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暖,紫燕呢喃,门前的碧水漾起轻微的涟漪。两头叫驴在引颈长嘶,一条肥硕的黄狗围着生人和几匹壮马吠个不停。赵弘推开大门,走出来查看,见是一队衙役,赶紧迎上来:“各位上差,驾临茅舍,不知有何公干?”

孙成往身后一指:“眼睛睁大点,这是县太爷张大老爷。”

赵弘一躬到地:“见过大老爷。”

张武斜眼打量:“你就是赵二庄主。”

“不敢当,草民赵弘。”

“那该死的南越反王赵陀,是你的兄长。”

“草民的胞兄。”赵弘叹口气,“有什么法子呢,龙生九子,各不相同。”

张武满是戏弄的口吻:“你有赵陀做后盾,自然是横行乡里,凌驾于邻里百姓之上。”

“草民一向奉公守法,不敢有半点差池。家兄赵陀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二人各不相扰。至于草民我的为人,张大人问过同庄的妇孺老幼,自会有定论。”

“听说你还号称‘二善人’。”

“这是乡亲们的抬举。”

“哼!”张武鼻子重重的一声,“无非是小恩小惠,骗得乡民好感。”

“大老爷,草民从不敢骗人,邻里有难,一向施以援手。”

“好了,不用再费唇舌了。”张武抬腿就往庄里走,“赵信强抢民女,可躲藏在你这赵家庄?”

“大老爷,草民不敢窝藏坏人。”赵弘意在表白,“那于老明去县衙告状,还是草民用车送的他啊。”

“这能说明什么,做的表面文章嘛。”张武已是到了庄门,“一边是同胞兄弟,一边是平常小民,护着谁那是不言而喻的。”

“大老爷,草民以项上人头担保,赵信不在庄里。”

“那我可要搜上一搜。”

“老爷可以挖地三尺。”

张武吩咐一声:“来呀,赵家庄内给我彻底搜查。”

“遵命。”孙成答应一声,带着衙役呼啦啦闯入了庄门。

前后大约半个时辰,孙成带人出来了,自然是一无所获。

“这却怪了,难道能上天入地不成!”张武已是去了一半信心。

“上天倒不可能。”孙成嘿嘿冷笑着,“这入地嘛却十有八九。”

“他怎个入地法?”张武急问。

孙成一拍胸脯:“张大人,您随我来。”

众人谁也不明白孙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在头前走,大家身后跟着他。

拐过赵家庄,到庄后不过二里路,便是赵家的祖坟。

张武看看石牌坊:“这不是赵家的祖茔吗?”

“不错。”孙成脸上是狡滑得意的笑,“赵家祖坟,挖有无数地洞暗窖,赵信那厮,一定藏在此地。”

“如何令赵信现身?”

“挖!”孙成迸出一个字。

“大老爷,万万不可。”赵弘急了。

“怎么,怕了?!”

“非也。”赵弘言道,“大老爷您想,草民身为一族之长,若不能保护祖坟,还有何颜面活于人世!将心比心,若有人要动太爷您的祖坟,您会答应吗?”

“如果没鬼,挖挖又有何妨。”

“赵家的列祖列宗,断不可受到惊扰!”

张武心想,这反王赵陀的祖茔,正好掘开破它风水,如今有这绝好借口,自是不能放过。

他大手一挥,重重吐出一个字:“挖!”

赵弘一下子瘫坐在地。

墓碑倒了,墓基塌了,墓冢扒了,赵家祖茔转瞬间一塌糊涂。坟前的石人石马也已东倒西歪,祭殿里的灯烛香果狼藉满地。经历了一场浩劫,面前的景象惨不忍睹。

赵弘欲哭无泪,他望着眼前的一切,心头犹如万把钢刀在搅动,双眼半眯,老眼昏花,仿佛是列祖列宗在齐声对他责难。张武却是心中解恨,赵氏的祖坟给他毁了,风水给破了,那赵陀也就该走背字儿了。

尽管孙成一直没有收获,但张武显然并不着急。

赵弘忍无可忍了:“大老爷,这墓也掘得差不多了,难道一定要挖地三尺才肯住手吗?”

