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离开京华大学时, 顾回舟开车，明夏忍不住和他交流自己听讲座的感慨。

顾回舟认真地听着，细心回答，还又补充了许多因为讲座时间有限而没有说的细节, 听得明夏十分开心。

和开讲座的老师认识的好处就在这里了, 随时随地, 只不过随口聊聊天，就可以继续多学一些自己感兴趣的知识。

聊着聊着, 明夏突然发现, 路好像走错了，赶忙提醒顾回舟。

“没有错。”发觉左前方的一辆车打了转向灯，顾回舟稍稍减速, “今天是上巳节，你不是很感兴趣吗？不想打扰汉服社活动的话, 首京一个公园今天也有活动, 就是有点偏，但也可以去看看。”

瞬间, 明夏的眼睛亮了。

车子一路行驶, 路旁的高楼大厦渐渐变少, 取而代之的是翠绿一片的树。

下了车，走在安静的石子小路上, 旁边是一个圆形的池塘, 微风拂过, 水面便泛起了层层涟漪, 塘边的垂柳也轻轻摆动，冒尖的嫩芽满是生机，呼吸的空气亦很是清新。

走过独木小桥, 安静便被逐渐打破，隐隐听见人声，再往那边走上几步，便直接可以看到人了，宛若靖节先生所说的桃花源，许多人都穿着汉服，也有的就和明夏他们一样是常服，老少皆有，谈笑风生。

“小顾来了？”看到顾回舟，其中一个穿着曲裾的老者站起来，和他打招呼，“这个姑娘是……”

“屈老师很适合曲裾，气质很好。”顾回舟笑了下，“这是我的朋友，名叫明夏，知道今天是上巳节，很感兴趣，我就带她一起来了。”

老者姓屈，是禁宫木器文物修复组的老师傅，对古文化一直很感兴趣，今天公园的这个上巳节活动也是老者告诉的顾回舟，他才想到可以带明夏来这里。

“小顾的朋友？”屈老师有些惊讶。

顾回舟在禁宫修文物也好几年了，虽然两人不是一个组的，但大家都熟悉彼此，屈老师自然知道他对文物的热爱，还有喜欢独处的性格。

朋友虽然多，但基本都是萍水之交，好似只有小时候认识的那个雷姓小子，才是他会主动承认是朋友的人，其余人都没有得到他的认可，更遑论是把可以去禁宫修复文物的空闲时间拿来陪她参加感兴趣的活动。

顾教授为他的婚姻大事愁昏了头的事，禁宫文物修复组也都知道，屈老师不由得多看了明夏两眼。

小姑娘长得真好看，清清秀秀的，还很有气质。

屈老师问了下，得知明夏今年18岁，心下微动。

这个年龄差也不是很大，古时候多了去了，而且男生大点还知道照顾人，何况还是小顾这么优秀又长得好看的，为人自律，家境也很不错。

就是感觉，人小姑娘好像是真的只把小顾当朋友，小顾却是以为自己只把小姑娘当朋友。

可雷家那小子偶尔休假，去禁宫找他，也都是得等他把手头的工作处理掉，没见说主动陪着出来，还体贴地带人家来想来的这个地方……

哦呦呦。

屈老师的内心“嚓”的一声，便点亮了一盏小明灯，不由得暗暗期待起来。

公园的活动，都是些古文化爱好者自行举办的线下聚会，但也和上巳节很贴合，比如郊游赏花，再比如互赠香草，因为古人觉得这个对身体大有裨益。

活动有很多，但明夏最喜欢的其中一个，还是“临水饮宴”，水边设席障、茶具与花，进行宴饮，吟诗作赋，对不上来的人会被罚酒，也是古时候盛行的文人雅兴。

现如今，会作诗的人不多，作楹联或者背诵古时的诗句，便都是可以的。

因为屈老师若有若无的引导和暗示，在场的人又都和他熟，便故意在逗顾回舟和明夏两个新人。

可惜，他们两个都很喜欢历史，说上几句诗词，自然是轻而易举，谁都没被罚到。

这可就没得意思了。

屈老师灵机一动，问了一下，得知大家对对联都有所了解，便提出不再背诗，而是对联，按照沿水的顺序，两人一组，前者出上联，后者对下联，自认对得不好的人罚上一杯。

毕竟只是出来玩耍，怡情的乐趣，他们准备的酒度数很低，也不会让同一个人喝多，倒是不用担心醉酒导致难堪的问题。

得知游戏规则，明夏懵了。

的确，她也了解一些对联的知识，比如平仄，但古文化博大精深，这不代表她就能作出好的对联啊。

“随便答答就好，游戏而已。”注意到她的纠结，顾回舟轻声宽慰道。

他们的位置在中间，很快便轮到了。顾回舟几乎没有思考，就给出了上联：“梅枝鹊唤春吟绿。”

