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长长吸了一口气,抬起手,凝视精心保养多时但刚刚已被折断的粉红色长指甲,叹道:“白娉婷若死了,不但楚北捷会发狂,驸马也会发狂吧。”接着语气变得冷冽,“丞相为我想出什么办法了吗?东林大军声势浩大,白娉婷就在驸马府内,难道要我和驸马决裂吗?”

“臣有一个很简单的方法,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

“哦?”耀天公主转身,看向胸有成竹的贵常青。

贵常青老成持重地微微一笑,清清嗓子,“请让臣先为公主说一说目前的形势。楚北捷色令智昏,强抢了驸马爷的侍女,驸马爷向来善待白娉婷,不甘让白娉婷受人凌辱,使计将她带回云常。这一件事上,我们云常没有做错吧?”

耀天公主思索片刻,已听出一点意思,点头应道:“白娉婷本来就是敬安王府的侍女,小敬安王将她从镇北王手上救回来,这是情有可原的。我们云常并没有做错什么,东林没有出兵的理由。”

贵常青心中赞她聪明,慈爱地瞅她一眼,续道:“公主错了。不管有没有理由,只要白娉婷还在我们手上,楚北捷肯定会出兵。”

耀天公主眸中闪过悟色,“你是说……要让白娉婷不在我们手上?”

“正是。驸马爷是为了救白娉婷而去的,而不是为了伤害白娉婷。如果白娉婷不在云常,楚北捷还有什么理由开战?”

“我们可以在驸马离开之后,将白娉婷放了?”耀天公主想了想,摇头道,“不行,为了得到白娉婷,压境东林,动用了多少兵力,怎能说放就放?再说,驸马知道了,必然大怒。”

“只要白娉婷不回到楚北捷身边,那么云常北漠联军压境东林所动用的兵力就有所值了。”贵常青仔细分析道,“驸马爷不是很心疼白娉婷,将她当成亲妹妹看待吗?又怎能怪公主看她可怜,软了心肠才放她走呢?公主要记住,驸马爷当初请求出兵,为的是破坏楚北捷和东林王族的关系,如今目的已经达到,驸马再没有借口在白娉婷一事上坚持什么。难道他向公主请求出兵,还怀了其他的心思不成?难道我云常倾尽国力出动大军,是为了让驸马和楚北捷抢一个女人?”

后面几句说得强硬无比,却正合了耀天公主的心思。她听得心头畅快,露出笑容道:“丞相说得是,云常大军是为了国家而出动的,绝不是为了让驸马和楚北捷抢女人。驸马若为白娉婷的离开而责怪我,怎能给我云常众将领一个交代?我明白了。”心中一有定计,再不患得患失,眸中露出王族才拥有的决然光芒。

“公主终于明白了。”贵常青欣慰笑道,“还有几个细节,需要仔细筹谋。就算我们放走了白娉婷,也要楚北捷肯相信才行。万一白娉婷离开了,楚北捷反而以为我们暗中杀了她,那就不妙了。”

“放走她之前,会让她留下凭证,说明是她自行离开的。这应该不难。”耀天公主道,“只是……我们放走她后,再也无法控制她的行踪,万一她回到楚北捷身边,甚至再回到驸马身边,那我们岂非白费心机?”

“公主可以放心,白娉婷恨透楚北捷,想来不会回到东林。”贵常青显然想过这个问题,“楚北捷和驸马都是白娉婷极重视的男人,以她的心高气傲,有一个办法能保证她永远不会再见他们两人。”

“什么办法?”

贵常青似乎有点难以启齿,略为踌躇,终究还是压低声音道:“如今乱贼满地,到处都是没有王法的人,白娉婷一介女子孤身上路,万一遇上贼子,被……”省了后面的几个字,又道,“那她还有什么脸面再见任何人?她是被路上没有名姓的乱贼害的,流浪天涯也好,含羞自尽也好,都与我云常无关。就算有朝一日楚北捷寻到了她,她也不会再和楚北捷在一起的。这笔账,楚北捷自然还是要和东林王族算,毕竟是他们同意私下交易,牺牲了楚北捷心爱的女人。”

耀天公主毕竟也是女子,听到一半,脸色已经变了,待贵常青说完,摇头道:“此事不妥。丞相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吗?”

“不死,但是比死更令她痛不欲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了。”

“可是……”

“公主!公主不能犹豫了。东林大军就在边境,驸马的心思也渐见端倪,不早点解决白娉婷,家国都难保啊。”贵常青语重心长,沉声道,“公主只需要在驸马离开后去见白娉婷,和她温言说上两句,让她留下辞行书,再放她走就行了。其余一切,臣自会安排妥当,不留一丝破绽。”

耀天公主眼中复杂地连连闪烁,想了一会儿,仍是摇头。

“公主!公主!请听臣肺腑之言……”

贵常青还欲再说,被耀天公主一挥袖拦住,转身道:“丞相先退下吧,容我好好想想。”

贵常青抬头看她倔犟的背影,知道此时不宜再劝,只好听从吩咐,行礼道:“臣告退。”重重叹了一口气,出了珠帘。

耀天公主的背影始终没动,宛如一尊僵硬的石像。

绿衣走了过来,隔着垂帘禀报道:“公主,外面的……”

“走开!”耀天公主一声怒喝,蓦然转身,抓起桌上的东西就往外砸。昨日才取出来使用的芳酿胭脂连着精致的翡翠盒子飞出垂帘,哐当一声砸在绿衣脚下,碎成一地触目惊心的红。

白娉婷,敬安王府的白娉婷。

你左右了归乐的生死,左右了北漠的生死,左右了东林的生死,现在又弹着琴,莞尔而笑,要来左右我云常的生死吗?