张武没有说话,他是在默许孙成继续深掘乱挖。

孙成那里却是冷笑一声:“赵二员外,你以为我孙成会一无所获吗?不会的,你那祭殿里面有文章。”

这句话,说得赵弘全身一抖。

孙成又把话深入下去:“莫忘了,你家六爷与我曾是莫逆之交,那个秘密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赵弘没辙了,他仿佛一下子成了哑巴。

张武听得顿时长了精神:“孙成,快带我去祭殿。”

孙成为首,众多衙役簇拥着张武走进了祭殿,赵弘也无力地跟在身后。孙成将目光紧盯在祭案上。楠木祭案上,一尊和田玉的香炉煞是惹人喜欢。看规制足有饭盆大小,像羊脂一样洁白。里面燃着三炷檀香,袅袅升起缭绕的青烟。

孙成直奔过去,将那香案猛地一挪。由于用力过猛,那香炉一晃滚落在地,“啪”的一声摔了个粉碎。

赵弘顿时大叫一声:“该死的孙成,你可要了我的命了!”

“一个玉香炉,值得你大呼小叫。”

“你懂什么,这是我家祖传十六代的祭祀香炉!它,它,它价值连城啊。”赵弘上前揪住孙成衣领,“你赔我的香炉。”

张武怒喝:“住手,还反了你!孙县尉又不是故意的,即便有意打破亦是应该,算你倒霉。”

赵弘连连顿足:“这真是没有天理啊!”

“孙成,不要听他胡搅蛮缠,快些查找暗室。”

“遵命。”孙成挪开香案,用脚一蹬,地下的方砖错开,现出一个水缸大小的洞口。

张武看看洞口,再看看孙成:“既知有此地下室,为何不早搜查。”

“这时指明方恰到好处。”孙成献媚一笑,“若不挖挖他的祖坟,怎能煞那反王的气焰。”

张武点头称是:“有理,本官不怪你。下去抓人吧。”

“莫急,咱要下人,他在暗处要是下毒手,我们会吃亏。”孙成自有办法,“我叫他自己走出来。”

“他那么听你的话!”

“我有办法。”孙成对下面喊道,“赵老六,痛快自己上来吧,别让我费事,否则我可就点火放烟了。”

一会儿,下面说话了:“孙成,你真不是东西,出卖朋友,巴结新贵,你不得好死。”

“老六,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你想想,张大老爷到任,我还能和你坐一条板凳吗?”孙成规劝,“反正得上来,何苦敬酒不吃吃罚酒。”

赵信没再言语,从地道口走上来。

于老明此刻着急了:“小萍,我的闺女,小萍。”

“你嚎啥,她没死。”赵信瞪了一眼。

于萍随后从地道口上来,扑到于老明怀里:“爸爸!”

于老明摸着女儿的头:“小萍,你没咋的吧?”

于萍唾了赵信一口:“这个鳖犊子,想要占我的便宜,被我一个大嘴巴子,打得他晕头转向。”

“好闺女,没吃亏就好。”于老明喜泪流下来。

张武对孙成大加赞扬:“孙县尉为国立下大功,本官要上报朝廷,为你请封受赏。”

“谢大人栽培。”孙成甚是得意。

“赵二员外,你还有何话说?”张武讽刺地发问。

赵弘依然在辩白:“赵信藏入暗室,草民并不知情。”

“还想狡赖。”张武吩咐,“把赵弘、赵信这两个罪犯给我押走。”

赵弘意欲择开自己:“大老爷,强抢民女乃赵信所为,与我无干,将我扣押毫无道理。”

“怎么,你窝藏罪犯就是包庇罪,还敢奢言无干。”张武不由得动气,“孙县尉,将赵弘的妻儿一并带走。”

赵弘急了:“大老爷你得讲理啊,就算我犯包庇罪,也不该累及妻儿呀。”

“怎么,你说老爷我不讲理,这些全在律条之中。”张武警告,“你若再敢巧言狡辩,本官就将你赵家庄全庄男女老幼,一个不留全都锁走。”

