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的浮云如飞地飘动,不时洒下零散的雨星。远处的天边,时而亮起一道裂空的利闪,隐隐滚过沉闷的雷声。

时已二更,但太尉府依然没有入睡,倒不是适才的暴雨使得人们没有安歇,而是朝中的不稳定使这执掌兵权的太尉周勃难以成眠。

吕后专权,高祖的子孙一个个死于非命,周勃觉得自己如芒在背,有愧于高祖的在天之灵。

周勃伫立在后园的假山旁,痴痴地注视着池水中的假山倒影想心事。那奇形怪状的太湖石,就像压在他的心头,使他喘不过气来。

周亚夫放慢脚步,轻轻靠近父亲身边,他担心打扰父亲的深思,不敢有过大的响动。但他又不忍父亲陷入难以自拔的愁苦中,忍不住还是上前提醒:“父亲,心有大事委决不下,何不找左相陈平共通心曲。”

周勃顿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显然儿子的话拨动了他的心弦:“亚夫,你的话倒是提醒了为父。”

“陈相爷虽说城府较深,但他忠于高祖的赤心却是天日可鉴。”周亚夫阐明自己的观点,“陈平是可以信赖的。”

“我儿之言甚为在理,待明日为父设法与他相见。”周勃又道出心中的忧虑,“已经两日没有宫中的消息了,也不知吕雉病势如何,张然他为何连续两天未来通风报信。”

“想必是没有大事,或许是不方便难以脱身。”周亚夫自有见解,“不论有无消息,吕雉篡权之心已是昭然若揭。而父亲必被视为吕氏一族夺取刘氏皇权的绊脚石,吕后她必欲除之而后快。父亲不得不防啊。”

“为父岂能不知,看来同吕氏的决战已是在所难免。而且就在吕雉死亡前后,吕氏必有动作。”

周亚汉匆匆来到,他是周勃的侄子,因自小父母双亡,由周勃将他养大,视如己出,堪称疼爱有加。他明白此时此刻周勃最关心的是什么:“父亲大人,谒者令张然来了。”

“好,快请。”

张然已是来到近前:“参见太尉。”

“为何两日不见?”

“吕更始那厮看得紧,委实走不开。”

“可有新的情况?”

管家又来禀报:“老爷,宫中宦者令钱大人来传懿旨。”

“啊?”周勃一怔,“所为何来?”

“太尉,千万称病,不可领旨进宫,下情容小人详告。”张然急切叮嘱。

“却是为何?”周勃急问。

“此刻不及细说,太尉快快卧床装病就是。”

周勃料到宫中定有阴谋,就快步进入卧室,上了床榻,蒙上锦衾,只露出双眼。少许,钱贳仁由周亚夫陪同走入房中。

周亚夫轻声呼唤:“父亲,钱大人来传懿旨。”

周勃有气无力地说:“钱大人,下官偶感风寒,体力不支,不能起床接旨,多有不恭,乞请见谅。”

“太尉真的不能起床?”钱贳仁显然是不信任的口气。

周亚夫代答:“家父已是病倒两日了。”

“真是怪哉,娘娘千岁宣你进宫,那边陈相爷也偏偏有病,这都赶一块了。”钱贳仁照直揭短。

周亚夫淡然一笑:“陈相爷年事已高,生病在所难免,家父偶感风寒,也属风云不测,请公公转奏娘娘,待病体稍愈即便进宫。”

钱贳仁俯身下去,几乎与周勃鼻尖相碰:“太尉,醒醒。”

周勃不好作答,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周亚夫见状言道:“钱公公,家父病中,意欲沉睡,还请前面用茶说话。”

钱贳仁明白,这周勃肯定是请不去了:“茶就不必了,待我进宫向娘娘回话。”说罢,他转身离去。

周亚夫跟在后面,将钱贳仁一直送出府门。目送钱贳仁去远,他正待转身进府,墙角闪出一个人来。他定睛细看,不禁大为意外:“陈相爷,怎么是你?!”

