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花被这情况吓了一跳,过去接过馍馍,后退了几步,警惕的看着朝着他走来的付鱼。

付鱼却没有理会浮花,死死的盯着馍馍,嘴角扯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你们在哪儿找到他的?”他也察觉出了自己的态度不合适,想要装成和蔼可亲的模样,但奈何他一开始的表现已经暴露了他最原始的想法,见他走过来,浮花直接绕过了他,几步迈到了林如翡的身边。

林如翡伸手,直接从浮花手中接过了馍馍,馍馍被付鱼的那一声怒吼吓的不轻,浑身颤抖的缩在林如翡的怀中,不住的哽咽抽泣,然而让人觉得无法理解的是,即便如此,他看向付鱼的眼神里也是渴望,甚至连这个时候都不住的扭头看向付鱼。

“林公子,你是在哪里发现的他?”付鱼咬牙道,“他……是我们付家的孩子。”

林如翡说:“付家的孩子怎么会在外头?”

付鱼道:“这就说来话长了。”他收敛了狰狞的怒容,状似轻松的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道,“他就是我的孩子,后来被歹人拐走了,一直没有寻到,没想到却正巧遇上了林公子。”

这番话说的冠冕堂皇,可是看了付鱼的第一反应,林如翡却是一个字都不信的。如果馍馍真的是付鱼不小心失踪的孩子,那他看到馍馍的第一反应,怎么会是暴怒。况且馍馍丢失的地方离付家也不算远,如果付家真的有心,要找肯定是能找到的。

不过这么一来,馍馍的身份倒也可以确定了,他肯定和付家有关系,而且不是什么好关系。

付鱼道:“如此说来,我还要多谢林公子,将馍馍带了回来,馍馍,来……”他对着馍馍伸出手,露出一个和善笑容,“来爸爸这儿。”

馍馍瞧见了付鱼的笑容,脸上露出些许犹豫之色,看样子竟是真的在思考要不要朝付鱼伸出手。

“来啊。”付鱼又再次唤道,“馍馍?快过来,待在客人的怀里,像什么样子。”

馍馍抬头看了看林如翡,又看了看付鱼,林如翡忽的心灵福至,暗中从袖口里掏出了一块馍馍最爱的麦芽糖,悄悄的塞到了馍馍的手里,拿到了糖果的馍馍马上叛变了,冲着付鱼摇摇头,又把脸埋到了林如翡的怀里。

付鱼脸色大变,恨恨的叫了声:“馍馍——”

馍馍压根不理他。

付鱼见到馍馍不理会自己,眉宇间浮起阴郁之气,他道:“馍馍,你真的不过来么?”

馍馍害怕的微微一颤,眼见又要被吓哭了。

林如翡淡淡道:“既然付公子是馍馍的父亲,用不着这样吓唬孩子吧。”

付鱼凝重道:“林公子,这是我付家的事,你虽然是贵客,但这么贸然插手似乎不太合适吧。”

林如翡说:“是不太合适。”

付鱼见林如翡如此说,神情微松:“林公子果然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他以为林如翡妥协了,便微笑着再次伸手,示意林如翡将馍馍递到自己的手上。

可谁知林如翡的下一句便是:“不过我偶尔也不是个那么讲道理的人。”他伸手抱紧了怀中的小家伙,对着付鱼道,“抱歉,付公子。”

付鱼脸色大变,他似乎想要发作,但碍于林如翡的身份,硬是忍住了,最后只能咬着牙道:“林公子是不打算给我付家这个面子了?”

林如翡道:“付公子言重,看馍馍这样子,在外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既然如此,付公子又何必急着把他讨要回去呢。”

付鱼顿时无话可说,语气里压着火气道:“那林公子想要如何?”

林如翡道:“也不如何,付公子子嗣繁茂,想来也不缺馍馍这一个吧。”

付鱼闻言脸色铁青,他似乎想要拔剑,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勉勉强强扯出一个无比僵硬的笑容:“林公子,你这又是何必。”

林如翡压根不理,从怀中取出了请帖示意浮花拿给付鱼,付鱼却根本不接,他冷冷道:“林公子如此不给我付家面子,这昆仑剑会,我不去也罢。”

林如翡无所谓道:“我只是负责送,至于付公子想要如何对待这请帖,都是你的事。”

付鱼闻言,拿过请帖,抬手便撕,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将请帖撕了个粉碎,他撕的时候,在林如翡怀中乖乖待着的馍馍却忽的哭闹起来,嘴里含糊的念叨着什么,大颗大颗的泪水溢出了眼眶。

浮花见到这付鱼这般行事,直接拔出了腰侧的佩剑,呵斥道:“付公子,你未免太过了——”