赵弘张了几下嘴唇,没敢再言语。他和赵信,以及老伴并四个儿子,都乖乖地被押走了。

番禺城是一派繁华景象,高大的椰子树和棕榈树摇曳着翠绿的枝叶,尽情地展示着南国的风光。街头卖水果的摊子一个挨一个,叫卖声此伏彼起,颜色鲜艳的各式水果,许多都叫不出名字来。

商人打扮的袁盎走在番禺的街头,初次领略这南越国都的风情,有说不出的新奇感。重任在身,他顾不上观光,边走边问,很快找到了国王赵陀的王宫。

袁盎走近大门,侍卫过来阻拦:“靠后,不得再往前行。”

“将军,烦请通报,在下求见王爷千岁。”

“你?”侍卫上下打量袁盎,觉得他衣着气质不俗,“阁下尊姓大名,要见王爷何事?”

“这些都要见到王爷后方能知晓,请恕在下不能披露。”

“你不实说,我又如何通报,难道王爷是想见就能见的?”

“将军,在下不愿明言自有不说的道理。还是抓紧通禀,不然误了大事你可是吃罪不起。”

侍卫思索片刻:“好吧,你候着。”

南越王赵陀年已六旬,虽说须发斑白,但却精神矍铄。待到袁盎步入厅堂,赵陀惊讶地叫出声来:“怎么,真没想到是你?!”

“王爷,别来无恙?”

“还算过得去,你不也看到了,须发皆白,去日无多矣。”

“王爷老当益壮,前程尚不可限量。”

“就别拣好听的说了。”赵陀问,“在朝中身居何职?”

“还在吕后末期,下官即已到吴王府任廷尉一职。”

“那你此番来本王这里……”

“为吴王刘濞当说客。”

“怎么,劝我归顺刘恒?”

“不,吴王欲同王爷联手,击败刘恒。”

赵陀并未高兴,而是反问:“击败刘恒之后,这皇位属谁?”

“那是后话。”

“看来本王与吴王皆欲称帝,日后我二人又免不了有一场龙争虎斗。”

“俗话道下棋看三步,王爷所虑深远,堪称高手。”袁盎话锋一转,“您认为刘恒可以打败吗?”

赵陀思索一下:“单凭我南越之力,恐难办到。如若与吴王联手,再联合更多的诸侯王,或许就有可能。”

“王爷料事缜密,所言有理。依我之见,不当以南越王之尊,冒着风险去搏这皇位,一旦有失,则身为王爷的富贵化为尘埃不说,只怕是全家九族的性命,全都难保。”

赵陀瞪大吃惊的双眸:“袁盎,你不是吴王派来,要与本王联合结盟,以期打败刘恒的吗?怎么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说奇怪也不奇怪。”袁盎又摆出一番道理,“其实,吴王所作亦是以卵击石,但我多次规劝无果,若再深言,必当惹祸。而派我出使南越,我如不应而改派他人,定将全力劝王爷结盟,而这其实正是害了吴王和您,所以我这样做,其实正是对吴王的忠心。”

“啊,难得你的一番苦心。”赵陀追问,“依袁大人之见,本王不该再生非分之心?”

“为王爷的长远利益计,确实如此。”

“那你该如何回复吴王?”

“好办,”袁盎胸有成竹,“就说王爷您也有此打算,待考虑成熟,即派人去吴国联络。”

“这是缓兵计。”

“俗话说,事缓则圆。”

“好,请袁大人到客舍休息。”

“也罢,我且在此滞留数日,若来去匆匆,吴王也许生疑。”袁盎拜辞,“这才叫浮生又得数日闲。”

赵陀待袁盎走远,心中还在盘算是否联吴。原以为刘恒初登皇位,立足未稳,自己兴兵,与匈奴南北夹击,正可一举而下长安。谁料两番出兵皆未能得到匈奴的有效配合,均无功而返。万万想不到,刘恒竟御驾亲征。而不肖义子赵争,竟然置他的千叮咛万嘱咐于不顾,擅自出城追击,致使中汉军埋伏,闹了个全军覆没不说,还被汉军生擒。本来汉军兵多将广,就该长驱直入。而桂林郡以北再无险阻,汉军可以横扫数百里,而汉军偏偏止步不前……

