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道协的老道长这么想着, 心里简直大写的委屈——你们太仓宗是怎么回事?谁也没有质疑你们后台不够硬的意思啊, 道协也不容易, 总得意思意思走个规章, 至于用这种方式来施压吗?

关系户真的是惹不起。

卫西就觉得他眼神怪怪的, 不过太仓宗几小时之前还帮阴曹衙门司破获了一起外地城隍勾魂使贪污案件,宗门上下清清白白遵纪守法好好做人,他哪里能猜到这种浸淫社会大染缸的老油条脑子里脏兮兮的想法?

瘦高个师兄弟三人路上就直接给拉派出所去了,小警察跟同事们到了地方就疏散开维护治安,卫西一看附近人还挺多,除了挖掘现场里的,还有外围过来看热闹的普通人和记者。

小警察刚才路上只说有人报警在古墓挖掘现场挖出了两个昏迷不醒的人, 研究队将他们挖出来不久后, 队伍里有个学者也不明原因地倒下了, 附近村落的村民闻讯都跑过来看热闹, 加上部分耳目灵通的民间记者, 此时猜测纷纭,都将事故笼罩上了浓浓的玄幻色彩,给现场开发工作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卫西问老道长:“权道长,有看出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吗?”

老道长姓权, 全名权永真。

权道长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瞥到他身旁那个正在四处张望的黑无常,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这个变态的太仓宗才好, 沉默一阵后才叹了口气,开口道:“问题有点麻烦,晕倒的三个人现在就安置在后面的医务车里, 卫道友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路上团结义还跟卫西说:“师父,古墓都那么大吗?这里少说得有一个村子的面积了。”

卫西对比这里,又对比自己当初埋了卫得道的那个小土坑,也不禁回头多看了几眼,心绪微沉。一旁的二徒弟似乎注意到了,手掌罩上他的后脑上,将他变得低落的目光拉了回来,而后沉声道:“这处古墓的规制很高,并不是平常人都有的待遇。”

卫西好受了一点:“是吗?”

一个正从车上下来的中年人听到后,立刻点头附和:“这是前段时间被人偶然发现后上报的,确实属于京城附近非常罕见的大型古墓,李教授刚开始到现场考察的时候激动得不得了,说这处古墓的主人生前一定非富即贵,毕竟这么大型又完整的墓地绝不是那么轻易能碰到的,开发出来后一定会为我国历史科学研究提供相当可贵的资料。”

后脑的大掌在对方的叙述里轻轻地搓了搓,卫西抬头朝徒弟看去,对方正平静地注视着自己。

卫西看着那双眼睛出了会儿神,内心微妙地生出些许安慰。

此时说话的那位中年人却又叹了口气:“可惜我们还没来得勘测完毕,李教授就这么突然地倒下了。”

听起来对方口中那位李教授就是考古现场后来不明原因昏厥的那位了,那中年人叙述完毕,目光又在卫西身上停留了一下,询问权永真:“权道长,这位是?”

权永真介绍过卫西的来历,又给卫西介绍对方:“卫道友,这位是本地文化·部的办公室的顾先生,他负责监督这次考古工作。”

文!化!部!

卫西耳朵里听到这个介绍,瞬间从跟徒弟对视后不明原因的怔忪中抽身,定定的盯向了对方。

顾先生对上了他锋利的目光,表情疑惑,这是对自己有什么意见吗?

卫西却瞬间拿出了自己有生以来最稳重的态度,还跟他握手问好:“顾先生,你好。”

顾先生冲他笑了笑,他以往没听说过太仓宗,又见卫西几人都年轻英俊,印象是挺好的,只是也没多放在心上。

权道长却惊讶极了,他见过卫西几面,这人对谁都是冷冷淡淡的样子,即便对他这个本地道手握入会审核权的行业前辈也没见这么主动过,今天这是怎么了?

就听那位顾先生转身之后,卫西身后的团结义立刻开口:“师父,这不就是负责审核广告的那个部门吗!”

卫西:“应当不错。”

团结义:“那是要跟他搞好关系啊,说不准到时候咱们做的宗门广告就真的可以上电视了。”

权道长:“………………”

师徒俩交流完毕一抬头,卫西就见前方的老道长正在欲语还休地看着自己:“你们……”

卫西:“嗯?”

“……”权道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意识到这对师徒刚才交流的话题似乎不是在开玩笑,瞠目结舌片刻,最终仍是恍惚地转开了头。

他此时此刻仿佛隐约明白了一点为什么协会里许多道观的道友提起太仓宗都是一副情绪复杂的表现。

太仓宗……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道观啊………

****

黑无常也好奇了一下顾先生是干什么的,从卫西那得知对方的部门是审核电视广告的之后就没兴趣了,把希望寄托在了小警察的领导身上。

李教授并没有被送到医院,此时仍毫无知觉地躺在房车里,除了他之外,另一个隔间的小床上也安置着两个相似症状的人。但和看起来温和儒雅的李教授不同,这俩人的形容就狼狈多了,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撕扯得破破烂烂,头发面部沾满了淤泥,即便正处在昏迷中,表情仍带着挥之不去的恐惧。

权道长说:“这俩人是在考古队开挖过程中发现的,可能是附近村落的村民,发现的时候他俩就这么双双躺在一个逼仄的墓穴中,也不知道昏迷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卫西仔细看了两眼:“没有失魂症状。”

权道长点了点头:“李教授也没有,但也不是正常昏迷,所以我怀疑可能是古墓中埋藏了什么诅咒。”

卫西倒是还好,那位顾先生却听得狠狠皱起了眉头:“真的有这种东西?!”

