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着济北王府,刘兴居的寝宫内春意盎然。与外面的萧杀秋夜截然不同,宫室内暖风熏熏,仙乐撩人。十数个年貌可人穿着透露的宫女,弹奏吹打着丝弦,忘情地演奏着,几入无人之境。而刘兴居的心上人一枝梅,则身披一袭薄纱,正在为他妙舞轻歌:

夜阑珊,舞翩跹,长袖卷,青丝乱。

香乳半掩荡胸前,金莲轻移展玉腕。

容颜美,美容颜,管叫檀郎心欲仙。

芙蓉帐里恨夜短,相拥怎顾更漏残。

牙床颠,锦衾翻,娇吟浅哦声不断,最美不过鱼水欢。

刘兴居将金樽重重顿在楠木几上,一声长叹:“咳!”

一枝梅停下歌舞:“王爷,难道贱妾歌舞不妙,令您反感?”

“非也,”刘兴居仰脖饮尽杯中酒,“正因为爱姬歌舞太美了,方才引发我无穷的感慨。”

“王爷这又何必呢,我是属于你的,如果您需要,妾妃可以随时随地为您献歌献舞啊。”

“如果我这个王爷当不成,不就失去了这一切吗?包括你这个能歌善舞的美人呀。”刘兴居挥手令伴奏的乐队退下。

一枝梅走过来依偎在刘兴居的胸前,无限亲昵地说:“王爷,你是为此事始终闷闷不乐呀?我要为您除去祸根。”

刘兴居摇头:“谈何容易,不要做白日梦了。”

一枝梅却是信心十足:“在王爷看来是千难万难,但妾妃做来却是易如反掌,唾手可得。”

“你,千万不可冒险,我,舍不得你。”刘兴居紧紧抱住一枝梅。

一枝梅自信地说:“凭我的轻功,取个把人头,还不是探囊取物一样容易。”

“皇宫大内,非比寻常,多有能人高手。万一失手,必有性命之忧。”刘兴居不松手。

“王爷可放宽心,即便是失手被擒,我也会咬定牙关,只字不讲,决不会连累王爷。”

“本王不是那个意思,不是为个人的安危着想。我早已说过,就是要了刘恒的命,这皇位也是轮不到我,不还是为别人做了嫁衣。”

“王爷终日闷闷不乐,我就是要王爷开开心。”一枝梅挣出身子,“我会相机行事,不至于鲁莽得没有机会也下手。”

“你可千万要小心。”刘兴居目光中饱含不舍的恋意。

“王爷但放宽心静候佳音吧。”一枝梅转身飘然离去。

夜色中的皇宫也不失威武与庄严,高墙广厦耸立着硕大的身躯,比白日里更显得伟岸高峻。成排的罗汉松,紧临后宫墙,像是站岗的摩天武士。寒风将枝叶吹得沙沙作响,如同是发出警告: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酒后的张武,脚步略显趔趄地遥望这熟悉的皇宫,心中真不是滋味。曾几何时,身为郎中令负责皇宫的保卫,这一切都是他的治下。而不知何故,万岁竟将他贬为七品知县,虽说老天有眼,他又转升长安太守,但是毕竟不能日日见君,更不能轻易进宫,这皇宫对他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对皇宫他真的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这是别人难以体会的。

张武观望之际,他眼前有个黑影一闪上了后宫墙,紧接着无声地飘然而下,那速度快得就如同闪电,若非张武这习武之人,简直就难以发现。他心想,不好,莫不是有刺客潜入宫中?自己既已撞见,就不能让刺客得手。且不论真是刺客与否,都要跟进去观察。他心里想着,脚下生风,也已是跃过了宫墙。但是后园内只有风摇树影,哪有人的踪迹。

张武心中核计,若是刺客,一定奔万岁而去,那就肯定是去未央宫!他便疾步跑向刘恒的寝宫。

未央宫内,刘恒尚未入睡,作为一国之君,有多少烦心事需要决断。灌婴密报,吴王刘濞招兵买马积草屯粮,而且多方拉拢周勃,明显已露反相,他建议刘恒早日将这一毒瘤铲除,以免后患。但刘恒觉得都是刘氏血脉,总是不忍下手,因为吴王现在毕竟还没谋反。

一旁陪侍的尹姬见刘恒愁眉紧锁,忍不住劝解:“万岁,龙体要紧,不能这样忧思连绵。”

“朝中事太棘手,令朕无限愁烦。”刘恒一向对尹姬看重,“爱妃,依你看当如何对待吴王?”