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呢,令赵陀百思不得其解。

夜色中的长沙城灯火通明,一派笙歌。难得皇帝驻跸,长沙太守极力讨好,从教坊选来几名上色歌妓,在酒席宴上为刘恒献舞。但也不知刘恒心思在何处,总是一种心不在焉的样子。席下,歌妓们妙舞轻唱,而刘恒是犹如未闻。

为首的歌妓不停地向刘恒连送秋波,大展歌喉:

长沙沙水水无沙,芙蓉国美美无瑕。

三湘女子赛图画,四水仙姬如莲花。

“别唱了。”刘恒将袍袖一挥。

长沙太守尚未理解:“万岁不喜此曲,再换一曲如何?”

“下去。”刘恒声音里透出烦意。

太守赶紧发话:“快些退下。”

刘恒又传口谕:“将赵争请上殿来。”

太守很不理解:“万岁,请?”

周亚夫更是大为意外:“万岁,赵争他可是我方的阶下囚啊。”

“朕现在要让他成为座上宾。”

“万岁这是何意?”陈武也莫明其妙。

刘恒也不多说:“朕自有道理。”

少时,赵争由长沙太守请上殿来,刘恒安排左下首安了一方席位,而且居太守之上。摆好了匙箸,传上了酒肴。

赵争自己也觉过分:“万岁,在下本败军之将,如此厚待,实感惶恐。”

“赵将军休要多想,请。”刘恒举杯让酒。

“在下怎敢?”赵争不端酒杯。

刘恒仍是笑容满面:“赵将军,朕是诚心相敬,便喝一杯何妨。”

赵争想了想,端起杯一饮而尽:“万岁,在下佩服您的大度。但我受南越王大恩,宁可碎骨粉身,也不会背弃我的父王。”

刘恒依旧是春风满面:“赵将军过虑了,朕将你请来,不想招降也不想坏你性命,而是要送你返回南越。”

周亚夫、陈武与太守都以为听错了,赵争更是惊愕至极,一时间都沉默无言。刘恒笑看大家:“怎么都不开口?”

赵争回过神来:“万岁言道,要放我回转南越?”

“正是朕意。”

赵争离席,面向刘恒跪倒就是三个响头:“谢万岁不杀和放我回国之恩。”

“你放心,朕言既出,决无反悔,有道是君无戏言嘛。”刘恒看透了赵争的心思。

长沙太守不像周、陈二将,他还没碰过钉子:“万岁,可千万不能放虎归山哪。”

“住口。”刘恒训斥太守一句,又回头安抚赵争,“赵将军尽可放心,压惊宴一毕,朕即准你回转南越。”

赵争再是一揖:“诚谢万岁再造之恩,小人恨不能长翅即时飞回父王身边,美酒佳肴实难下咽,乞请万岁允我即刻返回。”

刘恒一笑:“朕知你已是归心似箭,既已允你回归,何不将人情做到底,赵将军可以不参加宴会即走。”

“谢万岁。”赵争一躬到地,转身即欲离去。

“且慢。”刘恒叫住他。

“怎么,万岁又反悔了?”

“朕岂是出尔反尔之人。”刘恒呼唤一声,“来呀。”

黄门应声走上,递过一物。

刘恒接过递与赵争:“赵将军,这件礼品烦你转交令尊。”

赵争恭敬地双手接过:“万岁厚赠,小人代家父谢过。”

“厚赠谈不到,总还是个念想。”刘恒提醒,“将军何妨打开一阅。”

“遵旨。”赵争当面打开绸封,里边是面精致的铜镜。他反复把玩不得其解,“万岁赠此铜镜,小人却难解其中之意。”

“这铜镜是圆的,愿我大汉江山与这铜镜一般。”刘恒意味深长地说。

“小人明白了。”

“将军,请你传话与令尊。”刘恒极为认真地言道。

“万岁要小人传何话语?”

