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真的。

钥匙没问题,他在大门口和楼梯都没遇到任何人。他仔细听听二楼公寓的那扇门,里头传来音乐和水流的声音,然后他开门进去。

他放下雨伞,脱掉外套,滑出鞋子,然后静悄悄地穿过客厅,沿着走廊来到卧室门口。音乐就从里头传出,那女人也在里头,一头淡褐色的金发,半透明的白皮肤,正翘着腿坐在没铺过的床沿,抽着香烟。

她看上去异常脆弱无助,凯勒期望自己不必伤害她。如果他只要做掉舍诺尔就好,如果他能杀了那家伙而脱身不被看到,那就放她一条生路。但如果她看到他,那一切就相反了。

莲蓬头的水停了,过了一会儿浴室的门打开。一名男子腰间围着暗绿色毛巾出来。这家伙的头整个秃了,凯勒想不通自己竟会走错公寓,搞半天然后才明白那家伙就是舍诺尔。他去洗澡前拿掉假发了。

舍诺尔走向床边,扮个嫌恶的表情,伸手把女郎正在抽的香烟抢过来,在烟灰缸里拧熄。“我向上帝期望你能戒掉。”他说。

“而我期望你能放弃去期望我会戒掉,”她说,“我试过,就是戒不掉,行吗?又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么有意志力。”

“可以吃口香糖啊。”他说。

“我抽烟就是为了要戒掉嚼口香糖。我很讨厌那个样子,成年女人还嚼口香糖,像反刍的牛。”

“还有戒烟贴布,”他说,“你为什么不去贴?”

“那是我的最后一根烟。”

“你知道,你以前也这么说过,次数多到我都不愿意相信——”

“不,你这猪头,”她打断他,“我指的是那是我手上的最后一根,不是今后我的最后一根。如果你非得扮演顽固老爹抢走我的香烟,那岂不就是我的最后一根?”

“你可以再买。”

“是啊,”她说,“你他妈真说对了,我可以再买。”

“去洗个澡吧。”舍诺尔说。

“我不想洗。”

“你会冷静下来,觉得舒服一点的。”

“你的意思是我会冷静下来,而‘你’会觉得舒服一点。总之,你刚洗完澡出来脾气坏得像脚痛的熊。见鬼去洗什么澡。”

“去洗嘛。”

“为什么?有什么差别,我身上臭吗?或者你只想把我弄出这个房间,好让你打电话?”

“梅薇丝,看在老天分上……”

“你可以打电话找其他不抽烟又不流汗的女孩——”

“梅薇丝——”

“噢,去死吧。”梅薇丝说。“我要去洗澡了。还有,拜托戴上你的假发好不好?你看起来活像个台球桌上的母球。”

莲蓬头打开了,而舍诺尔弯身对着她的梳妆台镜子,正在调整他的假发,此时凯勒一手掩住他的嘴,把拆信刀往他背后一插,正正好就在两排肋骨之间,一路直达他的心脏。大块头男子还没有时间挣扎,等到他晓得发生什么事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他的身体抽搐了一下,然后软下来,凯勒放低他的身子,让他滑到地板上。

莲蓬头的水继续冲着,凯勒可以在她冲澡完出来之前闪人。可是等她一出来,她就会看到舍诺尔,一看就知道他死了,然后她会大喊大叫个不停,打911,这可不是他希望的。

此外,他先前对她的同情,已经在她抱怨情人时挥发掉了。他想,是因为她透明的皮肤才会让他以为她有一种脆弱无助的特质。但实际上,她是个爱抱怨、尖酸、吹毛求疵、唠叨的女人,脆弱程度可比军靴。

所以等她走出浴室,凯勒从后面勒住她,扭断她的脖子。他把她留在倒下的地方,就像他让舍诺尔倒在卧室的地板上一样。当然可以故意布置,弄得像是她刺死他,然后跌倒时扭断了脖子,不过反正骗不了人,何必多此一举?客户只要求这个人得死,凯勒的服务就到此为止。

杀了那个女郎真有点遗憾,不过也没太多遗憾。她又不是特里萨修女,而且工作时不能感情用事。这种想法不会有好处,尤其是在一个凶险的日子。

波士顿有一些好餐厅,凯勒考虑过要去,比方洛克欧柏,好好享用一顿美食。可是时间不对,才刚过三点,吃中餐太晚,吃晚餐太早。如果去太高级的餐厅,现在也不供餐,人家只会瞪着他看。

