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好,我走到这里正好赶上大雨,不知可否冒昧的借您的房子避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因为太标准了听起来反而有些怪异,头顶的暴雨在男人的下巴处汇集成一条水线,他露齿而笑,牙齿很白,五官牵扯着微微上扬,桃花眼变成了狐狸眼。

被盖在车筐里的胖狗,不耐烦的往上拱动着,“呜呜”的叫着要出来,憾生推车绕过男人往门口走去。

憾生在门前支好车,从车筐里把狗抱出来,走上台阶掏出钥匙开门,身后的男人提着两只行李箱跟上来:“小姐,实不相瞒,我是特意找到这里的,如果您是这里的房主,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能与你详谈可以吗?”

憾生开了门,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回身看向男人,男人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郑重中透着几分焦急,憾生沉默的看着他,男人弱弱的问:“能让我进去吗?”

“进来吧。”憾生推开院门,把胖狗放进去,又回身推去推电动车。

憾生把车子推到屋檐下的避雨处,男人跟在她身后进门,在回廊前,他脱了鞋子,袜子,袜子放在鞋坑里,鞋子规规矩矩的并排放在台阶下,然后他光脚踩上回廊。憾生默默的看在眼里。

男人浑身水淋淋的,每走一步就在地上印出一个湿脚印,憾生把他领进客厅,又招呼他站着,转身去卫生间里拿了一条浴巾递给他。

男人道了谢,接过浴巾边擦头发边笑盈盈的对着憾生说:“我中文名字叫叶权,树叶的叶,权利的权,小姐怎么称呼?”

“莫憾生。”憾生简短的回道,语气冷淡。

叶权擦头发动的动作顿了一下,轻松的接道:“莫憾平生意,好名字,大气而有意境,莫小姐你额头宽厚,应是个深得长辈的余荫之人,是个有福之人。”说完他还意有所指的环顾了一下整个房间。

憾生微微的愣怔了片刻,憾生知道她妈以前是个语文老师,平时是个有些文采的人,她一直被憾生,憾生的叫着,一直以为以她妈和她那个面都没见过的爸爸那些事,她妈给她取这个名字,是遗憾她的出生的意思,却没想到原来还有这样一层意思,至于叶权后面的那些话,虽是带着面向的一种说法,但他也说对了,她这前半生自己的路走的乱七八糟,到如今,她一个有案底的人,既没有学历,也没有一技之长的,能有个安身之所,不用为了一个生存的理由,而苦苦挣扎,她本应过的更凄惶狼狈的,可那些苦楚都被她妈妈给她挡了,她一直认为她妈本性是个冷漠的人,却没想过不是什么都是白来的,她忽然就想到她妈留给她的那封遗书,心忽忽的就颤了一下。

叶权收拾干净自己的头脸,身上依然往下淌着水,他刻意没看憾生的脸色,递回手里的浴巾,礼貌的问道:“莫小姐,能再借用一下你家的卫生间,让我换下衣服吗?当然能洗个澡就更加感激不尽。”

憾生听着叶权咬文嚼字的说话难受,她微微皱着眉,把人领到一楼的大卫生间,推开门对着跟在后面的人说:“你自便。”

叶权露着一口白牙,笑的灿烂:“太感谢你了。”憾生没接他的话,转身自己走开了。

憾生觉得这个莫名其妙要进到她房子里的男人,是个精明狡猾的人,这种人要表达一种意思能拐十八个弯,肚子里的心思曲曲绕绕的,她和这种人不对路,不太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但这人身上有很好的教养,也不让人讨厌。

憾生在厨房里给胖狗弄吃的,难得的屁股没有在她身后转悠,她这里平时没有外人来,这狗又是个欺生的,刚才叶权和憾生说话它就老实的趴一边看着,这会也趴在那没动窝的守着卫生间的门,估摸着是在评估这叶权是不是个可以欺负的生物。

憾生自己一个人吃饭,长期都是糊弄,一碗面条,拌个青菜就是一顿,有时候煮一大锅稀饭能吃好几天,但对胖狗她却伺候的精心,胖狗平时的主食是她用胡萝卜,肉末,米饭拌在一起煮的大杂烩,百十块买的狗粮是它的零食,偶尔还要加两顿鸡肝,火腿肠,水果什么的。

其实也不怪屁股那么胖,实在是憾生太娇惯着它了,她的生活单调的每天就对着这条狗,她放纵着它,宠爱着它,一不小心就过头了。

给胖狗做好饭,憾生用它专用的饭盆装好,走到回廊口用饭盆磕磕地面朝着胖狗招呼:“屁股,过来吃饭。”胖狗听见招呼,小眼一眯,呼呼的窜了过来。

胖狗吃东西像猪,撅着屁股,拱的盆子周围到处都是,憾生抱着膝盖坐在它旁边,呆呆的看着它吃不知在想什么。

叶权洗了澡出来正好在走廊里看见这一人一狗的一幕,他走动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尽量弄出点脚步声慢慢的走了过去,在离着憾生还有一些距离的时候他礼貌的出声招呼道:“莫小姐。”

憾生的背影愣了一下,然后转头:“哦。”她看了叶权一眼然后又不感兴趣的把头转了回去。

叶权特意把自己收拾了一下,白衫长裤,衬衣故意没有扎紧腰带里,他高高瘦瘦的身材极好,这样的穿着很有点飘逸的味道,其实是个极好看的人,可惜憾生没有把他看在眼里。

叶权走过去,挨着憾生坐了下来,暴雨已经接近尾声,零落的雨滴,叮叮咚咚的砸在瓦片上,屋檐下落下成串的水珠,空气中有潮湿的水汽,叶权身上带着沐浴后的香皂味,隔着不远的距离能感觉到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点点水蒸气的热度,憾生坐着没有动。

叶权靠在身后的门框上,两腿伸直,呼出一口气,似乎很放松很舒服,片刻后他出声问憾生:“莫小姐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嗯。”憾生抱着腿没动。

“那莫小姐的家人呐?”

