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说倒是胜率很大。

归晓好胜心强,盘算了下也没再扭捏,接过球杆。

台球杆也讲求手感。

她喜欢重一些的球杆,颠在手里有力度,路晨给她挑的这个刚好。

路晨倒是对自己没什么讲究,估摸是真打算让着她,取了个离他最近的,右手拎着,将球袋里的台球掏出来,丢去桌上。众人在这儿坐了一下午,也没见路晨有玩的意思,突然来这么一出,兴致勃勃聚拢过来。

窗口的纱帘被风吸着钻出去,又被风带进来,撩着刚才他刚坐的空椅子。

归晓绕过球桌半圈:“我开?”

“当然,”海东替路晨接了话,“晨哥都让你到这份儿上了,还会不让你开球?”

归晓抿了下下唇,俯身,眯眼瞄准。手向后一抽,猛击出去,砰地一声闷响,撞了大运,一杆直接落袋三球。

身后几个辍学生啧啧赞叹:“厉害!”

海东递过去一根烟,塞到路晨的嘴唇间:“你要输给我小姨子喽。”

路晨咬着没点燃的烟,右手在台球桌边沿一扫,顺了个深绿腻子回来,在杆头蹭了两下,反倒一笑:“可能吗?”

可惜开局落袋后,余下球的位置都不好。

第二杆她没进。

等轮到路晨,她就再没有了击球机会。只在最后只剩下白球和黑8球时,孟小杉看不下去了:“晨哥,别这么欺负我们家归晓啊。”

大伙也跟着起哄,都让路晨放个水算了。倒是几个姑娘们不太好说话,嘀咕着都左手单手了,还让?干脆让归晓用手丢袋子里算了。

路晨倒没有执意要赢的想法,两手撑在深棕色破了皮的台球桌边沿,微俯身,瞧着她,嘴边挂着笑问:“想要我让吗?”

“不用。”归晓被问得脸上更挂不住了,将球杆往架子上一放,主动认输。

路晨也没多话,抽手一杆撞出去,球几乎是飞着滚向袋口,落袋。

赢了。

按进球数来说也不算是惨败,可人家是单手左手,就差双手倒绑让她赢了。

归晓输得是彻彻底底,特没面子,搓搓手上的汗,借口说去镇上的精品屋买点东西,跑了出去。烤羊肉串的阿姨没什么生意,用扇子随意扇着炭火炉,看热闹似的看台球厅门外蹲着的小年轻们和姑娘打情骂俏。

归晓开车锁,急匆匆跨上去,“啊”地一声尖叫着又跳下来。

车座烫死了,忘了停在阴凉处……

调戏姑娘的小年轻们瞧乐了,归晓回头瞪了一眼,看到路晨也跟着走出来,踹了脚蹲在最门儿挡路的男生。“晨哥,走了啊?”男生咧嘴笑,向边儿上挪了两步。路晨点头,把自己停在门边上没上锁的山地车推出来,跨上。

晃眼刺目的阳光里,那骑车的人从她眼前掠过去,拐个弯儿就没影了。

那天晚上,归晓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几天就是高考,路晨应该在考场而不是在台球厅啊?她电话里拐了九曲十八弯试探问孟小杉,孟小杉倒没察觉出她的小心思,告诉她,路晨头天家里出了大事,耗到第二天下午才解决,错过了上午第一场考试。

估计不是复读,就是接他爸的汽车修理厂去了。

在这个学校,辍学这种事都稀松平常,复读更不是什么大事。孟小杉说得语气轻松,归晓心里的小九九越发重了:

复读吧复读吧,这样又是校友了。

可惜开学后,她没在高三班里见到他,想着,也许真去接汽车修理厂做小土老板了。归晓和他没交情,自然也不会有交集,可想起路晨这个名字,心总是茫茫空着。

直到深冬来临,某天骑车经过校门口的小煎饼摊,看到他和蹲在那儿的海东,陪着摊煎饼的大婶闲聊。海东在归晓诧异偏头望过来时,叫着:“小姨子,来,哥请你吃煎饼。”

