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杀手走出大楼时,还一边抽着烟。是同一根烟,凯勒猜想。很明显,他不想把烟蒂留在玛吉家。他站在街边,把抽剩的香烟给扔了,烟蒂跌在人行道上,舞出点点火花。

那人两边看了看,然后朝凯勒走来。凯勒赶紧离开原来窝着的那个门口,走在那人前面,在街角左转,朝着热闹的地方走去。他招了辆出租车,坐到前座去。出租车司机看了他一眼,然后问他要去哪儿。凯勒什么都没说,直到那名杀手出现,然后凯勒指着他,示意司机。

“看到那个人了没?”他说。

“戴帽子那个?”

“就是他。他要叫出租车,我们就跟着他。”

“是偷拍吗?”

“什么?”

“电视偷拍节目,那一类的吗?另外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他根本没打算叫出租车,他用走的。”

“跟着他。”

“跟踪一个走路的人?”

“慢慢开,”凯勒说,“不要跟太紧。”

那个人往东走了三个街区,步伐轻快。凯勒坐在那辆出租车上跟着,尽量不理会司机。然后那人转弯,往北转入一条只准南行的单行道。

“狗屎!”凯勒说,付了钱给司机。他在街道的这边下了车,扫视了周围这一带,想确定他们两个其中之一有没有被跟踪。他看不出任何人在跟他们,但这不必然意味着确实如此。

他们走过了两个街区,杀玛吉的凶手在街道的左手边,凯勒在右手边。然后在一个转向西的十字路口,车子蛮多的,那名男子走到人行道边缘,举起手。凯勒照办,抢下了那个人要叫的出租车。这回他坐进后座,身体前倾,指那个人给司机看。

“刚刚他想叫我的,”那司机说,“不过你先叫了。你要让他搭便车吗?”

凯勒有点动心,不过只是一剎那。“不,”他说,“我要你等着,等他叫了车,我们跟在后头。”

“你会给很多小费,是吧?”

“五十元。”

“加上跳表的车资?”

“你叫价真够狠,”凯勒说,“走吧。不,别动,等一下。”

一辆出租车停下来,不过短暂交谈后又开走了。“也许他不喜欢那个家伙的样子。”那司机猜道。

“为什么?他穿得挺像样的啊。”

“那或许是你的人不喜欢司机的样子。或许车上很脏,或许哪个醉鬼吐在车上了。”

“或许他想去机场。”凯勒边想着说了出来。

“不,”那司机说,“去布鲁克林,有可能。又来一部出租车了。好,今天他运气不错,他上车了。”

“别跟丢了,”凯勒说,“不过也别跟得太紧。”

“没问题。”

凯勒往前坐,眼睛盯着前面的出租车。过了一会儿,他说:“为什么不是去机场?”

“没行李。”

“说不定他轻装旅行啊。”

“你认为他会去机场?”

“有这个可能。”

“哪个机场,你知道吗?”

“我可以把范围缩小到三个。”

“拉瓜迪亚和肯尼迪机场没问题,但如果去内华克的话,跳表要照两倍算。”

“两倍。”

“因为出城啊。”

“加上刚刚讲的五十元。”

“加上五十元,还要加上隧道通行费。”

凯勒沉默了,盯着前头的那辆出租车,于是司机以为他不肯。“你要便宜的话,”他说,“巴士总站有到内华克的公交车,只要十元、十二元。不收小费或隧道通行费,不过别想要指着个戴帽子的王八蛋,指望巴士司机替你跟着他。”

凯勒告诉他,钱不是问题。总之看起来他们也不像是会去内华克。这会儿他们在第八大道,朝上城的方向,无论是要往荷兰隧道或林肯隧道的通路都过了。如果那个杀手的目的地是另外两个机场之一,为什么出租车要跑到这么两边来呢?

“到了。”凯勒的司机说,慢下速度准备停车。“伍德利饭店,昔日纽约的欧洲风味。我不告诉过你吗?他没带行李不会是要去机场的。”

“你是这么说过没错。”凯勒说。

“他马上就会出来,提着一个行李箱。或比较可能是上头有轮子,他会用推的。这些滚轮行李箱已经占据全世界了。”

“他正在付钱给出租车司机。”

“所以呢?”

“所以他已经决定了。”凯勒说,从皮夹里抽出三张二十元和一张十元,那个司机似乎很满意——他当然很应该满意,凯勒心想——但宁可待在附近等待进一步行动。

“他五分钟之内就会出来,到时候你就会希望当初要我等着。”他说。凯勒猜想他或许是对的,但他还是下了出租车,走进那个饭店的大厅。

他找了张椅子,从那儿可以看到两个出口和一整排电梯,但还没坐下,就感觉到有人好像在盯着他。他四周看了一圈,发现柜台职员正在朝他看。

晚几个小时的话,他心想,一个像他穿得这么体面干净的人,可以坐在那儿看一个小时的报,不会有任何人注意他。但这个时间,天还没亮,整个城市还在沉睡中,他坐在那儿就太显眼了。

他走到柜台,抽出皮夹,迅速翻开一下,像是亮警徽似的。“刚刚进来的那个家伙,”他说,“戴了帽子那个。”

“你知道,”那个职员说,“我就觉得他不对劲。”

“他去了哪里?”