明夏蹙眉想了想，正好看到对面的桃花落了一瓣，在风中飘摇几许，落入水中，便以此接了下联：“桃面风流水染红。”

下联刚说出口，明夏便觉得很不好意思。在对联方面，她确实是新人，水平不够。

“是我出得不好。”

突然，一旁的顾回舟这般说道，端起面前的酒杯，喉头微滚，便一饮而尽。

明夏惊讶地看着他。

“女生在外，不论酒精度数高低，也不论熟人与否，只要有异性在，都不宜喝酒。”放下酒杯，示意地朝其他人笑了笑，顾回舟轻声解释。

就坐在旁边的屈老师：[迷之微笑.jpg]

*

顾回舟不让明夏喝酒，但结果，却忘了自己是开车来的，喝了一杯。

酒后不能开车，即便只是一点点，正好又接到了顾教授的电话，问他们在哪里玩的，晚上回不回家吃饭。

得知顾回舟居然喝酒了，虽然只是一杯，顾教授很震惊：“你酒量不好，也不喜欢酒的那种涩味，不是一直不喝酒吗？怎么好好的突然喝酒了？喝多了没？”

顾回舟低低“嗯”了一声；“特殊情况，玩得很开心，只喝了一杯，度数很低，没事的。”

听他这么说，顾教授就没多问，只说让他们早点回家吃晚饭。

俩人找了个代驾，一齐坐在后排，往家开去。

车窗微开，路旁的两侧，桃花粉粉，正是绽放时节。

见明夏回来了，院子里的雪团“嗷嗷嗷”地便汪汪开，身后的尾巴像电风扇，滴溜溜地狂甩着，充分表达了它对明夏深深的喜欢。

明夏也很喜欢撸它，见状，便走过去，蹲下身子，任由它把小爪子搭在自己的手上，另一只手腾出来撸它头上的毛，软和和又暖和和的。

“雪团很喜欢你。”顾回舟走过来，站在一旁看一人一狗的互动，总结道。

明夏揉了揉雪团的脑袋，见它仰躺在地上，毫无防备地露.了出自己的小肚子，便忍不住笑了：“我也很喜欢它，很可爱。”

春风和暖，女生蹲在院子的小路上，白皙的皮肤莹润如玉，眉眼弯弯，夕阳的余光洒在她的身上，轻轻柔柔的，便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顾回舟莫名有些愣神。

他第一次意识到，明夏确实长得很好看。

“夏夏，回舟，你们回来了怎么不进去，晚饭都已经准备好了。”唐伯母端了一盆狗粮出来，见他们都站在院子里，便随口说道。

明夏回过头，小声应了声“好”，便和顾回舟一起进去了。

*

跟着顾回舟一起，放松了一天，明夏便感觉在国家集训队整日开讲座、学习的疲惫几乎都被减去。

没办法，学习是她喜欢的事，不觉得辛苦，只是需要偶尔换换心情。

于是，住在顾家的第二天开始，明夏便继续开始了学习。

既然确定了，接下来要写论文去证明的是“黎曼假设”，自然要开始着手研究，一步步去努力计算和验证。

明夏只是穿越了回来，懂的理论都是星际时代的，这些对她而言太过古早的理论，便只能靠自己去学现有的理论并试着证明。

可以看的书太多，选择起来，范围便很广。

明夏利用“团子”做了一些筛选，但还是有许多选择，正好，家里还有顾教授这个首京大学的数学教授在，可以帮着她给一些阅读建议，倒是省了一本本慢慢看的麻烦，又筛选掉了一些不用阅读的书。

之前，明夏已经证明出来了的“周氏猜测”是华国数学家提出的关于梅森素数的一个猜测，是国际范围的世纪难题，从20世纪跨越到21世纪，始终都没有人成功证明，包括它的提出者，是很有名气的一个理论。

而这个“黎曼假设”，则比“周氏猜测”有名得多。

“周氏猜测”了解的人还是仅限于一个圈子，比如数学界关注这些猜测、理论的人，又或者对梅森素数感兴趣的人，但“黎曼假设”却是圈外的人也有所了解，有所认知的一个著名的假设，被美国克雷数学研究所列为世界七大数学难题之一，也称为七个“千禧问题”。

