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陈子锟这么一说,大家似乎都明白过来,柳优晋击掌赞道:“妙哉,我怎么没想到,土匪兵临城下,咱们正好借着这个由头收税,募兵,必然事半功倍,咱们一个护军使,一个县长,珠联璧合、名正言顺,谁能反对?”

“对,正好借着这个危机,先拉起队伍来,咱们不是还有八十条枪么,全发下去,土匪想攻城也没那么容易!”阎肃也兴奋起来。

柳优晋道:“我这就去安排,让地保沿街吆喝,唤醒沉睡的人民!”

他一语双关,旁人何尝不懂,龚梓君道:“我家里还有四杆枪,这回也拿出来保卫县城。”

陈子锟道:“如果南泰县里有十个龚参谋这样的热血青年,别说来百十个土匪了,就是来上五百一千,又何足惧哉。”

年轻人经不起夸赞,龚梓君热血沸腾起来,道:“我中学同窗里,也有几个有识之士,正值危难之际,我想他们都会挺身而出的,还有家父的几个生意上的朋友,我也有把握劝说他们施以援手。”

陈子锟拍板道:“好,那我们就分头行动,召集百姓保卫县城!”

小小的南泰县国家机器开始了运作。

夜晚的街头,一个人也没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更显寂寥,陈子锟摸出怀表看看,其实才刚八点钟,在北京或者上海,都是夜生活刚开始的时间,可是南泰县除了一个醉仙居,几个小饭铺之外,基本上没有任何娱乐设施,夜生活极其贫乏,一到晚上,百姓们就各回各家,吹灯睡觉。

被县长临时叫来的几个地保清了清喉咙,提了提腰带,拎着铜锣,开始吆喝,没有固定的台词,总之传达一个意思:土匪围城,南泰危在旦夕,护军使署和县政府联名发布命令,要求每户出一个壮丁,到南门集合。

八个地保沿街吆喝,喉咙都喊破了,家家户户关门闭户,没有任何动静,有些本来还亮着灯的人家,听到地保的脚步声接近,屋里立刻黑了下来。

地保们有气无力的继续敲着锣,吆喝着,声音越来越低,到后来干脆找个地方乘凉去了。

……

龚梓君兴冲冲的回到家里,开始翻箱倒柜,龚稼轩听说后急忙赶来询问,龚梓君告诉父亲,要捐献家里的枪来抵御土匪。

“荒唐,这四支枪是你叔父存在家里的,岂能拿来乱用。”龚稼轩沉下脸道。

龚梓君急了:“抵御土匪怎么能是乱用呢,一百多个土匪就在城外,万一打进来,玉石俱焚啊!”

龚稼轩道:“谁说土匪要进城了,保安团那么多人枪,难道是摆设不成?”

龚梓君道:“可是他们都撂挑子不干了啊。”

“那是做给别人看的,只要夏大龙一出面,保安团立马就上城墙,土匪立马就退走,你信不信?”

龚梓君哑口无言。

做父亲的叹口气,继续劝道:“孩子,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都看不透么,这哪里是土匪围城,分明是夏大龙在跟陈子锟叫板,护军使若是输了,怕是就再难翻身了。”

龚梓君道:“那咱们就更得帮护军使一把了,咱们可是站在他这一头的啊。”

“错,咱们龚家哪一头也不占,咱们是骑着墙的,哪边都不得罪,你懂么?”

“可是,当初护军使在咱家的时候您是怎么说的?”

