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锟冷笑道:“你说的是残杀自己同志杀到人头滚滚的那个苏区么?”

刘婷道:“我没有去过苏区,但是综合各方面反馈的信息,共产党人至少把土改工作开展的有声有色,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们可以应付四次围剿,坚持信仰的人是无敌的,赵大海本来可以逃走,却选择牺牲,正是因为他坚信自己走的路是正确的,我们不妨辩证的看待肃反这件事,如此大规模的肃反下,苏区竟然还能坚持,不正说明共产党人之顽强和坚定么。”

陈子锟道:“可是这这并不能说明制度的优越性。”

刘婷道:“那苏联的成功怎么解释,沙皇留下的遗产可不多,布尔什维克把俄国建设的有声有色,就是一个鲜活的榜样。”

陈子锟道:“我不否认,苏联正在进行一项伟大的政治制度试验,试验总是要有周期的,现在的成功并不能证实什么,我想问你两个问题,一,苏联现行的制度在理论上有没有充分的根据,有没有实现的可能?二,苏联革命的方法是否具有普及的可能,放之全球皆准,换句话说,中国可以照搬苏联的经验么?”

刘婷道:“你一定没有读过《资本论》,共产主义学说有充足的理论基础,至于能不能实现,我想如果我们活的够久,是会看到赤旗插遍寰球的;苏联和中国历史文化不同,社会构成不同,革命的方法自然不能全盘照搬,但完全可以借鉴,自清末以来,中国不是一直在尝试各种改良政治制度么,君主立宪失败了,皇朝复辟失败了,总统议会制搞出一个贿选总统,一帮猪仔议员,现在是国民党训政,一党独大,新军阀武夫独裁,难道不都是失败的么,我认为中国有必要借鉴苏俄的成功之道,至少对人民来说,多了一个选择。”

平时刘婷总是一副温婉形象,谈到政治却牙尖嘴利,陈子锟说不过她,低头猛抽烟,苦苦思索,可是自己肚里墨水太少,拿不出手,忽然想起一件往事,便道:“我曾在英国报纸上看过一幅漫画,大街两侧都是纸剪的高楼大厦,工厂房舍,参观者坐在摩托车上走马观花,这就是苏联的真实写照。”

刘婷莞尔一笑:“这幅漫画我也看过,英国人是很擅长讽刺,但我认为谁家的一面之词都不可偏信,苏联到底如何,要去过的人,生活工作过的人才有发言权,咱们都没去过苏联,也没去过苏区,只是纸上谈兵而已,没什么意义,不说了。”

陈子锟也觉得争执这个问题实在没趣,便道:“不提了,这两天我准备清点一下,手上到底有多少财富,这件事你来做比较合适。”

刘婷道:“其实很简单,用不了两天时间,你参股的工厂矿山企业每月都有资产负债表,做一个合并报表即可,流动资金固定资产一目了然,不过你私人名下的房产田亩还有夫人们的金银细软私房钱,计算起来就麻烦了,而且我也不方便去统计。”

陈子锟道:“那你就去做吧。”

刘婷拿出一张支款单道:“差点忘了,这个月的特别开支,请您签字。”

陈子锟拿过来浏览,上面写着:自来得手枪两百把,子弹一万发,药品二十箱,现洋一万元,去向:山海关。

这是他私人赞助东北反满抗日游击队的物资,九一八后,东北大地涌现出无数可歌可泣的抗日英豪,关内人民踊跃捐款捐物支持同胞抗日,张学良也一直在暗中支持抗日力量,陈子锟自然不甘人后,每月都有物资通过山海关走私到东北,默默支援着抛头颅洒热血的抗日英雄们。

陈子锟在单据上签了字,刘婷拿起出了书房下楼,正看到小北对面过来,很懂事的喊了一声刘阿姨。

小北手里藏着一块巧克力,是他偷偷藏起来不舍得吃的,陈家富可敌国,自然不在乎几块巧克力,可爹说小孩子不能多吃糖,对牙齿不好,每星期就发这么一块。

这块巧克力他打算拿给杨树根吃,杨树根是他的好朋友,没爹,娘靠给人家洗衣服为生,很可怜。

杨树根是陈家的园丁,夏天野草疯长,他锄了一上午,手都磨破了,还被管家骂成磨洋工,满身臭汗的回到园丁房,看到小北正坐在台阶上等他,卡其布短裤,雪白的长筒袜子和回力鞋,一尘不染的短袖上衣,再看看自己,衣衫褴褛两脚稀泥。

“给。”小北将巧克力递过来,花花绿绿的包装纸上印着洋文,这种黑色的外国糖非常好吃,杨树根吃过一次就再也忘不了。

可是这一次他没吃,接过巧克力一把丢在地上:“不稀罕你的糖!”

