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牙 第七章
纯子怀疑,难道自己看到幻影了吗?会不会只是怀抱着根本不存在的凶案幻想,毫无意义地不知所措呢?
不过,她又想,榎本径又如何呢?那个人怎么会天真到随便卷入其他人的妄想,而且还深信不疑咧?
不可能。那个人不是梦想家,而是在坚定不过的现实主义者。就各方面的犯罪来说,他也在负面意义上造诣高深。如果连那人都察觉到犯罪迹象,恐怕实际上真有什么不当行为。就算不再相信自己,对这一点她还是百分之百肯定。
那么,就以桑岛雄司被某种手法杀害为前提,试着整理看看。不论A计划或B计划,就目前看来都只得到否定的反应,却又没发现其他手法。
A计划是肢解毒蜘蛛,使用毒牙和毒腺部分设计陷阱手法若真相如此,凶手应该就是古沟俊树。再怎么说,桑岛美香应该都不具备这种能力。
然而,桑岛美香却供称失踪的毒蜘蛛是被自己杀掉后丢进马桶冲掉,照理说她没理由为了包庇古沟说谎。如果两人是共犯,一开始也不需要装作敌对,大费周章演戏,应该就能轻易将案情埋葬在重重黑洞中。
话虽如此,也不能完全否定古沟使用的是自己饲养的巴西栉状蛛……
另一方面,B计划或许比A计划在实行上容易一些,也能解释为什么堂堂蜘蛛米桑岛雄司不但完全受骗,而且之后还没上医院。
如果用这种方法,两人都可能是凶手,而只要杀害弃置毒蜘蛛的证词是假的,凶手就是桑岛美香。
问题在于行凶时使用的毒蜘蛛或许之后遭到野放,但在这间屋里来回检查后却始终未见踪影。这么大一只蜘蛛当然不可能凭空消失,也就是说,若非美香已成功回收,就是B计划打从一开始就是想太多。
无论如何,至少这下子杀人蜘蛛目前仍在房间中徘徊的最糟糕状况已经解除,纯子也放下心中大石叹了口气。
美香已到屋外打电话,大概就快回去了吧。如果她此刻通话的对象是她的律师,状况就有点棘手了。以结果而言,纯子的确对她做了不实说明,她或许会向所属律师公会要求惩戒纯子。
纯子走进井然有序排放着短尾蛛水槽的金属格架,不经意伸手扶着从上面数来的第二层。
指尖突然有阵莫名的触感,接下来一股异状袭来,全身上下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这是什么?这股软趴趴、黏糊糊的触感……
事实上,纯子一刹那就知道自己到底摸到什么,却不愿轻易相信。
接下来,她就像个模特儿假人似的,僵硬地把手缩回来,直盯着缠在手上的蜘蛛丝。
整间屋子各个角落都清扫得非常干净,几乎可直接排除碰巧有一般小蜘蛛结网的可能性。况且,从这团蜘蛛丝的粗细和量来看,完全不像是寻常蜘蛛所留下。
由此可知,桑岛雄司饲养的某一只巨大蜘蛛,曾在金属格架上流连过。当然,能想到的就是目前下落不明的两只里其中一只。换句话说,这下子可证实先前美香所说两只蜘蛛都已杀死丢弃一事,是骗人的。
那么,是那只叫卡麦蓉的短尾蛛吗?
还是让桑岛雄司致死的巴西栉状蛛呢?
一股颤栗流窜全身,双脚瘫痪,头晕目眩。瞬间仿佛整个房间天旋地转起来。
直觉告诉她,曾出现在此的不会是无害的短尾蛛。
正确答案果然是B计划。咬伤桑岛先生的毒蜘蛛成功逃脱,还爬到金属格架上。
……这么说来,也许此刻仍在附近游走。
搞不懂为什么翻遍整间屋子找得这么辛苦,却始终没见到踪影。但现在可能有只巨大毒蜘蛛随时会从房间里看不见的角落飞扑上来。
“怎么啦?”背后突然响起古沟的声音。
纯子回过头。凶手真的是桑岛美香吗?或也可能是眼前这个男的?
既然已经确定杀人蜘蛛遭到野放,除了这人之外也找不到第二个能寻求合作的人。
但万一古沟才是凶手,傻傻相信他就会连命都没了。只是既然桑岛美香说谎,否认了B计划,左思右想凶手都应该是她……
“青砥律师?你怎么脸色苍白?”
