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田建筑株式会社社长多田源吉的家,坐落在东京文京区的高台住宅区内。幽静的髙台住宅区的两侧,是不忍路和目白路,不远处是东京大学附属医院的一个分院。

房屋建于昭和二十年(即1945年)左右,即社长多田源吉从岛根县迀居此地的时候,现在看上去已经相当陈旧了。儿子多田雄一主张把屋子重新再翻修一番,但是,多田源吉先生却深深地眷恋着,这所当年伴随自己艰苦创业、直到成功的老屋,因此舍不得轻易毁掉它。

“混蛋,要翻修这所房子,除非等我翘蹄子了。”他经常这样说道。单单石围墙里的庭院,也足足有200坪(大约660平方米)的面积,如果要翻修的话,可以盖一座相当豪华的府邸了。

10月25日,星期六的下午,一辆出租汽车在多田家门口戛然而止,从车上走下来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

他身材修长,高高的额头,稍微有些谢顶,头发花白,脸色微黑,但面容很是柔和。他身上穿着一件略显皱巴的大衣,脚上穿着一双帆布软鞋,头戴大礼帽。乍一看,似乎不怎么给人以良好的印象;但是仔细一看,倒也满面春凤,气度不凡。

他叫冲玄礼二郎,现年58岁,是多田建筑公司的常务董事,在公司里是仅次于社长多田源吉的二号人物。15年前,他一心扑在工作上,无暇顾及家庭,因而妻子离他而去;他又没有孩子。不过,冲玄礼二郎自己倒也乐得个无牵无挂,真是一个怪人啊!

出来迎接他的是女佣条崎菊江。

“欢迎光临,主人正等你呢!……”条崎菊江一边将冲玄礼二郎让到客厅里,一边恭敬地说道。

多田源吉正坐在沙发上等着他。

刚过60岁就急速衰老的多田源吉,白发和下颚的胡须,看上去很醒目;和服的开领处露出的皮肤,也是那么的松弛,毫无弹性。

“还让你特地跑来一趟,真是辛苦你了。”说着,他刚要从沙发上直起的腰,又再次松塌了下去。

冲玄礼二郎坐到多田源吉对面的椅子上,问道:“最近怎么样?还不可以上班吧?”

“不是不可以上班,是医生非得让我休息不可呀。”多田源吉一脸无奈地说道。

“我可是真希望您能够早日康复,快点去上班呢!”冲玄礼二郎笑着说。

“恐怕我是不行了啦!……”多田源吉像是自嘲般地苦笑道,“我这都是要快死的大病了,怕是好不了啰!……”

“混帐东西,说什么泄气的话。想想你当年的勇气吧。俗话说治病也要心劲医嘛!……”

“哎呀,谢谢你啦!……那倒也是,现在我还能动一动,如果再不赶金活动一下,只怕会越来越不中用啦。”

“看你,这般劳神费心的,最伤身子不是?你就不用操心以后了,毕竟‘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我本来是想这么做的,可心不由己呀!……”多田源吉叹息着摇了摇头。

多田源吉与冲玄礼二郎,齐心合力地开创了多田建筑公司。企业刚刚起步的时候,只不过是山口市上,一个小小的建筑材料商店而已。

冲玄礼二郎出生于广岛市,多田源吉则出生于岛根县鹿足郡津和野镇。那时候,津和野还是个毫无生气的小镇。真可谓:三里之郭,弹丸之地,丝毫没有可供他们施展抱负的机会。

因此,多田源吉就与冲玄礼二郎合伙,在山口市的街道上,开了一爿小店。多田将家属留在津和野,自己则吃住在店里,废寝忘食,就好像上了套的马一样,拼命地干着活。

当时店里经营的规模很小,资金仅一百万日元,职员加上多田源吉,才一共就四个人。但是,他们心里更多的是“通过创业,为改变战后的萧条而努力”,像这样的牺牲性的热情。

小店里主要经营石棉瓦、水泥、砖、沙子、石子等等,是名副其实的建筑材料商店。另外还经营水泥制品,数额虽然不大,但是,毕竟也达到了山口市一带需要量的40%。

虽然小店初具规模,但是,最终还是个小小的零售商店。所以,多田源吉就盘算着,即便门面再小,也要搞成自主经营的建筑公司,于是,他便以“多田建筑株式会社”命名,开始广招技术人员。

在集资比例上,多田源吉占了压倒多数的股金。昭和三十四年(1959年),公司成立以后,承包的第一宗住宅区工程,是考验着这个新生公司的一项大工程。

多田源吉和冲玄礼二郎都住进了施工现场,随时监督工程进展,研究工程构造,一心都扑在了工程上。结果,天遂人愿,该项工程也成为多田建筑公司开创局面的一大丰碑。

之后也曾有过几次沉浮,都经过他们两个人的拼死努力,才得以闯过难关。

就这样,直到现在,多田建筑株式会社已经在东京的八重洲口,盖了一座小楼,安下了公司总部时,公司的业务,总算是开始了飞跃式的发展。现在企业有两亿元的固定资金,股金也有二成上市,年营业額达30亿日圆。并每年递增30%,这也使得多田建筑公司在中小建筑公司行业中,成为了佼佼者。

