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栖小姐和竹脇五段都同属头山一派吧?”

榎本仅在咖啡里加了一匙糖,边搅拌边说。他平常嗜喝黑咖啡,但有些咖啡厅的咖啡不加糖还真难以下咽。

“是的。为什么这么问……?需要调查到这些吗?”

奈穗子停下准备端起奶茶的手,惊讶地睁大眼睛。

“不瞒你说,我也是个资深将棋迷。提到头山金之助九段,过去还跟已故的原口金造八段,以及野尻金吾七段,三人并称昭和三金呢。”

“您居然连这么旧的往事都知道啊?而且他们三位并不算主流棋士……”

讲到后面越来越小声。奈穗子显得有些惊讶,或许因为榎本才三十五、六岁,外表看来又更年轻。

“呃,当然不是在他们活跃于棋坛当时就知道,只是研究旧棋谱排列棋局是我的嗜好。”

“真的吗?就连一般将棋迷也很少有这方面的兴趣呢!”

“我倒不是模仿菲力浦·马罗哦。”

“菲力浦?是谁?”

“没什么,那不重要。所以,来栖小姐是因为和竹脇五段有同门之谊,才熟稔起来的吗?”

奈穗子露出思索的表情。

“我想跟同门没太大关系。不过,有马泉八段……就是伸平大哥的师父,经常邀我参加研究会,在研究会上很自然地就多了机会交谈。”

“原来如此。算是共同钻研下累积的感情哪。”

“因为我……我想更精进。”

奈穗子放下茶杯,两道直视过来的锐利目光,让榎本感到震撼力十足,不敢逼视。

“在一部分社会大众眼里,女人不仅肢体竞技,就连头脑竞技也不是男人的对手,但我一直想让这些人刮目相看,于是想以真正的实力,达成史上首名突破奖励会三段联盟……”

要成为将棋棋士,必须先加入“奖励会”这个培训机构,最终阶段还得突破困难的三段联盟,成为四段才行。目前虽然有不少女流棋士,但尚未有任何女性成为正式四段棋士。

“所以你为此抛弃了好不容易得到的‘女流名人’头衔?”

“是的。是前一阵子的事,因为将棋界不认可同时加入奖励会和保有女流棋士地位,所以我孤注一掷,希望实现和男性棋士对等的梦想。”

“看来辛苦也有代价,您这一期在三段联盟中维持佳绩呢。”

“多靠大家关照。其实在上一期之前,和男性棋士对战到终盘总是落败得多,但本期看来应该勉强可望留下来。不过,接下来才面临关键,加上还有年龄限制……”

看来她的态度没有闲钱那么拘谨,榎本也准备进入正题。

“有关你刚才列出的三个人,可以再请教一下吗?”

“好的。”奈穗子的神色一变,就像对战中一般严肃。

“第一位是中野秀哉四段吧?这位年轻的未来之星,老实说,当你列出他的名字时,让我有些意外。”

“当然,我认为中野弟绝不可能杀害伸平大哥,而我当初列出他的名字也不是这样的用意。”

奈穗子的语气像在辩解,又像抗议。

“只是,若说到怀有恨意……或者应该说比较特殊的情绪,我想警方展开调查后也会找上他,既然如此,也别遮遮掩掩,趁早让他排除嫌疑。”

“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吗?”

“其实不太方便由我来说。”

奈穗子低头啜了口红茶,润润嘴唇。

“之前伸平大哥和中野弟,两人的交情就像死党,不过,在我跟伸平大哥交往后……”

“也就是说,中野四段对你也有好感喽?”

“嗯,我想大概是这样。”

“那你的态度呢?”

“跟伸平大哥交往前,我的确经常跟中野弟一起出游之类,不过他年纪比较小,我一直把他当弟弟。”

三角关系确实是个强烈动机呀!榎本思索着。更别说女主角还是将棋界的漂亮宝贝。

“另外有件事,警方可能会认为是杀人动机,所以我先说明,那就是明天的C级1组晋级赛,刚好是他们两人对战。”

“换句话说,这下子中野四段不战而胜喽?”

“我不太清楚参赛选手过世的相关规定,但应该是这样吧……不过,更重要的是,伸平大哥本期状况绝佳,目前维持全胜战绩,二中野弟则一败,目前位居第二,如果没有伸平大哥,中野弟就能候补晋升到第一名。”

“这样啊……”

但由于并非立刻晋升,以致这样的动机到底有多强,可能还有局外人无法理解的部分。

“我大致了解。第二位是谷二郎八段吧。”

“谷老师对伸平大哥相当不满。最初的导因就是伸平大哥在将棋杂志专栏中,指名道姓批判他。伸平大哥他……强烈地试图改革将棋界,经常和一些棋士前辈起摩擦。”

“是什么样的批判内容?”

