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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3、纠结

随着老太爷下野,焦家的人口也是日益减少。昔年的幕僚纷纷求去,如今有迈入仕途的,也有告老还乡的,还有在别的东家处效劳的。这首先就走了一拨人,紧接着又是服侍老太爷的一拨人没了差事,十多个厨师因为三年孝期没有差事,也都告辞了去别处磨练技艺。四太太去世以后,内院没了女主人,许多人事建制就不能存在。现在焦家下人最多的差事还是在各地看守庄园,其实就是这个职责,若不是有蕙娘在,他们也未必能好好地完成。乔哥毕竟年小,又要长年累月地闭门读书,乡下庄子里的那些管事们,拿庄子做什么,他都无从知道。

三姨娘、四姨娘在的时候,这两个姨娘都是在四太太身边长起来的,虽说从前不问家事,但耳濡目染,到底也是‘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日常家务有她们过问,乔哥的衣食住行也不至于受了委屈。虽然四太太去了,但每天起来给两个姨娘问安,中午一道用饭,过的也是**一般的生活。现在四姨娘先去了,三姨娘又想出嫁――她还是坚持要给四太太守过小祥,但蕙娘和权仲白都道没这个必要,毕竟年岁也耽搁不起了――乔哥的生活,肯定要发生变化了。蕙娘担心他无人约束,跟着下人们只是淘气,便和三姨娘商量着,将家中近身服侍乔哥的几个人都拿出来斟酌了一番,选定了一位作为大拿,又道,“鹤叔现在年岁是大了,不然,让他管着下人们也是好的。”

三姨娘叹道,“鹤叔应当就是这几个月了,他只比老太爷年轻了几岁,这些年来也是操劳不堪。送走了四太太,精神头儿也垮得差不多了,我现在时常令乔哥过去看望他……”

她又有几分动摇,“这孩子也怪可怜的,一片纯孝,却找不到孝敬的人,老太爷和太太都去得太早,现在,四姨娘去了,鹤叔要去了。连我都……我心里可是不落忍,要不然,我――”

“姨娘。”蕙娘低声道,“您实在是多虑了,乔哥今年都多大了,十五岁就可以办亲事啦。这几年的时间,难道还少人照看了他?等新媳妇过门,再给您办亲事,可就没那么容易了。高门大户的少奶奶,哪个把姨娘当人看呢?光是为了焦家的名节着想……”

三姨娘低低的叹了口气,她摇了摇头,又是欣慰,又是疲惫地道,“你能说出这话来啊,我心里就觉得宽慰、舒坦……”

蕙娘已经明白母亲的意思,她也有点不好意思,笑道,“从前太刚愎自用了,有些事办得太激烈,不是您教我,我断断成不了今天这样。”

“我可教不了你。”三姨娘摇了摇头,“教你的那是姑爷。”

她又惆怅地叹了口气,“虽说在这儿,我也插不上你和姑爷的话,但我……我万一真的出了门子,你和姑爷都不必时常来看我,免得招人议论――”

见蕙娘有抗辩的意思,她又添了一句,“别说对你,对我也不好。”

蕙娘又如何不明白生母的用意?她眉头一动,想反驳几句,却又硬生生地忍了下来,听三姨娘续道,“我也没什么好嘱咐你的,只想着一句话,你万万要好好对待姑爷。听我的没有错……姑爷待你那是没有话说了。你的性子但凡要能软和一点,姑爷也不必这么事事容让,只说……只说我改嫁这事,前后费了姑爷多少心思?若是常人,哪能这样开明,就算姑爷素性特立独行,这事也大出世人意料,他做这些事,还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蕙娘禁不住道,“您可还真是不含糊。他对我好,难道我就对他不好了……”

三姨娘有几分恼火地看了女儿一眼,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说白了,我也就比你大了那么十几岁,白占个长辈名分而已。你是要比我厉害得多了,我拿什么身份来说你?”

这话都说出来了,蕙娘还能怎么说?她忙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您总觉得他娶我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我心里……我心里难道就不委屈了?”