付鱼冷笑一声摊手道:“是你们林家先不给我们付家面子的。”他瞪了林如翡的方向一眼,以为林如翡会因为请帖被撕勃然大怒,谁知林如翡却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冷漠的眼神看着他,这眼神却让付鱼更不舒服——那是一种仿若看着蝼蚁般的目光。

“林公子……”付鱼被林如翡这眼神看的浑身一颤,不知为何忽的有些后悔自己这过激的举动,他正欲说些什么挽回局面,却见林如翡手一挥,示意他可以走了。“付公子是否参与剑会,是付公子的自由。”林如翡冷漠道,“既然请帖已经送到了,我们明日便会离开。”

付鱼道:“那馍馍……”

林如翡道:“自然是带着馍馍一起走。”

付鱼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若是付公子不同意,我也不会用林家来压制你,我们就用剑客的方式解决吧。”林如翡道,“比一场,输了就闭嘴。”

付鱼喉头滚动,神情变幻莫测,似乎有无数的话想要说,但最后却都化作了一声幽幽的叹息,他道:“林公子何必多管闲事呢?”

林如翡道:“我乐意。”

付鱼语塞,他还以为林如翡会说出什么大道理,谁知林如翡微扬下巴,嘴里吐出了这样让人无法反驳的三个字。

千金难买我乐意——他林如翡乐意,谁都拦不住。

林如翡道:“请吧,付公子。”他不想再和付鱼多说,示意浮花送客。

付鱼十分不甘,但面对林如翡态度强硬的送客,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起身走了,走时握着腰侧剑柄的手几乎快要爆出青筋,但始终没有拔出那柄剑来。

“这个付鱼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送走了付鱼,一心向着馍馍的侍女们忍不住嘀咕起来,“还说馍馍走丢了,走丢了不知道找么,这地方又不大,看馍馍这样子,也不像是在外头待了一天两天……”

馍馍缩在林如翡的怀里,懵懂的吃着手心里的麦芽糖,神情茫然,不知道大人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林如翡摸了摸他软软的发丝,道:“是很奇怪。”

奇怪的不是为什么付鱼不找馍馍,而是付鱼会为了这么一个看起来不重要的小孩故意得罪林家。如果说馍馍只是个不受宠的孩子,付鱼的反应不该如此强烈,可若是他受宠,付鱼又怎么会任由他在外头流浪。

这本来就是十分矛盾的事。

“那少爷,我们真的要把馍馍带走吗?”玉蕊问,“馍馍毕竟是付家的孩子,就这么带走,会不会不太好?”

林如翡摇摇头没说话:“再看看吧。”他并不介意把馍馍带走,就凭付家的本事,还留不下他,如果馍馍留在这里的结果就是由着他继续乞讨,那他还不如将馍馍带走。

付家晚上本来安排了丰盛的晚宴,可因为林如翡和付鱼不欢而散的关系,便直接取消了。好在林如翡对这晚宴本来就兴趣缺缺,不去正好。

馍馍的情绪倒是恢复的很快,付鱼走后没多久,又和浮花他们在院子里玩了起来。林如翡觉得屋子里有些闷,打算干脆和顾玄都出去走走。

两人顺着小道打算离开付家祖宅的时候,正巧看见付家二公子在和几个女人调笑,他还是穿着那一身紫衣,瞧见林如翡后,笑着打了招呼,林如翡回了礼便打算离开,却听见他在身后问:“是你把馍馍带回来的?”

林如翡脚步微顿:“怎么?”

“那林公子可得小心些。”付家二公子道,“那馍馍可是我大哥最喜欢的孩子。”他加重了最喜欢三个字。

林如翡扭头看向他。

“你若是想要就这么将他带走,我大哥断然是不可能同意的。”他揉捏着靠在他怀中妾侍柔软的腰肢,引起她们一阵娇笑,嘴里不咸不淡的说着。

林如翡道:“馍馍的母亲呢?”

“死了。”付二公子说,“大家都说她死了,虽然我也没见过……”他眯起眼睛笑的格外轻浮,“想来也是个美人吧。”

林如翡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了,谢付二公子好意。”

“林公子客气。”付二公子懒懒道,“这日子越过越无聊,一无聊,就想找事做……”他说着又看了眼天空,“什么时候才能再来一场雨啊。”

辞别了付二公子,林如翡和顾玄都又漫步到了付家庄外面。

经过前几日的努力,今晚再费些功夫应该就能摸到大阵的阵眼了。

“真是奇怪,那付鱼真的能布下这样的大阵?”前几日,林如翡觉得这大阵是付鱼布下的,但今日和他一见,却有些推翻自己的想法,这付鱼身上虽然有剑气,但十分的淡薄,完全不像传言中那样厉害的剑客,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有本事布下这样的阵法。

顾玄都道:“这大阵的确不像他布的,想要知道谁布下的,阵眼应当是关键。”

林如翡沉思片刻,道:“阵眼就在这附近了吧?”

