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股带着灰尘的闷热气息,里面昏昏暗暗的只见一点点的光影,两室一厅的房子里每一个房间都挂着厚重的窗帘。

佟夜辉进门的时候憾生刚好在拉客厅的窗帘,“唰”的一声响过后带起一阵尘土飞扬,不知是否是疲惫让她的反应迟钝了,兜头盖脸的灰尘中她竟然都不知道躲,傻呆呆的看着窗户里投过来的天光,最后被呛的咳嗽了两声才慢慢的转身避了开去。

屋内陈设简单,十几年前的装饰,一套老旧的皮质组合沙发,一个个头硕大的电视,颜色暗沉的电视柜茶几各一个,窗台下一张掉了漆皮的木质摇椅,进门对着墙下有一个香案,墙上挂着一张女人的黑白照片。

憾生在屋子中央缓慢的转了转身,四下里看了看最后把目光投向墙上的照片不言不动的看了半天。

佟夜辉一直站在门口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他发现憾生的所有动作都是缓慢的,思维和动作连接间的有些迟钝。

憾生盯着墙上的照片看了一会,然后慢慢的走到香案前,点亮了桌上的两根蜡烛,又抽出三根香点燃,细香平举倒胸前,憾生抬头看着照片,照片大概是女人三四十岁光景的时候照的,短短的头发,一张圆润的脸盘,笑得温柔而温暖。

憾生有一些哽咽,照片中的女人是她妈妈,两年前她最后见到她妈的时候就是在这个地方,她没见到她妈的最后一面,最后见到的就是这么个香案和这张照片,两年前她站在这里的时候没有哭,也没有要落泪的冲动。

憾生从小跟她妈不亲,她妈四十多岁才得了她,但她这个老来得的女儿她妈似乎养的不太上心,只要不冻着饿着,其他的都随她去了。

憾生从小没有爸爸,她妈也从来不跟她说她爸,小时候从邻居的闲言碎语中,她知道她爸生活在南方一个大城市里,是个有钱人,她爸和她妈是中国最早那批做生意的人,那年月做生意的大多都是暴富的人,听说他爸妈没下海之前感情挺好,两人都是中学老师,恩爱是出了名的,就是一直没有孩子,后来他们有钱了,孩子也有了,她爸却在外面有人了,然后她的家就散了,那些都是憾生两三岁时候的事,她还是个吃奶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憾生她妈活了六十五岁,走的时候是得了心血管方面的疾病,发病的忽然,没受什么罪,据她当时的管教说,她妈到医院的时候也不是没得治,但手术费要十四万,她妈就没治,在医院停了三个多小时就那么去了。

当时四邻街坊都以为当年憾生偷光了她妈的养老钱她妈才没钱治病,就那么干耗着去了,当时憾生也是那么觉得的,但最后在交代后事的时候管教给了她一个信封,里面她妈给她留了一封信和一个存折。

她妈的信简单的只有两句话,“我这后半生过的阴郁,望你能恣意生活。”排头是女儿两字,存折里面却有着整整的两千万。

憾生她妈死的时候很有钱,她是故意要死的,在憾生的记忆里,她妈这人平时是个挺开朗生活积极的人,四邻八方的都走动的勤,跟谁都笑眯眯的,有个社区活动什么的她次次都不拉下,生活也特别有规律,早上的晨练晚上跳舞刮风下雨都不中断,常年没事还喜欢报个旅游团,中国的五湖四海她走了一个遍,她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她妈怎么就要去死呐。

憾生开始不爱说话也就是从那年接过她妈给她的那个信封以后的事,她妈在信里叫她女儿,在后来的两年里,她恍恍惚惚的想明白,她妈大抵是要告诉她,她当年偷她的钱的事她根本就没有跟她计较,那两句话让她琢磨了两年,后来也明白她妈是把她当姑娘的,也是惦记着她的。

憾生隔着两年的时光再站在这里的时候,想着她们母女间的种种隐晦的感情,忽然眼睛就湿了,她的眼泪留晚了很多年,但最后她也还是明白了。

恭恭敬敬的把香插好,憾生心里对她妈说:“妈,我回来了。”一阵委屈的心酸顶的眼泪又要出来,她妈要是还活着她们估计也是处不好的,但她死了,憾生反而到觉出了莫大的委屈。