“不在了。”憾生看着胖狗回道。胖狗胡吃海塞的吃完盆子里的东西,抬头瞪着眼睛看叶权,憾生扯过一条毛巾,给胖狗擦擦嘴,顺手又把被它弄脏的地板也擦了擦。

叶权看着她们又问道:“那这房子、、、、、?”

憾生擦好地,把毛巾放在一边也靠着墙坐好回道:“就像你说的,母亲给的余荫。”

憾生的口气冷淡,叶权也没再往下问,他起身到客厅门口拖过来一口他带来的行李箱,屁股看他走动,支着脖子朝他背后“嗷嗷”叫了两声,憾生看着仗势的胖狗没有制止它,叶权拿了箱子回身朝着胖狗笑了笑,然后回到刚才的位置又席地坐了下来。

叶权打开箱子,拿出一个相框举到憾生面前,相框方方正正样式和憾生挂在客厅里她妈的遗像差不多,相框里是张黑白的照片,里面的女人是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的装扮,很苗条的身材,贴身的旗袍,波浪的短发,她坐在一张靠背椅上,腰背挺的笔直,身子只沾着一点点身下的座椅,面容淡漠,眼神中带着一种坚定的气质,她身后的背景依稀就是憾生面前这座院子里的小楼。

憾生往院子里看了看,叶权开口说道:“我姨婆。”憾生没有说话,收回目光看着他,听他继续往下说。

“我姨婆其实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她是我们家族里一个长辈的外室,我姨婆一生没有自己的孩子,我父亲是过继给他的义子,她养育了我父亲,到老都一直和我们一家人住在一起,虽然和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和我们一家感情深厚,和亲人一样。”

叶权举着相框娓娓述说,憾生抱膝默默的听着,想象着在上世纪那种特殊年代里一个美丽女人不平凡的一生。

本来挺好的气氛,却被胖狗插了一杠子,屁股可能觉得叶权占据了她平时在憾生身边的位置,恼怒的挤到叶权的屁股后面使劲的拱他,憾生看着没出声,叶权扭身去看了看它,往前挪挪身子继续说道:“我姨婆,在一九三九到一九四二年间一直住在这里,内战开始之前随着我家族的长辈移居到了美国,她在晚年的时候经常跟我们回忆在这个院子里的生活,临终的遗愿是希望有人能带着她的骨灰在这里安放一段时间。”叶权的话告一段落,他说话这功夫胖狗始终在他身上肆虐,先是拱他的屁股,后来看拱不动又去拱他的腿,在叶权的两腿之间钻了两圈看始终不能引来两人的注意,最后怒了,有点想咬人,但总归还是有点教养,朝着叶权犬啸了两声转而去咬他的裤腿。

憾生一直静静的听着叶权说完,眼睛看着屁股使劲的欺负人家,她没出声招呼也没有表态,叶权回身又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堆东西摆在憾生面前:“莫小姐,我想带着我姨婆的骨灰在这里租住两个月,这是我的护照和身份证明,我自己是个建筑设计师,有正当职业,请你相信我没有恶意,我知道带着一个去世的人的骨灰进到别人的家里,在中国人的习俗里是件很忌讳的事情,但请您看在这是一个老人记挂了半生的心愿上,能帮她完成成这个最终的心愿,当然我也会做出补偿,这是我付的房租。”叶权说着把一张纸片推到了憾生面前,他借着推支票的动作深深的朝憾生弯下腰。

憾生被叶权的动作弄的有点尴尬,她本来不太喜欢这个人,但叶权在刚才的一番诉说中,神态庄重,看的出他对诉说的长辈心里存着敬意,她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憾生看向叶权已经被胖狗咬湿了一大片的裤腿,沉吟了片刻忽然问道:“你养狗吗?”

叶权笑,依然是露着牙齿的狐狸笑:“家母养了一条杜宾犬。”

憾生也笑,她拿起那张叶权推过来的支票举到眼前一看,是个巨大的数额,足够在一个省会城市买一套百十个平方的商品房了,这是不是一般的有钱人。憾生想着。

能这么容忍一条狗这么欺负他的,也不会是个坏人。

憾生随手把支票放进口袋里,起身说:“明天给你房租的合同,我带你去房间。你姨婆的骨灰就放客厅里吧,我妈的香案也贡在那里,她们要真有灵魂一说的话,也可以做个伴。”

叶权起身站好,这会他的笑容真诚了许多:“谢谢你,莫小姐。”

“不客气。”憾生冷漠的应道,率先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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