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苦乐

最近京里事儿多,蕙娘两个月没社交圈中现身,才王尚书府里露了个脸,众便都同她搭讪,问她何处去了。∵∴ 蕙娘便道,“老家有事，回乡探亲祭祖去了。”

这也是常事,众都不着意了,王尚书太太同蕙娘说了几句话，便笑道,“妹妹外头待客呢,一会得了空，让她进来寻说话吧。”说着,自己就搁下她,又去招待亲友。

都说文武殊途，王家请客，一般勋戚都没赏脸，过来的全是文官，其中倒多有昔年老太爷的门生故旧。因此蕙娘即管外界评价毁誉参半，但王家却好像半个自家一般，满堂见的都是亲切的笑容，许多从小看她到大的官太太，都招手让她过去叙旧，又有问道，“母亲今日怎么没来。”

蕙娘出了远门回来，自然要遣回家问好，听见这么问，便道，“本来是要亲自过来的，只是她天气一冷就不大起得了床。”

四太太这几年来，身子也是每况愈下。众都嗟叹了一番，又有道，“有了个神医女婿，自然慢慢就将养好了。上回去看她，母亲还说，两个女儿都觅得良配，眼下事事顺心，再没什么可以操心的地儿了。改明儿等乔哥一娶亲呀，心里更舒坦，这病也就跟着好了。”

蕙娘笑道，“承您吉言了，听说您七月里办喜事了，可惜当时出门去了，也没赶上热闹。”

众便一言一语说起各家的红白喜事升迁罢黜等等，又说起江南总督何家，“他们家最近是出了好大的热闹。∵∴”

自从何家背了老太爷，投入了杨家门下，这些女眷们口中就没露出过何家的好话来，此时说起，也有些幸灾乐祸，蕙娘忙问何事，这才知道是他们家二少爷何云生闹着要休妻，偏家里不许，他一气之下就要出家。因他京里读书，何家却苏州，这里都剃度了，那边何家还是茫然不知。何二少奶奶哭着回了娘家，娘家遣去苏州责问时，苏州那里才刚得了消息，却又哪里来得及遮盖？这么大的热闹，早就轰轰烈烈，传遍了整个上层社交圈。

“本来才中了举，也是个得意的少年，这么一搞，前程倒是半废了。原国子监上学的，闹了个出家，学自然也不去上了，”说话的就是国子监祭酒太太，她撇了撇嘴，“们家老爷本待立刻开革出去，以正视听的，不料何家情用到了极处，请了两个阁老发话说情，又想着他少年糊涂，也没必要坏了一辈子前程，因此方才罢了。可就是这样，也要他把头发养好了方才能够上学，现他被家里捉回去了，眼看又是耽误一年功课，明年春闱十有八.九是要耽误了。”

又有掩口笑道，“这还不算什么，二少奶奶也是有气性的，被这一闹，竟是千年难得一见，扯着娘家要和离。说是不和离就死娘家了，再不回何家去。倒闹得两家都是焦头烂额的，亲家还变了仇家。”

“这也是她年纪小不懂事，娘家又不能好生管教。”国子监祭酒太太也有几分不以为然，“和离这样的话，也是能轻易出口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姑爷不懂事，她也跟着胡闹罢了。别看她是幺女受宠，爹娘也糊涂，由着她胡闹，她那几个哥哥都急得不得了呢。”

蕙娘也不大记得何云生是和谁家结亲了，稍一探问，才知道是大理少卿石家的姑娘，她不禁摇头叹了口气，见文娘从外头进来，便抽身出来，同她站到一边说话。

虽说两姐妹京里也不能常来常往，但文娘前阵子随王辰出了京，蕙娘心中亦十分挂念。∵∴她如今自己烦恼缠身，有时疏忽妹妹，见到文娘，倒有些愧疚，也没有同往常一样捏她说她，反而柔声问她，随王辰到任上后可还顺心。

文娘这几年倒是懂事多了，只道，“都好的，就是县城狭小得很，住后衙，日子也好无聊。那些县丞太太、县尉太太都比大得多了，同她们也没什么话说。倒是回了京能松散些，婆婆还许去庙里上上香。”

她是为了操办尚书太太的寿宴回来的，王辰也没跟身边，蕙娘看她肚子平平的，不像是有了好消息，便不多问此事，文娘亦不多提，反而握住蕙娘的手臂，笑道，“姐，同她们都说些什么呢，那些伯母、婶婶，个个都笑得那样开心。”

蕙娘就把何家的热闹说给她听，因也叹道，“这个何云生，从前看着还好，没想到做事这么不稳重，现两家都不舒服，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还好当年咱们没……”

