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在很讨厌这种间接照明,那么暗,根本无法工作。”彰彦在调整立灯亮度的同时,嘴里也在喃喃抱怨。

“不过,也只有日本才会将整间屋子照得大亮。”节子将旅游指南与地图摊在咖啡桌上。

“欧美的居家照明都以间接照明居多,大概是因为他们老得快,不想被看到脸上的皱纹。他们每天都得握住对方的手表达爱意,如果看得太清楚,爱情应该很快就会淡化了,所以才需要间接照明。但我真的无法接受,光线那么暗,实在很伤眼力,一不小心就撞到东西,文件上的字也看不清楚。有些可笑的餐厅会将照明调得很暗,我每次一到这种餐厅就忍不住生气,又不是试胆大会,干嘛暗得让人想提盏灯来照亮脚边,如果跌倒该怎么办?而且每次签账单时都会提心吊胆的,看不清周围就算了,买单的时候还不能看清楚就惨了。”说完,彰彦赌气似的从冰箱拿出啤酒。

“明天不是很早就要出发了?今晚不要喝比较好吧?”我看向彰彦手上的啤酒说。

“没关系啦!晚餐时,旁边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举止不能太随便,而且明天的行程还算轻松,早上七点用餐,八点出发就好了。我们租的车也要八点才会来。”

从彰彦自信满满的样子看来,他确实是为这趟旅行做足了准备。

节子摊开从渡轮的商店买来的手绘地图。这种地图感觉很复古,就与小时候的课本一样,一翻开书封,背面都附有一张手绘地图。地图上画有Y鹿或Y猿等岛上的动物图案作为标示,另外还有很多取了名字的杉木。

“真是大自然的宝库。”莳生发出赞叹。

我与莳生的想法经常不谋而合,现在也是如此。当年我以为这是因为我们天生契合,如今我宁愿相信这只是思考模式相近。

“这里还有骷髅头的旗子!”节子开心地指着地图中间。

“这样不行,我们得看实际的地图。”

彰彦将一张山岳鸟瞰图盖在这张可爱的地图上面。地图上只有沿海岸线的部分与河口附近是绿色的,其他都是茶色的高山,从这便能看出岛上的地形的高度差异颇大。

“真厉害,我想到小学地理课曾学过这种绘图技法,不过我忘记是什么了。J杉在哪?”

“在这里。”

节子整个身体横过地图上方,彰彦毫不犹豫地指出J杉的位置。

“好像在海拔很高的地方。”我不安地说。

彰彦仔细看了看地图上的标高,“在J杉正上方的这间小木屋位在标高一千三百公尺左右之处,但车子只能开到登山口。登山起点在这里,所以大概要爬六百至六百七十公尺左右。”

“六百?”我们发出哀嚎。

“不是走六百公尺,而是爬上六百公尺的高度?”

“没错。”

“光想到这一点,腿就软了。”

“你们怎么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如果半路上真的走不动了,大不了原路折返,不要说些丧气话。”

“哦,那就拜托你了。”

彰彦被我们两个消极的女人气得说不出话来,莳生则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对了,你们刚才有没有注意到我们隔壁桌那三个有点年纪的女人?整个用餐过程中,她们竟然完全没有交谈。”节子喝了一口茶,发出疑问。

“有,我有注意到她们。她们之间的气氛很沉闷,一片死寂,所以我才多看了几眼。她们是姐妹吗?”彰彦回道。

我也发现了邻桌那三个女人。她们的衣着高贵、仪态雍容,可是用餐时不但面无表情,连视线也不会交会过,与其他桌轻松愉快的用餐气氛很不一样,所以让我印象非常深刻。如果是多年的老夫老妻,我还可以理解,附近就有几桌这种不怎么交谈的老夫妇;但若是三个女人一起出来玩,通常只会快乐地说个没完,更何况是住在这种一定会先规划再决定好要不要住的高级度假饭店。

“应该是吧!看起来还蛮像的。是吵架了吗?”

“可是,我的家人聚在一起时,也不怎么说话。”彰彦淡淡地说。

“但我觉得她们的情形不太一样,总觉得非常冷淡。”

“我知道了,她们八成是为了讨论遗产分配才来这里的。”

“来这种大老远的地方?”