这七个数学难题，便是NP完全问题、霍奇猜想、庞加莱猜想、黎曼假设、杨-米尔斯存在性和质量缺口、纳卫尔-斯托可方程、BSD猜想。

克雷数学研究所表示，这七个问题，不论其中哪一个，只要是第一个能证明出来的人就能拿到一百万美元。

而它之所以能被列在这么高的一个地位，便是因着确实有着这样的意义。

它跟许多数学命题都有“剪不断，理还乱”的联系，早在七年前，便已经有一千条以上的数学命题都是以“黎曼假设”或它的推广形式)的成立为前提而提出的。

这也就表明，“黎曼假设”及其推广形式一旦被证明，那一千多条数学命题就全都可以荣升为定理，反之，则那一千多条数学命题，也无可避免地会有很大一部分成为“陪葬”。

而这也只是七年前的数据，更遑论是七年后，数学界早就进一步发展了不知道多少的现在。

一个数学猜想与为数如此众多的数学命题有着密切关联，这在数学界，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一旦被证明，便仿佛是巨人跺脚，引起绝对的世界轰动。

当然，想要将之证明，也足够难。

因着证明“周氏猜测”的顺利，明夏虽然知道“黎曼假设”的难度和重要性，却也敢于逆流而上地去探索。

但看着看着，明夏就发现，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这个理论的难度。

如果可以用星际时代的那些理论，想要证明“黎曼假设”，很容易，但问题是不能，而她在那些数学类的学术期刊上看到的理论，也很难说出一个足够站得住脚的证明。

明夏陷入了纠结。

因为，她突然意识到，现在的学科看似分开了，大学的专业互相之间影响也好像不大，又仿佛数学才是决定其他理科类专业成绩的关键。

但事实上，数学也需要别的学科来支撑。别的不说，光是她现在想要把“黎曼假设”证明出来，只用数学知识，基本可以说是不可能的。

个人兴趣导致，明夏虽然平时主要看数学期刊，但物理学、地理学之类的，也偶尔会带着看两篇，便大概也有思路，觉得“黎曼假设”差不多应该是会用到隶属于物理学分类的量子力学方面的知识，而这一块的学习是她空白、欠缺的。

虽然说，星际时代的数学专业，包含了材料与结构、宇宙飞船设计等等，各种各样的知识内容，但在21世纪，这些都是分开的学科，需要特意去学，她不能拿未来的理论来证明当下的东西。

但问题是，之前的她仅仅专注于数学这个领域，有的时候，就会很难理解更多的领域，也会在研究某些想要研究的东西时，受到局限。

没有哪一次，明夏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件事。

这就好比，她喜欢历史，就不可以忽略掉语文、政.治，再比如，顾回舟既然是个考古学博士，地理自然也不可能差。

坐在顾家的院子里，搂着雪团，一边给它顺毛，一边晒太阳，微微眯眼，明夏这般想道。

可既然“黎曼假设”她近期应该写不出来，那便要换一个准备拿来写论文的理论，最好是可以直接用数学来解决的问题，又或者是可以用较浅的物理学等其他学科的理论从旁协助，不用深入理解的那种。

可如果是很无聊、浅薄、随便谁都能搞懂的理论，她又提不起兴趣去看和写……

明夏的眉头不由得紧蹙起来，深深地苦恼着。

“阳春白日风在香，这么舒服的天气，你怎么看起来这么苦恼？还在愁黎曼假设吗？”顾回舟从家中出来，看到明夏皱着眉，便问道。

今天，顾回舟不值班，便没有出门去禁宫。明夏住在顾家的这两天，他不到值班的时间，通常都会留在家中，品茗看书，或者闲适地与她聊上几句。

闻言，明夏点头，心下思绪繁杂：“差不多吧，就是感觉自己知道的还是太少了，需要继续学习，又觉得要学习的东西有些多。”

“想了解知识然后化为己用，不可能轻松，毕竟学海无涯，只能苦作舟。但我觉得，尽力就好，但也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顾回舟这样说道。

但他也知道，明夏现在可能因为不能解决自己想要解决的问题，心情不太好，这就好像他有的时候也会因为文物修复得不顺利，就会觉得心情抑闷。

这种时候，就需要换一个环境。

想了想，他便问她：“既然天气这么好，要不要带着雪团出门走走，顺便换一个心情？”

