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每天都上演着悲欢离合,秦淮躺在病床上正在翻开老照片, 他的特助站在一旁, 语气谦卑地说:“秦总, 方总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和玉度假村的项目要黄掉,正准备联合董事会发难。”

每家公司都会有尔虞我诈, 秦家的庆诚也不例外, 现在秦淮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董事会们早就盯上了总经理这把椅子, 秦易现在还只是副总经理,但凡有野心的人都想趁着秦易的羽翼未丰前, 能多争一些甜头是一些。

秦淮表情淡定, 眼皮都没抬一下, “知道了。让他们来吧。”

秦淮的特助跟着他也有二十多年了, 现在名义上是特助, 实际上在庆诚也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是秦淮的心腹,闻言便担忧道:“您现在的身体经不起情绪的波动,应该好好调养生息才是。”

“再怎么调养, 也不过是这几个月的事了。我的身体我知道。”秦淮取下眼镜, 叹了一口气, “用我的一条命换阿易的清醒, 也值得了。”

下午时分,庆诚的高层股东们同时来了医院,秦易听到消息, 也从外面赶了回来,见到的却是股东们脸色铁青的离开,他还没来得及进去病房,就听到管家说他爸爸又一次晕了过去,医生护士都从外面进来,他站在门口,盯着那个躺在病床上的老人,有一种恍如隔世、头重脚轻的感觉。

特助看着坐在走廊外面的秦易,想起秦总对自己的嘱咐,便斟酌了片刻走了过去,在秦易身边坐下,他年长秦易二十岁,也算是看着秦易长大了,秦易见他也得称呼一声叔。

“阿易,你知道你爸爸的身体情况吗?”特助顿了顿,见秦易侧过头看他,眼眶通红,便又继续说道:“你大哥是先天性心脏病,从出生到走,那十几年里,秦总每时每刻都是精神紧绷,之后你大哥跟夫人相继离世,对他的影响很大,再加上这么多年来,他为了庆诚呕心沥血、鞠躬尽瘁,早就留下了病根,一年里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医院,其实……医生说了,他的身体各项器官都在衰竭,可能就是这几个月的事了。”

秦易猛地一怔,他知道爸爸身体不好,这十几年来都是这样,但他从来没想过……他身体已经差到这个程度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很讨厌这个人,可是他听到这话,仍然错愕不及,紧接着一阵细细密密的疼痛感传来。

“阿易,和玉度假村的项目被人截胡要黄掉并不是空穴来风,之前傅礼衡的确是有这个想法,我也听秦总说过,好像是因为你。”特助语气里隐隐有着责怪,“虽然傅礼衡那边现在已经没动静了,可这件事在董事会传开,影响很大,阿易,你已经不小了,你看看,今天他们过来发难,如果不是秦总帮你兜底,你有想过事情的后果吗?秦总他老了,他病了,你不可能永远像没长大的孩子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庆诚,是你爷爷跟秦总毕生的心血,要珍惜啊。”

秦易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事,他第一反应就是骗他的,可回过神来后,这段时间他的所作所为都一一在脑海中浮现,顿时他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特助已经走了,他才站了起来,来到病房外面,透过玻璃看到躺在里面的老人,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个当初说只剩父子相依为命的人,随时都会离开。

当年的恨,也都冲散在医院的消毒水味中了。

安静到掉一根针都能听到声响的走廊里,只剩下秦易,他盯着病房里面,心里难受到下一秒就要窒息,他蹲了下来,半抱着头发出困兽一般的呜咽声。

****

佟雨雾在傅礼衡面前哭的次数并不多,大多都是装的,哭的时候总是会想着该怎么流泪才会让他怜惜,这一次不一样,她控制不住自己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以真情流露换取真情流露,这很公平,这一刻她管不了自己的真实被他看到,也不想去管男女之间的博弈她是输还是赢。

“傅礼衡,你这是在侮辱我,你凭什么觉得我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佟雨雾眼泪在掉,嘴唇颤抖,可她仍然站得笔直,那浑身的紧绷感来自她的骄傲,那被冰封了十年的骄傲,“我是你的妻子,两年前我嫁给你了,就算我们的感情不是那么的好,可从我跟你在一起开始,我自问没有做一件对不起傅太太这个身份的事,你怎么可以问我这样的问题?”

