚·萨克斯这时候出现在门口。她一边盯着乔迪,一边走进房内。

“告诉他们!”他叫道,“我并没有伤害你。告诉他们!”

她就像看着一团嚼过的口香糖一样地看着他。“他会用一根路易维尔球棒敲我的脑袋。”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你没事吧,萨克斯?”

“只是在我的背上又加了一点瘀伤,就这样。”

塞林托、萨克斯和德尔瑞围在莱姆身旁,由莱姆将乔迪的描述告诉萨克斯。

她问莱姆:“我们应该相信他吗?”

“死排骨。”德尔瑞嘀咕道,“可是我得说,我认为他说的是真相。”

萨克斯也点点头。“我也这么想。不过我觉得不管我们采取什么行动,都得把他栓得紧紧的。”

塞林托同意道:“我们会一直拘留他。”

莱姆也勉强同意。要是没有这个人帮忙,似乎不可能超越棺材舞者一步。虽然他一直坚持将珀西和黑尔留在庇护所里,但是事实上,他并不知道棺材舞者打算在路上进行攻击,他只是比较倾向这样的设想。他原本可以轻易地同意迁移珀西和黑尔,而他们可能在驶往新庇护所的路上遭到杀害。

莱姆感觉一股压力紧紧地扼住了他的下颚。

“你觉得我们应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林肯?”塞林托问。

由于事关布局而非证物鉴定,所以林肯看着德尔瑞从耳后抽出香烟,闻了好一会儿。他表示:“我们让这个死排骨打那个电话,尽可能地从棺材舞者口中套出情报。再安排一辆车当诱饵,让棺材舞者跟踪,车上全是我们的人。然后我们快速地拦截,用几辆没有记号的车子包抄,将他制伏。”

莱姆勉强地点点头,他很清楚在街上进行部署攻击有多么危险。“我们可以把他弄到市中心以外的地方吗?”

“可以诱他穿越东河。”塞林托建议,“那里有许多可以制伏他的空地。有几个老旧的停车场。我们可以弄得像是准备让他们转乘另一辆厢型车,进行一场循环接力一样。”

他们全都同意这是风险最低的方式。

塞林托用下巴指着乔迪,然后轻声说:“要他对付棺材舞者的话,我们要给他什么东西?条件必须好到让他觉得值得。”

“不要再诱使他站在我们这一边来帮助我们了,”莱姆表示,“给他一笔钱。”

“操!”德尔瑞骂道,虽然他向来都因为宽待为他工作的情报线人而闻名。不过他最后还是点点头。“好吧,好吧,我们分摊开销,不过得先看看这只老鼠有多么贪婪。”

塞林托把他叫过来。

“好吧,条件是这样,你帮助我们,依照他的要求打那个电话,让我们逮到他。然后我们会撤销所有的指控,还给你一笔奖金。”

“多少?”乔迪问。

“喂,死排骨,你在这里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立场和条件。”

“我需要一笔钱支付戒毒疗养的费用,我还差一万美元。有没有这种可能?”

塞林托看着德尔瑞。“你那笔密报基金有没有问题?”

“我们可以这么做,”德尔瑞表示,“如果你和我各出一半的话,行。”

“真的?”乔迪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那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莱姆、塞林托和德尔瑞敲定了计划,准备在庇护所的顶楼设置指挥所,乔迪也会带着他的电话待在那个地方。珀西和黑尔则留在主楼内,由警员保护。然后乔迪打电话给棺材舞者,告诉他这对男女已经上了一辆厢型车,正准备离去。厢型车缓缓地行进,行驶到东区一处无人的停车场。棺材舞者会跟上去,他们则在停车场逮住他。

“很好,我们动手吧!”塞林托表示。

“等等。”莱姆叫道,他们停下来看着他,“我们忘了最重要的部分。”

“什么事?”