龚老爷苦口婆心的劝道:“说归说,做归做,两码事,不错,咱们是跟夏大龙不对付,可也不能把宝全押在姓陈的身上,爹当初看重他,是因为他背后站着吴佩孚,现在看来,他若是解不开这个局,就不值得咱们依靠。”

龚梓君脸色铁青,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哪儿去!给我回来!”龚老爷怒道。

“我上城头值夜班去!”龚梓君头也不回。

“站住!”龚老爷一声怒吼,终于叫停了儿子,慢慢走过去,从怀里摸出一个红绸子包递过去:“拿着防身。”

龚梓君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把乌黑锃亮的马牌撸子。

“爹……”少年无语凝咽。

“去吧,爹劝不住你,也不能扯你的后腿,这几天城里凶险,你小心点。”龚稼轩帮儿子整理了一下军服领子,笑容很温暖。

“爹,我去了。”龚梓君敬了一个军礼,走了。

他并没有去城头值夜班,而是去了中学同窗孙浩然家里,民国八年的时候,龚梓君从省城回家乡组织青年学生焚烧日货,孙浩然就是积极分子之一,把家里的日本脸盆、日本牙粉都给扔了,所以第一个找的就是他。

孙家是开棺材铺的,这门生意本来就旱涝保收,再加上世道乱,每月都能卖出去几十口薄皮棺材,孙家也算南泰县城一号富户了。

敲开大门,孙家佣人引着龚少爷来到孙少爷屋门口,就闻到里面一股奇怪的香味,孙浩然斜靠在榻上,眼睛眯缝着,身穿拷绸衣裤,骨瘦如柴,正拿着烟枪美滋滋的抽呢。

“梓君来了,快坐,你也香一筒吧。”见老同学来访,孙少爷很兴奋,坐起来挥舞着干柴棍一般的小胳膊招呼道。

龚梓君眉毛倒竖:“你抽鸦片?”

“呵呵,托关系买的上好云土,你真不尝一口?”孙浩然乐呵呵的,似乎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

“不了。”

“老同学,你真是稀客啊,说吧,有啥好玩的?”

“算了,告辞。”龚梓君转身便走,把孙少爷搞得稀里糊涂,摸着脑袋道:“梓君这是唱的哪一出,一惊一乍的。”

出了孙家,龚梓君又去了父亲的好友秦伯伯家,老秦是开当铺的,家资殷实,雇了两个护院,在县城里也算是个人物。

秦伯伯正和几个牌友打麻将,在座的都是龚梓君的父辈,一一见礼之后,秦伯伯一边摸牌一边问道:“贤侄,有啥事啊?”

龚梓君道:“土匪围城,南泰危在旦夕,秦伯伯你们怎么一点也不急?”

“三条?杠!”秦伯伯开杠,春风满面,似乎没听到龚梓君的话。

龚梓君默默地站着。

秦伯伯拿了一张牌,看也不看,直接用拇指肚一摸就打了出去:“五万!”

对面的牌友大笑:“胡了!”

秦伯伯哈哈大笑,递过去几个筹码,推倒麻将牌,稀里哗啦的洗着牌,回头问龚梓君:“你刚才说什么?”

“土匪围城,南泰已经危在旦夕了。”龚梓君道,此时他已经不报任何希望了。

“哈哈,天塌下来,有夏老爷顶着呢,怕毛!”秦伯伯爽朗笑道,毫无惧色,继续砌起了长城。

龚梓君默默离开,来到南门口,这里是抵御土匪进攻的最前沿,大伙儿都在,可是没有一个民夫前来应征,更没有人捐献枪支粮食大洋了,就连地保都溜号了。

把自己的经历一说,柳优晋叹口气道:“全县的人都等着看咱们的笑话呢。”

陈子锟啥也没说,蹬蹬蹬上城楼去了。

……

深夜,夏家大宅忽然火光冲天,映红了半个天幕,密集的枪声响起,距离如此之近,仿佛就在耳边。

土匪进城了!这是百姓们的第一个念头,所有人都紧锁房门不敢出来,直到第二天早上,听到地保在外面吆喝才知道安全了,这才三三两两的出门,交头接耳,交换着彼此的小道消息。

据说,火是从马棚草料堆烧起来的,渐渐蔓延到柴房和厢房,发现的还算及时,可是正当人们救火的时候,土匪开枪了,双方一场激战,结果耽误了救火,夏家大院生生被烧掉三分之一。