公司的经营方针是“诚实经营,精心施工”。真可谓:有志者,事竟成。如果撤开投资数额,而从对公司发展的功绩来看,多田和冲玄两个人的功劳,还真是不分上下。要说每次都奋斗在第一统、打先锋的负责人,还应当算冲玄礼二郎的功劳最大。

由于这层关系,企业里名义上虽有社长、常务董事之分,但他们两个人一见面,仍然好像当年那样,彼此不分,亲密无间。

“唉,我说老伙计啊!……”多田源吉摆了摆手说道,“这一段,公司的经营还好吧?”

“没有什么问题,一切正常。”冲玄礼二郎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来,刚打算要抽,又像有什么顾虑似的,把烟放回口袋。

“不但完成了第三个五年计划,而且,利润迖到了原计划的二倍。第四个五年计划打算再提高25%的成交工程,提高纯利润4%~5%。我们公司的主顾,大都是政府、大企业,这一点恐怕是没有问题的。”

“是吗?……有你老兄在,我就高枕无忧了,多亏你了,实在太感谢啦。”

“说什么客套话!……您只管安心疗养,早日康复才是,公司里大家都惦记着您哪。”

“那倒也是……今天让你老兄前来,是有一件事情,想求你办一下。”

“你别跟我客气,有事情就尽管吩咐。只要我能办得到的,绝对会尽力而为就是。”

“实际上,我是想趁这个机会引退……”

“引退?……难道你要辞掉社长的职位吗?”

“正是这个意思!……”多田源吉点了点头。

“哎呀,你开什么玩笑呀?”冲玄礼二郎吃惊地说。

多田源吉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继续自言自语说:“这也是医生的劝告,像我这样病歪歪的身子,已经干不了社长的工作啦。”

“所以,你就更该安心养病呀。公司里有我,还有雄一常务董事,你急着退什么。”

“医生也没有直说,不让我继续干了。可是,我自己还不糊涂,难道还不明白大夫的意思?”

“说的也是,既然大夫没有说过什么,你也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好啦,好啦!……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引退了,不管谁来劝我,也改变不了,所以你也不要反对了。”

“是吗?……”

“那么,关于下一任的社长……”

“下任社长……究竟是?……”

“以前我就曾经说过:你是最合适接替我的人选,最有资格担任社长职务。大家也都这么看着。可是,你能够听听我的心愿吗?……”多田源吉脸上露出一丝愧疚,痛苦地喃喃着说,“我快要死了,想把社长的位子交给犬子。我不想让多田建筑公司名不副实呀。也不能说这就是理由,但这是我这把老骨头的最后请求了。我希望你来当副社长,辅佐我的儿子,拜托了,怎么样?”

多田源吉致礼说道,他搭在桌子上的手,不知是由于激动,还是什么原因,微微地颤抖着。

沉默……多田源吉觉得,无论是什么人,听到这意外的消息,受到如此大的打击,都会难以承受的。

“好,我懂了!……”冲玄礼二郎干脆地说,在毅然决然的口气中,还包含了一种温和的、安慰对方的语气。

“你这样的想法,也是理所当然的。一开始,我们就是用你的资金做本钱,才干起来的事业嘛。并且我也老了,没有当领导的能力了,只能干干后勤什么的;因此,没有必要去争着当副社长什么的,就像现在这样,当个常务董事也就知足了!……”

“是吗?……那么,你理解我啦。”

“什么理解不理解的。你不当社长,我也会感到很寂寞的;但是,如果你要坚持引退的话,我也没有办法。”冲玄礼二郎叹息着摇了摇头,“你放心,我决不会有损多田建筑公司的名声,在新社长的手下,也要干出个样子来。”

“啊,太谢谢你了!……”多田源吉握住冲玄礼二郎的手,激动地说,“你真不愧是我的知音呀!……真不知道如何感谢你才好,这下子我总算放心了。”

“好了,好了,你就别再恭维我了!……”冲玄笑着抽回手,“我不来帮衬你,不是白活了这么大岁数吗?……唉,我还十分羡慕你呢。”

“羡慕我?这话怎么讲?”

“你引退以后,可以悠闲自得地生活,看着公司的发展,这不是人生最好的晚年吗?我真想跟你换一换位置呢。”

“我晚年能够这么舒心,完全是靠着托你老兄的福啦!……”多田源吉笑着摇了摇头,“可是,像我这样病魔缠身的家伙,能够悠闲自得吗?”