“朝廷大事,妾妃怎敢妄议。”

“朕就是要听听你的主张,但说无妨。”

“那妾妃就斗胆直言了。”尹姬自有她的见解,“万岁,我以为治天下当以‘仁’字为先。”

“爱妃的意思是,对吴王不能开杀戒。”

“谋反只是猜想,怎能乱动杀伐。”尹姬又加了一句,“待吴王真正反时,再予诛杀不迟。”

“有理,爱妃之言甚妥。”刘恒表示赞同。

侧殿的屋脊上,一枝梅在向内眺望,正殿中的刘恒、尹姬清晰可见,她从背囊里取出玉臂弩,搭上半尺长的弩箭,在等待机会。她要等有人出入打开厅门时,将弩箭发出,即可致刘恒于死地。

张武追寻到未央宫,四处遍寻不见黑影。他无暇再细细搜查,心想,万岁还蒙在鼓中,不知刺客已经进宫,自己当即刻奏明圣上,让万岁有所准备,使其免遭刺客黑手。

他飞身跃下殿角,来到了宫门前,并未急于入内,而是在门外呼叫:“万岁,臣张武求见。”

刘恒颇为诧异:“张武,你未经宣召,夤夜之时,擅自入宫该当何罪?”

“万岁,外面有刺客,臣是追踪刺客到此。”张武叮嘱,“请圣上靠后,千万不要出门。”

可是,说话的功夫,黄门已将殿门打开。那在殿脊等候多时的一枝梅怎能放过这个机会,手中弩弓一松,那枝箭带着风声就向刘恒射来。

张武闻听有微响,身形稍稍一让,眼到手到,伸手一抓,将那枝弩箭牢牢抓在手中。他闪身进入未央宫,随即将殿门关严。“万岁请看,真是好险哪。”

刘恒拿过弩箭:“真有刺客!不知是何人派来?”

尹姬言道:“抓住刺客,岂不一审便知。”

“这刺客武功高超,尤其是轻功十分了得,臣在身后追他赶他不上,只怕是难以擒拿。”

“皇宫内苑任由刺客自由出入,这还了得。”刘恒不由得沉思。

殿脊上的一枝梅没想到宫中还有这等高人,明白今夜是难以得手了,但她又不甘心空走一趟,便下房来溜入了后偏殿内。

她打量一番,看见了案上的豆干,心想,刘恒是代地人,这肯定是他平时零吃的,何不在这上面做做文章。

她便从囊中取出一个拇指大小的葫芦,拔开塞子,将里面的白色粉面洒在豆干上。这种粉面可不一般,有名的叫做“双毒粉”,系由蛇和蝎子的毒液烘干制成,入口些微,人即丧命。一枝梅心说,刘恒啊刘恒,你逃得过弩箭,逃不过这双毒粉,我熊样让你一命呜呼!

投毒之后,她闪身而出,迅即离了皇宫。

张武担心再有闪失,在未央宫附近巡逻了一夜,直到天明方才放下心来。刘恒醒来,为张武的忠心所感动:“张爱卿,你如此尽心,倒叫朕于心不忍。”

“为万岁分忧,臣理应尽责。”

“张卿,既然你有浑身武艺,就别在长安府任职了。”刘恒传口谕,“仍回内廷做你的朗中令吧。”

“臣,领旨谢恩。”张武伏地叩了三个响头。

刘恒信步走进偏殿,发现了放置在案上的豆干,拿在手中,思忖片刻,吩咐身边的米升:“你将这豆干送给太子吧。”

米升有些不顺从:“万岁,这是奴才特地给您买回的。”

“你的心意朕已尽知,太子也爱吃豆干,闻说他生病了,朕无暇过去,豆干送他以示关心。”

“奴才遵旨。”米升当然不敢拗着刘恒的旨意。

长乐宫里是一片压抑的气氛,窦娘娘整天黑着脸,黄门宫女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走路都是蹑手蹑脚的,唯恐惹恼了窦娘娘,遭到训斥和鞭挞。今儿个一头晌了,窦娘娘也没说一句话,自己坐在锦榻上生闷气。由于刘恒一直不来长乐宫,她看什么都不顺眼。今儿个一早宫女为她梳头,被她的无名火骂得换了三个,才勉强完成她的梳妆。

十一岁的太子刘启还少不更事,总管黄门为了让窦娘娘开心,特地把刘启从书房中领来,让他到窦娘娘膝下承欢。

刘启来到窦娘娘面前恭恭敬敬参拜:“儿臣给娘请安。”

一直不开口的窦娘娘果然脸上开晴了:“皇儿,不在书房攻读诗书,来到为娘这里做甚?”