古沟的双眼就像透过毛玻璃,不带任何情感的蜘蛛单眼,闪烁着光芒渐渐接近。
这个男人根本就是蜘蛛化身。
想来他上辈子绝对在池边织着蜘蛛网吧。
……然而,正因如此,她才认为此人并非凶手。
古沟就算杀人,也不可能杀了他心爱的蜘蛛。桑岛美香的一番话,必定说中了这项事实。
纯子下定决心。
“古沟先生,从残留的蜘蛛丝能追踪蜘蛛跑到哪里去了吗?”
“不要再闹了。现在又要找什么碴?”
美香气势凌人说道,但态度中隐约显露不安。
“我已经不想再听了,可以跟我的律师联络吗?还有,我会向律师公会申请对你的惩戒处分,除了威胁、损害名誉、还有……”
“不想听也无所谓,我只是知会您要报警。”
看到纯子不为所动,美香越来越坐立不安。
“报警?你说什么?你凭什么……”
“杀害桑岛雄司先生的就是您吧?”
美香突然哑口无言,整个人僵住。
“请等一下。这是真的吗?是这女人杀了桑岛?”
古沟从旁插话。虽然他从刚才直嚷嚷着是美香杀害桑岛,但似乎原本并不是认真的。
“是的,她的确办得到。而且,目前看来并无其他人有能力使用这种杀人手法。”
“这简直莫名其妙……再说,我要怎么杀害我先生呢?”
美香露出一抹扭曲的微笑。
“我可是有不在场证明呢。”
“你的不在场证明没有用。因为您预先在这间屋子里设下毒蜘蛛陷阱,行凶时本人并不需要在场。”
“什么叫做设下陷阱?刚才讲的那堆废话,现在又要拿来冷饭重炒吗?什么把蜘蛛肢解之后,再用毒牙来布陷阱……”
“不是。您用的是更彻底的手法。”
这时,手机震动的声响从纯子皮包里传来,她拿起来一看,是榎本打来的,纯子立刻关机。对不起,先前让你帮了这么多忙,但这次已经没有你出场的必要了。
“我来重现您当天的行动。如果发现有错,麻烦您提出来。”
在场并无异议。
“您预料到桑岛先生回家后会来到这里,于是现在白天早一步来过这个屋子。由于整栋公寓白天几乎没人在,不单被其他人目击的风险较低,就算被发现了,您也可以将整个计划顺延。”
美香露出毫无忌惮的笑容听着。
“我来猜猜您进到屋内第一件做的事吧。是不是打开里面的柜子,从标本箱里拿出短尾蛛的褪皮呢?”
美香脸色大变。但依旧沉默不语。
“您打算利用褪皮来达到自己某个目的,却不知道经过干燥的蜘蛛褪皮脆弱,所以在触碰时一不小心就把肢体部分弄坏了。”
“啊!你是说卡麦蓉的褪皮!”古沟惊呼。
“是的。就是桑岛先生最心爱的那只短尾蛛的褪皮。不过,既然这么脆弱,要达到原先的目的实在不敷使用。其实当时你也可以取消计划,但最终还是选择强行到底。因此,您决定以卡麦蓉本尊来代替褪皮使用。”
“用卡麦蓉本尊……?”古沟一脸狐疑。
“您用事先准备好的二氧化碳气瓶麻醉了卡麦蓉,然后从水槽中拿出来……”
“我才不干碰那种怪物咧!”
美香似乎再也按捺不住,放声大吼。
“真的吗?桑岛先生偶尔也要您代为照料短尾蛛,就算本来讨厌蜘蛛,现在应该也逐渐适应了吧?更别说这个杀人计划是攸关人生的一场豪赌,只要戴上手套,耐着性子触碰一会儿不成问题吧?”
美香不作声,直瞪着纯子。
“您讲卡麦蓉从水槽里取出后就杀了。”
“果然是你干的!”
古沟激动地准备上前和美香理论。
“请等一下,让我说完!虽然过程可能会让古沟先生听了很难过。”
在纯子的制止下,古沟气得双拳发抖,站在原地不动。纯子又转向面对美香。
“卡麦蓉在被麻醉之前或许已经察觉到危险,在那时发散出刺激性的体毛。你的双眼不是哭肿的而是接触到短尾蛛体毛所产生的过敏反应,我没说错吧?”
