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有着军部背景、曾经在战斗部呆过的人,和黑天鹅号之间关联颇深,和时间实验又能扯上关系,同时还跟邵老爷子有交集……

这些点,蒋期完全符合。

黑天鹅大队里的指挥者很有可能是蒋期……

蒋期还活着。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楚斯是茫然的,甚至在对萨厄·杨说完那句话后,他都意识不到自己正在开口说话。紧接着是一阵没来由的紧张和亢奋,心心念念期待了几十年的事情一下子成了真,毫无预料地当头砸在他面前,即便他理智上还反应不过来,情感上已经先行有了反应。

不过理智的迟缓只是一瞬间,只不过几秒的工夫,他就由此想起了许多问题——

“蒋期还活着”……究竟是指哪种意义上的活着?

如果蒋期没有在巴尼堡事件中死亡,而是一直在暗处活到了现在,那应该也是接近退休的年纪了,不说别的,至少在样貌上会有明显的体现。可他在公寓见到的蒋期,依然是记忆中衣冠楚楚的模样,就好像一直被封存在当年的时光里。

这绝不是一直活着会有的样子。

楚斯再一次想到了当初在红枫基地看到的复活计划名单,脑中衍生出一种可能性——

会不会所谓的复活计划也是跟时间实验有关,也许是有人在已故的人身上做了尝试,就像是那段视频里对埃斯特·卡贝尔所做的一样。谁知机缘巧合之下居然真的将人又重新拉了回来。

照蒋期的容貌来看,要么复活成功是最近的事情,所以他还没来得及老去。要么……所谓的复活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复活,所以他一直停留在那个年纪。

但不管哪一种都说明,当初的蒋期确实在爆炸中死了。

如果是这样就说得通了——

5662年的蒋期并没有在出差中途回来,出现在公寓中的,是现今复活后的蒋期。也许那份草稿中还隐藏着一些重要信息,当年的他没有发现,现在他想起来了,所以回到那个时空去拿。

楚斯当时以为自己带走的只是一份扫描复件,真正的文件安然无恙地留在蒋期手里,他以为自己已经改变了过去的轨迹。但事实上并没有变——5662年的蒋期之所以会丢失那份草稿并且再没能找到,就是因为被未来的他自己带走了。

这就好像在一个闭合的圆环上绕了一段长长的路,最终又回到了原点。

当时围在公寓时空区周围的那些黑天鹅号并没有无功而返,他们等的就是蒋期,时空区崩塌的时候,楚斯和萨厄·杨离开公寓区,蒋期也在那时候回到了黑天鹅里,所以他们才毫不恋战,在被唐他们包围的时候甚至没有反击,而是直接跃迁离开。

楚斯也终于明白,当时在公寓楼下,蒋期听到他说“67年11月14号那天别出门”的时候,为什么会沉默着露出那样温和却又让人难过的笑。

因为即便听到了他也改变不了什么,因为他是复活后的存在,67年11月14号那天对他来说已经是过去时了,该发生的早就已经发生。

研究所还是会发生爆炸,他还是会离世,楚斯也还是会独自一人过上好几十年……

******

在指挥中心众人与黑天鹅大队相纠缠的时候,巴尼堡围墙边的一架飞行器旁,勒庞正坐在舷梯台阶上一边用通讯器跟远在白狼舰上的唐交流着情况,一边用余光瞥着靠近飞船的两个人影。

那两个一个满头金发,在脑后扎着一个随意的辫子,一个身材有些精瘦,个头不算高。

那是金和刘。

“修理好了?”勒庞手指拨着通讯器转了一圈,冲那两人抬了一下下巴。

金笑了,举着手冲她比了个夸张的ok:“两架军用飞行器而已,最经典的系统和款式,没有过于标新立异的技术,修理起来那还不是小意思!”

刘在旁边难得附和着夸了一句:“他很厉害。”

勒庞挑了眉:“哦?真的吗?那我有点后悔没跟着去旁观一下了。”

金嘿嘿一笑,指着他们自己的飞行器道:“要不把这个搞点故障出来,我修给你看!”