陈平步上台阶:“老夫到了府门,恰值钱贳仁走出,故而避在一旁。”

“相爷深夜光临,定然有所见教。”周亚夫侧身相让。

陈平边走边说:“令尊没有随钱贳仁进宫,老夫也就放心了。”

“钱贳仁声称相爷染病,那么家父也可有病在身哪。”周亚夫说罢,二人相视笑起来。

周勃与陈平在客厅相见,未及寒喧,周勃抢先说道:“张然张大人从宫中来,想必是通报吕雉消息,可请他先行来见。”

“如此最好。”陈平乐得赞同,他也急于了解吕后动向。

张然进入客厅,见到陈平在场,显得分外高兴:“相爷也在,最好不过。”

周勃急切地想知晓宫中内情:“你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本官进宫,但不知宫中情况如何?”

“宫中肯定有变。”

“说说看。”陈平催促。

“那卫尉吕更始调动队伍,已将宫中谒者全部替换,据悉还在未央宫内设下伏兵,太尉与相爷如若进宫,只恐是凶多吉少。”张然说明内情,“故而下官让太尉称病不能奉旨。”

周勃看看陈平:“相爷,看来吕后可能已是驾崩。”

陈平点头:“据老夫昨日得报,吕雉业已病重,极有可能已死,但总要有个确切消息,才好决定对策。”

周亚汉匆匆走进厅来:“禀父亲大人,朱虚侯刘章有要事求见。”

周勃看一眼陈平:“刘章倒是我们的人,一起见面谅也无妨。”

“未尝不可。”陈平分析道,“想来也是为吕后之事。”

周勃吩咐:“请他进见。”

少许,刘章由周亚汉相伴进入,与周勃、陈平见礼落座后言道:“二位大人没有进宫,我也就放心了。”

“怎么,宫中莫非有阴谋?”周勃问道。

“正是。”刘章擦拭头上的汗水,“吕后已赴黄泉,吕产、吕禄在宫中策划,定是要先除去二位大人而后快。”

张然如释重负:“怎样,可知吾言不虚。”

周勃早已有意剪除诸吕,此刻下了决心:“相爷,与诸吕决战,现在是非打不可了。”

“而今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关键时刻,只是诸吕握有兵权,特别是掌握着南北二军,若欲除之谈何容易。”陈平点明了困难。

刘章站起来:“刘姓王侯不下数十,大家戮力同心,又何愁诸吕那几头烂蒜不除。”

陈平看看刘章:“此言在理,但需有人从中联络,而遍观朝野,最有实力者当属朱虚侯兄长齐王。”

周勃觉得说到了点子上:“齐王兵强马壮,只要他振臂一呼,定能群起响应,则大事可成。”

刘章当即表明态度:“齐王吾之胞兄,在下当尽快游说他起兵反吕,愿陈相爷周太尉在京城为内应。”

“这是自然。”周勃鼓励刘章,“我等不会坐候齐王起兵,愿和朱虚侯联手伺机夺取南北二军兵权。”

“在下定将全力配合。”刘章倒是爽快。

陈平提醒:“侯爷,夜长梦多,先下手为强,动员齐王起兵是越快越好。”

刘章拱手告别:“在下连夜准备,明日一早成行。”

周勃吩咐:“亚夫儿,送朱虚侯。”

“遵命。”周亚夫将刘章送至府门。

时近子夜,大街上寂无行人。刘章催马如飞,很快回到府门。管家接过马缰急切地告知:“老爷,你可回来了,东牟侯爷已等您许久了。”

刘章快步走向客厅,他明白自己的弟弟刘兴居夤夜来访,定有急事大事。脚一迈进厅门,他便急不可耐地叫道:“弟弟,何事都等不得明天?”

东牟侯刘兴居站起身:“兄长,你许久方归,那周勃定是与你深谈。”

刘章心想,关于说服兄长齐王起兵之事,正该同弟弟刘兴居商量,他来得正好,便道:“周勃与陈平都想要我们的兄长齐王起兵,诛除诸吕,恢复汉室天下。”

“这么说,那吕后她已经见阎王去了?”

“确切消息,吕雉在一个时辰前已是呜呼哀哉了。”

“好,我们刘家翻身的日子到了。”刘兴居显得很是兴奋。

“弟弟,深夜前来,莫非有事?”

“兄长,舅父到了,在我家中。”

刘章明白,他们的舅父驷钧,是长兄齐王的亲信幕僚,没有大事是不会轻易进京的,急问:“他来所为何事?”