小北急了:“你怎么扔啊,我都舍不得吃。”说着就要去捡。

杨树根看他弯腰,一脚踹过去,小北到底是练过武术的,一闪身就躲了过去,抬手打了杨树根一下。

杨树根如同激怒的幼虎,猛扑过去和小北厮打在一处,别看他营养不良身材瘦弱,打起架来一股不要命的劲头大人见了都怕,打着打着却忽然停了手,呜呜大哭起来。

小北说:“你为啥打我?”

杨树根抽泣着说:“谁叫你拿洋糖疙瘩来馋我,一次就给我一块,我做梦都流口水,你家有钱能吃得起,俺家穷吃不起,你这不是成心使坏么。”

小北不说话了,默默走开。

杨树根一脚将巧克力踢到了草丛里。

第二天,陈公馆管家来到园丁房,敲敲门道:“杨树根儿,收拾东西跟我走。”

杨树根知道自己打了少爷,差事肯定保不住,早就收拾好了行李,倔强的瞪着管家:“走就走。”

一起干活的老头求情道:“管家,这孩子命苦,能不能照顾照顾,让他多干俩月。”

管家笑道:“你小子走狗屎运,夫人说送你去上学,吃住全包,你要是有良心,长大成材可要报答少爷和夫人。”

杨树根没料到竟然是这个结果,惊愕之余望了望远处白色的建筑,泪水模糊了双眼,他猛然跑进草丛,发疯一样寻找着,找到那块巧克力,仔细藏在怀里。

“这孩子,撒癔症了吧?”管家嘀咕道。

杨树根跟着管家离开陈公馆的时候,刘婷带着会计报表来了,陈子锟的财产一目了然,春田洋行股份合计三百五十万元,江东铁路股份合计五百万元,名下铁矿煤矿六座,不动产十余处,以及部分现金,总资产一千万左右,当然这只是可以统计出来的数目,他所掌握的军队、帮会等无法数字化的实力并未计算在内。

一千万资产,相当于一万个中产家庭的资产总和,不得不说陈子锟敛财的本领远强于以往那些北洋军阀,军阀武夫们只知道横征暴敛,搜刮民财,把地方财政收入当成自己的私人钱包,弄几个钱就存到外国银行里吃利息,一旦下野坐吃山空,细水长流还能做个富家翁,大手大脚惯了的话,根本不够花的。

陈子锟就精明多了,当军阀的时候用财政收入做生意,钱生钱,归顺中央以后用大兴土木,建铁路盖工厂,用的是公帑,股份却是私人占大头,一来二去就把钱倒腾到自己口袋里去了。

而陈寿他们,名下几万亩地看起来挺多,和陈子锟一比就是乡下土财主。

陈子锟感慨道:“民国八年的时候,我从奉天到北京,身上就带了一把刀,五十块钱,如今也妻儿老小一大群,家资巨万,虽说不上富可敌国,也能几辈子不愁吃穿了,这钱多了就变成数字,多多少少没太大区别,我想过了,还是要把南泰的土地还给百姓,共产党蛊惑人心的招数不就是打土豪,分田地么,我也会,中国的农民是最能逆来顺受的,只要能勉强吃饱就不会造反。”

刘婷道:“看来你是打算把南泰当成政治试验田啊,我支持你,只是不知道夫人们什么意见。”

陈子锟正要答话,双喜进来道:“南京电报,税警总团被河南省主席刘峙派兵包围在郑州车站。”

电报是宋子文发来的,税警总团本来打算调到北平去加入抗日阵营,半途却被被蒋介石发现,私自调兵本来就是大忌,更何况违抗了蒋介石对日妥协的政策,矛盾激化,宋子文打算辞去财政部长职务以作抗议,邀陈子锟一同辞职,向蒋介石施压。

“你打算怎么做?”刘婷问他。

陈子锟并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痛心疾首,自从他归顺中央以来,就预料到了今天这种局面,江东不是山西四川云贵两广,在地理上不具备割据的条件,自己也没有逐鹿天下的志向和能力,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已属不易,哪还有资本和蒋介石叫板。

“罢了,即便税警总团北上,在汉卿手里也是当烧火棍用。”陈子锟淡然道。

“你认为华北不保?”刘婷道。

“先是热河,再是平津,日本人会使出各种各样的招数来蚕食中国的领土,要不了五年,战火就会烧到江东,与其便宜了日本人,不如把土地分给老百姓,对了,拿出一部分资金来兑换成美元,到纽约去买些股票吧,上回听慕易辰说,底部已经形成,可以入场了。”

忽然桌上电话铃响,刘婷接了,说了两句后挂上听筒,微笑道:“林小姐在大门口。”

陈子锟急忙站起走到窗边,远远看见大门口停了一辆汽车,一个纤细的身影亭亭玉立,脚旁放着旅行箱。

林文静回国了。

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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