“没错,一定是这样。一开始是大姐提议她们姐妹偶尔也该一起去散散心,妹妹们很高兴地同意,三人开心地规划行程。到了这里以后,大姐突然说:‘爸爸的那间房子归我所有。’妹妹们听了都很生气,怀疑姐姐是为了遗产才提议要来旅行,三人的关系立刻变质,原本愉快的家族旅行就变成手足之争。”

“嗯,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

“等一下,她们并不是亲姐妹。”

莳生一丢出这句话,节子与彰彦立刻看向他。

“咦?你怎么这么肯定?”

“因为我要离席时,听到其中一个人说:‘毕竟都还是老师。’”

“老师?既然是老师,怎么还会说出‘毕竟都还是老师’这种话?”

“是同事吗?”

“有可能。”

“真是一群严肃的老师,她们应该不太可能来这种地方研修旅行吧?”

“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不禁打岔道,“旅行的乐趣或许在于好久不见的朋友聚在一起轻松地聊天,但对她们而言,不用说些多余的话、不用刻意亲切和蔼,可能才是旅行的乐趣。因为职业的关系,她们大概得经常保持威严,发现看不过去的事也会忍不住想插手。又因为不想一个人旅行,便邀同事一起来,并约好互不干涉,不想说话时,也都不开口。”

“的确,我最近觉得,一直保持沉默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我们总是必须去说服别人,说明某件事,强装笑脸以免引来敌意。用电话联络公事时,还常被要求再说明一次,回到家也一样,老是被要求说明自己在想什么、做了什么事。”莳生最后一句话听起来带点嘲讽意味。

对所爱之人不能保持沉默——我的脑海里浮现这段文字。

爱情刚开始时的沉默,是因为有太多无法出口的情话,也就是所谓的“尽在不言中”。爱情褪色后的沉默,沉重如铅,此时的语言力量很薄弱,不论说什么,都像被吸入了黑洞,让彼此都感到非常不安,期待有人能打破这个沉默。然后,仍有爱的一方最终打破沉默,渴求对方说明,爱意已褪的一方却不愿回应,语言成为施舍或索取代价的手段。此时的丈夫不想对妻子说话的理由通常是“不用我开口,她也知道我的意思”,但这是真正的理由吗?

“不过,两人或两人以上一起共事时,就有必要让对方了解自己的行为,于是说明将成为一种义务。即使是家庭,也是基于契约而成立的经济活动,如果疏于执行说明的义务就不太好了。莳生应该也曾为了属下的事后报告而生气吧?这是同样的道理。”

节子的反驳惹得大家都笑了。

“从以前开始,家庭就是社会最小的生产单位,但你们不觉得,世人都对它抱持了过多幻想吗?大家嘴巴上都说家能让自己放松、感到安稳,从家庭中追求过度的精神满足,特别是最近,许多小孩长大后却还赖在家中无所事事、与社会隔绝。如果想让孩子及早进入社会从事生产,就应该更严厉地教导他们,我不认为这样的孩子可以被称之为可怜。”

“大家如果都是像节子这样的母亲就好了。”

“别提了,我可是每天都活在战场中。我家附近的太太老说我家阳介很可怜,妈妈都不在家,还要自己下厨做饭。她小孩听她说完后,随即也跑来向我家小孩说‘你好可怜’,真是没事找事做。我认为父亲的角色能分成‘想成为父亲’、‘被迫成为父亲’,与‘想取代母亲角色’这三种类型,但母亲就不一样了,母亲的角色是根据不同场合而能随时改变,所以说我家的小孩很可怜这种话实在大错特错。”

“真是有趣,原来父亲还能分成这几类。莳生,你属于哪一种?”彰彦看向莳生窃笑道。

“你认为呢?”莳生也笑着回应。

“唔,乍看之下像‘想成为父亲’与‘想取代母亲角色’这两种类型之一。”

莳生脸上瞬间浮现一抹刻薄冷酷的奇妙微笑。

“……当不成父亲的失职父亲。”

这是指他将两个孩子交给妻子的事吗?或是另有含意?我不了解为人父的莳生,也不清楚他与孩子的关系,或许他与妻子已缘尽情了,但与自己亲生孩子的血缘之情,应是无论如何也割舍不掉。

“当不成父亲的失职父亲吗?这是最后的结果吧!想成为父亲却成失职的父亲,被迫成为父亲而失职的父亲,想取代母亲角色却变成失职的父亲。”节子凝望天花板,扳着手指说。

“没错,这是结果。”

莳生露出奇妙的笑容点点头,立灯的橘色光晕照在他脸颊上。

这时,我心中涌上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会看过他露出这种笑容,是在什么时候呢?