“探听消息,齐王想要有所动作。”

“怎么,他要向诸吕开战?”

“看来,这一步他是非走不可了。”

“太好了!”刘章喜笑颜开,“周太尉与陈相爷还要我去动员他起兵,显然这用不着再费周折了。”

刘兴居还有隐忧:“兄长,你想过没有,还有一件大事没有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是何等大事,被你说得这般严重?”

“诸吕剪除之后,这皇位该由谁坐?”

“那是后话,待成功诛灭诸吕之后再议。”

“不行,丑话得说在前头,皇位得先有归属。”

“那你说该由谁登基?”

刘兴居眼珠转转:“兄长你就坐得。”

“不可,我是无论如何坐不得这皇位的。”

“怎就不可?”

“我这个人一向懒惰,无意于此。”

“既是兄长无意,小弟我如何?”

“你?”刘章晃晃头。

“怎么,兄长不肯玉成?”

“恕为兄实话实说,你我皆为侯位,前面还有十数个刘姓王,这皇位还轮不到我们。”

刘兴居诚恳地说:“兄长,若小弟能登上皇位,兄长自然是富贵荣华无人可以匹敌。”

“愿望归愿望,但现实总是现实。你登王位,我们的长兄齐王那一关只怕就过不去。”

刘兴居点点头:“还真被你言中了,驷钧舅父此番进京,意思已很明白,齐王起兵除掉诸吕之后,这皇位须得归他。”

“这,你我倒是可以认同。”刘章说道,“但你我的认可不管用,关键是看周勃与陈平是否同意。”

“倘若他们意见相左呢?”

“那,也要说服他们二位。”刘章谈出他的道理,“眼下只有齐王拥有可以与诸吕抗衡的兵马,清除诸吕非他起兵不可,不然诸吕得势,我刘姓王侯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看来,只能答应齐王的皇位了。”

“你我弟兄要合力劝说太尉与丞相。”

“好吧,我听兄长的。”

次日上午,在周勃府邸,朱虚侯刘章、东牟侯刘兴居和齐王的代表驷钧,与太尉周勃、丞相陈平酒意正酣。

周勃举起一杯酒来:“二位侯爷和驷大人难得光临鄙舍,请满饮此盏,权为各位接风。”

驷钧端坐未动,阳光刚好投射到他的脸上,使得他那满脸络腮胡须越发显得挓挲。他撇撇嘴:“我看咱别费耗时间兜圈子了,干脆把话挑明了,将那诸吕灭了之后,这皇位到底属谁?”

周勃瞥一眼陈平,见他没有任何表情,便依然还是先前说过的话:“此事不急,待除掉诸吕后再议不迟。”言罢,使劲瞪一眼陈平。

陈平明白周勃这是不满了,便接过话来:“驷大人,现下当务之急是剪除诸吕,我们成功之后,凡事都好商量。”

“不行。”驷钧态度蛮横,“丑话必须说在前头,这皇位属谁要先有定论,免得到时候费口舌。”

周勃反问:“那驷大人的意思是谁当登皇位呢?”

驷钧摊牌了:“这还用问,自然应是齐王。要不然谁肯起兵冒这个风险,有道是无利不起早。”

周勃对驷钧那不可一世的样子甚为反感,便带着气稍加反驳:“听驷大人的话,是没有商量余地了?”

“正是。”驷钧毫不退让,“咱把话挑明,如二位赞同齐王登基,齐王就起兵反吕,否则,齐王便拥兵自保。”

“那诸吕不会发兵去进剿吗?”周勃问道。

驷钧嘿嘿冷笑几声:“诸吕得手,首先要清除的是太尉和丞相,以及京城刘姓王侯,齐王远在临淄,诸吕打来尚需时日,而且齐王手下有兵将,交手之后,胜负还未可知。”

周勃气得涨红脸:“驷大人是要拿我们做挡箭牌了。”

“若不能同心协力剪除诸吕,各自为战,只能是被各个击破的悲惨下场。”驷钧仍是带有威胁的口吻。

刘章见状插话道:“各位,请容我一言,遍观刘姓诸王,唯齐王望重且兵力强大。眼下确需齐王起兵振臂一呼,除掉诸吕,我们才好自保。齐王出力,皇位自当属他,我想太尉与丞相是要恢复高祖基业,就要保刘姓人做皇帝,如此看来,齐王登基有何不可。”

陈平适时开言:“朱虚侯之言甚为在理,我们全要仰仗齐王之力诛除诸吕,这皇位自然是非他莫属。”

周勃有些意外:“丞相,你!”