憾生插好香,提着在楼下买的挂面鸡蛋去了厨房,佟夜辉这才走了进去,他站在刚才憾生站过的地方也恭恭敬敬的上了一炷香。

佟夜辉跟憾生的妈妈不熟,从小就老躲着她,他觉得憾生妈妈的眼神和那些普通的中年妇女不一样,小时候憾生跟他们混在一起的时候,每次见到她,她对别人都很和善,唯独看他的眼神时时都是高深莫测的,就是对着他笑也都是隔着一层,好像在告诉他你想什么我都知道,不要在我面前玩花招,他那些哄骗人的小花样在这个女人面前都使不出来,他不喜欢她,甚至是忌惮她的。

但是在对待这女人的后事上佟夜辉也是欠着憾生的,佟夜辉有个不成器的父亲,他妈在他还不懂事的时候就跟别人跑了,他爸不知道是因为他妈跟人跑了,受了打击还是自己本身就有问题,佟夜辉懂事的时候他爸就成天泡在酒坛子里。

佟夜辉的爸爸一天难得有清醒是时候,佟夜辉在他身边的日子过的艰辛,但再怎么难过,他的酒鬼爸爸也是把他养大的,五年前他爸胃出血忽然不行的时候是憾生一天天守在医院里,最后他爸走的时候也是憾生一手操办的,他就在最后下葬的时候露了一下脸,不是他不孝到了那个程度,而是那个时候他和小五正疯狂的在转移公司账上的资金,那时候检察院,税务局都已经开始在外围查他们了,他事先得了消息,给他收拾局面的时间就那几天,当时憾生是他们那个贸易公司名义上的法人代表,他和小五把她瞒的滴水不漏,等他爸咽气了,下葬了,憾生也进了看守所。

佟夜辉的爸死的时候,憾生从头守到尾,而憾生的妈去世的时候,佟夜辉是隔了半年才知道的,佟夜辉自己知道真要说起来,在他人生的每一件大事上他都是欠着憾生的。

恭恭敬敬的上好香,佟夜辉抬头看了看照片中的女人,他小时候总不敢看她的眼睛,他想如果现在憾生的妈妈要是还活着他应该敢和她对视了,经过这些年的历练,隔着往日的岁月当年的有些事佟夜辉也大概看明白了,他当年之所以怕她,大概是因为她早就看得出他的心思,怕也是早就预料到了他和憾生如今的结局。

两年没有住人的屋子到处都布满灰尘和铁锈,憾生在厨房里洗洗涮涮半天弄出了一碗鸡蛋面,佟夜辉在外面不知该干什么,也走不得,只好把沙发擦出来干坐在客厅里。

憾生端着面从厨房出来,就着刚才佟夜辉擦沙发的摸布擦了擦茶几,坐下来,目不斜视的开始吃面。

天气热的让人难挨,憾生面前的那碗面虽红黄璀璨的引人食欲,但也是热气腾腾的,她好像不怕热一样,吃的格外专注,眼睛盯着面碗,挑起筷子也不吹吹就直接往嘴里送,吃的鼻尖都是汗,后背也是一片水印。

在佟夜辉的印象里憾生是个马虎急躁的人,说话快,吃东西也快,她以前做什么事情都大大咧咧的很张扬,还喜欢丢三落四的,身上好像有一根神经要比别人迟钝一些,她身上总是有很多缺点,没有女人的温柔和细致,佟夜辉从来都是看不上她的。

现在的憾生坐在那里吃面,她的动作之间好像少了一些连接而显得很迟钝,她很专注,吃的很慢,从这些小动作上佟夜辉看出憾生和以前不一样了,他知道监狱那种地方,是个让人脱胎换骨掉层皮的地方,只是不知道憾生在里面的几年变成了什么样子。

吃完面喝干净最后一口汤,憾生端着碗又回了厨房,这回她在厨房里很久没出来,佟夜辉在客厅看见她洗好锅碗后就又开始彻底的收拾起了厨房,那么一间小小的厨房狭窄而闷热,她蹲在地上一点点的抠着瓷砖上的污渍,衣服都湿透了汗水顺着下巴往下淌,但她好像一点都不觉得难受,表情很专注,神色很恬静也似乎忘记了这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佟夜辉静默不动的凝神看了憾生许久,憾生一直专注于眼前的地砖没有分出一丝的眼神和神智。

这样的气氛,佟夜辉感觉有些坐不住,他是个心思能深重的人,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眼光里闪烁了一下,忽然就长身而起,他走进厨房在角落里找出扫把,拖布,回身出来解下领带塞进裤袋里,挽起袖子在屋子里大搞开了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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