她这样小女儿态地和生母较真,反而惹来三姨娘的好笑,她抚了抚蕙娘的浏海,意味深长地道,“这女人本事再大,也得有个一样本事的男人来配才好。老爷子、四爷把你教得那样能耐,事事是都压人一头,任谁在你跟前,都要退了一舍之地去。从前在你身边的那些狂蜂浪蝶,看似对你百依百顺,巴不得能把你娶到手。可你没想过,真在一起过日子,他们现在,官位最高的在哪个地步?无非也就是六品、五品吧,一年能赚多少银子,能办到什么事儿?你呢,本事大了去了,银子且不说,随时随地想办什么事,和老爷子的门生,甚至是和燕云卫的统领大人都能说得上话。男人在你跟前,处处都不如你,他心里能好受得了吗?日久天长,总有矛盾的。到时候,他一句三从四德,把你给锁起来了,以你的性子,能过得开心吗?”

蕙娘眨了眨眼,有点明白了,“您还是嫌我野了吧,不出声就出门四个多月……”

蕙娘出门的**,虽然对外是有所隐瞒,但在三姨娘这里,肯定不是什么秘密。

“这也是一个――天下除了姑爷以外,还有谁这么宽宏大量,自己在京里照看家里的琐事,放娘子一出门就是几个月的――更重要的一点,是你要晓得……你已经是处处都强得不得了,能把人压得喘不上气来了。”三姨娘叹了口气,“文娘、乔哥,说来哪个孩子都不差,可在你身边,谁不是黯然失色?就是姑爷和你比起来……说实话,也不过就是在医术上有所专精罢了。就算他口中不说,难道心里不会有什么想法?你可得想明白了――这话,从前姨娘碍于身份也不能和你明说――哪管你在外头多强了,在内室你也得把身份给放下来,得把姑爷给哄高兴了,不然,姑爷毕竟是你的夫主,要让你不痛快,办法还少吗?别说故意和你做对了,就算和你不是一条心,你心里也不能好受得了。”

提到闺房里的事,她的脸也有点发红,但语气却是极慎重的,“你性子傲不假,可在姑爷跟前却没什么好傲的,心里的苦和姑爷说,心里的娇和姑爷撒,在姑爷跟前,你就把自个儿当个姑娘家,撒娇放赖、甜言蜜语――只别把自己当成劳什子女公子……明白吗?这会,你还年轻,还美貌,不知道其中厉害,等你过了三十岁,年纪就大了,姑爷那时候才四十出头……连独孤皇后都管不住隋文帝呢,你就是再能,能学她鞭死姨娘?就是打死了,也还是没管住不是……”

虽说权仲白一辈子是不会纳妾的,三姨娘的重点也不在这上头,但蕙娘依然感到了一阵不平:凭什么自己三十岁就算老,权仲白四十岁了,倚红偎翠还算是很正当的事?再说了,凭什么他在闺房里什么都不用改,她改就是天经地义?

三姨娘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又添了一句,“你也不用放不下架子,你祖父怎么教你的,你都忘了?那时候还学给我听呢,大丈夫能伸能缩,有些事不必计较意气,最主要还是得失。你既然处处都强、事事都能,就不该在这件事上有所例外。别的不说,单只姑爷为你做的这些事……”

蕙娘不禁嘟起嘴,赌气地道,“怎么个个都觉得我待他不好?尤其是您――”

话说到一半,见三姨娘脸色,她忽地明白过来,不禁失声道,“难道――他居然和您告状了不曾?”