“太尉,诚如朱虚侯所说,刘姓王中唯齐王兵强望重,别人难望其项背。我等赞同齐王登基,驷大人所提亦理所当然。”陈平给周勃使个眼色,“太尉,就这样决定吧。”

周勃只得含糊应承下来:“丞相既如此说,本太尉也就无异议了。”

驷钧高兴得合不拢嘴:“二位,一是当朝宰相,一是掌兵太尉,可要言而有信,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啊。”

陈平答曰:“这是自然,一言九鼎。”

“好。”驷钧站起身,“二位有了承诺,我即刻返回临淄向齐王禀报。”

“俗话说先下手为强,还请齐王早日起兵,以免诸吕抢先,我们被动。”周勃叮嘱。

“请二位大人静候佳音。”驷钧告辞离去,刘章与刘兴居也相随离去。

无外人在场了,周勃颇为不满地数落陈平:“你看那驷钧旁若无人的骄横样,怎就被他吓住,答应给齐王皇位了?这简直就是城下之盟,你说我们有多窝囊啊。”

“太尉此言差矣。”陈平不愧为足智多谋,“现在答应给他皇位,不等于皇位笃定归他,到时我们还可变化。”

“你是说,先答应他,好让他起兵。”

“正是。如若此时不应承下来,齐王便不起兵,那么诸吕得手后,我们是首当其冲的。故而,当务之急是先行剪除诸吕,至于皇位,到时再议不迟。”

“好,还是丞相有计谋,周勃自愧不如。”周勃这话是发自内心的。

未央宫中,吕禄、吕产和吕更始还没有发丧,但吕后驾崩的消息已渐渐渗露出去,他们还没有拿定主意,是否正式公布吕后已死的诏书。

钱贳仁匆匆来到:“二位王爷,有重大密情回禀。”

吕产不以为然地说:“什么重大密情,你纯粹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叫你宣周勃、陈平进宫,全被二人看破,哪怕整死他们一个,而今也不至于这般被动。无功无禄,你又来故弄玄虚。”

钱贳仁不敢反驳:“小人怎能欺蒙王爷。”

吕禄唯恐误事:“钱大人,有事尽请讲来。”

“是这样,小人的手下奉命在周勃府门日夜监视,今天上午发现齐王的舅父驷钧进入周府,一个时辰后离去。小人以为,齐王拥有重兵,驷钧的动向非同小可,不能等闲视之。”

吕产根本没往心里去:“他来不来周府又能如何?”

吕禄却是极为重视:“如若齐王与周勃、陈平内外勾结,那形势对我们极为不利,我看不能不防。”

“怎么个防法?”

“幸亏我早有防备,本王在齐王身边早就安下了地位显赫的内线,请钱贳仁大人辛苦一趟,前往临淄传信,要内线密切注意齐王动向,如有风吹草动,火速派人来京通报。”

“说了许久,你这内线是何许人?”

吕禄“嘿嘿”一笑,有些得意地说:“是齐王的丞相召平。”

“他,既为齐王丞相,应是最近的亲信,怎会与你暗通款曲?”

“这有何难,你不闻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我们这还有高官厚禄等着他呢。”吕禄眼中闪出几缕凶光,“谁和吕家作对,决没有好下场,任他陈平诡计多端,也逃不出我的手心。”

“我算服了你,那就派钱贳仁去吧,可总得有个由头啊。”

“这不现成的理由,去给齐王报丧,太后驾崩呀。”

“那,我们不再隐瞒了?”