“他说谷老师是个具备挑战过名人头衔和惊讶的大棋士,却在确定从B级2组降级后,和也有可能遭到降级的弟子大路六段对战。当时谷老师很明显无心应战,将胜利拱手让人。”

“说他故意落败?”

“文章中倒没说得这么明白。只是说老师在棋局中刻意选择对自己不利的走法,让人感觉毫无求胜意志,用词相当辛辣。事后谷老师提出要求赔罪与撤销该文章,但伸平大哥的回应却是既然同为将棋棋士,就在盘上解决。于是订在一家小餐馆二楼对决,这件事只有棋士和一小部分相关人士知道。”

“结果如何?”

“谷老师一身日式盛装出席,却一进入序盘就在伸平大哥研究出的棋步顺序中陷入苦战,最后落得一败涂地……之后谷老师就以生病为由,没再出席对战。说不定会就此退隐。”

这类严峻的比试,不可否认从一开始就是对体力佳、精力充沛的年轻选手较有利。像这样毁谤、中伤对将棋界有功的资深前辈,是号称改革派的人该有的行为吗。榎本心想,看来对竹脇五段这个人的音响得大大修正才是。

“……最后是一位神保麻美小姐。她不是女流棋士吧?”

“不是的。她是女仆咖啡厅的店员,应该说是已经带点变态跟踪狂味道的将棋迷,据她自己的说法,以前曾和伸平大哥交往过。”

“但不是事实?”

“我想不是。伸平大哥也否认了。不过,那人好像有很深的误解,认为伸平大哥主动接近她,觉得腻了之后就抛弃她……我看她本身或许真的对此深信不疑。如果伸平大哥不理她,她就完全失去理性。平常看起来倒满可爱的,但一发作起来就两眼直直瞪着,感觉有些恐怖。”

所以说,凶手就是这三人其中之一吗?

对榎本而言,三人的动机都还不如竹脇五段不为人知的个性让他留下深刻印象。

“可以请你稍等一下吗?”

榎本拿着手机走出咖啡厅。他拨了通电话给秃鹳鸿,直接转到语音信箱,切断后正想再拨一次,对方就打来了。来电铃声是“秃山的一夜”。

“怎样?有什么发现?”

秃鹳鸿没好气问道。

“还没。到时我刚才问你的事如何?”

“嗯。竹脇不是固定住这家饭店。”

看来他只有一开始才会尊称被害人“先生”。

“真的吗?”

“你说的没错,竹脇平常都住千驮谷一带的商务饭店,这次好像是第一次订这家饭店。”

“订房的是他本人的声音吗?”

“不知道。饭店这边就连打电话的是男是女都不记得了。”

就算是他本人打电话订房,依旧有极大可能是由凶手选定这家饭店。

“还有一件事,来栖小姐打的电话呢?”

“发话地点是固定式电话,两通确实都从她位于中野区沼袋的住处打的。”

“了解。”

榎本自己也发现似乎稍微松了一口气。如果两通电话都是从沼袋打的,来栖奈穗子就有不在场证明。光要在三十分钟内往返住家与饭店就已经很难,再加上行凶时间根本不可能。

“倒是我发现另一件有趣的事。竹脇从入住之后只对外打过一通电话。嗯?你猜是谁呀?”

“我哪知道是谁。”

“跟你很熟的人唷……Rescue法律事务所的青砥律师。”

榎本瞬间感到一阵眩晕。青砥纯子。为什么?似乎只要遇到诡异的密室案就一定会扯上她。

“为什么打给她?”

“不知道呀。只说了是法律咨询,但那个女律师根本不肯说出具体内容。大概是因为我们每次都不透露案情相关讯息,这次让她逮到机会报一箭之仇吧。”

榎本有股不祥的预感,想赶紧结束对话。

“这样啊,我知道了。那我继续努力调查喽。拜啦。”

“对了,那你先去给我找女律师,问出法律咨询的内容。”

“为什么是我问?”

“我也搞不懂,大概她对你比较没戒心吧。”

挂断电话后回到咖啡厅里,奈穗子也刚讲完电话。

“网路上已经出现伸平大哥遇害的报道,听说将棋联盟也一片哗然。”

盖上白色手机盖后,奈穗子说道。

“不过目前还是以顺利举办完龙王战第一局为优先,接下来就等胜败决定后再从长计议。”

“刚才跟谁通的电话?”