勒庞嗤笑一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飞了个白眼:“我傻吗?”

“不过你们也太夸张了,我好歹也是专门研……究飞行器的,修理箱这种东西就是随身工具。虽然我看起来没那么多肌肉,但手臂力量还是很可观的,不至于一个箱子都拎不动,何必让刘特地跟着我跑一趟。”金叨叨咕咕地走到近处,也跟着活动了一下筋骨,就地坐在了最底下的一层台阶上。

“那你有本事别一回来就瘫坐在地一副再也不想动的样子啊。”勒庞笑着堵了回去,同时越过金的背影,跟刘对视了一眼,刘不动声色地轻轻摇了头。

其实他们哪里是去帮他打下手拎箱子,这么跟着他不过是因为他的身份始终有些令人怀疑。

楚斯特地叮嘱过别让他落单,勒庞他们便照办,仅此而已。

但是这么长时间观察下来,他还真的没有过什么异动。

老实说,这一路走来,他其实并没有派上过什么大用场,不是在受惊的路上,就是在被救的路上。也幸亏他遇对了人,不论是曾经出身训练营的楚斯还是依然归属训练营的勒庞他们,都对营救一类的任务习惯极了,所以不会嫌他碍事。如果他碰见的是别的什么人,保不齐会被嫌弃一句“废物点心”。

但是自打在巴尼堡这边暂时安顿下来,他便渐渐收了那颗老鼠胆子,显露出一些讨喜的品性来——他的身体素质比不上这些训练营出身的小队成员,每天的日常就是听勒庞他们聊一聊白狼舰这边的消息,听到楚斯他们一切都挺顺利后,便颠颠去给其他人帮帮忙,有什么帮什么,从来不会抱怨。

而他在飞行器这类东西上的技术能力也开始有了用武之地。

他给流浪者们老旧的飞行器统统升了级,扩大了防御范围,提高了同步攻击的火力装置数量,还将某些古董级别的飞行器跃迁速度改善了一番。

被邵珩派来巴尼堡的巡卫队刚落地就有两架飞行器出了点故障,怎么也排查不出源头,也是他给修理好的。

勒庞之前一直在翡翠港城市里忙着组织救援,盯他的次数不多,偶尔看到的几次,他都已经搞定了手头的事,正从飞行器顶上或是底下出来。

他看起来高而瘦,皮肤苍白,因为总是咋咋呼呼一惊一乍的缘故,显得年纪不是很大,总带着点儿倒霉孩子的气息。但他在正经工作的时候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总显得很认真,那股认真之中又透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跟唐或是盖伊他们偶尔透露的认真感全然不同。

起初勒庞形容不来那种感觉,后来有一次,训练营小队的几个人互相挤兑,金在一旁看着直乐的时候,她突然捕捉到了那种区别——金在极偶尔的瞬间流露出的某些眼神有点……长辈的意味。

这是非常奇怪的感觉,“长辈”这种词,跟平日里揣着老鼠胆子的金实在扯不上半点关系。

所以第一次升起这种感觉的勒庞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进了海。

但偏偏这种感觉不止一次地浮出来,勒庞便突然对金起了浓重的好奇心,不仅仅是因为楚斯的指令。

“巡卫队他们去战略瞭望点了?”勒庞问道。

刘点了点头,“刚收到的指令,咱们要不要也去转一圈帮个忙?”

勒庞摇了摇头,掂着手里的通讯器道:“刚才问了唐,唐说长官让咱们继续在巴尼堡中心位置盯着。”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目光又一次落在金身上,就见他正半仰着头,远远地看着天边,那一瞬间又一次让勒庞有了那种感觉。

她终于忍不住用脚尖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背,找着借口问了一句:“你这两天心情似乎不错,碰上什么好事了?”

金有点怕痒,被她踢得缩了下腰,摸了摸脸颊讪讪道:“这都能看出来?我明明表现得非常内敛。”

“看来还真有好事?”