他可以消磨两三个小时。他没带邮票目录来,所以去逛邮票店没有意义,可是他可以去看电影,或去博物馆。老天在上,在波士顿这样的城市里,要消磨一个下午不会太困难。

天气好一点的时候,他会很乐于在后湾区或比肯丘这一带散步。波士顿是个散步的好城市,不像纽约那么好,但比大多数城市要来得好。不过这会儿雨还在下,散步毫无乐趣,而且少有出租车路过。

凯勒回到纽伯瑞街,一路走着,直到发现了一家像样的咖啡店,看起来还可以。无法跟洛克欧柏相提并论,可是近在眼前而且立刻供餐,他已经饿得没法再等了。

那名女侍想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我的大衣。”凯勒告诉她。

“你的大衣怎么了?”

“呃,这就是问题所在,”他说,“我挂在那边的钩子上,现在不见了。”

“你确定不在那上头?”

“确定。”

“因为大衣看起来都很像,有很多大衣挂在上头,而且——”

“我的是绿色的。”

“是纯绿色?还是接近橄榄绿?”

有什么差别呢?那里现在有三件大衣,都是米色系的,没有一件像他的。“售货员说那是橄榄色,”他说,“不过相当绿,现在不见了。”

“你确定你有穿进来吗?”

凯勒指指窗户。“一整天都是这样的天气,”他说,“哪个傻瓜会不穿大衣在外头走?”

“也许你掉在别的地方了。”

可能吗?他在埃克塞特街的那个客厅脱掉了大衣,有可能掉在那里吗?

不,不可能。他还记得穿上了大衣,记得走上街道前打开了雨伞,记得把大衣和雨伞挂在衣钩上,才走进卡座拿起菜单。那雨伞呢?不见了,跟大衣一样。

“我没掉在别的地方,”他坚定地说,“我进来时穿在身上,就挂在那里,现在不见了。我的伞也不见了。”

“一定是有人拿错了。”

“怎么可能?那是绿色的啊。”

“也许他是色盲,”她提议道,“或者他们家里有件绿大衣,忘了自己今天穿了浅棕色的出门,所以不小心拿错你的。等他们拿来还的时候——”

“不会有人拿来还的。有人偷了我的大衣。”

“怎么会有人偷大衣?”

“或许因为他没有自己的大衣,”凯勒耐心地说,“外头雨又那么大,他不想淋得比我更湿。墙上的三件大衣属于你其他三个客人,我不打算偷他们的大衣,那个偷走我大衣的人也不会拿来还了,所以现在我该怎么办?”

“我们不负保管责任的。”她说,指着一张同样说法的告示牌。凯勒并不因此认为餐厅就可以毫无责任,但也无所谓了。他也不打算告他们。

“如果你要我打电话给警方报案的话……”

“我只想离开这里,”他说,“我要叫一辆出租车,可是我总不能这样出去淋得一身湿,等路过的空出租车。”

她脸色一亮,至少能帮上一点忙了。“就在那里,”她说,“看到那个饭店没?雨篷可以让你不被淋湿,而且那里整天都有出租车载客人来。另外呢,我敢打赌收银台的安杰拉有多的雨伞可以给你。常有人把雨伞忘在这里,除非下雨,他们都不会想到要回来拿。”

收银台的女孩给了他一把黑色的折叠伞,很轻但实用。“我记得那件大衣,”她说,“绿色的。我看见它进来,也看见它出去,但没想到进来和出去的是不同的两个人。那件衣服很与众不同。你想可以再买一件同样的吗?”

“大概不容易。”他说。

“你原先不想接这个案子,”桃儿说,“我想不通为什么。这就像去公园散个步嘛,结果也的的确确就是这样。”

“在雨中散步,”他说,“我的大衣还被偷了。”

“还有雨伞。好吧,就是有那种不要脸的人,凯勒,就算在波士顿这么高尚的城市也一样。你可以买件新大衣嘛。”

“我一开始就不该买那件的。”

“绿色的,你刚刚说。”

“太绿了。”

“那你能怎么办,等着它成熟变色?”