权道长慎重地点头:“这里毕竟不是普通古墓,你也说了,考古队最开始就猜测这里会是某个世家大族陵寝,这样的家族,兴许会懂得不少门路。”

顾先生:“那该怎么解决这种东西?李教授年纪也大了,总不能就这么昏下去啊。”

权道长:“棘手,过去的世家手段很多,许多手段典籍里也未必有记录,我刚才在墓穴现场查看过,此地没有滞留的阴气,想请灵询问也未必能成功,恐怕只能慢慢摸索,才能知道诅咒的法器是什么。”

顾先生这下也开始发愁了,他在特殊的岗位上工作,愿意不愿意的,这些年也确实得知了许多以往不愿相信的东西,只是不能让外界知道罢了。权永真是本地道协正规登记的元老,肯定不是骗子,他都这么这么说了,看来事情确实比他们一开始想象的麻烦得多。

此时便听一旁有人说话:“黑大人,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顾先生抬头一看,就见原来是太仓宗的那几个年轻人,里头格外健壮的那个的大高个正在问一旁的黑西装。

那黑西装全程都没表露过什么意见,让顾先生都险些忽略掉了他,此时这人推了推眼镜,却轻描淡写地开口:“这种大氏族,应当有不少亲戚朋友,我帮着问问好了。”

问……问问?

顾先生听得有点懵,问谁去?

他下意识地看向权道长,结果权道长居然也是一脸的“我居然把他给忘了!”,对上顾先生的目光后还沉默了一阵,这才咳嗽出声:“黑……大人既然愿意帮忙,顾先生听他的就好。”

听他的语气,这位姓黑的黑西装似乎还挺厉害的。顾先生下意识听从了,还以为他要怎么做法事,结果就见黑西装从兜里掏出枚令牌,开口朝着令牌道:“城北土地庙的负责人何在?”

顾先生:“????”

顾先生小声问权永真:“他这是在请冥差?”

权永真内心复杂地点了点头,就听顾先生喃喃自语:“我以前也听过你们做法请神,都得念叨好长一串,好像没有这么简单啊……”

权永真:“……”

领导视察工作的方式跟我们能一样吗?你不要一副我们技不如人的口气好不好。

顾先生还在想这种随便的召唤口令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呢,结果那黑西装话音落地后,现场竟然迅速地有了反应,不到半秒的功夫,一阵阴风就平地而起!

顾先生感受到风后又很吃惊:“响应的速度也比我以前看到你们请神要快啊!”

权永真:“……”

人家对领导的态度跟对我们能一样吗?!你再这么说话我真的要生气了!

黑无常的声音一传进城北土地庙司,整个庙里的冥差都惊了,土地公都没敢差遣手下,自己亲自赶了过来,刚现身就一揖到底:“无常部长什么时候到的辖区,我们土地司有失远迎,实在是太怠慢了!”

黑无常摆摆手:“是我不想惊动你们,土地,我问你,你可知道外头这片陵墓的主家是谁?”

顾先生是看不到土地的样子的,听到他的称呼后才意识到这黑西装请来的居然是土地公,越发诧异:“权道长,你们以前请的不是冥差吗?他请的怎么是土地公?土地公跟冥差是什么关系?”

权永真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片区里的冥差归属本区土地管辖。”

“上下级啊?”顾先生道,“那多方便,你们平常干嘛不请他来,还费力请冥差?”

权永真:“……”

这他妈是什么何不食肉糜的问题?

顾先生还奇怪:“权道长你怎么不说话了?”

权永真:“呵呵。”

顾先生困惑于权老道长突如其来的沉默和怒火,那边的黑无常已经有了进展,徒弟朝着车窗外一看就辨认出来了:“这不是我们司马主任家吗?”

团结义很羡慕:“主任啊……活着那么有钱,没想到死了居然也是个官。”

土地听到他这话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司马家氏族在酆都小有根基,他伯父也是酆都黄泉路的治安处处长,平常跟我们司有些来往。后来司马主任国考考到我们城北土地司,工作兢兢业业,酆都那边给的年终点评也一直很优秀,综合考虑之下,这才给升得快了些。”

团结义:“……”

这他妈是什么不公平的破社会。

黑无常明显颇知道其中门道,在他的沉默里赶忙咳嗽了一声打断话题:“我有些事情想找他,还请这位司马主任前来一叙。”

土地不敢怠慢,即刻动身去了,片刻后带回来一位气质翩翩的冥差,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才能养出的样子。这冥差刚一现身,还来不及朝黑无常作揖,目光就震惊落在了窗外:“谁把我的坟头掘成这样了!”