三姨娘失笑道,“什么告状不告状的,你以为你姑爷是你呀,多大年纪了还这么孩子气……不是他告状,是你有事瞒着我,不让我知道。”

她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么一句,蕙娘倒是有点拿不准了,她小心地看了生母一眼,试探着问,“您说的是什么事啊……”

“焦勋这孩子,也的确是念恩。”三姨娘叹了一口气,“鹤叔虽然不是他亲爹,但有个养育之恩在,他确实是把老人家当亲爹孝敬。这些年来凡是在京城,都时常有去探望。老爷子生前也是默许,还特地给我打了招呼。”

她望着蕙娘,轻轻地说,“我一直没提,就是想从你的嘴里知道这事。不过,看来我不说,你也永远都不会提起了。”

蕙娘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三姨娘也没有令她做出解释的意思,她又叹了口气,“我刚才那么多话,都是说得不要再说了,可我为什么一直重复这些老生常谈,你也不会明白。焦勋对你,自然是千依百顺,他是把你宠坏了。赘婿毕竟是赘婿,他是按赘婿教养起来的,你不能拿他的样子,去套姑爷……蕙儿,我是知道你的,你自己什么都好,对姑爷的要求也就更高,总盼着他事事都强,对你且还好过天下所有人。人都是禁不起比较的,你不喜欢姑爷把你和从前那个相比,也就别把姑爷和焦勋去比,焦勋回来了也就回来了,我知道他和老爷子有大事在做,现在多半和你还有联系。我只问你一句话:姑爷知不知道焦勋回来了?”

三姨娘未曾疾言厉色,可这软和口吻里掩藏着的失望,却比什么都叫蕙娘难受,她脸上有点发烧,口中也不敢怠慢,诚恳地道,“他知道的,都是为了公事,仲白从没对此说过什么。”

“没说过,不代表心里没有意见,”三姨娘慢悠悠地道,“姑爷虽然出入宫闱,多少年来却从未有什么不体面的事发生,相信倾慕他的女子也不在少数,他都能够严格避讳,不行越礼之事,你也要在心里记住这点。姑爷不说,不代表你就能不讲究,不要说什么事急从权,名节是绝不能从权的,以后但凡什么事和焦勋有接触――你答应我,都让姑爷去做,你自己绝不能和焦勋私相授受,私下传递消息!”

她难得如此郑重,蕙娘无话可说,只好答应了下来。三姨娘却未能释疑,反而连望了她几眼,蕙娘被看得有点烦躁,便埋怨道,“这不是都答应您了吗,您还看什么呀?难道还嫌我在权仲白跟前不够五体投地,要迫我在他过来的时候磕头致敬?”

三姨娘摇了摇头,她默然片刻,忽然低声道,“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私下和焦勋见过面了,甚至――是和他有了什么不才之事?”

蕙娘几乎要惊得跳起来:虽然三姨娘没有猜中,但她是如何知道自己同焦勋间毕竟是有了一点瞒着权仲白的秘密的?

她静心一想,也明白过来:知女莫若母,三姨娘连连进逼,自己的反应都十分被动,一点也不像是平素作风。心细如发的生母,毕竟是发现了端倪……

“我……”她不想对母亲说谎,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说起焦勋和她的来龙去脉,也就只有三姨娘,最了解他们的关系变化了。

三姨娘摆手道,“不要说了,我都不愿听你说!”

她话里的失望之情,竟是清晰可辨,蕙娘心中不免微微作痛,想要解释自己不得不为的理由,又深知若非把鸾台会的秘密全盘托出,自己是得不到三姨娘谅解的,权衡之下,唯有继续保持沉默。屋内的气氛,一时也沉寂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三姨娘才慢慢地、艰难地道,“你现在要什么有什么,日子美满得很,若还非抱着焦勋不放……”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些心灰意冷地道,“若真要觉得和姑爷过不下去,还是和焦勋更好,真想清楚,真能放下了――那,你就去做好了。”

三姨娘虽然口口声声为权仲白说话,但心底最着紧的是女儿还是姑爷,谁会不清楚?