“现在那是另外一个人的问题了,”他说,“我下一件要买米色的。”

“米色绝对不会出差错,”她说,“不过不能挑太浅色的,不然你底下什么都透出来。我会建议你挑光谱上偏向沙漠棕的颜色。”

“随便都好。”他看着电视机。“真好奇他们在讲些什么。”

“要我猜的话,我看不会比雨衣更有趣。我可以打开声音,不过我觉得最好保持我们的好奇感。”

“搞不好你是对的。不晓得会不会是我想的那样,我指的是搞丢雨衣。”

“你不晓得会不会的是什么东东?”

“我的一种感觉。”

“你对波士顿确实有种感觉,对吧?不是因为邮票拍卖,你根本不想接这个案子。”

“可是我接了,不是吗?”

“可是你不想。再多说点你的感觉吧,凯勒。”

“那只是一种感觉。”他说。他还没准备好要告诉她有关他的占星师的事情。他想象得到她会有什么反应,而他不想听那些。

“另外一回你也有一种感觉,”她说,“路易斯维尔那次。”

“那次稍微有点不一样。”

“可是两次都顺利搞定了。”

“的确。”

“所以你倒是说说看,这些感觉是哪儿来的呢?有任何想法吗?”

“不太有。但总之,这回的感觉没那么强烈。我接了案子,也办完了。”

“而且进行得超顺利。”

“多多少少吧。”他说。

“多多少少?”

“我用的是拆信刀。”

“为什么?对不起,笨问题。那你是怎么弄来的?就从他桌上顺手拿起来?”

“在路上买的。”

“在波士顿?”

“呃,我不想带着那玩意儿通过机场的金属探测器。我在波士顿买了,办完事就带走。”

“当然啰,然后扔在大型垃圾箱或丢进水沟,因为那是你带去的嘛。哦,我的老天,凯勒。在大衣口袋里吗?”

“跟那串钥匙一起。”

“什么钥匙?哦,要命,公寓的钥匙。你居然把凶杀现场的钥匙和凶器,装在大衣口袋里面到处跑。”

“我本打算去机场的路上扔进排水道的,”他说,“可是首先我想弄点东西来吃,接下来我的大衣就不见了。”

“结果那小偷弄到的不仅仅是大衣。”

“还有雨伞。”

“别管那把伞了,拜托你好不好?除了大衣外,他还得到了两把钥匙和一个拆信刀。钥匙上不会有写着地址的小牌子吧?”

“只有两把钥匙串在一个普通铁丝环上。”

“我希望你没让文具店的人在拆信刀上刻你的姓名缩写。”

“没有,而且我把刀子擦干净了,”他说,“不过话说回来。”

“没有线索会扯上你。”

“对。”

“不过话说回来。”她说。

“我刚刚就这么说的。‘不过话说回来。’”

回到纽约,凯勒买了波士顿的报纸。两份都详细报道了那桩谋杀案。结果呢,埃尔文·舍诺尔是当地著名商人,跟当地的政界颇有关系,另外报纸上暗示,他也跟一些不太名誉的事情有所牵扯。他死于后湾区的爱巢中,与没有婚姻关系的金发女郎双双死于暴力谋杀,当然会使他的死亡更有新闻价值了。

两份报纸都说警方正在追查各种线索。凯勒看过那些报道后下了结论,警方一点头绪都没有。他们可能猜到某人雇了杀手干掉舍诺尔,也可能猜到是谁雇的,可是还是没有办法追査出凶手。没有目击证人,没有用得上的实际证据。

他几乎看漏了第二桩谋杀案。

《波士顿环球报》没有,但《波士顿先锋报》有,是登在后头版面的一小则报道,波士顿公园发现一具男子尸体,头部中了两枪,是小口径手枪。

凯勒可以想象那个可怜混蛋的模样,脸部朝下躺在草坪上,雨水无情地打在他身上。他也可以想象死者身上穿的雨衣是什么样子。《波士顿先锋报》没提到雨衣,但没影响。凯勒同样可以想象得出来。

他回家打了几通电话。次日他一早就出门,买了《波士顿环球报》和《波士顿先锋报》,边吃早餐边看完。接下来他又打了个电话,然后去搭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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