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在你面前的是道难题,伊丽莎白……要是你不嫁给科林斯先生,你妈就不要再见你;要是你嫁给他的话,我就不要再见你了。”

市图书馆几年也不添一次新货,以至于姚雁岚很多书几乎能背诵出其中的段落。可尽管如此,每回看到班纳特先生一板正经地说出以上的对话,她还是会忍不住噗嗤而笑。

以往这个时候,他应该问她一句“笑什么”的,然后她会讲段子和他分享一下。

只是今天坐在床脚的姜尚尧分外沉默。

她放下书,欠过半个身子侧着脑袋望向他。

同样是双眼皮,却不同于她的,细而狭长,微皱着眉头思索问题时眼神专注且深邃。雁岚暗自猜想十年后他更成熟时的样子,窃喜之下脸上热了几分。

他转头来对上她的眼睛,眼里的凝重消失了,代之以满满的笑意,伸手过来扭她的脸蛋。

雁岚往后躲着,不满地哼哼:“欺负病人。”

姜尚尧得逞之后也不乘胜追击,手收回来放在自己腿侧轻轻打着拍子,然后像是自问自答般说:“我多久没唱过歌了?像是很久了。”

“谁说的?上次去吉他班找你还听你唱过。不过我不喜欢那歌。”她耸耸鼻子,表示对一千个伤心的理由很不感冒。

“那大小姐你随便点,点喜欢的,小的我去拿吉他。今天我来兴致了。”

说完就听见客厅开门的声音,姜尚尧本已经站起身了,这下更是快步往卧室门边走,边走边回头冲雁岚挤个苦瓜脸,雁岚则顽皮地吐了吐舌头。

端着碗站在姚家门厅里的果然是他妈,见了他就换了只手来拧他耳朵。姜尚尧不敢躲,人高马大的怕他妈够不着掂起脚辛苦,只得侧弯了半边身子,“妈你轻点,轻点……几点了你还过来?”

“你还知道问几点了?”他妈发狠地拧,“和你说了多少回?感情好也要注意分寸,你姨上夜班呢,你们两个躲屋里这么久,传出去雁岚个姑娘家怎么做人?”

姜尚尧连说了几句“知道了,是我不对。”他妈这才放开手,嘴上仍在教训:“年轻火气旺容易犯错,妈看着你们是为你们好。”说着抬起手上的碗给他看,“你姥姥煮的红糖姜汤,喝完发一场汗,睡一觉,明天就好了。明天雁岚好了随你们两个怎么玩。”

“我明天跟车。”

他妈气急,把他往门外推:“那还有后天大后天,日子长着呢。给我回去睡觉。”

姜尚尧无奈,只得怏怏看他妈进了雁岚房间,并把他关在门外。

姜凤英是整个铁路大院公认的泼辣人。也亏得她的脾性,当初插队内蒙的时候才能在那种恶劣的环境里活下来。说起当年往事,姜尚尧姥姥总是一把眼泪。那时见闺女同去的人都陆续回了城,唯独失去闺女消息的姥姥还以为闺女已经没了。谁知大半年后,风尘仆仆满身疲惫的姜凤英出现在家门口,怀里花布包袱裹着个大胖小子。

也多亏他妈彪悍的性格,带着孩子在娘家住下来,连姜尚尧舅妈也不敢说个不字。而整个铁路大院更是知道姜凤英的不好惹,谁家敢骂姜尚尧一句杂种,他妈能叉腰站对方楼下扯高了嗓门骂几个小时。从小到大姜尚尧吃了不少白眼却没受过太多的罪,挨他妈的打倒是不少,那也只是因为小时候不太懂事,总是问爸爸,问到他妈抓狂找烧火棍。

屋里他妈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不时有雁岚小声的回应,姜尚尧不由无奈摇头。在他妈眼里,多数时候雁岚象亲生闺女多些,而他则是必须严加防范的馋肉的狼。

才关了姚家的门,就听见自己家电话响。姜尚尧怕吵着姥姥,连忙急步进去,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都九点多快十点了。

“哥!”

“几点了,还不回来?”

他话音刚断,那边姚景程就着急地先问起来:“哥,你身上有多少钱?我兄弟出了点事,现在在医院搁着呢。呼了谢小龙,没回我。这里又等着救急,愁死我了,哥……”

“你兄弟?谁?黄毛?小板儿?出什么事?你们又跟谁磕上了?”

“哥你能不能先别问了?”景程慌慌张张和旁边的人说了句什么,然后继续:“就是打了一架,人给折了两个,现在都在医院呢。”

姜尚尧只关心一件事,“你没伤到哪?”

“我还好。”景程说完报了医院名。

“等我。”

据景程说,他们是在网吧玩,黄毛见一台机子面前没人就坐下了。哪知没一会功夫有人过来说是他的,之前有事出去了。本来错在己方,但黄毛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货,言语之下就发生了些推攘,对方见他们人多势众骂咧了几句就此作罢。谁知人离开后喊了几个兄弟在网吧附近伏着呢,就等他们哥几个出来。景程这边人是多点,可没加提防,结果可想而知。

说这话时姚景程一边抚着肿了的下眼角一边呲牙吸冷风一边心神不定地望着急症室,姜尚尧一边掏钱一边打量他一边寻思事情真相。

“对方是谁家的看见了吗?”