“我总觉得‘相似’是一件很滑稽的事。”彰彦突然的打岔让大家纷纷对他投以疑惑的眼光,他意犹未尽地继续说,“看到长得相似的脸,为什么会觉得好笑?譬如去朋友家玩,看到朋友与其父亲,学校老师与负面新闻不断的议员,或饲主与其宠物,发现他们长相相似时,人们常会忍俊不住,为什么?”

“啊!没错,狗狗与它的饲主的确会长得很像,可能是朝夕相处的关系吧!有些夫妇也很有夫妻脸。”

“因为这很奇怪。”莳生给了一个意义不明的回答,停顿一下之后又说,“‘滑稽’这个词有两种意思,一是可笑,一是怪异。‘相似’本来就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在不该相似的地方却极为相像,只会让人觉得诡异,譬如复制人。很久以前,双胞胎被视为不吉祥的象征,所以当时的人会将双胞胎分开养育。虽然没什么关系,但我曾看过一部纪录片,里面提到人有爱好危险的遗传基因,所以有人生来就喜欢冒险,这类人以后多半从事警察、消防员或替身演员之类的职业。如果一对双胞胎都拥有爱冒险的基因会如何?假设有一对同卵双生的男性双胞胎,一个叫吉姆,一个马克,两人自出生便被分开养育。吉姆从小立志成为消防员,长大后也实现了梦想,在城上享有英勇盛名。某天,在全国的消防人员大会中,有个从遥远城镇来的人对吉姆说:‘我们队上有一个长得很像你的人。’吉姆半信半疑地去见那位消防员,发现对方竟是马克。两人真的非常相似,从小都以当消防员为梦想、喝同样牌子的啤酒、喜欢同样的食物、用同样的方式烤肉,连体型都很像。他们在一见面的瞬间就知道彼此是双胞胎了,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是啊!双胞胎分开时,只要有一个人身体不舒服,另一个人也会感到不舒服,真的很奇妙。”节子点头说。

“被你这么一说,‘相似’这件事似乎原本就是一种禁忌。”彰彦认同地抚着下巴,“紧止近亲结婚应该是最早的起源,因为会对后代子孙造成不好的影响,所以会自然而然地避免让长相相似的人结婚,因此,反过来说,人们其实对‘相似’这件事相当敏感。”

“所以引人发笑也是一种遗传基因吗?”

这句话引起大家一阵讪笑。我突然想问一件事。

“我有一个问题,可能你们会觉得没什么,不过,你们下辈子想当男人还是女人?”

“我要当女人!”彰彦立刻不假思索地答。

“那你一定会成为那种个性很差,很惹人厌的女人,譬如在情敌的鞋里放图钉什么的。”节子皱眉挖苦道。

我听了噗哧一笑,“真的吗?我倒是觉得,如果彰彦是女人,一定是个举止非常优雅的大家闺秀。”

“你们太不了解我了。我想成为天真烂漫又多情性感的女人,但让男人一个个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彰彦摇摇食指,反驳道。

“彰彦,不懂的人是你。我的意思是,你原本是个大家闺秀,遇人不淑后才变成你说的那种女人。”

“啊——”彰彦抱头大叫,转头问莳生,“你呢?”

“男人。”莳生答得很干脆,答案如我所预料。

“我还是想当女人。利枝子,你呢?”

“我想当男人。”

“咦?为什么?”

“因为可以去任何地方。”

“就算女人也一样哪里都能去啊!”节子不满地说。

我不由得苦笑,节子显然只抓到字面意思,我斟酌用词,再度开口。

“男女有别,不是吗?即使男女都从事同样的工作,却不能说男女因此平等。不论是精神上或能力上,男女都有明显差异,这是因为我们的生理构造基本上就不一样。所以如果要到很远的地方做些大事,男人

所必须承担的风险会比女人少,实现的可能性也比较高。”

“真意外,我一直认为像你这样才有女人味。”

“是吗?我倒觉得你才是。”我耸耸肩说。

“为什么只有男、女两个选项?如果有第三种性别,应该会很有趣吧?”莳生悠悠道。

“那会是什么?天使?有生殖能力吗?”节子一脸讶异。

“这个嘛……如果同时拥有两种性别呢?可以自由选择成为男人或女人,如果都不喜欢,还可以自己单性生殖。”

“这样会变得太复杂。重点是,这样会变成另一种人类吧?”