“儿臣听说母后一直闷闷不乐,恐您闷出病来,故而过来劝解,肝气不舒,是容易生病的。”

“好一个孝顺的皇儿,还去书房中读书吧。学精学深,日后也好治理国家。”窦娘娘难得面上露出微笑。

太子退去了,窦娘娘脸上又阴云密布了。

总管黄门来禀报:“娘娘,未央宫的米公公来了。”

窦娘娘腾地从锦榻上站起:“请啊,还愣着干什么?”

总管将米升迎入,窦娘娘期盼的并未出现。她以为是万岁要米升来打前站,而米升开口令她大为扫兴:“禀娘娘千岁,万岁关心太子的病情,特命老奴送来豆干一包。”

“谢万岁隆恩。”窦娘娘伸手接过。

待米升走后,窦娘娘手拿着这包豆干出神。它勾起了她的伤感和不满,难道这一包豆干就能化解心中的怨恨吗?

总管黄门近前:“娘娘,万岁还是顾及太子的嘛。”

“小恩小惠,谁稀罕呀!”

“万岁的恩赐,还是皇恩浩荡啊。”

“拿去,你吃了吧。”

“这如何使得,”总管不敢接,“这是万岁爷赐与太子的。”

“现在我再赐你就是了。”

总管还是不敢接,直往后缩。

“怎么,要驳我的面子?!”

“奴才不敢。”总管接过了豆干。

“这就对了,这是哀家对你的恩赐。”

“谢娘娘恩赏。”总管打开纸包,开心地吃下去一块。可是,不过转眼的功夫,总管就捂住了肚子:“娘娘,它怎么疼啊。”

“当真?”窦娘娘吃惊地注视着总管的表情变化。

总管的嘴角流出了殷红的鲜血,痛得他满地打滚,口中不住地叫:“哎呀,疼死我也。”不一会儿,总管便已气绝。

“这,这是怎么说的?!”窦娘娘心中后怕,幸亏太子没吃,否则就没命了。她思忖片刻,拔腿向未央宫奔去。

御史大夫张苍,端坐在公堂上,目睹昔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同僚周勃被带上堂来。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位当年的太尉,如今已是头发蓬乱,衣衫肮脏,步履蹒跚,全然没有了当年大将军的风采。

张苍心中有些不忍,吩咐吏卒:“来呀,给绛侯看座。”

“谢张大人。”周勃拱手致礼坐下。

“绛侯,富贵已极,万岁也待你不薄,何苦竟欲谋反,还不从实招来。”张苍的口气是平和的。

“张大人,你我同殿为臣,前情尽知。想我周勃,舍命扶保万岁登基,怎来这‘谋反’一说,实在是冤枉啊。”

“你与吴王过往甚密,又收受他的战马、兵器、铠甲,这不是合谋造反又是什么?”

“吴王乃万岁至亲,身居王位,他来送我马匹等物,我何故拒绝?如果是个贬谪之人,任何礼物都断不敢受。”

“收受礼品本无可非议,但五百匹战马,五百副盔甲,五百把钢刀,这数量,难道不是为谋反吗?”

“吴王送的属实,数量过大,他说是为我保家护院之用。”

“保家用得了这许多?”

“张大人,绛县邻近塞外,匈奴常有骚扰。吴王谓我抵御匈奴之用,故而老夫便收受了。”

“也说得过去。”张苍不想难为周勃,“待本官向万岁禀报。”

未央宫中,刘恒对窦娘娘的述说大为吃惊:“真的?!”