“就是先前提过的中野弟。这些事好像是他亲耳听到联盟理事说的……然后,他还说很担心我,问能不能尽快碰个面。”

“……是吗……”

反正就当做受命到将棋联盟走一趟,从某个角度来说,是个好机会。

坐在榎本驾驶的SuzukiJimny的副驾驶座上,奈穗子似乎显得手足无措。或许因为吉普车侧面印有“F&F保全商店”的标志,让她越来越搞不清楚榎本的身份吧。

“……因此,无论是行窃后临时起意,或是最初就预谋行凶,目前最大的谜团就是,为什么要锁上门链锁呢?”

榎本驾驶中为了让头脑更清醒,扔了两颗爽口糖进嘴里。

“如果是门挡,还可以解释成门在开着一半时关上,碰巧弹上才卡住,但门链锁又不可能有这种状况。”

奈穗子食指紧贴着下颚,似乎一心一意思考着门链锁的问题。这阵子看多了只动嘴不动脑的人,此刻她的这幅模样让人看得心旷神怡。

“榎本先生有什么假设吗?”

她谨慎问道。语气仿佛就像器具来到中盘,请教是否要不露痕迹舍弃小卒一样。

“还没发展到假设的阶段,只是我猜锁上门锁链的,大概是被害人竹脇五段。”

“……是吗。原来不是在房间外的凶手上锁呀。”

“不,我现在也不敢完全肯定。”

榎本解释了从外侧也能将门链锁锁上、打开的方法。

“……只是,我认为凶手不太可能在行凶后冒着风险留在门外,刻意上锁。”

“为什么?”

“因为我怎么也想不出凶手非把门链锁锁上的动机。”

听到这个说法后,奈穗子的反应更令人意外。

“那么,您知道伸平大哥上锁的动机吗?”

榎本摇摇头。

“还不是很清楚……但至少比凶手上锁感觉合理一些。”

“……这只是我单纯的相像。”

奈穗子端正坐姿,仿佛准备展开正式攻击。

“请说。”

“如果伸平大哥遇刺身受重伤,只要意识还算清醒,应该会大声呼救或打电话求助才对。”

“或许已经陷入无法出声的状态?”

“但照您的说法,他至少还有余力站起来锁上门链锁吧?”

“应该是这样。”

“既然这样,就算发不出声音,也还能打开门爬到走廊上呀,说不定会有人发现他。”

这反驳实在太有道理了。榎本渐渐觉得自己像是隔着棋盘和她对弈了起来。

“……原来如此。但我想到的是,竹脇五段可能害怕凶手再回来。”

“凶手吗?但为什么会再回去呢?”

“这个嘛,我还没想到……”

榎本认输之后,奈穗子再次陷入沉思。

“我对竹脇伸平这个人非常了解。与其说是男女朋友间的交往,不如说是因为从千钧一发的胜负之际更能清楚看出这个人的本质……不仅思考模式,更深入个人本性。”

榎本静静听她说:“一般外界对伸平大哥的风评就是他的棋风充满斗志,即使处于劣势也坚持到终盘的最后一刻,不轻易放

弃,甚至往往还能出奇招演出逆转。两年前在NHK杯上大破毒岛龙王那一局就是最典型的代表作……”

“那场棋我也看了。”

“那应该就能了解我的意思。那场棋局从伸平大哥的一手损角换开始,连带影响了终盘,但当初大家仍认为最后还是将由先手的毒岛龙王生出。连解说的鹭宫老师也预测伸平大哥多半会中途认输,没想到最后伸平大哥竟使出一招定胜负。”

“啊,就是……那招玉立啊。”

“是啊。自行让玉将包围,陷入险境,藉此依序避免己方阵营的棋子折损,接下来以千钧一发的棋步因应,或许还有机会,结果却因为这制胜一招引起龙王失误。”

“这一着棋的确也让我大受震撼。我记得当时好像还被称为盘端魔术师之类的。不过,这件往事和门链锁的问题有什么关联吗?”

“我认为害怕已经逃脱的凶手还会再回来,怎么想都是一种毫无根据的胆小行径,这跟我认识的伸平大哥一贯的思考模式完全不符。将门上了门链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就等于损失重要棋子的致命伤,手脚动弹不得后中了穴熊招数吗?我想,以伸平大哥的作风,就算确定自己已经回天乏术,也不会采取这种被逼入绝境的守势,反而会以类似和对方搏斗的积极态度应对。就像当年那一记玉立妙着……回归现实状况,我也认为他会夺门而出,绝不让凶手再次回来称心如意。”

奈穗子的意见的确很有说服力。不过,就算感觉正确,在没有经过实际验证的情况下,推理也好,将棋战法也好,自然都无用武之地。

“不过,这么一来无论是凶手或被害人都没有上门链锁的动机了。那么,到底是谁上的锁呢?”

“关于这一点,难道不可能根本没人在案发后上锁吗?”