若焦家要和何家结亲，蕙娘肯定是不成了，多半是把文娘说给何云生。现难堪的，就不是石家女，而是文娘了。文娘亦有感慨之色，她点了点头，低声道，“从前不懂事，总亲事上和针锋相对，现才知道，就是家做一辈子老姑娘也好呢，干嘛那么着急出嫁。”

这话有文章，蕙娘心中一动，一边细查她神色，一边低声道，“怎么，是婆婆……”

“家里待都好的很。∵∴”文娘摇了摇头，白生生的脸上，掠过了一丝阴影，“姑爷也没什么可挑的，就是……”

她就是了半天，也没就是出个所以然来。蕙娘不禁拧起眉头，本想说她几句，令她不要矫情。可再看看妹妹的脸色，这话又说不出口。文娘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她焉能不熟悉她的面容？如今粗看时，她虽还是那样俏丽而矜持，但再仔细一瞧，却能看出脂粉后的清瘦……出嫁几年，文娘要比家时瘦了不少，下巴尖尖的，脖子上连一点浮肉都没有了。

“就是……”文娘吃吃艾艾地，半天才叹了口气，“就是觉得，姑爷和不是一条心。”

不是一条心？

文娘虽然城府不深，但却不能说愚笨，她可能会误把王辰的不喜欢当作喜欢，但却未必会把王辰的喜欢，当作不喜欢。

蕙娘的心直往下沉，她望着妹妹，等着她的下文。可文娘又望了那群快活的贵妇一眼，她摇了摇头，低声道，“也就是爱瞎想，多心罢了。其实仔细想想，姑爷待也没什么可挑的，几年了，一点消息没有，姑爷也不说纳妾，连通房都没抬举几个，还令她们按时服药。家里的脸色，从前还有些渐渐地往下淡，可自从祖父得了封爵，太太看，又是怎么看怎么爱。”

她略带嘲讽地一笑，也不知是自嘲还是嘲笑王家的势利眼，“唉，反正都是之常情，倒是二弟妹，待一直都是那样，不好也不坏。”

文娘的日子，说来是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了。蕙娘听着她的语气，心头却是一阵又一阵的酸楚，她倒宁可文娘和妯娌争得头破血流，宁可她咬牙切齿地埋怨婆婆、埋怨丈夫，也不愿意听到文娘这样顾全大局地说话……才刚过二十，文娘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什么活气了！

“嫁出门，是为了让活得开心。”她握着文娘的手，低声道，“又不是让受苦挨日子的。自己心里有数，要实过不下去了，大不了回家里来。∵∴”

文娘瞥了那群诰命一眼，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摇着头。蕙娘哼了一声，道，“石氏是石氏，是。她几个哥哥都有女儿，要为族中后辈婚配考虑，们家么，乔哥那个天分，这辈子也难出仕，低低地娶个媳妇也就罢了。他敢嫌弃，打断他的腿！”

这番话，倒是把文娘给逗得笑了，那张端庄的脸上，一瞬间又闪过了少女时的轻狂同活力，可也不过是一瞬间，便又黯淡了下来——她到底还是摇了摇头。

“和离这样的事，就不是们能想的，”文娘说，“就是一时想不开了，找您抱怨几句，您放心吧，王辰待，真是没得挑。”

她抬起头冲蕙娘露齿一笑，“还没问呢，姐夫这都出去快有一年了吧，这是出去哪里了，怎么还没回来……”

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文娘自己不肯说，她就是急死了也没有办法，蕙娘此时反而镇定下来，也不再提王辰了，只微笑道。“谁知道他野去哪里了，反正再过一阵子，应该也快回来了。”

时辰已到，两一边说，一边就入了席，蕙娘席间免不得又听些牛家的新闻——又同杨善榆妻子蒋氏应酬一番，她留神品度王尚书太太，见她对两个儿媳妇都是一般亲热，倒看不出有什么情绪，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回了国公府，蕙娘同儿子们玩耍了片刻，又处置些家务琐事，便令把枸杞找来说话。

往常她有召唤，枸杞从来都是顷刻便到，今日去了，回来时却道，“枸杞叔着急出门，说是国公爷有吩咐，请少夫有事先吩咐旁的去做，他未必几天能回来呢。∵∴”

蕙娘眉头一皱，心头虽然好奇，面上却自不露声色，只淡淡地道，“他过不来，那就算了，也不是什么急事，等他回来了，再让他来找吧。”

没想到，枸杞果然几天没有回来，就连云管事都是连日来见不到影。蕙娘明知是鸾台会出事了，可却也不好多问——反正天塌下来，也有良国公顶着，良国公都不着急，她急个什么劲儿。