“妾怎敢说假话,幸亏没给太子食用,否则太子性命休矣。”窦娘娘加了一句,“看来这投毒之人,是冲着万岁来的。”

刘恒疑虑地看看米升,再看看尹姬。看得这二人有些发毛,都躲避开文帝的目光。

窦娘娘在一旁扇风点火:“苍天保佑,万岁和太子都躲过了这一劫。但这投毒之人,决不能放过。”

“是啊,此次没能得手,下次再干那还得了!”

“万岁身边的人,可要小心了。”窦娘娘了瞥一眼尹姬。

刘恒看出了窦娘娘的用意,尽管他心中也怀疑尹姬,但他还是为之开脱:“朕身边的人多得数不清,黄门宫女无数,难说是何人所为。朕以后饮食和饮水全都小心就是。”

“万岁,此事不能轻易放下,一日三餐,防不胜防,还应查个水落石出才是,要将投毒者绳之以法。”

“查自然要查,但也不能搞得人人自危,朕心中有数就是。”刘恒关切地说,“皇后也当时刻小心谨慎。”

“万岁放心,妾自会留意。”

米升禀报:“万岁,御史大夫张大人求见。”

“他一定是为周勃一案而来,宣他进见。”刘恒又对窦娘娘说,“你就回宫吧。”

窦娘娘想也真的没有再停留下去的必要:“妾告辞。”说罢,便怏怏地走了。

张苍进宫叩拜之后奏道:“万岁,周勃一案臣已审明。绛侯收受吴王所赠军刀战马事出有因,是为防备匈奴侵扰,并无谋反之意。”

“哼,”刘恒冷笑一声,“他而今已不是太尉,又不是地方官,防范匈奴也用不着他操心啊。分明是一派胡言!”

“万岁,绛侯拥立圣上一片忠心,做太尉做丞相时也尽心竭力,现已年迈,不会有非分之想。”张苍还在为周勃开脱。

“张大人此言差矣。正因为周勃自以为拥立有功,所以从太尉、丞相宝座上下来,才心怀不满。吴王也正是看中这一点,才派人与之勾结。二人一拍即合,其反意昭然若揭。”

“万岁之言,为臣不敢苟同。”张苍竟然提出,“望圣上换个能干的臣子审理此案吧。”

刘恒也来了脾气:“这件案子就由你审理!不能再轻易地客客气气地一问了事,此番你要动刑。”

“这,周勃毕竟曾为丞相和太尉,臣难以下手。”

“朕给了你圣旨,他现在是戴罪之身,你该打便打,甚至可以动大刑。”刘恒要求,“再审不出口供,朕将你也关进大牢。”

张苍一看刘恒动怒,不敢再辩:“臣遵旨。”

夜色笼罩中的济北王府,万籁俱静,几乎没有声音。主人一言不发,下人们谁也不敢大声出气,刘兴居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皇宫内传来令他振奋的好消息。

看他坐立不安的样子,一枝梅安慰道:“王爷放心,今日定有佳音。我料那刘恒他难逃一死。”

内侍进来禀告:“王爷,皇宫里的信来了。”

“快说,怎么样?”

“死人了。”

“是刘恒!”刘兴居激动得声调都变了,薅住内侍的衣领问。

“不是,”内侍答道,“长乐宫总管黄门死了。”

刘兴居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狗咬猪尿泡,一场空欢喜。”

“妾妃料他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一枝梅满怀必胜的自信,“待我今夜再去皇宫走一遭。”

“爱妃,你不能再去涉险了。”刘兴居阻止,“皇宫岂是等闲之地,你上次已打草惊蛇,刘恒岂能不严加防犯。”

“就算皇宫是龙潭虎穴,妾妃也能自由往来。”一枝梅决心很大,“我一定要为王爷分忧。”

“爱妃真有此意,就帮本王办件事情。”刘兴居有了一个主意,“这既能撼动刘恒的宝座,又可使你免去生死之虞。”

“请王爷吩咐。”

刘兴居也不答话,命内侍取来文房四宝,颇费周折地写了一封信,之后,端详良久,才交与一枝梅:“收好。”

一枝梅不得要领:“王爷,这是何意?”