其实傅礼衡何尝不知道他不该问那个问题。

那不仅是撕破了他们之间的平和,更是将他与她的自尊都踩下。

对于她来说,他是在怀疑她对这段婚姻的忠诚,对于他来说,要承认妻子心里还有别人的影子,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只是,他隐忍了那么久,他绅士了那么久,试图平静了许久,仍然压不住内心的那一道声音——你心里的那个人是谁?

“抱歉。”傅礼衡低声说。

他以为他可以接受一段貌合神离的婚姻,他以为他不会在乎她内心怎么想,可随着两人感情的升温,他越来越在意,在意到了已经无法平静的地步。

“人的一生很长很长,是你小看我,还是小看你自己,以为我的人生已经贫瘠到了要永远去怀念十八岁那一年的烟火?是的,我跟他的确认识很多年了,可我有很多很多朋友,朋友之间的感情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我跟他从朋友成为了情侣,后来分手了,从情侣变成陌生人,你太小看我了,以为我已经缺爱到了会一直惦记前男友吗?”

佟雨雾在傅礼衡面前之前始终无法做到真正的真实,可能如果让她再冷静一会儿,这些话她一辈子也不会说出口了。

如果不是傅礼衡也向她显露了部分真实,如果不是这个契机,她都差点忘记了,她不仅是傅太太,还是佟小姐。

“傅礼衡,你太小看我了,你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过我。秦易,那是谁?我的前男友?所谓的情侣关系不是随着分手就彻底结束了吗?”佟雨雾此刻说的话都没有经过大脑,直接从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冒,“你怎么会觉得我心里还会有他,当年你说你撞见我在机场停车场哭,你都没有了解过我,怎么就断定我因为分手因为他哭的?”

她越说就越委屈,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整整十年了,她从未跟别人真正的说过自己的委屈,她狼狈地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十五岁我爸妈就走了,你试过寄人篱下的生活没?长辈们可怜我,同辈们也可怜我,可那种可怜同时也带着轻视,我一直努力地装作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秦淮为什么要逼秦易跟我分手,我比谁都知道!因为我没有爸爸妈妈,因为我不可能像别人那样给他很多助力,那时候我明明才二十岁,我努力做到最好,可是别人也没看上我!”

“明明是秦易追我的,明明我在他面前那样骄傲,可他的家人反过来认为我配不上他身边的那个位置,你说这有多讽刺?我去他的家里,他的后妈,那个从前都是靠手段上位的女人也在轻视我,他的爸爸更是,我这个人如何不在于我自己,我就像是商品一样被人估算好了价值,至于秦易更是,嘴上说着真心喜欢我的人,实际上做的那些事,桩桩件件都是在恶心我……”

“我哭不是因为分手,不是因为秦易,我是为我自己哭,不为任何人!你听到了吗?”佟雨雾看着他,她倔强的仰起头,想把眼泪憋回去,“你小看我,是因为你不了解我,可你怎么也小看你自己?我跟你在一起三年了,我跟秦易在一起都没超过两年,你怎么就确信两年比不过三年,你怎么就确定两年比不过一辈子?”

“傅礼衡,你凭什么就不能相信,我心里的人是你呢?我不自信,你也不自信吗?”

她怎么会还喜欢秦易。

人是不能停留在过去的,更何况那些过去早就已经被毁了个彻底,他的包容,他给的避风港,令她一点一点的回到从前那个骄纵的自己,此刻就连她也不能骗自己,她喜欢上傅礼衡了。

喜欢到不惜撕开当年的伤疤,喜欢到放下二十岁的自尊,也想让他听到这些话能开心一点。

佟雨雾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的感受比起二十岁那一年在机场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直到她被抱紧,鼻间满是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时,她的眼泪才又一次夺眶而出,她抬起手,使了小性子去捶打他的背,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更坚定地抱紧了她。

“抱歉。”

傅礼衡曾经的大学教授是一位很风趣浪漫的中年人,教授说过,他看似谦逊,实则骨子里自大而不自知。

教授是对的。他自大到以为自己的判断都是对的。自大到没有了解她就太自以为是。

她掉了这么多眼泪,他哪里还能置身事外,哪里还能管那么多。

“傅礼衡,我讨厌你!”

“恩,抱歉。”

“傅礼衡,我很生气。”

“抱歉。”

“傅礼衡,你是复读机吗?”

佟雨雾这才破涕为笑,被他这样抱着,耳边都是他低沉的声音还有温热的呼吸,就算有再多的气,这会儿也都随着这一声声的“抱歉”而烟消云散。

虽然,她先承认了她心里的人是他,她喜欢他,不过这一场爱情战争,她不是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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