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通部护路军向来和警察厅井水不犯河水,实际上这帮丘八就是交通部养的一帮家丁,装备精良,眼高于顶,别说不买警察的账了,就是陆军部都管不了他们。

民国政府一穷二白,唯有财政部、外交部、交通部有点油水,财政部自不用说,就算各省督军不往中央解款 ,手头总有些关余、盐余之类的小钱,外交部本来应该是个清水衙门,可是庚子赔款从他们手头过,好歹也能留几个大子儿下来,交通部比这两个部都肥,因为他们掌握着津浦路、京汉路、京张路等几条铁路命脉,火车一响,黄金万两,这可是来钱的买卖。

手里有钱,花起来就大方,作为交通部直辖的武装,护路军连军装都和别人不一样,地方军阀的部队就不说了,不稀罕和他们相提并论,就算是段祺瑞新编练的全套日系装备的参战军,都比护路军差上一截。

护路军的兵,一水的蓝呢子军装,呢子绑腿,大头皮鞋,德国造七九快枪,军官佩的是全部是大沽造船所出的大镜面盒子炮,质量不比毛瑟原厂货差,武器装备好也就算了,军饷也比别人高出一大截来,大头兵每月关十二块钱,排长一个月上百块,都快赶上大学教授了。

这样一帮骄兵悍将,岂是巡警们惹得起的,不过话又说回来,护路军再横,那也是在站里面,火车站外面,是警察厅的地盘,他们管不着。

当胖巡长看到护路军出现的时候,第一个念头是:这帮孙子一定是想截和,劫走人犯去马家领赏,要是别的事情也就罢了,事关一千块大洋,说啥不能撒手啊。

“李队长,您这是唱的哪一出?”胖巡长笑脸相迎,企图拖延时间,让手下去叫援兵,哪知道对方根本不和他客气,上来就是一记大嘴巴,抽的他原地转了三圈,伸手一摸嘴,满脸的血,还有一颗碎牙。

真够狠的!巡警们都动了气,伸手不打笑脸人,护路军欺人太甚,这帮孙子军饷那么足,还来抢俺们的外快,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一帮人当即就抄了家伙,不过巡警们的武器比护路军差远了,基本上以警棍和警刀为主,枪械都不多见。

李队长一摆手,手下十二个大头兵齐刷刷把步枪都举了起来,德国进口的毛瑟步枪,烤蓝闪着幽光,胡桃木的枪托还是抛过光的,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众警察,枪栓拨弄的哗啦哗啦直响。

巡警们顿时孬种了,胖巡长捂着脸带着哭腔:“你凭什么打人?”

“打你,我还要毙了你呢。”李队长拽出了盒子炮,枪口顶在胖巡长脑袋上,厉声喝道:“敢绑架姚次长的千金,敢情你吃了豹子胆了!”

胖巡长顿时回过味来,合着这位小姐真是姚次长家的啊,这份冤枉啊,他的目光搜寻着谎报军情的皮猴。

皮猴也傻眼了,悄悄向门口挪动,赔笑着:“军爷,这里没我啥事,我是过路的。”

话音刚落,一枪托就砸在背上,把他打趴在地上。

“在事情没查清之前,只许进,不许出!”李队长喝道。

同时箭步上前,敬礼道:“小姐,您受惊了,卑职这就派人护送您去医院检查。”

姚小姐还真的受了惊吓,两眼红通通的,分明是哭过,手上还戴了铐子,不过说出来的话可不像是受惊的人。

“我哪儿也不去,今儿个警察厅长不来把事情说清楚,我就不走了。”

李队长暗挑大拇指,心说姚小姐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啊,这帮缺心眼的巡警遇上她,那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啊,不过这帮货色一点也不值得同情,他们在火车站前和小偷混混狼狈为奸,坏事可没少干。

警署外,几个人正匆匆赶来,正是马老三、马老五和他们的随从,老五刚接到电话就赶过来了,在火车站附近又遇到三哥,两人一起奔车站警署而来。

“老五,听说抓着李俊卿那小子了?”马老三边走边问。

“是啊,那小子男扮女装想坐火车逃命,被车站这边的弟兄给截下了。”马老五道。

“这回非活剥了他不可,替老二报仇。”马老三咬牙切齿道,心里却在嘀咕,我怎么刚才听小兄弟说,人是被我手下皮猴先发现的啊。

两人带着手下来到警署门前,只见四下里站满了护路军的兵,马老三就笑了:“咱爹一句话,连护路军都惊动了。”

老五也以为这些大兵是来协助抓捕李俊卿的,顿时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不算啥。”

长官下过命令,只许进不许出,所以护路军的士兵并不阻拦他们进入警署,不过进去之后,马家兄弟就立刻察觉到气氛不对劲了。

合着护路军是来抢人的啊。

马老五还以为是两边为了争赏金火并呢,赶紧相劝:“都是自己人,别动家伙,我是内城警署的马武,给个面子吧。”说着掏烟递过去。

李队长才不给他面子,冷冷看着他:“人是你让扣的?”

