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逃跑

陆慎发话,她从来只有听。

于是施钟南自动消失,苏楠去取外套和薄毯,陆慎推着她在清晨的海风中散步。

“你看中的那只手包已经送到你卧室。”

“你知道我根本没看中,我只是找机会给宁小姐塞纸条,谁料到七叔火眼金睛?”

“小朋友玩游戏,无非那么几招。”他停在驳船码头上,碰一碰她手背,“冷不冷?”

阮唯道:“不冷,除了右腿我样样都好。”

陆慎迎风站在码头远端,只留一段背影,“明天是你生日。”

“噢,又老一岁。”

“人人都要长大。”

“越长大越烦恼。”将长发都拨到一侧,她歪着头问,“七叔有没有烦心事?”

陆慎侧过身,望她一眼,“近来最大烦心事是你。”

“我?我明明乖得要命。”

“说什么都不信,满脑子阴谋论,实在让人头疼。”他笑一笑,继续说,“你从前不这样。”

“我从前什么样?”

“单纯像白纸一张。”

“全是错觉。”她轻描淡写否定他从前认知,“或者是你太好骗,或者是我太会演。不过能让七叔头疼,是我的荣幸。”

他转身走近,食指点一点她头顶,“肇事司机连夜改口供,我稍后出门,一定在零点之前回来。”

“这几天风大雨大……”

“我答应过你,结婚后每一个生日都陪你一起过,不要害我食言。”

“好吧,反正我也没得选。”她讲话时的傲气,仍然没得改,打也打不服。

陆慎推她回去,路上听她问:“外公的身体有没有好转?”

时间稍作停顿,海风吹过三五秒才有人答,“还是没起色。”

“主治医生是谁?”

“你又记得谁?”

阮唯不答,只抬头看他一眼,他望前方,她想心事,一路无言。

陆慎一走,施钟南就出现,鬼鬼祟祟邀请她“继续战斗”。

阮唯嘲笑他,“施医生,你这是在自掘坟墓。”

施钟南想起苏楠对他的警告,不得已又开始挠头,“赌逢对手千回少嘛,况且你知道我的啦,我这个人,玩游戏最痴迷。”

“我知道你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合上书,忽然间变脸,叫苏楠推她回卧室。

陆慎上岸后抵达大榄收押所,蒋律师向他汇报,“回去之后不到二十四小时就翻供,坦白时受大江指使,时间地点都有人预先设计,要他务必撞死阮小姐。”

陆慎的手停留在门上,保持着推门的动作,眼睛却看向蒋律师,冷得吓人。

本埠秋冬仍在暖温带,蒋却被一个眼神吓到后颈发凉。

但仍需要从专业角度出发,提醒老板,“现在要求会面,并不合规。”

陆慎边走边说,“我知道你有办法。”

蒋答:“三番周折,替罗家俊聘私人律师,现在正签委托书,等手续办妥,我们再和律师谈。”

无奈收押所周围全是棚户区,连买一杯咖啡的地方都没有。

陆慎等过半个小时,最终只能和律师在车上谈。

刑辩律师仍然年轻,有冲劲,敢在钢丝上走步。一上车先做自我介绍,“陆先生,久仰,我姓谭,叫我james就好。”

陆慎开门见山,“罗家俊怎么说?”

“他坦白是江继良司机找到他,具体计划都由他们定,他开车前连婚车上载的是谁都不清楚。”

“不知道撞的是谁,却知道中间人替谁办事?”

陆慎直击重点,谭条理清晰,“罗家俊年轻,不见得蠢。知道车牌号又知道当天谁结婚,当然怀疑。某一天跟车出去,看见中间人上一辆黑色宾士车,车牌又正好和江继良一样。”

陆慎下判断,“太牵强。”

谭继续,“现在只有言词证据,我对真假持保留态度。”

“皮包公司查过没有?”

蒋律师答:“英属维京群岛成千上万个公司,个个看起来都没差别,拿张纸就能注册,逃税洗*钱天堂,警察都拿他们没办法。”

正巧这时候电话响,陆慎看一眼手机,蒋律师立刻拉james下车抽烟。

陆慎接起电话,秦婉如心情颇佳,“我都跟你说,老天爷都在帮忙,原本还在发愁怎么圆下去,第二天罗家俊就来自投罗网。不过……是不是你差人私下和罗家俊谈心?花钱卖他‘坦白’?”

她开心,陆慎却不见得轻松。一根烟抽的车内云雾缭绕,反问她,“怎么知道得这么快?”

秦婉如修指甲做美容,轻轻松松,“你别忘了,蒋律师还是我介绍给你。”

他向外望一眼,蒋与谭正在一棵榕树下交谈,他轻声笑,“件件事都要多谢你。”

“当然,刘大师都说我旺你啦。”

“稍后再聊。”

“你今天过不过来?至少陪我吃晚饭。”

“看时间。”

“不来就不来,谁跟你等等看。”

既蛮横又霸道,但陆慎也一样应她,照单全收。

挂断电话,按下车窗,陆慎问james,“你认为,罗家俊怎么样?”

谭回答,“没受过良好教育,思想简单。生活贫困,却有大胃口,自不量力。”

“嗯——”他应一声,却没下文。

蒋惯于察言观色,当即出来说,“今天辛苦,以后的事情都劳你跟进,陆先生不会亏待你。”

“好说,承蒙师兄和陆先生看得起。那……我就先回,我车在对面。陆生,下次见。”

“慢走。”好歹他从思绪中抽身。

蒋回到驾驶座,问:“陆先生打算回市区还是码头?”

“去找秦婉如。”

“去鼎泰荣丰还是…………”

“你不知道?”他侧过脸反问,蒋答是也不对,不是也不对,几乎僵在驾驶座。

直到他发好心,“打个电话不就知道?”