“阿米莉亚搜寻了地铁的现场,我要分析一下她找到的东西,或许能得知他准备如何动手。”

“我们已经知道他准备如何进攻了,林肯。”塞林托用下巴指着乔迪表示。

“你们就迁就一个老残废,行不行?好了,萨克斯,看看我们手上有些什么东西。”

虫子。

斯蒂芬穿梭在街巷间,转乘一辆又一辆的公共汽车,躲避看得到的警察,以及目光所不能及的虫子。

在每一条街上的每一扇窗户里盯着他看的虫子,已经近在咫尺的虫子。

他想着那个妻子和那个朋友,想着这份工作,盘算着自己还剩下的几发子弹、目标是不是会穿着防弹衣、自己应该从什么距离开枪,还有这一回是不是应该在枪口装上防火帽。

不过这些都是无意识的思绪。他掌握的程度,并不见得高于对自己的呼吸、心跳,或是血液在体内漫游速度的控制。

目前占据着他思绪的是乔迪。

这个人为什么会让他这般着迷?

斯蒂芬自己也说不上来。或许是他一个人独居,却又不感觉寂寞的生活方式;或许是他带着那本自助手册,真诚地希望从身处的深渊里爬出来的那份意愿;也或许是斯蒂芬要他冒着吃子弹的危险站到门口时,他并没有畏怯的那份姿态。

斯蒂芬有一种古怪的感觉。他……

你有什么感觉,士兵?

长官,我……

古怪的感觉吗,士兵?‘古怪’是他妈的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疯了?

没有,长官,我没有。

现在改变计划还不迟,还有选择的余地,很多选择的余地。

想着乔迪,想着他对斯蒂芬说的话。妈的,或许等这次任务完成之后,他们可以一起喝杯咖啡。

他们可以一起去星巴克咖啡,那会像他对希拉说话的时候一样,只不过这回将会是真实的。他可以不用再吞饮臭尿般的茶汁,他可以来一杯真正的咖啡,加倍的浓度,就像他母亲在早晨为他继父准备的咖啡一样,以翻腾的沸水分秒不差地滴泡六十秒钟,每一杯精确地使用二又四分之三汤匙,不能有任何黑色的残渣溅落在任何地方。

是不是一起钓鱼或一起打猎也没有可能?

或篝火晚会……

他可以告诉乔迪放弃任务,而独自动手干掉那个妻子和朋友。

放弃,士兵?你在说些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长官。我正在考虑与攻击相关的各种可能性,就像我接受的训练一样,长官。

斯蒂芬下了公共汽车,然后溜到列克星顿大道上的消防队后面。他把他的包放在一个垃圾箱后,从刀鞘抽出刀子,藏在夹克下面。

乔迪,乔……

他再次想象那双细瘦的手臂,以及那个人看着他的样子。

我也很高兴遇到你,伙伴。

这时候斯蒂芬突然全身打起寒战。就好像他在波斯尼亚,为了逃避游击队的追捕而跳进一条小溪的时候一样。当时是三月天,水温才刚刚升到了冰点以上。

他闭起眼睛,紧紧地贴着砖墙,嗅着砖石潮湿的味道。

乔迪他……

士兵,到底他妈的怎么一回事?

长官,我……

怎么样?

长官,嗯……

你给我说,立刻,士兵!

长官,我已经弄清楚敌人正在进行心理战术。但是对方并没有达到他的企图,长官。我现在已经完成依照计划行事的准备。

很好,士兵,现在给我注意他妈的行事步骤。

当斯蒂芬打开消防队的后门,溜了进去的时候,他突然了解计划里已经不会再有变动。这一次的布局太完美了,他不能付之东流,尤其是这一回他不仅有机会一举干掉那个妻子和朋友,也可以消灭林肯那条虫子,还有那名红发警察。

斯蒂芬瞥了一眼手表,乔迪大约再过十五分钟就可以就位。他会拨电话到斯蒂芬的手机,斯蒂芬也会接起电话,最后一次聆听他那尖锐的声调。

然后他会按下那颗传送按钮,引爆装在乔迪的手提电话中那十二盎司的三次甲基三硝基胺。

指派……孤立……消灭。

他真的没有选择。

此外,他心想,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话题可以谈?我们一起喝过咖啡之后,还能够一起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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