“还瞒,瞒得住吗?而且也没有必要了。”

钱贳仁受命赶赴临淄。

盛暑的临淄,天气像下火一样,齐王宫在灼热中烧烤,宫墙和殿脊上腾腾袅升着热气。齐王的凤凰殿内倒是凉爽宜人,八名宫女在轮流为他掌扇,那大如蒲斗的鹅毛扇,从四面扇来清爽的微风。齐王比吕后更胜一筹的是,他在身边摆放了两只硕大的博山香炉,炉里填上贡品天竺香,随着微风,天竺香的敷敷香气,缓缓缭绕在齐王身边,沁入他的五脏,使得齐王格外惬意。他靠在龙椅里,以手指击节,半眯着眼睛,在欣赏一队宫女的歌舞。

八名宫女身着薄纱,轻舒广袖,边舞边歌:

煌煌齐国雄踞东方,

滔滔黄河流向海洋。

威威武力兵精马壮,

殷殷府库国富民强。

巍巍泰山群峰景仰,

坦坦原野黍谷飘香。

……

驷钧兴冲冲地步上殿来,齐王看他的神态便知事情顺利,面带微笑问道:“舅父,看光景是不虚此行啊。”

“所幸不负大王所托。”驷钧志得意满地自行落座,“周勃、陈平初时有些不情愿,被我一番言语猛轰,他们全都没咒念了。”

“如此说,他二人已答应事成之后,本王我登上皇位?”

“那是自然。”驷钧分明是意在邀功,“我要祝贺大王,不,应该是吾皇万岁万万岁了。”

“舅父大功齐天,本王定有重赏。”

“黄金白银珍珠翡翠,皆非所愿。”

“舅父有何要求尽管讲来。”

“待你登基之后,将宰相一职交我即可。”

齐王心头震了一下,但他很快应承下来:“放心,本王如做皇帝,宰相非舅父莫属。”

中尉吴彭步上殿来:“回禀大王得知,宦者令钱大人从京城赶来,急传圣旨。”

“他来做甚?”齐王眼珠转了几转。

“管他为何,总得召见,大概是为吕后驾崩之事。”驷钧自做主张,“引他上殿。”

少顷,钱贳仁腆胸凸肚上殿。大大咧咧地居中站定,故意拿腔做调地宣道:“齐王接旨。”

齐王不得不走下龙椅,但他没有跪倒,倒是有些懒懒地问道:“什么事,还劳钱大人亲自来?”

钱贳仁明白这里是齐王的天下,他不敢造次,徐徐说道:“太后已于数日前崩逝,定于十日后举行国葬,请齐王尽快赴京。”

齐王像是打哈哈地答:“怎么,吕后她归天了?”

“是的。”钱贳仁特意做了一下注解,“并不是大小官员都可参加的,只是刘姓王侯才有资格。”

“好,看来我还是有身份的。”齐王心中已然打定了起兵的主张,他也就不特别掩饰了,“钱大人,看来我是无福分参加这盛大的仪式了,近来本王身体欠安,大概要派代表出席了。”

钱贳仁传旨也并非要齐王一定赴京,目的是要见齐国丞相召平,所以也就格外宽顺:“不知大王派何人为代表?”

“这,地位总不能太低,本王以为丞相最为合适。”

钱贳仁似乎无所谓:“大王决定,自然是有道理的。”

“就请吴彭带公公去见召平丞相,你二人商量何时动身。”

吴彭说声遵命,返回身对钱贳仁言道:“钱公公,请吧。”

丞相府中,召平在无语闷坐,近来他经常面对墙壁发呆。身为诸侯国的丞相,地位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还有何不悦呢?原来他感到近半年以来,齐王对他渐渐疏远。他明显感到,一些重大军国大事,齐王都刻意回避着他。难道自己的特殊身份被齐王发觉了,不会呀,这是极为机密的,自己从无漏洞。他心里反复琢磨,也想不出所以然来。但他下定一个决心,无论如何,这兵符不能随意交出。按汉时规矩,诸侯国的兵马由中尉指挥,但兵符掌握在丞相手中,调动军队还需国王下令丞相赐与兵符。他想,只要兵符在手,谁能奈我何?

吴彭带领钱贳仁步入厅堂:“相爷,京中钱公公来见。”

召平与钱贳仁二人四目相对,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召平急忙掩饰起显露的几丝慌乱:“钱公公不远千里大驾光临,真是稀客。”

钱贳仁急忙做出解释:“向王爷传旨,请王爷进京参加国葬,可王爷要派丞相代他前往,并命吴大人带我与丞相商议。”

“原来是这样。”召平心中稳定多了,“钱公公请坐。”

“谢坐。”钱贳仁落座后,回头看看吴彭,“吴大人也一起坐吧?”