“你不要多问,只要将这封信放到刘恒的寝宫,让他能发现,便大功告成。”刘兴居不肯过多披露。

“好。”一枝梅说过就走,“王爷,妾妃去去即回。”

“刘恒将张武调回重任郎中令,此人武功高强,且又多谋,一定小心谨慎,不可轻敌。”刘兴居叮嘱。

“王爷放心,妾妃定当不辱使命。”一枝梅当即换好夜行衣,拜辞主人,飞身而出。

这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往昔的太尉府,如今是大将军周亚夫居住,父亲入狱已经两天,他才将一切打听明白。

如今他正要去拜访一位重要人物,这事关周勃的生死存亡。

周亚夫夫人坚决反对:“夫君,你携此重金,拜求哪位皇亲大臣不好,怎能去折身向那小小的狱吏屈尊。”

“夫人,秤砣虽小压千斤。为了父亲的性命,我拼着这大将军的颜面扫地,也要走上一遭。”

“重金倒在其次,倘若他不买你的账,岂不是鸡飞蛋打一场空。”夫人提醒,“岂不是在世人口中落下笑柄。”

“不去焉知不行。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也要试上一试。”周亚夫提上包裹义无反顾地去了。

狱吏的家在下等人聚居的杂街小巷,临街的两间陋室内,闪着如豆的灯光。狱吏坐在破旧的八仙桌前,捏着酒盅,就着猪头肉,正自斟自饮以酒浇愁,不时地长叹两声。

他的妻子在灯下补衣服,不是好眼地看着他,嘴里不停地叨咕:“喝,喝,你一天到晚没命地灌尿水子,看跟你过这个穷日子,哪天你喝死才好呢,老娘也好另嫁人。”

“人哪,啥人啥命,你还别不知足。不是没饿着你吗,吃饱了冻不着就行了。富贵能咋的?那周勃够富贵了吧?现在,在天牢里蹲着呢,说不定哪天就没命了。他现在还不如咱呢。”

“呸!”妻子唾他一口,“自己给自己宽心丸吃,像人家周勃家的日子,咱哪怕过上一天,我这辈子也就知足了。”

“乒乒乒”,传来敲门声。

狱吏放下酒盅,趿拉着鞋,到了门前问道:“哪个?”

“是我。”

“你是谁?”

“周亚夫。”

“我不认识你。”

“我乃周勃之子。”

“啊!”狱吏甚为吃惊,“大将军?”

“正是。”

狱吏已稳住心神:“你我素不相识,来舍下何干?”

“自然是有事相求。”

“我一个穷酸狱吏,怎值得大将军挂怀。”

周亚夫倒是有耐性:“狱爷,我们总不能就隔着门板说话吧?你还是打开门,让我进去。”

狱吏心中明白,是为周勃而来。他将门打开,侧身一让:“家中凌乱不堪,让大将军见笑。”

“不必客气。”周亚夫环视一眼,心中便有数了,这样一个贫穷家庭,估计可以办得到。

狱吏妻子送上一杯茶:“大将军,茶也不好,凑合喝吧。”

周亚夫没有说明来意,而是先将手中的小包裹放在桌上,顺手解开。哈,狱吏夫妇几乎惊呆了,桌上是黄澄澄金灿灿的十大锭马蹄金!

狱吏忍不住问:“大将军,这是何意呀?”

“奉送狱爷您的。”

“我?无功不受禄。”

“本官有事相求。”

“莫非为了令尊?”

“明人不说暗话,正是。”

狱吏将金锭推过去:“请大将军收好。”

“这却为何,难道这金锭咬手?”

“岂止咬手,它还要命哪!”

“本官却不明白。”

“天牢早有条律,凡私自放人会面,或夹带传书者,全家处斩,祸及九族。小人断断不敢。”

“这天牢的钥匙在你手中,狱卒皆是你的部下,你不过就是放我去见家父一面,当班的狱卒我还另有一锭马蹄金相送,你又何乐而不为呢,犯得上将这泼天富贵拒之门外吗?”

“这……”狱吏心活了。

他的妻子早已按捺不住:“我说当家的,咱们几辈子也见不着这么多的黄金,收下来就一生一世吃用不尽了,再说,今夜只有一名狱卒当值,这个人情你不做白不做,别犯傻了。”说着,她将金锭全都收拾起来了。

“你!”狱吏意欲阻止妻子的行为。

“你厉害个屁!这是大将军看得起你,要不然一个小小的狱吏,算个毬啊。”妻子督促丈夫,“快领大将军去见太尉。你还愣个啥呀。”

狱吏仍有些勉强:“大将军,请吧。”

“好,多谢狱爷。”周亚夫心说,我堂堂大将军指挥千军万马,如今还要向他这个蝇头小吏讨好,真是晦气!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出这口恶气!

