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气归生气,刘翼飞可不敢咋滴,假如换了吴佩孚的直军,或者冯玉祥的国民军,亦或是孙传芳的浙军,他都有一战的勇气,可对面那是英国人啊,打得过打不过另说,就算打赢了,惹出外交上的纠纷来,谁也承担不起。

包围别人的,忽然被别人来了个反包围,这滋味可不好受,24旅是奉军精锐,全员来自东北三省,擅长野战,对巷战可没多少经验,再加上不适应南方湿热的气候,刘翼飞心里一点底气也没有。

本来对付一个陈子锟就够他喝一壶的了,又被英国兵抄了后路,更可气的是说好了来增援的第44旅连个影子都没有,这仗可没法打了。

刘翼飞带着副官冲进一家店铺,拿起电话猛摇,打算向师长邢士廉报告,结果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无奈之下只好派人去报信,草草写了一封军报,把勤务兵叫来道:“把这封信交给邢师长。”

勤务兵道:“旅长,俺不认识路。”

刘翼飞大怒:“你一路走过来的,记不住么?”

勤务兵道:“路太多了,记不住。”

别说勤务兵记不住,就连刘旅长自己也记不住,上海太大了,比奉天城大了不止三倍,大兵们来自辽阔的东北平原,在狭窄的上海弄堂里不迷糊才叫怪。

“算了算了,滚吧。”刘翼飞斥退勤务兵,再次端起望远镜查看敌情,街头巷尾屋顶上都有敌军探头探脑,所有道路都被封死,真要打起来,24旅怕是要吃大亏,军人不怕死伤,但是这种无谓的伤亡,能避免还是要避免的。

他当即下令:“都看好手中的家伙,关上保险,谁走火枪毙谁。”然后再次前往敌阵,向陈子锟请和。

可是陈子锟不在,只有禁烟执法总队的总队长薛斌和高粱秆在指挥部,刘翼飞客客气气道:“薛队长,高副官,我想通了,还是执行少帅的命令,带兵撤回。”

高粱秆道:“刘旅长,这就对了,咱们兄弟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奉系的天下,早晚还不是少帅的,您跟他对着干,哪还有好?”

刘翼飞道:“是是是,高副官有见地,兄弟先撤,改日再向军团长请罪。”

薛斌道:“放心走你的,后面的英国人,我帮你挡着。”

刘翼飞感激涕流:“薛总队,仗义!”

24旅这次出动了八百名士兵,禁烟执法总队让出一条道路供他们撤离,刘翼飞不疑有诈,率队通过的时候,忽然街道两边屋顶上伸出一排排步枪来,禁烟执法总队的士兵们手举手榴弹居高临下怒喝:“缴枪不杀!”

奉军的纵队被切断,分割包围,队伍没法展开,做困兽犹斗只能死路一条,刘翼飞一咬牙一跺脚:“投降!”

打算缴别人的械,却被人家把枪给缴了,刘翼飞这个憋屈啊,好在禁烟执法总队并未把他们怎么样,只是缴了武器把人押在一处,少校以上军官还有好吃好喝伺候着。

与此同时,英国领事馆里,鲍德温爵士从二楼窗户望出去,张学良和宋美龄正坐在草坪的长椅上聊着天,宋三小姐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

二秘来报:“巡捕房没能拦得住陈子锟,这家伙竟然下令开枪,幸运的是没有伤到人,领事先生,我们怎么办?”

“不不不,他伤到人了,打死了一名巡捕,打伤了三名商团士兵,我们有必要向北京临时执政府提出最强烈的抗议,要求他们立即将陈子锟撤职查办。”鲍德温爵士说道。

“我明白了,这就去办。”二秘心领神会的一笑,转身去了。

鲍德韦爵士再次望了望院子里的张学良,这位年轻的将军正声情并茂地用蹩脚的英语朗诵泰戈尔的诗呢。

“祝你今晚不寂寞,我的将军。”鲍德温冷冷的举了举酒杯,不无鄙夷的遥祝远处的张少帅。

……

上海警备司令邢士廉,同时兼任东北陆军第二十师的师长,此番来沪,张大帅做了一番苦心安排,将原苏皖安抚使卢永祥调任陆军总长,张宗昌撤回山东担任督军,江苏的地盘给了稳重可靠的杨宇霆,上海的警备任务则交给了以心思缜密办事认真的老将邢士廉。

龙华警备司令部的作战指挥室里,邢士廉望着墙上的地图很是头疼,上海的局面太复杂了,行政区域分为公共租界、法租界、闸北和南市,也就是所谓的三界四方,租界全境由公路、堑壕,铁丝网保护起来,华界的人到租界去,必须经过巡捕把守的闸口,中国军队是不可以进入租界的,想从南市调兵到闸北,必须绕很大一圈。

张大帅有密令,上海警备司令的最终任务是将陈子锟的势力彻底挤压出上海,不战而屈人之兵最好,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也可以刀兵相见,江东军在上海驻有千余武装,号称禁烟执法总队, 实际上是一个精锐步兵团,邢士廉派出两个旅的部队以雷霆万钧之势压过去,胜算在握。

邢士廉一直没睡,就是在等待前方捷报,忽然副官推门进来,报告道:“44旅赵旅长打电话来,说和24旅联系不上,无法展开行动。”

“废物,整整一旅人,还能跑丢了不成?”邢士廉大怒,心里却隐隐不安起来。

片刻,又有参谋来报:“赵旅长打电话来,说收容了24旅的弟兄,刘旅长他们已经被俘虏了。”

邢士廉大为震惊,原想兵不血刃解决陈子锟,却被人反咬了一口,他在指挥室里来来回回踱着步子,脑子迅速转着,陈子锟的兵力虽然只有千余人,但是担负禁烟执法任务,对上海市区地形极为熟悉,夜间巷战,不熟悉地理情况是要吃大亏的,想到这里他立即止步道:“传令给赵鸣皋,就地设防。”

参谋怔怔地:“然后呢?”

