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楼下,宾利前座。

司机伸长了脖子,望眼欲穿地冲三楼窗子张望:“这都十分钟了,怎么三楼还没亮灯?再不走就是吃罚单也赶不上了。”

陆源幽幽叹了口气:“鲁迅曾经说过,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正如你永远催不动一个不想走的人。”

心急慌忙打了个飞的过来,起先陆源还以为边叙这回动了真格,可等接到人,听到边叙的第一句话是“去北郊取行李”,陆源就猜到自己恐怕白跑一趟了。

北郊哪有什么重要的行李值得边叙跨越半座城市亲自去取一趟?

peach得重新检疫,不可能当晚带走,其他的死物对他来说又不值几个钱。

“鲁迅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司机一懵。

“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陆源没好气地系上安全带,“鲁迅还让我们现在可以撤了。”

“别吧,万一老板出来看不到车……”

“没有万一。”陆源抬起一根食指,高深莫测地晃了晃,“你以为的偶然,其实都是必然。”

这天晚上梁以璇做了个噩梦。

梦到第一次遇见边叙那天,她站在黑压压的群舞队伍里,远远望着剧场的金红色双扇门被人从一左一右拉开。

边叙在无数人的簇拥下走进来,逆光的剪影笔直而又深刻地投入她眼中。

人群散开,他一路往前,到她跟前停了下来,对她扬了扬眉:“初次见面,你好,我是傻逼。”

“……”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梁以璇从梦中惊醒,盯着天花板缓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一定是昨晚边叙上楼之前,用“我就是天才”的语气说出了那句“我就是傻逼”,给她造成了严重的心理阴影,才让她梦到了这么荒诞的初见重现。

透过窗帘缝隙看到亮起的天光,发现时间已经六点半,梁以璇轻手轻脚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洗漱过后去二楼的保姆房看peach。

前几天边叙离家出走,peach被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接走照顾,但梁以璇不太忍心,也想着别给工作人员添麻烦,又把它领回了这边。

边牧好动,日常需要的运动量不小,这几天她早晚都带它出去放一次风。

peach也适应了这个作息,到点就会在保姆房等她。

但今天梁以璇却看到保姆房里空空荡荡,没见peach的身影。

在一楼二楼空找了一圈,梁以璇试着敲了敲保姆房附近那个机位的摄像头,问道:“请问有人在吗?”

镜头无人响应。

大概是时间太早,监控室的导演们还在休息。

梁以璇又往三楼找去,角角落落都走遍了也没找见,她有点着急,刚好经过边叙房间,想会不会是这不称职的主人一时兴起抱走了狗,犹豫着敲响了他的房门。

没听见动静,看底下门缝漆黑一片,边叙应该还在睡觉。

想起他睡觉有时候会戴睡眠耳机,梁以璇下手稍微重了点,拍了拍门。

里间传来一阵东西落地的叮铃咣当。

像在不满她的打扰。

梁以璇再次抬起手的那刹,门从里面被一把拉开。

“一大清早……”边叙刚吐出四个字,紧锁的眉头蓦地一松,剩下的话全噎回了喉咙里。

“peach在没在你这里?”梁以璇开门见山地问。

边叙眼底刚浮起的笑意一下熄得干干净净,一句“这个点敲我房门就为了条狗”的质问已经滑到嘴边,吞咽了下说:“没有。”

“我哪儿都找不到它,会不会家里哪扇门没关好,让它半夜跑出去了?”

边叙眉头刚要皱拢,想起什么似的“哦”了声:“不会……”

说到一半又顿住。

梁以璇这会儿没闲心解读他的微表情,正等他答出个所以然,却听他拖了长音话锋一转:“……吧?”

梁以璇有点噎气,转身要走,被边叙往后轻轻扯了把胳膊。

“干什么去?”

她身体一僵,扭过头一把抽回手臂:“让节目组调监控,多叫点人一起去附近找找。你能不能对自己的狗上点心,养了就要负责啊。”

边叙眉梢一挑,从床头柜拿来手机。

peach习惯了在安全的岛上疯跑,要是在这偏僻的郊区迷了路,后果不堪设想。

梁以璇不想坐以待毙,见边叙在打电话,急急下了楼,打算先去外边看看。

没想到刚走出两三百米,远远看到一个工作人员牵着peach哼哧哼哧跑了过来。

梁以璇松了一口气。

“梁老师你别急,是我带peach出去遛弯了。”工作人员跑到她跟前解释。

梁以璇蹲下去摸了摸peach的脑袋:“没走丢就好。”

“对不起啊梁老师,刚才看你没起,我就想着回来再跟你说,最近遛peach的任务就交给我吧。”

梁以璇抬起头来:“我来就好,你们已经这么忙了。”

“但peach跑起来精力实在太旺盛了,你不是跟腱炎刚恢复嘛,每天训练就够辛苦了,遛狗还挺增加运动负担的……”

梁以璇一愣:“你怎么知道我跟腱炎?”