蕙娘一时,不禁语塞,她望着三姨娘,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最重恩德、最重礼法,甚至连一声娘都不让自己叫的妇人,此时竟说出这一番话来,一句话,就把刚才自己的絮叨全都给推翻否定……

“只是就算如此,也别对不起姑爷,你要好好地和他说。”三姨娘垂下眼不看女儿,低声道,“就说你和他之间,始终都没有夫妻的感觉,就说你已经试过许多次,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就说姑爷为人太高洁,你又放不下架子,你们实在过不到一处……”

蕙娘忽然明白了三姨娘为什么这么急于为权仲白说话,为什么次次都要她多反省自身。她强笑着道,“其实我们现在好多了,绝不到您说的那一步……我和焦勋那也都是为了公事,没有什么不才之事,您别自己吓自己――”

“那你为什么不把你和焦勋的事告诉他?”三姨娘的肩线不易察觉地放松了下来,但语气依然严肃冷厉,蕙娘又是欲语无言,半天才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了,这件事,我一定找机会和他挑明了说……您放心吧,我和他好着呢,两个孩子也都好,就是看在孩子份上,我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孩子都有大了的一天。”三姨娘又矛盾起来了,她摇头道,“这种事和孩子也没有关系……唉,我也给你绕糊涂了,反正,你自己能稳得住,自己能开心,那就好了……”

从阁老府回来,蕙娘不免有几分心事重重,权仲白先不曾说话,半日方道,“你还是放不下你姨娘?”

“你看人我还是放心的。”蕙娘怔了怔,才避重就轻地答道。“既然你看了那人好,姨娘也喜欢,我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我都这么大了,姨娘也该放下我,过些舒坦的日子。”

这话,她倒是说得真心实意。不过如此一来,她的恍惚又缺乏理由了,蕙娘也怕权仲白再行发问,便先道,“我是在想乔哥……他在我跟前,倒是尽力表现如常,只是很舍不得三姨娘。其实心里对这件事,不知有没有自己的看法。”

这件事,蕙娘也是有意不过问乔哥的意思,主要乔哥现在没表态,以后若是媳妇那边责问起来,还可以推诿到她这个大姑姐头上。只是乔哥年纪还小,不知能否理解她的苦心,权仲白因点头道,“乔哥跟着麻先生,其实颇学了些察言观色的本领,他倒是早看出来我的用意了。我和他谈过一次,他虽有不舍,但也很明理,晓得守寡的苦,还是很支持姨娘改嫁的。”

蕙娘轻轻地叹了口气,由衷道,“这孩子也不容易……”

她犹豫了一下,便和权仲白商量,“府里情况复杂,不适合他过来借住,不如把他安排到冲粹园去吧,在那里可以清静读书不说,我们有空过去,还可以言传身教、耳濡目染地让他学些本领。”

权仲白自然没什么意见,他又笑道,“对了,我没和你说,这几个月,虽然乔哥和三姨娘去乡下了,但我也没辞了麻先生,倒是让他带了歪哥几堂课。这小子挺能耐的,不大的年纪,倒是跟着麻先生上街设局,骗了些贪心人的钱财。顺带把那些江湖**的伎俩,也见识了一成两成。”

蕙娘顿时有几分作恼,气道,“哎呀,这样大事,你也不和我商量商量!亏得歪哥也连一点口风都不露的!”

不过,想到从前带儿子去焦家的时候,歪哥对麻先生授课的向往,她气过了也不免失笑,“嗳,以后越发拿这个小鬼头没办法了,小小年纪已是千精百怪,真不知以后会长成什么样――他只是看看、学学还好,若是以后真成了骗子,看我不唯你是问!”

权仲白哈哈笑道,“我们俩也不是什么很好的榜样,他在麻先生手上还能学点有用的事,在我们这里,就只能学些油嘴滑舌去。”

蕙娘想到今早的事,犹有些脸红,她啐道,“还不都是你!歪哥分明都明白了……哼,本打算今晚回报你的,现在――你自个儿想着去吧。”

权仲白亦满不在乎,他说,“哪有这么好的事,我不惹你生气,落了个话柄,你也就不想着回报我了。”

两人此时已经进了屋,权仲白令人端来一碗药,威吓蕙娘道,“若你不听话守诺,以后补药里多给你开几钱黄连,你就知道厉害了。”

蕙娘不免失笑道,“什么不听话守诺,我可不明白你的意思――”

几个丫头还在一旁,虽然没听到前情,也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但蕙娘亦不免有些脸红,她闭着眼喝了一口药汁,索性还不算很苦,便闭着眼睛一气灌下去了事。权仲白看她喝完了药,便起身道,“我去前院办点事――别的事,我们晚上回来再说吧。”