蒋如蒙大赦,立刻拨秦婉如电话。

陆慎坐在后座上,留一点点窗,独自与秋风作伴。

婚姻中的女人总有诸多抱怨,即便音乐、烛光、红酒一样不缺,但她仍然有能力把顶楼餐厅变成漏水厨房。

“死老头不肯醒,我还要陪阮耀明天天去医院装孝顺,讲实话,关我什么事?从前还有盼头,现在?反正一分钱也不留给外姓人。”

“阮耀明也越来越混蛋,听说计划欧洲巡展,鬼知道是不是去开裸*体par。”

“还要陪他应酬,天天演戏,我比乔启东都专业。”

但万幸他们还有共同故事。

“听说你下个月要回福利院?是不是又准备捐一大笔?”

酒至半酣,陆慎才答,“建院日,我不去,三哥四哥更不愿意回,就当给院长面子。”

“老贱人,谁乐意给她面子?”

“结仇不如结亲,我看你应该少喝酒,多饮茶。”

“嫌我?”眼珠一转,万种风情都系一身。

可惜对面人低头看表,“我到时间要走,你回家还是继续下一场?”

秦婉如立刻变脸,刀叉砸在骨瓷碟上,引食客频频侧目,“是不是挂十号风球你到要出海?”

“是,我按日程走。”

“罗家俊当时怎么没干干脆脆撞死她?还有个周秘书替她挡,真是——”话未完,就被起身欲走的陆慎捏住下颌骨,迫使她仰起脸直面他——完全冷漠无情的眼,看她像看陌生人,“小如,东西可以乱吃,但是……话不可以乱讲。”

她紧咬下唇,根本是不忿,但他没心情也没精力“教导”她,“我的话,你听明白了没有?”

她忍了又忍,最终讲出口,“明白了。”

陆慎适才放开她,随手拿起餐巾擦去拇腹上沾染的粉底与油脂,“无聊就去找乔启东,他最懂女人。”

“好走不送。”

“呵——”他轻轻笑,前一幕的惊魂片段通通烟消云散,他当即又是贴心、诚恳,宽宏大量的理想情人,“缺钱跟我说,不用去和阮耀明吵架。”

“知道了。”

“你慢用,我先走一步。”话讲完,人也只剩背影。

秦婉如仰头猛灌一杯酒,哪还有心情继续“慢用”,她只想快步逃出餐厅。

大榄收押所3031号房,罗家俊正在做睡前祷告,与他同房间的抢劫犯周世雄带着一张刀疤脸凶神恶煞,他一句话不讲都已经足够吓人,同居室友三天一换,个个带伤。

但他居然耐心听完罗家俊漫长的祈祷词,“,

onea

dayourdailybread

andforgiveusoursinsasweforgivethosewhosinagainstus

evil

,thepowerandtheglory

.”

监狱官提醒他们,“到点熄灯。”

周世雄连忙说:“长官,最后三十秒,给点面子嘛。”

罗家俊慢慢将圣经与十字架收回原处,向周世雄道谢,“多谢你。”

周世雄陪个笑脸,堆出一脸横肉,“不算啦,举手之劳嘛。”

时间回调,阮唯趁陆慎不在,正在明亮灯光下,丰盛食物前双手合十双眼紧闭,虔诚做餐前祈祷,

“我们在天上的父

愿人尊你的名为圣

愿你的国降临

愿你的旨意行

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我们日用的饮食

今日赐给我们

免我们的债

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

救我们脱离凶恶

因为国度、权柄、荣耀

全属于你

直到永远

阿们”

祈祷完毕,她独自面对一桌美食无处下筷。

苏楠难得和她多讲一句话,“阮小姐也是教徒?”

“倒不是,我小时候常常和我妈一起去教堂做礼拜,长大后遇到难题先做祈祷,让自己静一静。”她长舒一口气,仍然没胃口,却想到其他事,“好奇怪,怎么你们个个都称呼我阮小姐,没有一个改口叫陆太太。”

苏楠语塞,冥思苦想才回答,“阮小姐实在太年轻,叫太太……有点牵强,不过我以后会改的。”

“不用改,现在就很好。麻烦给我一杯酒。”

“可是陆先生叮嘱……”

“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苏楠一步不离,“陆先生说回,就一定回。”正巧透过玻璃窗,远远看见码头灯光闪烁,一辆白色游艇正在靠近,“你看,船到了。”

阮唯又叹气,对苏楠讲,“下小雨,你去接他。”

“可是……”

“我老老实实吃饭。”

苏楠犹豫一阵,终于决定拿伞出门,“阮小姐,我去去就回。”

“ok,慢慢来,我是‘用餐’又不是‘进食’,哪能三分钟就解决。”

兴许卓别林都要佩服她这些在任何时候都能发挥作用的幽默感。

苏楠腼腆地笑了笑,撑起伞走入雨中。

陆慎上岸时遇见苏楠,第一句先问阮唯,“她呢?”

“在餐厅吃晚餐。”

“她一个人?”

“小北发高烧,阮小姐放她假。”

陆慎追问:“她让你来的?”

“是呀,阮小姐担心先生淋雨,让我来接。”

陆慎听完,抿住嘴角一言不发,脚上的步伐却在加快,到最后连苏楠都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他走在越发滂沱的大雨中。

他推开门,走入餐厅。

桌上晚餐已凉透,一瓶普伊富美白葡萄酒被喝得只剩二分之一。

当然还有餐桌边一只轮椅,空荡荡告知他何谓人去楼空。

苏楠吓得不敢讲话,陆慎一愣神,突然间向码头折回。

天文台警告还未撤销,风带着雨,讲述一股强撑的气势,台风蝴蝶剩下小小余威,而今夜注定大雨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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