“请转告令尊,只要他削去帝号,仍可为王,地位与诸侯王等同,还可居领南越之地。”

赵争有些难以置信:“此话当真?”

“君无戏言。”

“若能如此,何苦还拿着性命搏那虚幻的帝位呢?”

“将军所言甚是在理。”刘恒又耐心地解释,“赵将军你想,天朝大军攻下武胜关后,本可长驱直入,乘胜攻占番禺。朕为何退兵,是不忍生灵涂炭。其实,偌大的汉室天下,犹如磐石一般坚固,南越武力不过是以卵击石,若对抗是必败无疑,何不做一个世袭的太平王爷呢。”

“万岁乃金玉良言,小人一定劝义父改弦更张。”赵争深深一躬,离开了长沙。

周亚夫、陈武还有太守,对刘恒的做法都很不以为然,但谁也没敢出面谏阻,都默不做声。

刘恒班师回朝,车辇经过中渭桥。长长的仪仗队排出足有二里路远,一对对金瓜斧钺,一面面招展的龙旗,皇家气派自不寻常。卖柴的全二躲避不及,就藏身到了桥下。好一阵时间了,全二想御辇应是过完了,便探头从桥下爬上来。谁料偏偏正值天子乘坐的车辇来至面前,那匹拉边套的枣红马受惊,突然狂奔起来,驭手一下子惊慌失措,御车直跑了半条街巷方才停下来,已是把刘恒惊得冷汗淋漓,护卫们早已将全二上了绑绳。

刘恒回到宫中惊魂方定,他的气非但未消,反而更大了。适才若不是驭手机灵,控制住惊马,说不定自己就有性命之忧。他不及喘息,便将廷尉张释之火急召进宫来。

张释之主管刑法,一见刘恒怒气不息的样子,未免发问:“万岁为了何事,气得脸都变色了?”

“你把那个全二,立刻给朕斩首示众,看谁还敢效仿。”

“万岁,为臣却不明白。”

“看,都把朕气糊涂了。”刘恒这才想起,遂把方才中渭桥全二惊驾之事从头讲述一番。

“敢问万岁,全二是否行刺?”

“这倒是看不出。”刘恒答道,“他手中无有凶器,据称他只是一名打柴的穷苦人。”

“这就是了。”张释之从容作答,“不是行刺,当无死罪。”

“怎么,他惊朕圣驾,险些要了朕的性命,还不该将他处死吗?”

“万岁,我朝现有律条,乃高祖初年丞相萧何所定,无论王公贵胄庶子黎民,犯有罪过,皆当按律处罚。”

“那么,这个全二当判何罪?”

“如果臣未记错,此人应判罚金四两。”

“什么,几乎让朕失去性命,仅仅罚金四两。”

“律条就是这么定的。”

“不行,不能就这样便宜了他。”刘恒想了想,“至少也要判他杖脊八十,流徙边疆。”

“万岁,律条有定,不可随意更改。”

“朕是天子,难道还不能处罚一个平民百姓吗?”

“不能。”张释之斩钉截铁,“律条是一个国家的基石,皇帝也无权乱动,谁也不能例外。”

“张大人,”刘恒沉下脸来,“你这不是如何判罚全二了,而是顶撞朕躬,抗旨不遵。”

“万岁怎样看臣只能由之,但万岁要臣更改律条那是绝难办到。”张释之毫不畏惧,“哪怕是万岁将臣处死。”

至此,刘恒已是无话可说。他万万没想到朝中竟有如此诤臣,公然顶撞他的决定。但他又不得不佩服张释之的刚正,是啊,律条没有的就不能随意而为。要说刘恒还是个明君,他居然在臣下面前服软了:“好,好,张释之,你这个廷尉当得好,这个全二就罚金四两吧。”

“万岁英明。”

刘恒看看倔犟的张释之,叹了一口气。

番禺的南越王宫,赵陀在御花园中漫步。他心不在焉信步行走,因为脑海中缠着理不清的乱麻团,他的脚下不时磕磕绊绊。赵陀虽说离开老家真定已数十年,但他的思乡情绪反倒更为浓烈。番禺和真定,一个在南疆,一处在北国,相距数千里之遥,可他与真定老家随时保持着联系。老家那里一旦有情况发生,随时都会有人报信来。

执事黄门前来禀报:“王爷,赵将军回来了,外面候旨,请求见驾。”

“哪个赵将军?”赵陀一时反应不过来。

“是赵争将军哪。”

“啊!”赵陀吃了一惊,对这个养子,他视同己出,是格外地看重。武胜关赵争兵败被俘,赵陀着实伤心多日,而今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会弄错吧,他不是成了汉军的战俘吗?”