蕙娘面上不禁染了一丝殷红,她瞪了权仲白一眼,没好气地道,“去你的吧,晚上的事……晚上再说了。”

在众丫头多少有几分忍俊不禁的笑声中,权仲白施施然到前院去忙活了。没有多久,小厮给蕙娘送了信:神医已是出诊去了,晚上估计不能回来吃饭。

蕙娘听了,先嗯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等吃过了饭,便令人唤桂皮、石英过来:“把孩子也给抱上。”

这对夫妻,生育要比绿松等人晚上一些,因石英十分忙碌的关系,至今也不过得了一个小子,还在襁褓之中。蕙娘看过了以后,照例是赏了几两银子,又说,“若日后再得了哥儿,便让他做伴读吧。”

哥儿身边的哪个伴读,日后不是心腹?桂皮、石英夫妇都受宠若惊,蕙娘又亲自从身边解了一个金锁递给石英,冲桂皮道,“你辛苦服侍,我没什么赏赐给你,便赏给你媳妇也是一样的,你可别怨我偏心。”

桂皮忙道,“这哪能呢……我就是为少夫人抛头颅洒热血都是该当的,少夫人赏赐不赏赐,那都没什么!”

蕙娘见他神情有几分忐忑、闪烁,也明白他的担心:桂皮说谎,是要冒风险的,不说自己会不会领情,光是话赶话一个没对上卯,他就要受到极大的牵连。自己虽然赏了石英东西,但却未必能削减他的担忧。

“这里横竖也没有外人。”她说,“明人不说暗话……你把定国公的事和少爷说了,却瞒下了焦勋的事,是什么用意,现在能和我说明了吧?”

她会这么说,肯定是没在权仲白跟前露馅了,桂皮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他捋了捋鬓发,低声道,“还好少夫人听了小人的话……小人斗胆,还请少夫人听我一言,这件事,绝不能让少爷知道。”

蕙娘先看了石英一眼,见她很有几分莫名其妙,茫然之色绝不似作伪,对桂皮越发满意,她不动声色地道,“难道你们家少爷的心胸,就这么狭窄吗?”

“少爷心胸就是再宽阔,那也是个男人。”桂皮压低了声音,“别说他,就是小人,对于李韧秋的心思也是洞若观火。您明知他对您的心意,还和他两人同行,走了十多天的路……当然,我们明白您光风霁月,事无不可对人言,也就不那么讲究避讳。可少爷……少爷那是关心则乱,要知道了这事,肯定觉得您和李韧秋是有几分余情未了。他倒未必会把您往肮脏了去想,只是……只是……”

蕙娘笑道,“只是什么?”

桂皮叹了口气,“只是少爷在知道了您和李韧秋的前情以后,心底一直是很介意的,曾对我说过,这桩婚事,不但是违背了他本人的意思,而且还拆散了您和李韧秋,一点也不公平。”

他乍着胆子瞅了蕙娘一眼,“少爷从前上门给您诊脉的时候,您和他说了一番话,这事少爷没瞒着我。您对这门亲事,也是不情愿的,只是‘没有别的选择’。后来知道了李韧秋,少爷恐怕更以为您说的是真心话了,也许直到现在,这事都是他心底的一根刺呢。他生性闲云野鹤,不愿和人争,若是知道了您对李韧秋依旧留有情意,而李韧秋对您又是深情似海的,小人怕……小人怕……”

“你怕他会君子有**之美?”蕙娘有点不可置信地提高了嗓音,桂皮忙苦着脸摇了摇头。

“小的可不敢这么说,只是小人觉得,少爷那样的性子,只怕在知道您和李韧秋之间的一点事情以后,这……这本来还没完全定下来的心,就又会飘远了,少爷又会变成以前的少爷了……”

他低着头诚惶诚恐地说,“这不过是小人的一点见解,究竟如何还不好说的。只是这该怎么说呢,少爷不是那种一旦妒忌就会说东道西,管束得更严厉的那种人。什么事让他不快比快活多了,他便不会再去介入……唉,我说得乱糟糟的,也不知讲明白了没有……还请少夫人恕罪吧!”