倒是云妈妈，这天整顿了衣裳过来给她请安，语气态度，都要比从前恭谨了数倍，见了面还要趴地上给蕙娘磕头。“路上也不好做作，没地被大爷的马看去了，反而给少夫添了麻烦。们姑娘心底极感激少夫，只是面上做声不得，令到了府里，给少夫多磕几个头，也算是聊表谢意了。”

蕙娘忙扶起笑道，“也就是顺口说一句，还是族长大度，不然，他们也不能出来的——只是孩子毕竟谷里长大，妈妈还要小心带着，别让他们顺嘴就把不该说的也说出来了。”

“正是这话呢。”云妈妈忙道，“好出来前，们姑奶奶也是教了许多话语，两个孩子都很聪颖，断不会给少夫添了麻烦的。只是们还有一件事，想求少夫帮着办了……”

她原是为了想给这两个孩子单独开蒙读书来的——按云管事的身份，这两个孩子只能送到外头私塾里随便认几个字就完事了，可显然权世赟对他们有更高的期望，这就和蕙娘商议，怎么能不显山不露水地把这事给办了。

蕙娘本意也不愿歪哥同权世赟之子多做接触，听权世赟意思，是想单独延请蒙师，她便一口答应下来，和云妈妈随口商议，已有了办法。云妈妈心满意足，又再拜谢了蕙娘，还同她解释，“听说少夫让枸杞过来说话，实他最近是忙得厉害，倒不是故意怠慢少夫。”

见蕙娘有几分好奇，云妈妈左右一看，便压低了嗓音，靠近蕙娘耳边低声道，“是们分部和桂家联络的一个，半路栽了。”

若是从前，蕙娘必定听说不到此等密事，如今云妈妈轻轻巧巧就说出来给她知道，也算是不负她一番苦心了。蕙娘眉头一挑，“栽了？是被杀了？”

“杀了倒好，关键是看来是被捉走了。”云妈妈摇头叹了口气，“这也是暗部得力的老了，虽说也知道会里的规矩，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最要命是事情做得很干净，一时竟猜不到是谁要和们会里为难。”

也难怪权世赟尽起手下了，蕙娘点头不语，云妈妈又道，“您叫枸杞有什么吩咐？也不是老婆子自夸，有些事，枸杞倒未必还有老婆子能为呢，您交代给他，他也是要转给做的。”

云妈妈也算是稳当了，虽说受了蕙娘的银子，但也是直到现，才肯吐露自己会里的地位，蕙娘不免望着她一笑，方才道，“其实是有些事想交代香雾部去做，不过，如今们正忙着，那便算了，也就是一点私事而已，犯不着碍了公事。”

云妈妈自然举出一百个理由，来证明香雾部绝对可以公私兼顾，蕙娘便问她，“也不知们王家可有卧底……”

一时云妈妈拍着胸脯去了，蕙娘这里给她安排塾师开蒙的事，得了闲又给各相好家送点特产，孙家、桂家也其中。数日都是无话，这一天起来时，宣乐侯府焦阁老又给送了些鲜花来，为她点缀庭院。

其时天子已从静宜园回京，香山一带也冷清了下来，横竖这一阵子她也是无事，蕙娘便和家里打了招呼，预备回冲粹园小住几日，也是给孙家、桂家来见面创造时机。毕竟冲粹园一带地处偏远，行事也低调一些。

许久未回冲粹园，此时重临，蕙娘不免也要四处浏览一番。实香山的秋季，乃是一年中最美的一段节气，她连着几日都园中游荡，有时还骑马外出，倒也快活得很，这一日坡上策马而行，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一片桂花林中。

都是自家园子，下们也不必紧跟侧，蕙娘竟罕见地得了一点清静，她也是偶发童心，林中走了几步，便仗着身子轻巧，马上站起身来，扳着树枝只是一荡，便站到了枝桠上头，惊得这一树老桂花索索而响，花瓣落得她一头一脸，一阵浓香，几乎把她呛晕。蕙娘连打了几个喷嚏，又拂拭头脸，自己也觉得自己过分孟浪，不禁轻笑起来，一转身正要下地，便见到不远处树下一个男子，正抚着她的马头，笑着抬头看她。

作者有话要说：焦勋终于又出场了……

我看到有人惦记小白，别担心，他回来的日子也临近了。

明天休息一天，一更，后天继续二更！

ps 谢谢某位读者提醒，我之前把权世赟心腹的名字误写为甘草，这是不对的，应是枸杞才对。

现在修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