“到他房间去,”那职员说,“呃,去某人的房间。他直接搭了电梯上楼。没到柜台来拿钥匙。”

“你知道他住在哪间吗?”

“以前没见过他。他登记住进来的时候不是我当班,我是说,如果他有登记的话。”他身体往前凑,压低声音。“总之,他做了什么?”

他杀了我一个朋友,凯勒心想。“我就坐在那儿等,”他说,“不晓得他会上去多久,不过我不希望再让他溜掉。你们这边没报纸卖,对不?这样我坐在那边就不会太显眼。”

今天的报纸还没送来,但那个职员设法找了份昨天的《纽约时报》。凯勒没说要付钱,猜想警察就会这样。他拿着报纸坐下,设法装出认真看报的样子。

一开始,没有任何动静,但随着黎明到来,电梯每隔几分钟就会打开一次,里头的人走出来到柜台退房。有的人看上去很疲倦,有的人看上去完全醒了,但没有一个人长得像去过玛吉家的那个。他也随时留意着饭店的入口,不时走到街上快快巡一次。有回他看到有个人戴着棒球帽,身穿挡风夹克,一转眼那人就走进饭店对面的熟食店了。

罗杰,他心想,设法找了个位置,好让自己能一边盯着熟食店门口,一边还看得到饭店大厅。他的眼睛转到左边又转到右边,像在看网球赛似的,然后那个戴棒球帽穿挡风夹克的人从熟食店出来,双手各提着一个塑料袋,从正面看一眼,就很确定不是凯勒在克罗斯比街见过的那个。这家伙矮一些,胖一些,有个大肚子,凯勒感觉他双手提的袋子里面各装了半打啤酒。

他回到饭店大厅,坐下来看报。然后才过了几分钟,他几乎错过了那个戴帽子的男子。因为那狗娘养的这回没戴帽子了。电梯里出来了四个人,都没戴帽子,全都是西装领带,手上都拿着公文包。其中一个走到柜台,另外三个往街上走去。凯勒往下看着他的报纸,然后突然抬头。他没认出那个人,但认得出走路的样子,是那个家伙。他跟着他走出去,是他,正在出租车招呼站,上了第一辆出租车。没戴帽子,而且这回又贴上小胡子了,一头蓬乱的金发。

他正弯身要上车,凯勒离他很近,伸手可及。剎那间他有个冲动,想猛地转身抓住他的领带,就用那领带勒死他。凯勒被那种冲动的感觉吓住了,当然他没付诸实行,也没有因此错过那个人告诉司机的话。

凯勒看着那辆出租车开走,然后搭了下一辆。他上了后座,舒服地往后一靠。“内华克机场,”他说,“大陆航空。”

内华克是大陆航空的转运点,有一整个航站供这家航空公司和合作伙伴使用。凯勒还挺喜欢空中伙伴这个主意的,就像那种哥儿们电影里面的两位主角搭档,分享一个密码。他不喜欢的是大陆航空的登机门数目。他在票务柜台没看到那个人,只好假设他已经有票,直接到登机口去了。

但哪个登机口?总共有好几打,他也不能呼叫那个人,而必须一个个登机口去找。

在安检门,排他前头的那个女人不断引起金属探测器的反应,造成几秒钟的延迟,却逼得他快抓狂。他做错了,他告诉自己,他不该把目的地告诉出租车司机就随他怎么开。他不该让那个男子离开视线的。当然他决定不跟踪会比较轻松,而且进了隧道的车阵后,他们很可能跟丢前头那辆出租车,但现在他却到处乱转,逐个检查登机口,扫视众多乘客,设法尽快且同时不要引起注意,而那个狗娘养的到底在哪里?

他差点再度错过他,因为他不再是金发了,而是一头暗色短发,小胡子也不见了。领带也拿掉了,这表示凯勒别再想用领带勒死他,他身上的西装也换成了挡风夹克。

挡风夹克!可是这件是黑色的,不是罗杰穿的那种黄褐色系。老天在上,他不是罗杰。不过,凯勒每次看到他,他都有办法让自己看起来不一样。而这次还是他吗?他能确定吗?