火是土匪放的,他们半夜爬进城来杀人放火,要不是护军使带人及时赶到,夏家恐怕早就烧成白地了。

这是每个老百姓都深信不疑的事情经过,但私底下还流传着另一个版本的传说,那就是,这把火是护军使派人放的,不过没人相信,因为陈子锟亲自带队救火的英姿是许多人亲眼目睹的。

夏大龙肺管子都要气炸了,作为始作俑者,他当然知道土匪不可能来点自己的宅子,这把火绝对是陈子锟放的,不过他硬是一点证据都没有,只能打掉牙齿和着血往肚里咽。

一场大火,烧掉了百姓们的侥幸心理,人心惶惶取代了麻木不仁,夏家都倒了霉,何况自家这种小门小户,再加上地保整天在外面敲锣,宣扬土匪多么多么凶残,就连最笃定的人都惊慌失措起来。

南门外,睡了一宿的土匪们懒洋洋的伸着懒腰,昨晚上城里好像失火了,半边天通红,惊扰了他们的好梦,许多人的睡眠质量受到影响。

土匪们肆无忌惮的解开裤子撒着尿,彼此用最恶毒的粗话咒骂着,忽然听见一阵刺耳的号声,然后就见南泰县城的南大门打开了,一个举着红黄蓝白黑五色国旗的大个子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三匹马,当先一人正襟危坐,金色的帽箍和肩章隔得老远都能看见。

梁茂才揉揉眼睛,仔细一看,没错,是金帽箍,江北护军使亲自出城了。

“二当家,干他一炮?”一个独眼龙举起了步枪。

“等等,看他唱的哪一出?”梁茂才道。

一个官军骑兵飞马而来,到了近前勒马停下,昂然道:“粱当家,护军使请你过去说话。”

“好!”梁茂才带了两个弟兄,大大咧咧过去了,土匪头和护军使就在城门口的空地上,双方的射程之内展开了谈判。

陈子锟也不寒暄,开门见山道:“梁茂才,你带人围城,到底想要什么,说个数吧。”

梁茂才道:“好,你是爽快人,我就不客气了,我要一百条步枪,一万发子弹,十万大洋,新斗笠一百顶,布鞋一百双,槽子糕五百斤,鸡蛋葱花烙馍五百斤,我给你三天期限,现在还剩两天,拿出这些东西,我就退兵走人。”

陈子锟冷着脸看着梁茂才。

梁茂才毫无惧色的回瞪着他,没错,他是狮子大开口了,不过土匪干的就是敲诈勒索的勾当。

忽然,陈子锟哈哈大笑起来,笑的泪花都出来了,笑的梁茂才莫名其妙,继而恼羞成怒,简直就要拔枪相向了。

笑声戛然而止,陈子锟恢复了冷面,道:“梁茂才,你个狗日的是来要饭的还是来打劫的?堂堂南泰县城就只能拿出十万大洋?你也真好意思张这个嘴!我都替你羞得慌,还他娘的槽子糕,鸡蛋葱花烙馍,你狗日的还能有点出息不?”

梁茂才简直气的像狗一样直喘粗气,反问道:“那你他娘的倒是说说看,南泰县有多少油水可榨?”

陈子锟道:“起码五百条枪,十万发子弹,五十万现洋,五百两黄金,外加绫罗绸缎一百匹,好马配鞍子五十匹,骡子五十匹,要不然那么多东西不好运,再来二十个俊俏小娘们垫底,这才有点看头。”

梁茂才眼珠子亮了:“当真?县里真有那么多钱?”

陈子锟道:“我能哄你?咱们绿林有句老话叫:要劫劫皇杠,要日日娘娘,男子汉大丈夫活一辈子,能劫几回县城?还不照死里弄他个狗日的。”

梁茂才激动的眼泪汪汪:“哥,真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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