尽管没什么名言警句,但桂皮好歹是把自己的意见给表达了出来,而且还表达得很是强烈,无需蕙娘要求,自己就愿意担上风险和蕙娘联手瞒着权仲白。从权仲白口中的话来看,他也是冒着僭越的风险,对权仲白的态度提出了许多建议,一个仆人忠心至此,也没什么好要求的了。蕙娘轻轻地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道,“怪你?怪什么,你也都是为了我们好。”

她撑着脑袋想了想,心中乱得要命,索性又冲石英摆了摆头,道,“你怎么看呢?”

石英咬着唇半天没说话,见丈夫冲自己使眼色,方道,“这话按理不该我说,不过……您和少爷间,我们也都是看在眼里的。现在家里事多,您们可不好再起纷争,有些事瞒着也就瞒着了……就是若要我想呢,少爷对您也是寸步不让的,总有几分吃定您的意思,昨儿……咳,昨儿待您那样温柔,未尝不是因为定国公……”

倒是和她丈夫又有不一样的看法,这也罢了,蕙娘却没想到枕间絮语还被人听去了,一时不禁面红耳赤,石英更是脸似火烧,她低声道,“您们昨晚没有一开始拉帘子……”

看来,这种房子的隔音果然是个问题,蕙娘苦笑起来,还未说话,外头人来报:权仲白回来了。

桂皮和石英现在都没当差,把娃娃抱进来,是给蕙娘看的,权仲白回来了自然也来凑趣,他逗了逗孩子,又捏了捏他的脉门,便和桂皮道,“再大一点,可以洗药浴了。和歪哥都能用一个方子,只是天麻减量,我知道你是财主,也不赏你药材,反正你自己去抓药,同和堂的人也未必会收你的钱。”

这一句话,不知能顶多少银子,桂皮、石英都称谢不迭,两人又站了一会,便告辞出去。权仲白还道,“走得这么急,有人咬你们屁股吗?”

明知有这么一件事瞒着,可不就是走得和火烧屁股一样了?蕙娘刚才,也是半心半意地在和他们说话――她是有点没想到,自己和焦勋单独行路的事,在桂皮眼里居然这么严重。

不过说来也是,大半个月,什么事不能发生?说得难听点,要是几个月后她摸出身孕,疑心病重一点的人,未免都要怀疑这是不是他的种了。说不定在桂皮看来,她和焦勋是早把该发生的事都发生了,此时是木已成舟,这件事,再不能去追究,只能想着怎么亡羊补牢,维系立雪院的稳定……

蕙娘越想越觉得桂皮估计就是这么去猜疑的,她有些无奈,更有些气愤――从三姨娘到桂皮,似乎每个亲近的人,对她和权仲白都是如此不看好,甚至于说把她和焦勋之间的联系高看到了一个让她吃惊的地步。她和权仲白的感情有这么柔弱吗?固然,她……是做了一些对不起他的事,可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除了桂皮,三姨娘也无由得知,究竟是哪一方面,使得这些人都觉得她和权仲白之间的感情十分稀薄?

蕙娘头一回认真地审视起了自己和权仲白之间的关系:确实,平时在立雪院里,什么事都是她说了算,连权仲白的一件衣服,都是她令人准备。在立雪院外……府里的事,也是她说话算数,权仲白一般不管。连公婆显然都更疼宠她,更站在她这一边。宫里、朝中就更别说了,权仲白时常要因为她的人情去给别人看病,而她自己为权仲白做的事……除了提供他义诊所需的院子,主动接过了冲粹园的花销以外,好像也没有别的什么了。更别说府里把宜春号的分红银子归给立雪院后,光是府里就能养着权仲白和冲粹园绰绰有余了。

这样来看,的确她是处处强势,就连在房内,石英、桂皮等人看来,她对权仲白也很少有什么好脸,总是和他抬杠、顶嘴。虽说有时候,她觉得权仲白也是乐在其中,但他疲惫归来的时候,自己很少送上温言软语这也是事实……