“那是人类吗?”彰彦突然插进一句话。

“不是的话就没办法讲下去了。”节子挥了挥手,示意他闭嘴,继续说,“这个生命体拥有与人类同样的智慧,如果这三类人种同时存在,会是什么样的情况呢?”

彰彦率先开口说:“大致说来,这类人与男人、女人属于不同族群,对照至现今的社会结构,应该就像僧侣吧?僧侣们都是过团体生活,所以这类人也是聚在一起,自成一个社会。但若发展至如今地球这种人口过密的状态,很可能会形成男与女配对以外的新型态家庭组织。生物学专家曾做过统计,发现人口密度一旦增加,暴力与同性恋的情况也会增多。”

“真的吗?”

“已经透过动物实验证明了,现在的地球正面临这种情况。土地有限,人口却不断暴增,衍生人口过密的压力,无理由的暴力事件、同性恋、性冷感的情况愈来愈多。”

“那么,在第三类人可以自由选择男女之一性别的情况呢?”

“那就会变得很复杂了。但我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不论男人、女人,或第三类人,全都会灭绝,尤其是第三类选择单性生殖的人——啊!我想到一个很好的例子了,传说中的天使与古代的贤者应该就是已灭绝的单性生殖者,不论哪个国家部有这样的传说,他们的存在超越了男女性别,第三类人一定就是这些天使或贤者的后代。”

“一个人是兴奋不起来的,麻烦你依序说明清楚,为什么第三类人一日一兼具男女性征,不论男人、女人都会一起灭亡?”节子焦躁地问。

彰彦从冰箱拿出一罐乌龙茶,“那我就依序说明了。你们知道‘红皇后的假说’吗?”

“红皇后的假说?”所有人为之语塞,一时之间都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红皇后是路易斯,凯尔的《爱丽丝镜中奇缘》里的角色,镜中之国的皇后。这本书不是很有名吗?”

“彰彦,你这该不会是从你太太那里现学现卖的吧?”节子浇了彰彦一大盆冷水。

一直单身的彰彦,最后认识了一位长他两岁的国立大学理工系教授,两人闪电结婚至今还未满一年。

“不是,我是在某一本书中读到的。”彰彦苦笑,摇头否认,“单性生殖的生物可以利用细胞分裂在短时间内轻易地大量繁殖,然而,具雌雄之分、利用有性生殖的生物却比前者更为繁荣,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们洗耳恭听。”莳生大大点头说。

我也被这话题挑起了兴趣。

“红皇后曾说:‘在镜中之国,想停留在原地必须花费比移动还要多的力气;想移动到他处,必须以原来好几倍的速度全力奔跑。’这就是‘红皇后假说’的基础。换句话说,为了使物种延续,繁衍更多子孙,生物必须非常努力,承担更高的成本与更多的风险。”

“哦,简单地说?”

“简单地说,‘性’其实是一种御敌的手段。生物的敌人不外乎病毒、细菌,与寄生虫。不论抗生素如何推陈出新,仍会立刻出现具抗药性的敌人。医院院内感染已成为一个严重的问题,其中以VRE(抗万古霉素肠球菌)最顽强,至今仍没有抗生素能与之对抗。即使是一度被消灭的结核菌,也经由变种出现比以往更强的抗药性,因而使结核病患者逐渐增加。又如HIV病毒,这种病毒因为进化快速,一直找不到相对应的抗体。这些敌人每日变换新面貌,而我们也不断研发新武器,尝试各种能对抗病毒的方法,具体一点地说,就是利用各种不同的物质,尝试无限的组合,譬如研发某种新药时,会将某种只长于南方的花卉种子磨碎加入,并混入削下的部分化石细末。而在遗传上,有性生殖便具备这种无限组合的优势,能创造多样性的遗传,单性生殖则较不具优势,不但少有组合变化,连变化的速度也慢。比较起来,有性生殖的生物在短期间的世代交替内,便能繁衍出基因配对多样性的后代。就像杂种狗比有血统证明的纯种狗要强壮许多就是这个道理。”