他在候机楼等着飞往杰克森维尔的班机。手上还拿着那个公文包,凯勒很好奇里面装了什么。到目前为止,那个人已经换掉了一顶帽子、一件长大衣、一顶金色假发、一条围巾、一套西装,还有一条领带。这些不可能全放在那个公文包里,这表示他一定沿路把这些东西给扔了。凯勒觉得,对这么一个颇为单纯的任务来说,搞成这样似乎太过复杂化了。他受雇来杀掉一名住在克罗斯比街统楼层里的女人,而且必须设计得像是意外事件。他花了很长的时间盯着那个地方,坐在对街的一扇窗前,伴着一整条香烟,而且——

他公文包里面装的就是这个,香烟!凯勒心想,有很多盒,而现在他半口都不能抽,不论在机场或飞机上都不能。而他的飞机还有一个半小时才会起飞。可怜的混账东西,在到达杰克森维尔前,他只好啃指甲了。

他就住在那里,杰克森维尔吗?桃儿对这名杀手一无所知,是通过中间人找的,而中间人因为某些原因,也不知道杀手住在哪里。不管是哪里,凯勒蛮愿意打赌不会是杰克森维尔。到目前为止,这名杀手做的每件事情都显示,他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会转三次机。

或许,凯勒心想,也许这家伙只是比较认真而已。或许他自己工作得太散漫了,通常他只是飞到某处,完成工作,然后直接飞回家。最近他比较小心,但那是因为他得担心罗杰。可是这个活宝不知道罗杰的事,也绝对想不到他是被设计来诱罗杰露面的饵。那么一定有什么原因,让他从头到尾都这么提防着,而凯勒必须承认,他还真是不简单。

那个杀手不知道罗杰的事,但凯勒知道。而且因为他们曾同时身在街角的咖啡店,他曾设法好好看了罗杰的脸。

这会儿他四处看看,希望能看到那张脸。

他也留心找一顶布面棒球帽和黄褐色的挡风夹克,但并不真指望能再看到。那身打扮是罗杰的街头装束,好让他在门口的阴影里不那么惹眼。但在机场里头,他会选择领带和短外套。

当然,那名杀手则选择了挡风夹克作为他的机场造型。所以,据凯勒所知,罗杰可能会穿着小丑服装,或是一身盔甲出现。凯勒确定,罗杰没待在往杰克森维尔的候机楼里,也没躲在附近。

那个杀手甩掉他了吗?玛吉那位临时男友离开她家,然后杀手过去办事时,已经过了午夜许久。他爬上那些楼梯,或许一次爬两格,急得很,迫不及待。以他抽烟抽得那么凶,你会以为他爬到玛吉那层楼时一定很喘,但这个王八蛋不喘,他的肾上腺素分泌正旺盛。然后他敲门,玛吉开了门。或许她检查过,却什么也看不到,因为他用手遮住了窥视孔。她问是谁,可是他压低声音的回答让她无法分辨。一剎那间,她想过不该开门,但不,一定是那个男朋友回来了,回来拿他忘记的东西,皮夹除外,或只是因为他跟她还没温存够,想再度把她拥入怀中,所以回来,然后她才刚打开门,门就往内被猛推开,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掩住她的嘴,另一只抓住她的喉咙——

哇噢!

凯勒阻止自己往下想。他提醒自己,重点不在于那个凶手是如何进入玛吉家,或她有什么反应,或任何诸如此类。他思索着,罗杰当时是否在场,或是否躲在哪里睡觉。

他判定,既然没看到那家伙,自己也无从得知答案。他唯一能做的,真的,就是待在原地,直到广播说往杰克森维尔的旅客开始登机,一旦那个

杀了玛吉的家伙上飞机,他就安全了。凯勒只能推论,罗杰在路上不小心跟丢了,看起来愈来愈像是这么回事。如果玛吉被杀时,他正在睡觉,嗯,那他也不会知道。

所以接下来罗杰会怎么样?凯勒判断,他会出现在克罗斯比街,找个门口躲着,等着事情发生。事实上,如果凯勒现在马上回去,或一等到往杰克森维尔的班机起飞就回去,他颇有机会在克罗斯比街上找到罗杰,而这回他会晓得这家伙就是罗杰。他不必再等到他动手。反之,这回轮到凯勒动手了。“老兄,能不能跟你讲几句话?”“没问题,这个……啊啊噶噶噶!”就在那街上动手把他给除掉。

但早晚警方会接到电话,赶去克罗斯比街的那个统楼层,然后你就休想在那一带找到罗杰了。罗杰会明白自己已经失去机会,赶快离开。所以现在该做的,就是马上回去,期望在警方出现之前先逮到他。

不过他会等,等到杰克森维尔的飞机起飞。只因为他没看到罗杰,不见得表示他没来机场。假设他是罗杰,这段时间他会一直逗留在登机口附近吗?不可能?他会直到最后一刻才出现,手上拿着机票,在机门关上之前才上飞机。

所以凯勒要做的,就是待在原处,注意最后才赶上飞机的旅客们,而如果罗杰出现……

然后怎样?如果罗杰出现,手上有机票和登机证,他会搭上飞机,那凯勒打算怎么办?

或假设罗杰超爱耍小聪明,这点完全可能。假设罗杰早先看到了那个杀手,一路跟着他去伍德利饭店,那么像罗杰这么有办法的人,要进那家伙的房间会有多难?假设他发现房里的机票,知道他的目标要去哪里、搭哪班飞机。

他难道不会故意搭另一班早些的飞机,然后在杰克森维尔机场等着此人到来?

凯勒所能想到的,要这么玩的方法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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