“王爷,千真万确不会错。”

“快叫他进见。”赵陀已是迫不及待。

赵争兴冲冲走上,大礼参拜:“孩儿叩见父王。”

赵陀将赵争拉到近前,上下左右打量,好像非要找出毛病不可。

赵争原地转个身:“父王,儿这不是好好的。”

“争儿,你是怎样回来的?”

“是汉朝皇帝亲自放儿归来。”

赵陀眼神便有些疑惑:“他为何放你?”

“他说愿和父王修好。”

“怎么个修好。”赵陀满是不信任的口吻,“难道他接受了我这南越武帝的帝号。”

“不,他要父王削去帝号,仍为南越王。”

“哼!”赵陀冷笑一声,“这是想不战而屈我之兵。”

“父王,请容儿臣一言。”赵争缓缓说道,“汉天子兵占武胜关,本可长驱直入,而他却撤兵休战。其非不能战也,而是不愿战也。用他的话说,是不忍子民生灵涂炭。以我南越的人力地力,实难与领土广袤人口众多的汉室抗衡。我们放着称霸一方的南越王不做,为何非要那犹如上天揽月一样遥不可及的称帝呢。”

赵陀一时无语。

赵争大胆地说下去:“其实,儿臣早知父王并非决心称帝。”

“何以见得?”

“父王至今也未让臣下改称万岁,而且对内一直仍以南越王称谓,而那南越武帝之称绝少提及,难道这不是父王留有余地吗?”

“那刘恒要你怎样传话与我?”

“汉皇帝言道,只要父王放弃帝号,南越王照当,原领地仍然归属。”赵争劝说,“父王,别再和汉室相争了。”

“赵将军言之有理,和则两利啊。”袁盎走过来。

“袁大人何时前来?”赵陀问道。

“已来多时矣。”袁盎回言,“下官就在树后,听了王爷父子对话,觉得令郎所说乃至理明言。”

“依袁大人之意,本王当向汉室称臣?”

“唯其如此,方可保王爷永世荣华富贵,黎民不受战乱之苦,将士不会流血牺牲。有利于国家,有利于赵家。而王爷您幸甚,吴王亦幸甚。”

赵陀又是一时无言,但显然他接准备受袁盎和赵争的劝告。

执事黄门又来禀报:“王爷,老家真定那边来人了。”

“啊,”赵陀没往心里去,“不过是例行报说平安消息,让他进见。”

家人赵功满脸尘垢踉跄走上:“大老爷,祸事啊。”

赵陀叫黄门将他扶起:“何故如此悲伤,有何祸事,慢慢讲来。”

“二老爷和六老爷以及他们的儿子,全被真定县令给抓走了。”赵功说时啼哭不止。

赵陀眉头拧起:“却是为何?”

“事情起因是六老爷与佃户女儿为一件掸瓶的争执,后来六老爷将那女子扣起来。”

赵陀不觉叹口气:“难怪真定县抓人,老六做事也太出格了。”

赵功无限悲怆:“大老爷,那真定县不只抓人,他还命手下差役,将、将赵家的祖坟给掘了。”

“怎讲?!”

“县令张武扒了赵氏祖茔啊。”

赵陀揪住赵功的衣领:“此话当真?!”

“这事非同小可,小人怎敢胡言。”赵功指天发誓,“此乃小人亲眼所见,若有半字谎言,愿遭天遣!”

赵陀气得脸都没有了血色,他气咻咻不停地咬牙:“这简直是欺人太甚,难道我赵家无人吗?”