金笑了一下,“这两天联系上了一个老朋友。”

“你才多大,朋友能有多老。”勒庞开了个玩笑。

“能当爸的人了。”金干笑一声,又解释道:“朋友是上学时候就认识的,很久了。”

勒庞一想小拖把,心说:还真是当爸的人了。

她露出了一点儿羡慕的神情,晃了晃脚:“学校里的朋友能联系至今,挺不错的。我们几个就没法跟那些同学朋友联系,时间一长就断了。你们是同学?合住?”

金摇摇头,伸手比了个小缝隙,“我年纪比同级的学生小一点儿,他也一样,我们有一些共同的爱好,还一起做了些项目,又在一个社团,挺难得的,所以关系很好。”

勒庞嘴角一抽,头一天认识他似的:“年纪小一点?跳级生啊?”

金装模作样地谦虚了一下:“哎——没有,就随便跳跳。”

勒庞:“……”

看出勒庞一脸想打他的神情,他笑着用手护了一下脸,“动手可以,别打脸。”可见经验之丰富,估计上学时候没少因为嘚瑟被抽。

“你跟朋友都说了些什么?没把涉密内容说出去吧?”勒庞提醒道。

金又转回头去,继续撑着台阶望着天边,说:“很久以前我们打过一次赌,我输得比较惨,所以答应他,以后万一他英年早逝过劳死,我得帮他照看全家。”

勒庞:“……恕我不太能理解你们这些人的乐趣。”打赌还要带上“英年早逝过劳死”?跟自己多大仇啊?

“好在他全家也就一个孩子,我就替他好好看着了,虽然我比较废,没能做什么。”金道,“不过联系上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告诉他一切都挺好的,孩子长大了不少,跟他越来越像了……”

这话的信息量勒庞一时没反应过来,只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所以你家那个小丫头是你朋友的孩子?”

金摆了摆手,“不是,他的是个儿子。”

旁边的刘终于慢吞吞地开口说了第一闲聊感言:“不是说等他英年早逝过劳死才替他看孩子么?所以你联系的是人是鬼?”

金鹌鹑似的“呃——”了一声,“内情比较曲折复杂,以后再慢慢聊吧,如果……有机会的话。诶——我女儿呢?”

“刚才有点犯困,先回飞行器上睡觉了。”勒庞道。

说起来,小拖把倒是比金看上去靠谱多了,也许是因为不说话的缘故。

“你家小丫头嗓子是怎么受的伤?”勒庞想了想又建议道,“这里的医疗设备用起来毕竟不如白狼舰上方便,要不我们还是找个时间送你跟你家丫头去白狼舰吧,试着修复一下她的嗓子。”

金没点头也没摇头,道:“刚捡到她的时候就这样了,一般医疗舱是没法修复的,我带她查过。她当初受的伤很多,头部还有内创,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我耗费了很久才让她不揍我这个爸。”

勒庞笑起来,“她确实不太理人,但好像特别黏长官。”

“她就对那种长相气质的男人有好感。”金一脸糟心道。

正说着话呢,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从巴尼堡一堵围墙后面转过来,一声不吭地走到了飞行器这边。

勒庞和刘:“……………………”

“宝贝儿,你不是应该在飞行器上睡觉么?”勒庞转头看了眼飞行器舱内,之前盖伊明明说了先送她回舱的啊!

这几人还没吃惊完,落后了一段距离的盖伊也从墙角那边拐了过来,小跑了几步,“差点儿以为你丢了呢。”

小拖把没啃声,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站上了舷梯仰头看着远处的天边。

有那么一瞬间,她乌黑的眼睛里映着一点细碎的星光,极为透彻,又有种沉静的深邃感。勒庞从没有在一个孩子脸上看见过这样的眼神,看得人陡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复杂感来。

让人怀疑她在那一瞬是不是想起了一些被遗忘的事,又或者隔着茫茫星海和奔流的时间,在想念什么人。

就在众人对她的举动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她望向的天际突然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勒庞看着她深棕色的发顶,陡然想起了一件事——巴尼堡上众人的一举一动,他们确实都盯着了,所以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做一些小动作难于登天,他们对所有人都高度警惕……除了小拖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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