按一般人红.袖添香的标准来看,自己虽然各处外在条件都没得挑,但好似也的确不算是个好妻子。起码,待他是不算太柔和。

蕙娘不免又想到了三姨娘的话,就算是她,这会也有点犹豫了:焦勋的事,瞒着权仲白肯定不好,纸包不住火,他自己发觉,后果只会更糟糕。万一焦勋怀着自己的心思,故意把这事说破了呢?可要是告诉出来,权仲白还真有可能和桂皮说得一样――虽然他未必会在行动上疏远自己,但也大有可能,感觉到自己对焦勋的‘好感’以后,抽身出来,再不对她敞开心扉……

多少大事,当断则断,是胜是败她也都能咬牙承受,在这事上她却真是罕见地首鼠两端,难下决心。两人都上榻预备就寝了,蕙娘还没能定下主意。倒是权仲白拥着她的腰,率先在她耳边道,“白天说的,晚上的事……现在可以说了吗?”

蕙娘万没想到他会如此主动,一时心头乱跳,口中本能就要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急色。――可想到三姨娘的告诫,却又觉得自己的回话硬了点。她纠结了一会儿,才稍微放开了姿态,轻声道,“上回……人家下巴都酸了,你还没一点动静。到底还是用手才……你要是不怕,那我就……”

权仲白像是也没料到她的态度居然如此柔软,他愣了一会,才低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白天说的别的事,指的那是――啊,真的就是别的事。”

蕙娘愣了愣,才想起来她和良国公开的会,还没给权仲白通气呢,他也是想知道权家私兵在这一次行动中究竟有没有损失――这一回,她是真的宓孟胱甑奖蛔永锶チ耍权仲白却偏还不肯放过她,他含着笑意道,“嗯,若你说的是那些别的事……这也不是不能安排,这种事,熟能生巧么。”

蕙娘恨得直拧他腰上的软肉,“你分明就是故意――故意……”

“我又不像你,那样爱吃人肉,我哪想得到这么多。”权神医慢条斯理文质彬彬地开起了黄腔,蕙娘竟无话可回,两人闹了一番,她才把良国公的那番话说了出来,因又好奇道,“也不知德妃究竟有什么本领,在我们一家都深受猜忌的时候,还这样得到宗房的信任。”

权仲白听到权族私兵受损的事,却并不如蕙娘和良国公一样放松高兴,也有些悲喜参半。此时听了蕙娘的疑问,他神色奥妙,似笑非笑,过了一会才道,“这件事,也许我知道一点。”

蕙娘被他激起了好奇心,便扑在他胸前,灼灼地望着他瞧:权仲白对此事也许心中有数,她是早知道的了。只是上回他不愿说,她也就没问而已,今日他难得吐口,她焉有不细问的道理?

权仲白故意犹豫了一下,又道,“不过,刚才我们说的事……”

蕙娘恨不得把他的命根子给咬掉了,两人一番缠磨,她到底还是落了下风,只好咬牙道,“死郎中,我答应你就是了……”

权仲白虽然得胜,但却也没流露出多少喜悦,神色反而有几分微妙,他犹豫了一下,缓缓道,“当年我在白山居住的时候,曾经因缘际会知道了一些往事。大伯从前能文能武、心计、气魄都远超常人,不论是早逝的二伯还是我爹,对他都是心服口服,世子之位其实是非他莫属。他之所以退隐回东北居住,其实是另有隐情……当年在战场上和北戎作战时,他受了枪伤,大腿内侧血肉模糊,咳,那东西也受伤很重……”

即使蕙娘也算是见多识广,一时间都有几分不可置信,她瞪眼道,“那德妃――”

忽然间,一切好似都明白了起来,蕙娘只觉一阵无比的荒谬,她喃喃地道,“看来,德妃应该是族长的骨血不假啦……”

权仲白轻轻地叹了口气,“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对瑞婷避而不见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德妃的身世之谜?

话说笑话是吃肉那句啦……不是**,那是我打错了,我的拼音居然特么把作态给排到了第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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