“然后给老子原地待命!”邢士廉抓起茶杯砸过去。

……

早晨,张学良仍在酣睡,一缕晨曦从窗帘缝隙中透射过来,照在雪白的床单上,昨晚他和宋三小姐聊到很晚,相谈甚欢,不过终究还是没能得手,少帅在汇中饭店的大床房都白开了。

房门被轻轻敲响,过了一会儿,门开了,高粱秆轻手轻脚进来,低声呼唤:“少帅,醒醒。”

回答他的是一串鼾声。

高粱秆拿起床头闹钟转了转,叮叮叮的吵闹起来,张学良睁开了眼睛,斥责道:“扰人清梦,该死。”

“军团长,陈大帅来了。”高粱秆道。

张学良愣了一下,昨晚上和宋三可是谈了一夜的陈子锟,他不禁自嘲的一笑,道:“请他进来。”

陈子锟进来的时候,张学良已经穿着睡衣在洗漱间里刷牙了,含糊不清的问道:“一大早的,啥事啊?”

“也没多大事,昨晚上发生一点小冲突,我部把24旅的枪给缴了。”陈子锟笑呵呵道。

张学良匆忙吐掉口中泡沫:“什么!”

……

刘翼飞和手下军官正在吃早饭,大饼油条豆腐花,正抱怨南方的豆腐脑怎么放糖呢,就听一声喊:“大帅驾到,立正!”

所有人条件反射的跳起来,两手贴着裤缝站的笔直,戎装打扮的陈子锟和张学良在副官马弁的簇拥下走了过来,陈大帅笑眯眯道:“弟兄们辛苦了,大水冲了龙王庙,底下人不会办事,怠慢了刘旅长,罪过罪过。”

张学良脸色很难看,一言不发,24旅毕竟是奉军精锐,一枪未发就让人缴械,实在丢人。

刘翼飞也是三十几岁的人了,哪能不明白其中玄机,不过人家给脸,就得接着,他苦笑道:“都是误会,误会。”

陈子锟道:“汉卿,24旅的弟兄和枪械子弹都在这儿,你清点一下吧。”

张学良强笑道:“我还信不过你么。”

陈子锟道:“街对面是44旅的兵,大半夜的也跑到闸北来,估计也是误会。”

刘旅长等人羞愧的低下头。

张学良道:“昆吾兄,借一步说话。”

陈子锟随他来到无人处,张学良恳切的说道:“子锟,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因为我完全不掌握情况,你给我一天时间,我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汉卿,我信得过你。”陈子锟拍了拍张学良的肩膀。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张学良来到44旅阵地,将他们严厉斥责一顿,然后这边释放了俘虏,连同武器弹药完璧归赵,大军列队返回龙华驻地。

龙华警备司令部,张学良怒气冲冲而入,邢士廉苦着脸跟在后面解释:“军团长,我也是奉命行事。”

“奉的什么乱命,咱们奉军到上海来,是来帮助学生工人讨回公道的,不是自相残杀来的,大半夜的派兵包围禁烟执法总队算怎么回事,就算你奉命,也得和我通个气不是?背着我乱来,还被人家缴了枪,我这脸皮往哪里搁?我以后怎么见人!”

一番暴风骤雨般的怒火发泄完毕,张学良心情稍好,道:“老邢,我不是针对你,这事儿咱们做的确实不地道。”

邢士廉道:“我知道,可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啥事儿光顾着面子,里子就没了,老帅如此安排,自有他的道理。”

张学良道:“解散总工会,戒严上海,取缔罢工,完全是向洋人投降么,哪里来的道理。”

外面传来一个高亢有力的声音:“少帅,道理等我慢慢和你说。”

张学良大惊:“杨总参议怎么来了?”

来的正是奉军总参议杨宇霆,他大步流星走进客厅,大马金刀坐在太师椅上,旁若无人地拿过勤务兵奉上的热毛巾擦擦手,捂捂脸,道:“我是江苏督办,上海是我管辖地域,难道来不得?”

张学良脸色沉了下来,江苏督办的位子,本来自己是打算让郭松龄担任的,怎么让杨宇霆这家伙抢了去呢。

杨宇霆道:“少帅,北京那边的谈判,咱们已经取得了巨大的成果,所以上海罢工可以收场了。”

张学良奇道:“什么成果,不就是收回会审公廨,免职几个巡捕,这也算得上巨大成果?”

杨宇霆哈哈大笑:“当然不是,列强答应提高关税率,这可是真金白银啊,少帅你可能不清楚,咱们国家的关税、盐税是掌管在外国人手上的,财政收入最大的就那几块,关余,盐余,庚子退款,列强提高税率之后,他们手指缝里漏的钱可不是小数目,咱们得了实惠,有了里子,丢点面子也无所谓,再说了,罢工是共产党搞得事儿,由着他们胡来总不是办法,是该管管了。”

张学良沉默了,海关、盐务、铁路都掌握在列强手中,而这些本应是一个主权国家自己掌控的,当局从洋人手指缝里抠出一点残羹剩饭就沾沾自喜,这是何等的悲哀。

再看杨宇霆得意洋洋的嘴脸,顿觉令人作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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