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想起去年夏天的事。当时我还在少年案件课,有一次跟同事去喝酒时遭到邻桌的一群中年男子找碴纠缠。

那群看似管理阶层的男人一知道我们是家裁调查官,随即怒气腾腾地发表起演说:“少年法太不像话了!都是你们太过放纵那些少年啦!”

看样子他们好像是受到昨晚的电视节目影响,情绪才会如此激昂。昨晚我也跟来宿舍找我的女朋友一起看了这个名为“少年犯罪”的电视特别节目,整个节目以强调“少年法太过宽松”这个观点剪辑而成,我个人也觉得其中确实有几段内容会令人不禁产生“这未免太过分了”的情绪。特别是提及发生在大约十五年前,杀害了一对新婚夫妇的少年犯那一段更是令人难受。

为首者乃年仅十八岁的六名十几岁的青少年,将买完东西正准备回家的一对新婚夫妇拉进车子里,开车四处乱逛。他们不但对两人施加令人不忍听闻的暴力行为,还凌迟似地杀害了乞求饶命的两人,最后埋在深山里。事后为首的少年被判处无期徒刑,而其他共犯目前都已服完长达十余年的刑期,重新回到社会中。其中一人在未露出真面目的状况下,接受了节目采访。

记者问他:“对于那两名被害人,你现在是否还感到愧疚呢?”当时还只是个少年,现已为二儿之父的男人却以阴沉的声音有点愤慨地回答:“我才没空再继续愧疚下去,光是要顾好我的家庭就已经够我累的了,请你们别再来骚扰我了好不好?不然你们到底是想怎样!”

“他那句‘不然你们到底是想怎样’是什么意思啊!”

坐在我身旁的女友对着电视画面发出了咒骂。我想,看了这个节目的所有日本人,大概都会在同一时间脱口说出一样的话吧。

因着过去的经验,我深知在未理解具体状况及原因之前绝不可全盘接受少年的说词;但是当时的我无法对女朋友说些什么。

中年男子们持续找我们的麻烦。“不是有些少年出入少年院好几次吗?那种小鬼实在没救了啦。”、“说什么要让不良少年重生,又不是在演连续剧!”不晓得是因为黄汤下肚还是不满及不安作祟,他们的叫嚷声越来越大。

说真的,我们听了虽然很火大,但也不是无法理解他们的感受,所以没人能作出反驳。只因我们深知少年案件并不是一门学问,讨论并不能引导出答案来。

此时在我们当中唯一敢开口的就是刚刚对中年男子们的话题兴趣缺缺,只顾享受眼前食物的阵内。“我是不晓得昨天的电视节目内容是什么啦……”他像是嫌麻烦似地先丢出这么一句话之后再补上一句:“但是世上可不是只有一种少年而已喔。”

“你什么玩意啊?”一个中年男子嚷道,声音还蛮有魄力的。“反正会犯罪的少年根本就无药可救了啦。”他高声说道。

“你很吵喔。”阵内又摆出一副厌烦的神情,掏了掏自己的耳朵。“我问一下,你知道影评人一年要看几部电影吗?”

这家伙怎么突然丢出这句话?中年男子们觉得有点扫兴,但仍歪头沉思片刻后回答阵内:“少说也有好几百部吧。”

“那假设有一个只看电视洋片频道的外行老头子对一个影评人说:‘电影就只是……’你们作何感想?难道不会觉得这老头子很不自量力吗?你们现在的行为就跟那个外行老头子一样。我们可是见过了好几百名青少年耶,懂不懂啊?你们却在我们这些青少年问题专家面前大放厥词,难道一点都不觉得丢脸吗?”

中年男子们虽稍有退意,不过仍不肯乖乖住嘴,只是一再重复说着:“没救的家伙再怎么努力也一样没救啦。说什么要让他们重生,那简直跟奇迹没两样!”

“对!”阵内突然伸出食指比向中年男子们。“就是那个!”

“什……什么那个?”

“那就是我们的工作!”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们在创造奇迹。”

座席区顿时陷入一片沉静。

“说什么要教养出身心健全的少年、打造和平的家庭生活,还有少年法及家事审判法的目的等等,全部是谎言,用不着去理会。我们的工作目的正是创造奇迹!”

阵内斜眼看了面露困惑的我们一眼,随后用更大的声音对他们说:“没救的少年就是没救,这是你们刚刚说的话。你们说他们绝对不会改过自新。你们断言即便地球停止自传、科学家研发出抗癌特效药、史蒂芬·席格输给坏人,不良少年还是不会改过自新。”

“我们哪有说得那么夸张!”中年男子们生气地反驳,但阵内充耳不闻。

“我们会试着让此事成真。”阵内很满足地笑着说:“我们的工作正是试着创造奇迹。但你们呢?你们的工作有办法创造奇迹吗?”阵内皱着眉头贴近他们的脸问道。

虽然是个意义不明、荒唐至极的主张,但阵内的话确实十分地有力。

最后他又加上一句:“要是上梁够正,下梁哪会歪掉。”

之后这群上班族虽然还是重复说着刚刚那句话,不过我们已能心平气和地与其对谈。有时当我回想起当时阵内所说的那番话,心中便会浮现出一股“此人真是可靠”的亲切感。即便遭到少年的背叛、或是事情结果未如己意时,我也可用“奇迹本来就不常见了”这句话来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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