归晓急刹车,险些摔进挂满积雪的松树丛……

路晨手掌顶住她车把:“悠着点儿。”

归晓耳边隆隆的都是自己细微急促的呼吸声,可还是颇为镇定地跳下来。路晨顺手帮她把小号的自行车拎去煎饼摊旁,撑住。海东招呼着,让大婶给她加个煎饼:“看给我小姨子瘦的,倆蛋,挑大的来啊。”

大婶答应,捡了个偏大的粉壳鸡蛋,敲碎,洒上面饼。

归晓两手插在口袋里,等自己的煎饼。

车四周的玻璃上贴着不少宣传贴纸,灰蒙蒙的,擦不干净的那种灰。她不经意透过玻璃,看到他手撑着自己自行车车座上,看两个大男生闲聊。在看到他有回头的动作,她马上低头继续看滋滋冒着热气的煎饼,再悄悄瞄过去——

路晨倒是毫不避讳,真在看她,归晓也没躲,回视他。

后来,煎饼摊的常客蜂拥而至,两人在早晨的一片祥和欢闹气氛中,移开视线。归晓接过烫手的煎饼时心还怦怦跳得重……

因为早自习前见到他,归晓一颗心像浮在松蓬蓬的积雪上,空悬着在那儿。

没成想最后一节课结束,她还在替老师收拾刚堂考完的卷子,同桌海剑锋跳上门口两级台阶,跑进来凑着说:“校门口等你啊,今天我哥生日。”

“啊?”归晓倒没听说,“我要去买礼物吗?”

“得了吧你,咱班谁生日你都送毛绒玩具,精品屋都快被你掏空了。孟姐说了,让你空手来。”

“那你等我啊,我交卷子去!”归晓心花怒放,跑了。

等交了卷子,她直接跳下办公室台阶,在放□□中逆向往班里跑。

海东生日,他一定在。

果不其然,不止是在,根本就是他提供了吃饭的场所。

孟小杉曾提过的汽车修理厂不在镇上,天气好沿着运河也要骑四十几分钟才能到。骑到半路天就彻底黑了,还好孟小杉嘱咐海剑锋等着她,陪她一道去。两人顶着西北风,费劲地骑了足足一小时,她被风嗖得耳朵生疼都要哭出来了。

右拐,一路大土坡滑下去,俩人溜着车到了修理厂大门口。

三米高的墨绿铁皮门挂着黑锁,铁门旁的小门开着,路晨在小门边的传达室等他们,看到归晓来了,推开玻璃门走出来。

早晨两人对视时的感觉还在,归晓猛看到他出现,竟有些扭捏。

“晨哥!”倒是海剑锋毕恭毕敬吼了声。

路晨点头。

他伸手,从归晓手里接过小自行车的车把,拎后座,替她从小门搬了进去。归晓跟着他进去,大门内正对个大厂房,光大门就有五六米高,厂房左右都有砖房。

路晨把她的车丢在墙角一堆自行车旁,招手,让他们进去。

十几辆车,各种车型,有悬着的,也有停在水泥地上的。

里边还有十几个成年人在干活,看到他们几个半大的孩子也没多留意,估计是路晨平时带人回来混惯了,早就见怪不怪。

一路走到底,拐弯,是个屋子。

路晨用膝盖顶开门,白茫茫热腾腾的火锅热气从门内往出钻,孟小杉看到归晓立刻将身边个男生一推,让了位子出来。满屋子的人,和上次台球厅的不同,这些面孔明显年纪大了不少。归晓坐下,听他们喝酒聊天,大概猜到这些人是过去海东和路晨的老同学。

因为天气太冷,好几个男人都裹着绿色军大衣,御寒。

路晨到角落里坐下,只有他一个人还穿着校服。

归晓悄悄扫了眼四周,有床,也有柜子和木桌子,加上沙发上散落扔着的衣服和墙角的鞋架子上各色运动鞋……这应该是他住的地方?