明夏应了。

现在已经四月中旬，温度逐渐上升，今天更是阳光好极了，晒得人暖洋洋的。

没有明母在旁边看着，明夏的穿衣风格便愈发随自己的心意，反正只是日常穿穿，便以简单、方便为主，七分裤和白T恤就直接出门。

顾回舟也不是那种拘泥形象的人，天热了，不是有讲座的时候，便干脆也是穿着白T恤和休闲长裤便出门了。

两人靠着路边走，时而乘着树荫的凉爽，时而感受太阳的热辣，雪团从一开始“嗷嗷嗷”直叫的兴奋，跑跳了一会儿，便“呼哧呼哧”了起来。

不得不说，运动的确是有效缓解一个人心情的利器，即便只是牵着雪团散了散步，甚至顾回舟都没有和她说话，明夏的心情就自发好了。

“黎曼假设”如果能被成功证明，对数学界的影响，绝对是世纪性，甚至是爆炸性的，不只是能让华国在数学界大放光彩，更是能使得整个21世纪的科学都大大激怒。

不就是再学一门物理？学！学习使她快乐！她可以的！

至于和曹璐璐随口说的论文，暂时应该不急，明夏便决定暂时放在一旁，看物理的时候带着思考一下。

“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学物理了？”发现明夏手中的书是格里菲斯著的《量子力学概论》，顾教授惊讶道。

“黎曼假设”在星际时代不算什么，但在现今，仍然是世界级难题，也有许许多多的数学界大佬在为之努力。

明夏只是觉得自己能，却不能夸下海口说自己一定能。毕竟，她也是靠自己写，而不是记得别人的证明过程，也说不定到底能不能证明出来，便只回答说：“就是突然觉得这个也挺有意思的，想着了解一下。”

顾教授顿时心情复杂。

这丫头，溜达了一圈数学和英语还不行，又要去人家物理学溜达溜达？

真不知道，等高考报名结果出来了会是个什么情景……

不对，这丫头拿了HMO国决第一，进了国家队，暑假还要去IMO，按理说应该有保送名额吧？她答应了没？要保送去哪所学校？

*

在顾家住了四天，时间很短，转瞬即逝，明夏便收拾了行李，要去参加“希望之光”英语风采大赛的最后一场全国十强精英赛了。

“我送你去那边报道。”拿了车钥匙，顾回舟说道。

明夏摇头：“不用，小柔已经在门口等我。我们都要去比赛，正好一起。你今天不是要去禁宫上班？快去吧。”

说完，她又和顾教授、唐伯母也去道了句再见，感谢他们这几天的照顾。

“夏夏，暑假还要来首京玩啊，伯母会很想你的。”唐伯母抱了明夏一下，不舍道。

明夏在家里住的几天，乖乖巧巧的，不学习的时候，都会下来和她、老顾还有回舟聊天，真有种又养了一个女儿的感觉，真好啊。

顾教授也很不舍。

他还没讨论够数学。

拒绝了顾回舟说帮忙拎行李箱的建议，道了再见后，明夏便拎着行李箱出门，让温雅柔家的司机帮忙放到了后备箱，坐上车，一起去往这最后一场比赛的会场。

看着车子渐渐驶远，顾回舟敛眸。

莫名的，心情有些低落，他将之归结为不能和朋友继续日常对话。

“我去上班了。”和父母说了声，顾回舟便也出门了，和往常一样，去禁宫修复文物。

唐伯母有些惊讶：“不是说今天请假了吗？怎么又要去了？”

顾教授倒是比她更懂顾回舟的想法：“回舟请假是为了送夏夏去比赛。但现在，夏夏和小柔一起去了，他当然去上班。”

唐伯母：……

儿子太热爱工作了怎么办，在线请教，急！

*

16日，是“希望之光”英语风采大赛的全国十强总决赛，直播依旧，屏幕前早就等待了无数的观众，现场的更是焦急不已，对今天的演讲很好奇。

至于被好奇的到底是哪位选手的演讲，这就不言而喻了。

今天是星期六，又因为是最后一场比赛了，王飞、吴琪琪、还有明父、明母，便都特意飞来了现场，来给明夏她们鼓劲。

“明姐，我有点紧张。”得知王飞他们都来了，在后台准备的时候，温雅柔第一次克制不住地紧张了起来。

“不要紧张，你准备得很好，正常发挥就可以了。”握住她的手，明夏鼓励道，“而且，你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会有收获的，加油！”

听明夏这么说，温雅柔顿时觉得自己紧张的情绪好了很多。

“1＋1还等于2呢，我很小就开始学英语，就算我笨，事倍功半，怎么也不会太惨的。”她道。

1＋1？

听到温雅柔这么说，明夏却是突然眼前一亮。

1＋1！对啊，她可以试着证明这个理论是成立的！

当然，这个“1＋1”，和小学生学习的“1＋1”并不是同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