吴彭明白这是赶他走:“在下就不坐了,还要到大王面前复命,二位何时动身慢慢商议吧。”他对二人一揖,转身离开。

他走出厅堂,见四下无人,返身隐在墙角,屏息偷听。

厅内,召平急切地说:“钱公公,元旦朝会时,赵王对我言道,如无十万火急大事,不会派你来见我。”

“而今就是有大事发生。”钱贳仁表情严肃。

“何事?”

“太后驾崩,驷钧私自入京,而且到周勃府密议,定有阴谋。赵王要你弄清内情,以免遭人暗算。”

“驷钧进京果然不假,不过现下齐王凡事背着我,在下一定设法查清原委,然后尽快报与赵王得知。”

吴彭听得明白,趁无人即时溜走。回到齐王凤凰殿内,见齐王还在,便上前禀奏:“大王,臣有大事告知。”

“说吧。”齐王有些漫不经心。

“钱贳仁来传旨是假,而与召平接头是真。”

“哦?!”齐王坐直了身子,“你且仔细讲来。”

“钱贳仁要召平弄清驷大人进京的目的。”

“原来竟是这样。”齐王眼珠转了转,突然发问,“吴彭,本王平时待你怎么样?”

“天高地厚。”

“那么本王若用着你呢?”

“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好,本王一不要你赴汤蹈火,二不要你肝脑涂地,只是要你皮肉受苦。”齐王说得很轻松。

“请王爷吩咐。”

“等下本王召人议事,你要这样这样……”

一刻钟后,齐王在凤凰殿内召集近臣议事:“诸位爱卿,本王得知吕后已死,觉得这是难得的大好时机,应趁吕氏乱丧之机,发动兵变,剿除诸吕,复我刘氏天下。”

驷钧当先表明态度:“大王,只怕是操之过急,应从长计议。”

召平转转眼珠:“大王所言有理,但我齐国兵力不足,还当联络其他属国,否则不可轻举妄动。”

“臣以为万万不可。”吴彭明显反对。

“却是为何?”齐王沉下脸来。

郎中令郑威赶紧劝阻吴彭:“吴将军,大王要恢复刘氏天下,乃人心所向,不可逆拂。”

吴彭并不理睬:“大王,吕氏大权在握,兵马众多,齐国之力决非对手,丞相言道联合其他刘姓王,臣以为难以得到真诚帮助,各揣心腹事,离心离德,必败无疑,大王万万不可出此下策。”

“大胆吴彭,你敢诅咒本王必败无疑。”齐王脸色铁青。

吴彭仍作力谏:“大王,千万不可铤而走险,否则招致兵败,王位不保尚在其次,只恐九族被诛,悔之晚矣。”

齐王发怒站起:“将吴彭推出去给我砍了!”

殿内几名武士一拥上前,不由分说,就将吴彭按倒。

吴彭高声呼救:“大王饶命。”

召平上前跪倒:“大王,吴彭之言固然不识时务,但其用心并无歹意,还望赦他死罪。”

郑威也为之说情:“大王,手下留情。”

驷钧作为齐王长辈,他端坐未动但也发话了:“千岁,吴彭没有死罪,你这样做毫无道理。”

齐王见众人纷纷求情,口气也就软了下来:“好吧,且饶了他的死罪。”

吴彭赶紧叩头:“谢大王。”

“别谢。”齐王依然黑着脸,“死罪饶过,活罪难免,将他推出门外,重责八十军棍。”

召平再次说情:“大王,八十军棍他如何吃得消,还是谅情一二,不要让他受这皮肉之苦了。”

“哼!”齐王瞪起眼睛,“那这八十军棍就由你代受吧。”

“这,臣更是吃不消。”

“打!”齐王下达命令。

武士将吴彭拉出厅外,一五一十,实实在在重重杖打了八十棍,直打得吴彭皮开肉绽,血肉横飞。用刑之后拖回殿内,吴彭只能趴在地上谢恩。

齐王瞥一眼吴彭,语气严厉地命令道:“郑威听命,立即发下飞骑,将各地人马调集至临淄,刻日起兵,讨伐诸吕。”

郑威应声:“遵令。”

召平看一眼地上俯卧的吴彭,心内涌起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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