我云常泱泱大国,我耀天堂堂公主,怎可能是你指下的弦,要拨就拨?

怎可能让你毁我的国,毁我的家?

耀天公主咬着下唇,将窗边绸幔,一寸一寸,用力撕开。

东林与云常交接的边境上,战鼓响起。雄浑沉郁,带着天地之间古老的旋律,似从遥远的天边来,仿佛一股蓄而未发的强大力量,在冥冥中靠近。

旌旗遮盖日月,东林大军已经集结。远远看去,连绵不断的方块阵营,尽是沉着的眼神,闪着寒光的兵刀。

平原上,风正萧萧。

清晨的凝霜,被将士们散发的杀气蒸腾得无影无踪。

“王爷,龙狼大营的队伍也已经赶到。”

楚北捷听了消息,挥手掀开门帘,走出帅帐。挺立的身躯如山峦一样稳重,目光炯炯有神地俯瞰下方整齐划一的军队。

大军,已经集结。

旌旗连天,一张张年轻而毫无畏惧的脸。这是东林举国之兵,是保卫东林的最重要的力量。

楚北捷沉默地凝视面前的一切。

“都城那边,情况如何?”良久,沉声问身后的臣牟。

臣牟叹了一声,“大王已经连续来了十六封急信命王爷立即撤军,措辞前所未有地严厉。大王的信,王爷真的不看一眼吗?”

一丝决然从楚北捷闪亮的眸中掠过,冷冷道:“本王看了他一封信,就已经失去了娉婷。”

则尹的信使,终于送来了真相。

白娉婷,究竟是否毒害东林两位王子,又有什么关系?

即使娉婷真的害了两位王子,他也早就决定仍会爱她怜她。可就算娉婷没有害两位王子,大王和王后还是会将她作为交易的筹码。

在这纷乱的世道,真相又有何用?

楚北捷恨极,犹恨自己。

一封王兄的亲笔信,惊破月圆花娇,惊破隐居别院的安逸美梦。

找不到任何借口,他舍弃了,是他舍弃的。

从知道丽妃的孩子,王族的血脉会受到威胁的那刻起,是他自己下的决定,是他亲自做的选择。

今生之中,他最错误,最悔不当初的一个选择。

他知道,王兄和何侠就是用这个方式,让娉婷看清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残忍地让娉婷明白,无论他们爱得多深,楚北捷在遇到选择时,最终被舍弃的,都会是白娉婷。

对于爱得澄清如水的娉婷来说,那是致命的打击。

从明白这点开始,锥心的痛,没有一刻停止地折磨着楚北捷。

“有王爷为娉婷心疼,就算两手尽废,从此不能弹琴,又有何妨?”犹记得她仰首深情望着他,将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地交了给他。在他怀里唱着降歌,婉言向他倾诉衷肠。

那颗骄傲的心,玲珑剔透的心,用尽了百般工夫,只为了让他明白,她有多在乎他,她有多么不安。

她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让楚北捷心痛,她的每一个眼神都让楚北捷心碎。他从不知道,思念可以让人发狂。

大军已经集结。娉婷,我就要向云常进发了。

不惜一切迎回我的王妃。

我要亲口告诉你,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上你的一个笑容。在楚北捷心中,再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我们再谈一次惊天动地的情,真正的,千回百转,不改初衷。

急促的马蹄声让楚北捷回头,一脸风尘的罗尚跳下马,飞跑到楚北捷面前跪倒,“王爷!”

“隐居别院怎样了?楚漠然伤势如何?”

隐居别院一战,楚漠然等以少敌众,众亲卫死伤惨重。罗尚算是其中伤得最轻的一个,受命留在原地,清理别院,照顾重伤的各位兄弟。

罗尚禀道:“别院烧了小半,现在已经清理好了,死者也已经下葬。大夫们正在为活下性命的兄弟们疗伤,楚漠然伤势已有好转,但军田他……伤重不治。”

楚北捷脸上黯然。

这些亲卫,都是他亲手提拔,亲自教导的,一个个年轻力壮,热血沸腾,如今怎不让人心痛?

“王爷……”罗尚显然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未能出口,探看了楚北捷的脸色后,小心翼翼地禀报,“我们清理白姑娘的院子,在醉菊姑娘暂住的小屋中,发现了她自行熬药用的药罐,还有几个方子……”

“药罐?”楚北捷声音骤沉,“本王离开后娉婷病了吗?”

“属下命大夫查看了剩下的药渣,他们说……说……”罗尚忐忑不安地抬眼看看楚北捷,立即垂下眼帘,“说是补胎的药。那些方子大夫们看了也说是补胎的方子。”

突如其来的沉默,笼罩在头顶上方。

楚北捷凌厉震惊的目光定在罗尚后颈处,几乎要把那灼出两个洞来。

娉婷有孕了……

她纤柔的腹中,竟然已经孕育了他们的骨肉!

伤透了心的娉婷,是怀着他的孩子被带走的!

有生以来在战场上受过的所有伤加起来,也比不上这一击给予楚北捷的痛苦。

惊涛无声无息袭来,在脑海中拍打呼啸,心口的剧痛让他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心中一直压着的巨石骤然重了千倍,压出更深的血痕。

心痛得麻木,身躯僵如化石。

“发兵。”楚北捷悲怆地抬头,发出命令。

“王爷?”

楚北捷目光如炬,燃烧着熊熊烈火,一字一顿道:“传令,拔营上路,正式向云常发兵!”

娉婷,你和孩子再等一会儿。

我很快就会奔驰到你的身边。

楚北捷向苍天发誓,会永远爱你,永远保护你,永远不再让任何人和事隔开我们。

如你所期盼的一样,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我们的爱任凭千回百转,永不改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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