“马回回家的

。”姚景程知道他哥对闻山道上的浑水万分了解,小细节上他是半点不敢打马虎眼。“哥你这事别管了,不行你先回去?”

姜尚尧回望长长的走廊,“黄毛打架不要命,我倒是怕你没说真话。对方比你们吃亏的话,说不准找医院来。”

姚景程继续呲牙,“谢小龙去喊……”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他连忙闭上嘴往急诊室里走,“我去看看黄毛。”

他不知是不是腰上受了伤,走路姿势怪异。姜尚尧凝神细看,随即从后一把扯住他后背。大力之下姚景程停了脚,一个站不稳,旋了半个圈转向姜尚尧。面面相对,姚景程有些怯了。

“哥。”

姜尚尧也不搭理他,就势掀起他上衣。果然毛衣扎裤子里,腰侧一把长匕首一半插在裤腰里一半露在外。看刀鞘的花纹正是去年姚景程从他那里拿去的那把。

他二话不说,抽出那把匕首插自己后腰上,整好外套,只是拿眼睛望住姚景程。

“哥……”姚景程吞吞口水。

“从小到大,说谎总是眼角斜着看右边想到哪编到哪。”姜尚尧冲急诊室扬扬下巴,先一步走进去。“把钱给了他们,你跟我回家。”

正说着,背后噼噼啪啪一阵纷杂脚步声传来,夹杂着喊医生的女声。姜尚尧扯住姚景程后退一步,让出半边走道。只见两个女的半搀半拖着一个人往急诊室冲,其中一个年老的还不停哭喊着“医生救人啊,我孩子快没命了。”三人转眼从面前过去,只留下走廊里一道迤逦的血渍。

姜尚尧心想这大过年的医院可真热闹,还没反应过来,背后又有一人推开他冲进去,用土话遥遥喊着:“庆娣你看好你妈和老二,我去挂号。”

姚景程听见庆娣名字,“啊”了一声冲进急诊室。姜尚尧心里一动,也随后跟了过去。

“沈庆娣!”

半躬着身子紧按住妹妹额头,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正是沈庆娣。她只回身望了姚景程一眼,惊怔之余冲姚景程胡乱点了点头又继续和护士说话。

“这是什么事?”姚景程抓抓头发,走过去问:“爱娣你又抢谁男朋友了?”

沈爱娣半昏半醒间从姐姐肩膀头辨清了姚景程的脸,才露出惊喜的笑瞬间因为那后半句话垮下嘴角,护士正帮她洗着伤口,她一时间忍耐不住,眼泪唰唰地滑下来,掺着脸上残余的血渍,看起来极是可怜。

一路过来,妹妹没喊过痛没流过泪,这一下庆娣心也跟着疼了几分,转头和姚景程说:“你少说两句行吗?”话没说完,便看见姚景程背后的姜尚尧。他表情平静如旧,可眼里的关切分明。这丢人的当口遇上他,沈庆娣连声音也不由抖起来。

这边厢早有一人扑过来,一把抱住姚景程后背:“拖这么久,姚……”

那人瞅见姜尚尧木无表情的脸,声量立时放弱,堆起笑喊了声“姜哥。”

闻山出来混的人知道铁路大院有个人姓姜,这个人是黑子的铁杆兄弟,而黑子是德叔的亲侄儿。但是见过姜尚尧的人没几个,只限于德叔的徒弟们和姚景程的玩伴而已。

姜尚尧微微阖了下首,那人见他没因为姚景程受伤的事发作,当下定了不少,一瘸一拐地扯着姚景程回到原来座位。

姚景程初见庆娣的惊诧过去,这才又想起腰上被抽走的那把刀,心神不宁地问:“黄毛呢?”

小板指指天花板,“楼上。等着交钱拍片呢。”

旁边的剩儿不耐地走到窗口,瞅瞅外面的动静,骂了句什么。

这几人不论从外表还是气场一眼能看出不是好东西,因此急诊室里很诡异的一半挤满了大人孩子,一半孤零零地坐着他们几个。连小护士也不时往这边望几眼,眼神不屑而疑惧。

姜尚尧慢慢踱步到姚景程面前,“你把钱给他们,跟我回去。”

“哥——”姚景程移开目光,刚好望向猫腰蹲下在妹妹脚边的沈庆娣,“我等沈庆娣那边料理好了再走。”

“给我滚回去!”姜尚尧不由吼了一声,感觉到周遭人循声投来的视线,这才放低音量说:“我在这里守着,你们先回去。你、小板、还有你。”说着目光随着点名扫过三个人。

“这个时候走不够义气,老小陪着黄毛在楼上拍片呢。”

“你不要命了?马回回你也好惹?说话功夫喊了人堵到医院来怎么办?”

小板小声嘀咕:“他们不敢。”对上姜尚尧目光立刻住嘴低了头。

姜尚尧沉默数秒冷笑,“我倒不知道你们这么本事了,连马回回都怕了你们?”开回民饭店的马回回可是闻山有名的宰牛人,一把剔骨刀使得出神入化,剥一整张牛皮下来不沾半丝筋肉。

姚景程扯扯小板,示意他别说了。站起来把钱递回给姜尚尧:“那哥,我们先回了。黄毛你认识?羊白头那个。”

姜尚尧面色稍稍和缓,点点头:“你姐睡了,回去小声点。”目送姚景程背影,他下意识地摸摸后背坚硬的那块。

这小子大了,快管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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