“对了,我忘了在哪读过,过度砍伐热带雨林虽然造成地球氧气供应量的问题,但更严重的是对遗传多样化的影响。”

听到我这么说,彰彦很满意地点点头。

“没错,此外还有一种可能性,新品种的病毒会从被滥伐的森林中出现——回到刚才的话题,这种单性生殖的人种,其生命力比区分成两性的人种来得脆弱,很可能会因为某种病菌的侵袭,在短时间内全数灭绝。”

“彰彦,这样你刚才的说法就有点奇怪了,既然第三类人种不但可男可女,又能够单性生殖,比起由男人与女人组成的社会,岂不更具多样性?而且如果是由这三种人形成的社会,变化不就更多,应该会更繁荣才对,你却说这三种人会一起灭亡?”

“所以我才会提到‘红皇后的假说’。还记得我刚才说的吗?生命为了延续,不容许有丝毫怠惰,无时无刻都必须卯足全力。女王蜂为了繁衍后代,只能冒着被鸟或蜥蜴捕食的危险,飞离原来的蜂巢,另觅他处筑巢。第三类人种可男可女,任何性别都行,然而,这却是一个很大的陷阱,就如同水往低处流,人也倾向选择舒适便利的环境,这个‘任何性别都行’的选项其实不该存在,因为在选择它的当下,便已自生存的战线脱离。抗生素会无效是因为企图对多数细菌产生作用而大量投药,真正的做法应是找出病菌的种类,然后投以相对应的抗生素,但详细诊断之前,我们往往先投入能对抗多种病菌的抗生素,企图改善病症,但这么做其实无法拔除病灶,只是杀掉体内原有的细菌,让具抗药性的病菌拥有更大的繁衍温床。你们想想,如果第三类人种存在于现在这种忙碌快速的资讯爆炸时代,与我们具有同样智慧,却可以进行单性生殖,结果会是如何?”

我试着想像这种生命体的形象。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只浮现一个个面无表情、如蜡像般干瘦的头颅。

“或许,届时人类社会将依靠他们来繁衍生命,而且政府一定也会采取奖励措施,鼓励他们生育。因为比起女性生产会伴随痛苦与经济活动的暂时停止,单性生殖几乎没有任何风险与经济损失,轻易地就能生出小孩,教育子女的时间也比较短,加上在忙碌的社会里,每个人都汲汲营营于自己的事业,根本无法休假,所以只能依赖单性生殖的人,就连政府的奖励措施也是为了确保劳动力增加,降低人力成本。这么一来,遗传渐渐不再具有多样性,当第三类人种在某日灭亡时,依赖他们生存的男人与女人也将随之灭绝。”

“原来如此,但在第三类人种灭亡前,首先会遇到劳资雇用的问题吧!基于成本的考量,各企业应该都会舍男人、女人,雇用第三类人种。”

“这样的话,男人、女人便会与第三类人种形成对立,为了确保自己的工作权,继而限制第三类人种的繁殖数量。”

大家纷纷道出自己的想法。

不容许有丝毫怠惰——彰彦这句话在我脑海中灼灼燃烧。

所以人类才会卷入如此复杂的情感漩涡?在痛苦、恼怒、自我厌恶当中浮沉,一切都是为了繁衍下一代?

一瞬间,我觉得很空虚。

“所以才会男女有别?”莳生说。

我突然又想起有人会说过我与莳生很相像。

“外表相似,实际构造却小一样,这也是生命繁衍的手段之一吗?让人产生对方与自己相似,所以应该能理解对方的错觉,于是每个人都努力地想了解另一个实际上完全不同的个体,最后被压力与迷惑缠身。”

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总觉得莳生的语气里似乎有什么与绝望很相似的东西。

彰彦意会地点点头,“没错,男人与女人为了生下更优质的下一代,每天都忙着监定对方的资质、展开追求,就像人们常说的,恋爱就是战争。这种日复一日的战争足以证实‘红皇后的假说’,男女双方不可能完全互相理解、彼此接纳,两性之间永远都是两条平行线,无法越雷池一步,因为人们不容许有HAPPYENDING的存在,而耽溺于幸福之中将无法延续物种生命。虽然人们总是对现状抱持怀疑,对未来感到不安,但这才是我们本来的面貌。”

“难道人心就无法稍作喘息吗?”我叹了一口气,低声道。

“但这才是正确的生存之道。”

彰彦的表情非常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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