“没人……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我认为,或许是伸平大哥还没遇害前就已经上了门链锁。”

“这么说来,凶手如何逃脱呢?”

“难道不能从窗户吗?”

榎本摇摇头:“想从那里脱身就连我都不……呃,我是说凶手不可能从内侧上了锁的窗户逃走。”

“那么,会不会凶手是从伸平大哥上了门链锁时打开的门缝间行凶呢?”

榎本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因为他从来没想过使用密室诡计的可能性。

只是,这么一来对凶手的形象预测就要大大改变了。如果竹脇五段是主动开了门让对方入内,那么应该仅限于熟人。但若是连门链锁都没打开,情况就完全相反了。

榎本又扔了四粒爽口糖进嘴里嚼碎。

“一般来说,锁上门链锁时打开的门缝大约十公分,而且倾斜角度很大,要从这个状况下刺伤他人,我认为难度很高。”

“但也不是不可能吧?只要有十公分的空隙,比方说像我的手臂,就能伸得进去。”

奈穗子卷起外套衣袖,露出有如孩子般的白皙纤细手臂。榎本赶紧干咳了几下。

“即使如此,伸长了也顶多够得四、五十公分吧?再说,要怎么让竹脇五段背对着门呢?”

“这部分我也没办法解释……”奈穗子一瞬间露出哀伤的表情。

“那么,如果是这样呢?伸平大哥在打开上了门链锁的房门时,不小心掉了样重要的东西在地上,于是,当他转身蹲下去时,凶手从上方突袭。”

“嗯。这也不是百分之百不可能啦……”

听起来是个几率极低的推论。仔细想想,若面对的是得上着门链锁开门的对象,在不信任的人面前,竹脇五段不可能做出这等毫无戒心的董锁;至于切鱼刀的刺击方式也有问题。正常情况下刺伤他人时,会将刀子放在腰际位置较便于施力,刺进对方身体;相较之下,从门缝间伸进手后,以些微力量由上往下刺,力道根本不够,照理说不会造成致命伤。

“我刚想到,如果用西洋弓或十字弓之类,在弓箭的前端缠上利刃呢?在锁着门链锁的状况下打开房门时,伸平大哥一发现被武器瞄准,立刻想要转身逃脱。二凶手就在一瞬间将利刃朝他的背部射去……”

就物理上来说也不是不可能,但这太背离现实了。若真如此,竹脇五段倒下的位置可能离房门过近了些。只不过十公分,更别提从现场痕迹看来他在遇袭之后还爬行了一小段。

“……不对,这个方法果然行不通。刀子还留在尸体上,此外,光是切鱼刀能否被缠在箭上都是个问题,还有,之后凶手又要怎么单单收回箭而留下切鱼刀呢。”

“嗯。果然不行啊……换做长矛好像也一样。”

奈穗子失望说着。

“不仅如此。如果真像你说的,从门缝之间行凶的话,又会出现其他无法解释的状况。”

“什么状况?”奈穗子露出一脸兴趣浓厚的表情。

“房门的钥匙。”榎本用开示的语气说明。

“证据显示,凶手锁上门之后逃走。但如果整起凶案是在狭窄的门缝之间发生,凶手又是怎么拿到房间钥匙的呢?我不认为竹脇五段在应门时会刻意将钥匙带在身上,也没那个必要。”

“或许凶手不需要钥匙也能锁门。不是有撬锁的手法吗?既然能开锁,是不是也能锁门呢?”

“的确办得到。也可能早有了备份钥匙。但这么一来就无法解释为何房间钥匙不见了。”

“……那么,或许这么说有些天马行空,难道就像榎本先生刚才说的,凶手是从外侧开了门链锁,然后到房里拿走钥匙吗?”

榎本微微一笑:“话题又回到原点喽。好不容易从门缝中行凶成功,这下子又得先解决门链锁之谜。”

“对哦……”说到这里,奈穗子终于感到大伤脑筋。

“不过,这下子问题变得更清楚了。这起案件很明显是个悖论,也就是说,如果要解释门链锁上锁的问题,就无法说明为何钥匙消失、门被锁上。反过来说,假设钥匙是凶手带走,又找不出上门链锁的理由。”

“我……脑子越来越混乱。”

奈穗子叹气说道。

“别这么说。多亏有你,让我似乎稍微整理出一点头绪。”

榎本把剩下四颗爽口糖全倒进嘴里。

“果然这起案子从最初就得以密室来思考啊,然后,关键就在,动机……到底是谁,以及在什么样的动机下,将现场布置成密室呢……”

接下来一段时间,车内笼罩着一股沉默。最大的问题还是动机呀——榎本思索。

不仅布置出密室的动机,还有回归根本,行凶本身的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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