她坐下没多会儿,就有人打趣,这是不是海剑锋的女朋友?

“哪儿啊,这我姐。”海剑锋摆手,一脸真诚。

孟小杉笑:“这臭小子可追不上归晓。”

她普及着归晓的成绩,再加上体特生和校合唱团,绝对各科老师的心头肉,当然除了教导主任。就因为归晓整日里和他们混,被点名批评了整两年,当初连第一批入团名单都直接删掉,愣是和留级生一批入得团。

这屋里的人,不是中途辍学,就是留级过,没人好好读过书,和归晓这种小女孩的关系就像班级里第一排和最后一排的学生关系。两个世界,毫无交集。

他们听前面的没什么兴趣,倒是最后入团的事听着听着都先后笑了,都是受过教导主任点评批评的人,感触太深了。

路晨始终缄默着,拖过一把椅子,倚靠着坐。没喝酒,鲜少跟聊,听两句就捞了手机过来看两眼,时不时走出去,没多会儿,炒了新菜进来。大冬天的,虽然东面的角落里有一长排银色的暖气管子,可也架不住屋子过于高敞,归晓吃到一半也冷得没敢脱羽绒服。

路晨穿着单薄的一身棉质高中校服,在一堆裹着军大衣和羽绒服的人中,更是高瘦。

这一喝就是十点多。

众人要散了,孟小杉看海东醉得不轻,给海东亲爹打了个电话,让家里人来接他,自己也火急火燎跟着走了。呼啦就散了火,满屋子剩下他们两个。

路晨挽了袖口,抄了几个空瓶子,丢去门外墙边的竹筐:“坐会儿,我送你回去。”

归晓点头,坐在沙发上。

看他收拾了会儿,觉得不对,自己也是吃饭的人,也该跟着收拾收拾?可没干过活的她,又不知从哪儿下手。

路晨倒挺手快,捞了剩下的瓶子,一并又端了俩盘子出去。

她向门外望了眼,从沙发上起身跟上,帮帮手。突然,有盘子摔碎的声响。

门被重重撞开,归晓失声尖叫,摔着跌到地上。懵了。眼前路晨肩抵在门上,利落挂上两层锁,余光看到归晓后,探手就将她拽起来。

反手,推她到身后。

“滚出来!”听着是中年男音,语音浑浊,醉意浓重。

归晓身前是他,背后是墙,胸口剧烈起伏着,控制不住害怕。

路晨话音比外头大风还冷:“屋里有人。”

哐地巨响。

归晓眼瞅着黑色门栓都被震得凸起来,越发恐慌,心一惊一跳地害怕。

哐地又是一声巨响,门上两米高处的玻璃都震得颤。

路晨被逼急了,一拳反砸到门框上:“靠!真有人!我媳妇儿没穿衣服!”

……

归晓耳边嗡地震着这话……傻了。

外边虽然骂骂咧咧,但显然因为这话收敛了不少,嘲着说小子学出息了,还找小媳妇儿了。紧接着又踹了几脚门,倒是不用全力了,可还是借着酒劲带着气。

很快有第三、第四个男人的声音赶上来,是修车工。大伙拉劝着,把门外的人拽走了。归晓还懵着,哐地重响,门被什么东西砸中:“还上学呢!别他妈给老子整出人命!”

归晓又是一哆嗦。

“路晨,我们送你爸先回家啊,你今晚还是在厂里睡!”

路晨肩抵在木门上,吁出一口绵长的闷气,右手拇指和食指不停去捏自己的鼻梁,强行冷静:“谢了,刘叔。”

“没事儿!你等会儿啊,别急着出来!”

……

他手臂上是新添的淤青印子,刚被扳手砸得,抽着疼。回头看归晓,她还惊得没全醒过神来,小拳头攥着去掐掌心,指甲盖泛了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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