顾玄都道:“应该是。”

这附近是一片茂密的庄稼田,有稻谷有苞米还有别的植物,乍看上去和其他地方没什么区别。但若是仔细感受,便会发现这里的灵气比周遭的浓郁了许多,乃至于种下的庄稼也比其他地界繁茂。

“阵眼那块地方,肯定会和其他地方有所不同。”顾玄都道,“仔细找找,肯定能发现异样。”

林如翡按照顾玄都所说,认真的观察着周围,很快,便真的有了发现。

在密密麻麻的庄稼里头,出现了几块十分突兀的大石头,这些大石头乍看平平无奇,但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那些大石头上刻着一串串密密麻麻的经文,林如翡看不明白,顾玄都却看懂了,他神情变得有些严肃:“阵眼肯定就在附近。”

林如翡道:“经文上面写的什么?”

顾玄都说:“往生咒。”

林如翡:“往生咒?”

顾玄都道:“一般情况下是用来超度亡灵的,但是……用在这里。”他伸手在那巨石上摸了一下,原本白皙的手指竟是瞬间变得焦黑,“显然没安什么好意。”

林如翡被顾玄都的动作吓了一跳,道:“前辈你的手……”见顾玄都还想把手往上贴,急忙伸手抓住顾玄都的手腕,“别碰了。”

顾玄都的手被林如翡抓住,眼神一转,嘴里吃痛似得嘶了一声。

林如翡没有注意到顾玄都表情的变化,见顾玄都手上的伤口如此严重,急道:“这伤的是不是前辈的神魂?会不会落下什么后遗症?是不是很疼?”

顾玄都道:“是有些疼。”

林如翡说:“那可怎么办?!”神魂受伤都是很严重的,不像肉身自己就能长好,即便是很小的一个伤口也会有非常严重的后果。

顾玄都认真道:“人的唾液应该可以缓解灼烧,不然……小韭给帮忙含含?”

林如翡愣了:“啊?”

顾玄都也不强求,状似失落的叹了口气:“你不愿意便算了吧。”

顾玄都的手指白皙修长,十分漂亮,此时上面平白的多了一片血肉模糊的焦痕,看起来分外狰狞,实在让人心疼,林如翡怔了片刻,语气里带了些狐疑:“含了真的有用?”

顾玄都点头。

见顾玄都神情肯定,林如翡便直接的将顾玄都的手指含进了嘴里,舌尖毫不意外的尝到了腥甜的味道,应该是顾玄都手指流出的血液。顾玄都只是同林如翡开个玩笑,没想到他居然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手指含入了口中,他的指尖触碰到了林如翡湿热的舌头,原本清澈的黑眸瞬间沉了下去,仿若即将暴雨的天空。

林如翡浑然不觉,认认真真的把顾玄都的手指头舔了一遍,确定那股子甜腥味没有了,才拿出来,仔细瞧了瞧,惊奇道:“真的好了!”那焦黑的痕迹已经不见,顾玄都的手指再次白如葱根,没想到唾液还有这样的功效,顾玄都居然不是在开玩笑。

顾玄都眸色沉沉,盯着林如翡没有说话。

林如翡被他盯的毛骨悚然,叫了声:“前辈?”

这一声前辈却好像提醒了顾玄都什么,他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手指叹了口气,道:“算了,没什么。”

林如翡很快便将这事抛到了脑后,又研究起了面前的大石头:“这阵眼刻这么多往生咒是做什么。”他思量片刻,“是想镇压什么东西么?”

顾玄都道:“你再找找,这附近定然还有别的线索。”

布置阵法是需要一个比较大的空间的,这周围都是庄稼,并不适合布阵,若是要布,定然是需要清理一番周围的植物。在顾玄都的提醒下,林如翡很快便在一块大石头的旁边发现了端倪,那石头旁边的地上是空着的,只盖着一层泥土,看起来十分可疑。

林如翡在顾玄都无奈的目光下,高高兴兴的取出了自己的木盾,把泥土刨开,果然看见了泥土下面盖着的一块铁板。铁板上头镶嵌着一个小巧的圆环,林如翡抓住圆环,猛地用力,便将那铁板硬生生的拉了起来,露出了一个黑森森的洞口。

“有地道!”林如翡惊喜道。

“想来阵法便应该是布在地道里面了。”顾玄都说,“要不要进去看看?”