“巨人金直间毛蜘蛛很少会散出体毛的呀……”古沟痛苦沉吟。
“她当时一定怕得要命。太可怜了。”
“您杀掉卡麦蓉之后剥下完整外皮,或许应该说是挖空体内组织比较正确,因为蜘蛛的身体非常柔软。可以用把小水果刀将外皮薄薄一层削起来,也说不定只要用类似汤匙的工具就够了。”
“你说什么……”古沟听了一脸苍白。美香则一双眼紧盯着纯子,整个人像雕像似动也不动。
“简单说,您用一只活生生的短尾蛛做成一只外壳,大概还用针头刺了几个气孔吧。接下来用相同的手法,以二氧化碳麻醉雌巴西栉状蛛,然后将这只可怕的毒蜘蛛披上问询的短尾蛛外皮。由于两者肢体和躯干的相对位置有异,所以您可能将肢体部分切除后另外套上。最后就使出最擅长的缝纫技术,从内侧缝合,神不知鬼不觉。”
纯子说到这里停下来喘口气。或许这番话的内容极其异常,让她感到比平常疲惫。
“当天晚上,桑岛先生来到这里时,屋里并没有其他人,他交谈的对象就是水槽里的卡麦蓉。哦,不,应该说乍看之下和卡麦蓉一模一样的巴西栉状蛛。桑岛先生一如往常,伸出手想拿起卡麦蓉放在掌心把玩……”
这名热爱蜘蛛的男人,结束无聊冗长的会议下班回到家之后,连衣服也没换就飞奔到这栋公寓,只想爱抚这只钟爱不已的巨型美丽短尾蛛,聊表慰藉。
岂料他最爱的卡麦蓉此刻已化为一张薄皮。而另一只不是披着羊皮的狼,而是被强行覆上短尾蛛外壳的世界第一毒蜘蛛,不但呼吸困难,身上又紧贴着一层不舒服的生皮,自然感到十分不耐。于是,便以电光火石之势,对着伸进水槽的那只手,朝中指指腹伸出毒牙,注入大量的致命毒液……
“桑岛先生相比大吃一惊,没想到一向温驯的短尾蛛竟会出口咬人。但这也不是百分之百不可能,所以他先冷静平息怒气,做了紧急处理后稍事休息。因为曾有被短尾蛛要上的经验,知道就算上了医院,也只会用消炎药和镇痛药处理,并没有所谓的特效药。”
“等一下!”美香突然大吼。
“你从刚才讲的这些根本都是胡说八道,全是你自己的幻想!你有证据吗?还有,你口口声声说杀害我先生的那个,什么披着外壳的毒蜘蛛?如果真有那种东西,到底跑哪儿去啦?”
“这个嘛,原本是个谜团……直到出现一丝细丝引导了我。”
纯子网最内侧的房间走去,指着金属格架最下层的水槽。
“据说这种简单的活盖,短尾蛛好像也能打开是吧?我猜会不声不响跟踪猎物的巴西栉状蛛,应该也有相同甚至更高的智力才对。”
“我受不了啦,快让我看看!”古沟冲向蟋蟀的水槽,把覆在上方的盖子整个拆下来。
“那只套着卡麦蓉外壳的巴西栉状蛛,在桑岛先生被咬时,应该在他一所手之下就顺势被留在水槽外,之后就在金属格架上来回寻找猎物之际,打开这只水槽的活盖,自行跑到里头去了吧。”
水槽里几十只圆滚滚的胖蟋蟀,振动着触角。
“巴西栉状蛛为了找寻隐秘的场所,就躲在水槽里的大型漂流木下方。从贴近地板的高度就能看到肢体前端,毛色较深、带有条纹的巨人金直间毛蜘蛛肢体已损毁,露出来的是色彩朴实的灰……”
古沟伸出颤抖的手,将放在水槽中央的漂流木反过来,瞬间一股淡淡地腐臭扑鼻而来。
纯子忍不住别过目光。
“照理说,原本蟋蟀应该是蜘蛛的食物,但……一定是因为身上逃了不合适的外壳,造成它行动不便吧!”
古沟气得大声说着:“蜘蛛其实可以耐得住长时间不进食,但起初看到黄斑黑蟋蟀时我就感到纳闷。长达十天完全没喂食任何东西,怎么还可能一只只长得胖嘟嘟、活力十足。这下子谜底终于揭晓。蟋蟀属于杂食性,只要蜘蛛太虚弱,也可能反而被吃掉呀……”
漂流木下出现的是身体已遭啃蚀得面目全非的巨大毒蜘蛛残骸。残骸上还有由松脱细线绑住的一大块蜘蛛外壳,就像披风似的覆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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