“是心赃水肿吗?”

“是啊,心脏水肿、心力衰竭,胸腔有积水,一直在注射强心剂,可是总也不见效果。”

“是吗?那么现在呢?”

“整天只是要喝一些利尿剂……瞧,就是这个。”他指着背后书架角上的药袋说。

“这可是我的救命药,一天三次,一次一包。停了这药,我可就完蛋大吉了。所以说,不管到哪里去,我都得随身带着这个药,就像糖尿病离不开胰岛素一样。”

“噢?……原来如此!……”冲玄礼二郎点了点头。

“今天趁你老兄在这里,索性再占用你一点时间。我还有一件事情相求:本来这件事情,应该到明年股东会议上谈的。我想请你清理、确认一下,各个股东所拥有的股金,同时也给他们打个招呼,不然的话,大家都稀里糊涂地也不好。”

“知道知道,40%的股金属于你,只怕没有确认的必要了,就交给我来办吧。”

“拜托了!……”多田源吉低头向老朋友表示感谢,又继续吩咐着,“还有一件事情,也算不上是引退纪念。我打算年内回家乡看一看,祭奠一下父母及祖上的坟茔。托袓上的福,我也算得上能够衣锦还乡,先宗耀袓了。现在又能心安理得地引退,早晚我也要去和老祖宗团聚;所以,我得事先打个招呼去。老了,也就开始思乡了!……我想趁着现在,我还能走动的时候,到故乡去瞧一下,不然就没有时间了,自己的命自己清楚啊。”

“看你说到哪里去了!……这是大自然的规律,谁都免不了嘛。”冲玄礼二郎冷笑着宽慰道。

“我打算带着女儿一起去。”

“怎么,要带着道子?”

“那里可是她从小生长的地方,在津和野那里,还有一幢老房子,虽然远隔千里,毕竟那里还是我的故乡嘛。”

“只是……道子会给你添累赘的。”冲玄礼二郎低语道。

“唉,这也算不了什么,一般生活上的事情,她都能够自己应付。她自己也非要去不可,这恐怕也是我们父女两个人,最后的相伴旅行啰。”

“也是的,让道子一个人整天待在家里,看上去也怪可怜的,是不是带上女倜一起去?”

“女佣晕车,旅行可吃不消。”

“是吗?可是,大夫允许你去吗?”

“大夫说:一是要带足药,二是不要太勉强,答应了这个条件,我才能够出去。大夫嘛,总是办事谨慎的。”

“是啊!……”冲玄礼二郎沉吟着点了点头。

“我想托你给我安排一下这次旅行,具体交给总务处办理就行了。往返的交通工具不用飞机,想坐新干线的火车去;还有旅馆、出租车,租上四、五天,好带着女儿到处走走。”

“雄一常务董事不随你一块去吗?”

“不啦,公司还有些事,他打算以后再专程扫墓去,这要到接任社长工作以后了。”

“对了,这样也好!……那样的话,他正好可以参加,银行方

面的重要会议了,我不巧也要去青森出差。”

“啊……听那小子说过这件事情。怎么样?他现在也像个常务董事了吧?”多田源吉骄傲地问道。

“没关系,毕竟熟能生巧嘛。多经些场面,自然就会得心应手啦。”

“你可得好好帮助、指导他呀。”

“那还用说嘛!……”冲玄礼二郎点头笑道。

“你不是山口旅行协会的顾问吗?现在还有权利吗?”多田源吉忽然问道。

“只是挂个名而已,不过,要是办咱们自己的事情,肯定能够方便一些。你就放心好啦。”

说着,冲玄礼二郎从口袋里掏出本子和笔来,倣好记录的准备工作,于是问道:“目的地的旅馆,要订哪家的好?”

“能住就行了。不过,最好是带温泉的旅馆。”

“那么,汤田温泉可以吧?”

“可以,可以!……”

“那就订汤田温泉的松田屋旅馆吧,出租汽车就订山口市出租汽车公司的,那里的社长也知道他们;再说司机我也熟悉,挺老实能干的一个人,让他一直陪着您。”

“妤!……”多田源吉满面堆笑点着头。

“交通工具,来回都是坐新千线吧?坐个卧铺特快列车?”

“嗯,就坐新干线吧。”

“房费预付给交通公社(日本最大一家旅行社)吗?”

“不用了,我到那里再现付吧。”多田源吉摆了摆手。

“那么,你的日程怎么安徘,什么时候出发?”

“打算28日星期二就走,车票来得及吗?”

“来得及,星期一我把车票送来。”

“那就麻烦你啦。可是,星期一我要上医院去。”

“没关系,你不在的时候,我交给道子不就得了。那就这样了,我也该告辞了。”

“你再来呀,我也高兴解解闷儿。”多田源吉冲着站起身来,转身要走的冲玄礼二郎,热情地摆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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