“是我,咋的了?”马老五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一股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给我拿了!”李队长一声令下,两个如狼似虎的大兵扑了过来将马老五和马老三按翻在地,五花大绑起来,任由他喊破嗓子也没人搭理。

“你没事吧。”姚小姐关切的问陈子锟。

“多谢小姐关心,我没事。”陈子锟眉头都不皱一下,刚才那一顿乱棍要是打在别人身上,兴许能打死,可陈子锟这体格,就跟挠痒痒差不多。

年轻英俊的李队长瞧瞧陈子锟,又看看姚小姐,心中不免泛起了醋意。

趴在地上的马老五抬头看见了陈子锟,心中顿时明白了,这是着了人家的道啊,姓陈的,老马家和你没完!

门口传来急刹车的声音,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警署门口,站在踏板上的卫士敏捷的跳下来,一手按着腰间的盒子炮,一手拉开了车门。

交通部次长姚启桢从车上下来,这是一位气宇轩昂的中年人,一丝不苟的八字胡,考究的黑呢子西装,前襟上挂着一根低调而精美的白金怀表链。

“立正!”门外的护路军士兵在姚次长下车的一瞬间,全都并起了脚跟,挺直了腰杆。

姚次长举手还礼,匆匆走进警察署,他是接到火车站方面的电话赶来的,电话里说自家女儿被警察抓走了,深知女儿脾气的姚次长不敢怠慢,立刻赶来,进屋一看,女儿安然无恙,墙角却蹲了一排警察,一个个双手抱头,老实的如同抱窝的母鸡。

李队长一个立正:“报告姚次长,这帮警察企图绑架小姐,被卑职扣了,请您指示。”

姚次长微微点头,问道:“蕾蕾,这是怎么回事?”

姚依蕾小嘴一扁,眼泪啪啪就掉下来了,呜咽着就是不说话,似乎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外面又传来汽车鸣响,原来是警察总监吴炳湘到了,这位爷可是全北京警察的总头目,早年干过山东巡警道,被袁世凯提拔到北京来负责巡警治安事务的,练达世故,是个滑不留手的老鲇鱼。

护路军把车站警察署端了,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吴炳湘迅速赶来处置纠纷,进门就看见了姚次长,顿时笑道:“姚次长,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场误会。”

姚次长心说还没问清楚是非曲直,你怎么就知道是误会,冷冷道:“吴总监来的正好,你的部下把我女儿抓了,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吴炳湘过来一看,姚依蕾手上戴了一副铜铐,顿时怒道:“谁这么大胆子,敢铐我侄女!”亲自要给姚依蕾开手铐,姚依蕾却吓得直往后缩,连声道:“不要靠近,我害怕。”

就连陈子锟也忍不住腹诽道:这丫头真能装啊。

姚次长道:“蕾蕾,吴总监是管全北京警察的好警察,有什么冤屈你尽管说。”

姚依蕾这才说:“我想坐火车去天津看姨妈,哪知道刚到火车站就有一个人来撞我,说我碰坏了他的眼镜,要赔偿一千块大洋,我不答应,立刻冒出一帮巡警,把我抓到这里,还要扒我的衣服,幸亏车夫救我,可怜的小陈,都快被他们活活打死了。”

说着还让陈子锟脱掉衣服给大家看,见姚小姐演的这么逼真,陈子锟也只得被迫同台飙戏,扒下小褂亮出棍痕累累的后背给大家看,用低沉而憨厚的声音说:“他们想对小姐动手动脚,俺就上来阻拦,就是把俺打死,俺也要护着小姐。”

马老五在一边恨得牙根痒痒,心说就你这种练过金钟罩铁布衫的货色,别说是几根警棍了,就是拿红缨枪扎,拿大刀片剁,也伤不了你一根毫毛,还在这儿装憨厚!

人证物证俱在,想抵赖都没办法,这回警察们是被彻彻底底的阴了一把。

吴炳湘沉着脸问道:“怎么回事,谁给我说说。”

胖巡长带着哭腔道:“我们哪儿知道是姚小姐啊,我们还以为是男扮女装的逃犯呢,误会,绝对是误会。”

警察们也都附和:“是误会,是误会。”

姚依蕾才不打算放过他们,怯生生的说道:“可是,我告诉你们我是谁了,还让你们给我爹打电话,你们就是不听。”

警察们无言以对,这话是事实,人家确实说了是姚次长家的千金,可他们全被大洋迷了心窍,哪里听得进去,在他们的固有思维里,次长家的千金小姐是断断不会一个人坐着洋车来火车站的。

经验主义害死人啊。

吴炳湘看了看这帮不争气的手下,重重哼了一声,忽然又看到马老五,立刻问道:“马武,你怎么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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