既然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再不进去看看就太说不过去了,林如翡如此想着,便顺着地道壁上的梯子慢慢的爬了下去。

地道里头没有一丝光线,林如翡从戒指里取了火折子点燃,才勉强看清楚周围的情况。这地道应当有些年份了,周围的泥土已经不新鲜,且从地上的脚印看来,并不常有人进来。地道很是狭窄,只能勉强供一人通行,好在林如翡个头不算太高,顾玄都还得低着头才能通过。

林如翡顺着地道一路往前,期间遇到了一些比较简陋的陷阱都轻松躲开了。当拐过一个弯后,原本窄小的隧道豁然开朗,林如翡似乎来到了一间非常宽阔的屋子里,只是这屋子有些大,他手里的火折子不能照亮全部。好在旁边的墙壁上挂着火把,林如翡将火把一一点燃,终于是看清楚了整个屋子的全貌。

这是个很简陋的泥屋,地面上画着一个圆形巨大聚灵阵,此时聚灵阵依旧在运转,站在旁边的林如翡能清晰的感到,有大量的灵气灌入了这个阵法里。

林如翡低着头仔细的看了好一会儿聚灵阵,感觉这阵法虽然大,好像也没有别的特别之处,正在这么想着,他的头顶上,却忽的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响动,像是铁链碰撞后发出的冰冷响声。

林如翡条件反射的抬头,看到了自己头顶上挂着的东西。

那是一个巨大的黑色铁笼,悬停在漆黑的半空中,铁笼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将铁笼撞的摇晃起来,随着铁笼的摇晃,悬挂笼子的铁链便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那是……”林如翡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铁笼里的东西,然而火光太暗,他怎么都看不明白。

顾玄都拧起了眉头,他显然是看清楚了铁笼里到底有什么,却并未告诉林如翡,而是朝着墙壁四处观望,倒是很快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一个镶嵌在墙壁上的机关。

林如翡在顾玄都的提醒下,走到了机关面前,伸手按下。机关一开,铁笼就发出轰隆隆的响声,伴随着飞扬的尘土,落到了地面上。

铁笼里的东西,也在昏暗灯光的映照下,进入了林如翡的视野,当他彻底看清楚里面的东西后,他不由得露出了愕然之色。

那竟是一个人,躺在巨大的铁笼里,他似乎已经没有了意识,胸膛看不出一点起伏的痕迹,如同一具没有了生息的尸体。而最让林如翡震惊的,是这个人的面容——和付鱼一模一样。

“付鱼?!”林如翡叫出了声,“他怎么会在这儿——”

顾玄都走到了铁笼旁边,拔出霜降便砍断了铁笼上夸张的铁索,随后伸手将铁笼拉开,走进去仔细的观察了一下这个躺在里头和付鱼长相别无二致的男人摇摇头:“已经不行了。”

林如翡神情一凛,他也前去探了探付鱼的鼻息:“不是还有气息么?”

顾玄都道:“他的身体虽然还在这里,但灵魂已经出窍,若是早些发现或许还有救……可惜……”

林如翡明白了顾玄都的意思,他看向脚下这个巨大的聚灵阵,哑声道:“这个阵法的核心,就是付鱼?”

顾玄都点头。

一个厉害的剑修,身体里面自然蕴藏万千灵气,若是将这些灵气以聚灵阵抽出,足以滋养万物。付家庄周围的那些庄稼之所以能在盐碱地上生长的那么好,都是因为有灵气的补养,而现在,灵气的源头,便在他们的眼前。

“付家庄那个付鱼又是个什么东西。”林如翡道,“他身上的确是有剑意的。”

顾玄都盯着眼前这奄奄一息的付鱼,微微叹息着摇头,几次欲言又止,但都未将话语说出口。

林如翡摸了付鱼的脉搏,确定他还活着,可是按照顾玄都的说法,他此时就算是活着,恐怕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把他带走?”林如翡问道。

顾玄都沉吟片刻:“不了吧。”

林如翡疑道:“为何?”

顾玄都长叹一声,终究是把那句话说了出来,他说:“付鱼身体非常健康,没有一点外伤,也看不见任何禁制。”

林如翡说:“所以?”

顾玄都看了他一眼:“所以,他大概是自愿待在这里的。”

林如翡失声道:“怎么可能,怎么会有人自愿待在这里。”

顾玄都道:“你又如何知道不可能?”

林如翡哑然。

顾玄都沉声道:“虽然不多,但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两个让人难以理解的傻瓜。”

只是不知道,付鱼是不是这些傻瓜其中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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