夜幕笼罩下的皇宫,依然是灯火辉煌。张武重任郎中令后,因为曾有刺客进入,他格外吩咐宫院内到处挂上了灯笼,除此之外,还加派了巡逻的禁卫军。一队队枪刀在手的兵士,不时从院中各处走过。这阵势足以令歹人生畏。

一枝梅毕竟轻功超群,她在暗处观察多时,找好空隙,飞身上了宫墙。又费尽时间,才逐渐靠近了未央宫。但是再要向前,可就太难了。

她思忖片刻,将那封信绑在弩箭上,搭好之后,看准宫门口,“嗖”地一声射出。

守门的谒者,吃了一惊,稍候一时,弯腰将箭书拾起,不敢有误,立时交给了张武:“张大人,刚才射来的箭书。”

张武拿在手中,反复看了两遍:“可见到射弩之人?”

“不曾,只有箭书落地。”

张武想了想,持箭书去见刘恒:“万岁,有人射来箭书。”

“这是何意,该不是前来行刺?”

“此人能进入皇宫,说明他的功夫十分了得。”张武答道,“这弩箭同上次行刺时的一模一样,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不管人是谁,且先看看箭书是何内容。”刘恒将箭书打开,两幅白绢,第一幅写的是——

今将周勃写与吴王的密信盗来,呈万岁御览。

刘恒再看第二幅,越看越气,信上写的是——

承蒙吴王千岁馈赠战马武器,感铭五内。可恨刘恒卸磨杀驴,不念我保他登上皇位的大恩,将我太尉、丞相二职剥夺。愿与吴王共同讨伐暴君,并保吴王坐天下。

张武见刘恒怒气不息,谨慎地发问:“万岁,信上何言,龙颜大怒。”

“哼,周勃与吴王勾结,要夺我大汉天下!”刘恒将绢书递给他。

张武看后,有些疑虑:“万岁,焉知这信不是伪造的?”

“朕认得周勃的字。”刘恒已是下了决心,“看来朕将周勃下狱乃英明之举,而且,这周勃是非杀不可了。”

张武心里一沉,暗说周勃性命难保!

天牢之内,周勃蜷缩在木板上,全然没有了昔日做太尉的气概。他明白按照大汉律,打入天牢的罪犯是不准同家人见面的,因此他也不冀求儿子来与他会面,但他相信亚夫会设法营救自己,只是担心儿子找不到接洽之人。如果儿子能来狱中见上一面,自己将道摆给亚夫,这才能有希望啊。可这只能是梦想。想到此,周勃禁不住长吁短叹。

一个狱卒过来打开了牢门,并且回身关上。周勃躺着身子动也没动,他实在懒得理睬这些小鬼。

狱卒站在了床前,用手轻轻拨弄周勃的大腿。

周勃不耐烦地睁开眼睛瞥去:“干什么……”

“父亲,儿是亚夫。”

“你!”周勃一惊坐起,“为何如此打扮?”

“不这样怎能与您相见。”

“那狱吏呢?”

“被儿十锭黄金买通了。”

“那厮特别可恶,与他黄金,岂不折了我周家志气。”

“父亲不可意气用事,有道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黄金名分皆身外之物,当下要紧的是救您性命。”

“他刘恒还不至于如此绝情吧。”

“既已打入天牢,又问您谋反之罪,便有性命之忧,切不可掉以轻心。”周亚夫问,“父亲你看,儿应找哪位皇亲重臣求情才好。”

周勃早已胸有成竹:“儿啊,要想改变刘恒的主意,非薄太后不可。”

“儿无法同太后接触呀。”

“你可找国舅薄昭。”周亚夫说道,“为父与他过从甚密,薄昭对为父亦深信不疑,他决不会袖手旁观。”

“父亲,您看应备多少黄金,五百锭还是一千锭。”

“薄昭不是势利小人,他明白为父出狱后不会亏待他,所以你去求他不必备礼,若那样做反显得生分了。”

“儿谨尊父命。”周亚夫说是这样说,但他心里却是犯嘀咕,薄昭会像父亲说的那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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