众人:“……”

权永真表情也尴尬了一下,认真说来在对方的角度上事情确实是这样不错。

但尴尬归尴尬,人却不能不救,权永真也忘了自己在跟顾先生生气,快步上前将请出对方的原因给说了。

司马主任不太想配合:“他们挖我的坟,受些教训也是应该的吧?”

一旁带他来的领导就赶紧给他做思想工作:“司马主任,你的境界可不能这么狭隘,这是挖坟吗?这是在做考古工作!别说你了,三王五帝的坟哪个没被挖过?咱们不能离开阳间就失去社会责任感啊!考古工作是在对人间过去的历史进行研究,是很有意义的,是对很多文化都有帮助的!”

司马主任不太乐意的说:“那不一样要动我的陵寝,跟盗墓有什么不一样?”

黑无常听到这里,神情一沉,低声喝到:“胡说!盗墓是违法乱纪,人家考古队手上有正规划批的开发手续,又不进行营利,怎么能混为一谈!”

司马主任愣了愣,目光放空,似有所悟。

土地公便低声劝他:“如今我们地府正在为跟阳间携手改革而努力,这样的关键时候,我们地府工作人员更要齐心协力,以身作则。莫说是你,我老家的坟茔早八百年就被人掘起过,我说了什么?你可知阳间学者为了推演我们过去的历史付出了多少努力?我唯独后悔的就是死前太过清贫,没能留下更多古籍文物供人参考。你身为一方父母官,也要懂得这个道理才是。”

司马主任不禁醍醐灌顶,满含热泪:“大人说的是!”

黑无常也感动的赞叹道:“这位土地果然思想先进,堪为表率。”

土地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哪里哪里,无常部长欣赏的话,还请今年年终考评时替我在酆都美言几句。”

权永真:“……”

权永真正错愕地看着这边的思想教育,就见那位司马主任已经抹着眼泪转过头来:“这位道长,我陵墓主位埋了一枚方天化印,你将它掘出来撒上白酒,日后就不会侵扰阳间了。”

权永真赶忙回神,一边惊愕地想原来是方天化印这样的宝物,一边大喜过望地道谢。

那位司马主任犹豫片刻后又开口道:“此外我的书箱就埋在西南角的位置,里头有我多年珍藏的古籍,还有自己写的诗词文章,那些古籍你们尽管拿去研究,还有诗词文章……倘若可以,能不能替我刊载出去?我写了那么多年的文章,自问成就不下李白杜甫,谁知却在阳间籍籍无名。倘若能让这些诗词上得阳间的小学教辅材料,在下一定铭记这份知遇之情!”

小学教辅材料……真是位有目标的文化人。权永真:“……我尽量推荐。”

司马主任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抬手一挥,床上还在昏迷的李教授就发出了一声浅浅的呻·吟,像是快要醒来了。

然而看到李教授旁边躺着的那两个灰头土脸的人后,他却又忽然变了脸色:“这俩人是盗墓贼!他们脖子上挂的玉佩是我的随葬!”

******

最后的结果就是考古队不光救回了李教授,还抓住了两个原以为是误入村民的盗墓贼,可谓收获颇丰。

顾先生在一边听到得有一句没一句,茫茫然地,眼看权道长已经开始张罗观里的人去开挖那枚印信了,他还错愕呢:“这就好了?!”

做法呢?降妖伏魔呢?怎么连纸都没烧一张,事情就这么解决了?

权道长比他还难受,感觉自己似乎经历了一场访谈活动,对自己的职业性质也出现了深深的怀疑:“好了。”

顾先生震惊地看着太仓宗一行人,不禁朝权道长建议:“权道长,我看还是这种做法方式好,经济环保还不惊动人,以后咱们再遇上这种事,也这么来吧。”

权道长:“……”

做人善良点行吗。

顾先生也看不懂他的意思,但这会儿真的是对太仓宗刮目相看了,还主动上前握手:“卫道长,多谢你,这次你们帮了大忙了。”

卫西想到对方的部门,也表现得很客气,听到他感谢的话立刻提议:“顾先生不用客气,我们也有事要求到你呢。”

顾先生也没朝心里去,还呵呵乐:“那太好了,在下一定义不容辞。”

卫西:“当真?”

顾先生:“啧!信不过我吗?说到做到,拒绝了我是狗好吧!”

说完之后又去跟权道长感叹:“这位卫道长,看着年纪不大,做事可真是沉稳,还说要请我帮忙,我这文·化·部能有什么本事帮到他啊,可真是会给人留面子。”

权道长:“……呵呵。”

顾先生:“权道长笑什么?”

权道长怜悯地看了这位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什么组织盯上的可怜傻叉一眼,一时间竟然觉得有点解气:“没什么,你以后自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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