袁盎过来善言相劝:“王爷,还当压住火气,不可只听家人一面之词。”

赵争也说:“父王,这掘坟事件还当细查,看汉朝皇帝的态度,当不会如此,也许是下面人恣意为之。”

“别说了。”赵陀忍受不了挖掘祖坟的行为,“如果朝廷没有态度,下面岂敢胡为?此事我决不善罢甘休,本王与汉国朝廷誓不两立!”

赵争问:“父王,该如何对待?”

“整备兵马粮草,调集二十万大军,一个月后起兵北上。”赵陀下达了命令。

长安城的汉家宫阙,在艳阳的照射下,闪耀着夺目的光芒。碧瓦红墙,显得格外的凝重。刘恒在御书房内观书,心思却飞到了岭南。他觉得自己对赵争的恩泽可称是润及南越,那赵陀不会无动于衷。

宦者令轻手轻脚走近:“万岁,张武大人求见。”

“他,不是在真定做县令吗?朕未曾宣召,他小小县令进宫做甚?”刘恒现出不耐烦来。心说,你在真定就猫着算了,犯下那样大罪,朕都没有要你的性命,难道还不满足,想谋官位。

“万岁,他声言有大事面圣。”宦者令小心地回答。

“大事?”刘恒想或许真有重要事情,莫再误了,“好吧,宣他进见。”

张武奉召进宫,跪在地上叩头,便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刘恒皱起眉头:“张武,你这是何意?”

“万岁,臣在中州时就不离万岁左右,想不到这一别数月,今日方得见龙颜,心中万分感慨,是而难以开言。”

“张武,你此番无旨进京,究系所为何事?”

“万岁,臣在真定任上为国家出了一口恶气。”

“此话朕却不懂。”

“万岁,那南越反贼赵陀的祖籍就在真定,他的族人赵信、赵弘依仗赵陀的权势横行乡里,为非作歹,近来被臣下狱。臣趁搜查之机毁了他的祖坟,这一来坏了他家的风水,岂不是替国家出气了。”张武说时眉飞色舞。

刘恒却是听来脸色渐变:“张武,你好大胆!”

“万岁,臣怎么了?”张武一时张口结舌。

“是谁给你权力,你便毁了赵家祖坟?!”

“臣想,他本反王,与我大汉为敌,臣这是为国出力呀。”

“可恶张武,你误了朕的大事。”刘恒问道,“那赵弘你是怎样处置?”

“臣未敢擅自作主,已将他带进京来,听候万岁发落。”

“带那赵弘来见。”

“臣遵旨。”

宦者令又来奏闻:“万岁,吴王刘濞的郎中袁盎求见。”

“他?”刘恒心中犯了嘀咕,吴王一向妄自尊大,袁盎乃其亲信,“他来所为何事?”

“袁盎称有机密大事奏明。”

“好,传他进殿。”

袁盎随宦者令进得殿来,刘恒便有一种亲近感。那袁盎风流倜傥,步履之中透着帅气。刘恒和颜悦色地发问:“袁盎,未经宣召,何故进京?”

“万岁,臣有机密事奏闻。”

“卿且奏来。”

“臣在奏明之前,有一请求,望万岁恩准。”

“还有条件?你说说看。”

“臣请免除吴王之罪。”

“你不言何事,朕又何以免罪?”

“恳请万岁务必恩准,臣方敢直言。”

刘恒想了想:“好,朕依你便是。”

袁盎重又跪倒:“万岁,吴王犯有死罪。”

刘恒一惊:“为何?”

“他意欲谋反。”

“你且详细讲来。”

“万岁,吴王谋反蓄意已久。就在日前,他派臣往南越,欲与赵陀联手反叛朝廷。”袁盎奏道,“臣是出使南越后,未曾返回吴地,便径到长安向圣上禀明。”

刘恒冷笑几声,叫道:“来人。”

谒者令应声走上:“万岁,小人在。”

“将袁盎推出朝门,立即斩首。”

谒者令:“遵旨。”

袁盎一惊,自己起身,凛然向殿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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