“是……”工作人员刚一开口,朝梁以璇身后看了眼,立马闭牢了嘴。

梁以璇起身回头看去。

“遛够时间没?”边叙单手抄兜走上前来。

“遛够……”

边叙冷下了脸。

“……了没呢?”工作人员挠挠头,“哦,好像还差会儿,本来打算再绕一圈。”

边叙两指并拢朝他一招。

工作人员点头哈腰地把牵引绳双手奉上。

边叙接过狗绳,对着地上的狗子努努下巴,问梁以璇:“再去遛会儿?”

梁以璇抿了抿唇,摊开手:“绳给我,我去遛。”

边叙朝她雪白的掌心看了看,瞥开眼去,淡淡道:“经过刚刚的生离死别,我突然发现以前对它忽略太多,现在打算亲手遛它。”

“……”

“那我回去了。”梁以璇掉头就走,走了会儿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一回头,看到边叙屈膝蹲着,把peach的狗毛揉得一团乱。

还没成年的狗忽然沧桑得像进入了生命的暮年。

“……”

梁以璇在原地看了这一人一狗一会儿,轻轻长出一口气,回头跟了上去。

被边叙这种什么都不会的人掌握着狗绳,梁以璇身体倒是轻松了,心却累得不行。

一会儿得指挥他快点,一会儿又得跟他说等等,一会儿让他往左一会儿让他往右,一路指挥到边叙终于上手成了熟练工,peach却在一棵大树边转起了圈,后腿分开往下蹲去。

梁以璇心底咯噔一下。

“它在干什么?”边叙不解地缓缓眨了眨眼。

“解决……生理需求。”

边叙花了整整五秒才隐约理解这个生理需求。

“在这儿解决?难道没人教过它……”

“这是狗的天性。”梁以璇打断他,皱皱眉头,“一般出门它都要方便一下的。”

“那它方便的内容?”

“不能留在这儿污染环境,得捡进垃圾袋带回去。”

“……”

梁以璇刚才心下一沉,就是想到自己今天临时出门,并没有随身带垃圾袋。

边叙摇摇头,脸上还挂着“我的狗不会这样对我”的不可思议,低头一看,冰冷的现实已经摆在眼前。

梁以璇摸了摸空空的风衣口袋:“我没带纸巾……”

边叙撇过头冷静了会儿,把狗绳交给梁以璇,看了看自己,脱掉了衬衣外的灰色西装马甲,拎着递给了她。

梁以璇轻咳一声:“你确定……”

边叙什么都不想说地抖了抖马甲。

梁以璇接了马甲蹲下身去。

边叙瞥过去,看见梁以璇纤细白皙的手指离那秽物越来越近,忽然深吸一口气:“等会儿。”

梁以璇疑问地抬起头来。

边叙从她手里一把接过马甲,闭着眼往下一裹。

梁以璇忍笑,等他起身,又绷回了脸。

边叙把马甲裹成一团,捏在手里拿远了去,掀起眼皮看了看她:“好笑?”

梁以璇平静地摇头:“没有,上了保险的手,捡什么都高雅得很。”

“……”

回到别墅,厨房里甜香四溢。

今天是程诺在做早餐,闻着味道像是甜品。

梁以璇跟程诺道了声“早”,把peach安顿好,走过去问她在做什么。

“千层蛋糕。”程诺答着,抬头瞟了眼边叙,见他阴沉着脸进了一楼的公共卫生间。

门一关,水声哗啦啦响起。

程诺奇怪地瞅瞅卫生间方向,等梁以璇在水槽洗完手,小声好奇:“我错过了什么,你俩怎么一起遛上狗了?”

梁以璇摇摇头示意没大事,把今早那出前因后果跟她说了说。

卫生间水声时断时续,梁以璇想象着边叙可能搓了十遍洗手液,说着说着又觉得有点好笑。

程诺的思路却跑到了另一个方向:“欸,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奇怪啊?”

“嗯?”

“从昨晚开始,你得跟腱炎的事怎么好像全节目组都知道了?”

这一问话音刚落,边叙拉开卫生间的门出来,走到岛台边来倒水。

程诺若有所思地觑觑边叙,继续说:“你看昨晚那个足疗安排就奇奇怪怪的,负责你的技师居然刚好带了针对跟腱炎的药包,而且,这世界上真的有弃医从技的足疗技师吗?”

梁以璇皱了皱眉。

这事是有点古怪,但毕竟是受了恩惠,也不是坏事,梁以璇昨晚就没多想。

程诺又悄悄瞥了眼边叙,见他慢条斯地倒着水,似乎完全没有参与两人对话的兴趣。

“然后今早那工作人员也是,”程诺继续说,“昨晚你跟技师提起跟腱炎的时候只有我在场,也没录像,节目组从哪儿知道的消息,还这么贴心地主动帮你遛狗。”

边叙一脸冷淡地拿着杯子离开了厨房,往沙发走去。

“嗯,这个我也在奇怪。”梁以璇回想着在舞蹈中心提起跟腱炎的事,当时因为不能拍摄员工通道,跟拍摄像师偷了个懒落在后边,理应没有听见她的话,“我昨天只跟沈霁说了跟腱炎的事。”

程诺瞄了瞄沙发上气定神闲喝着水的人,使劲一拍手:“那就对了!肯定是霁哥心疼你,偷偷跟节目组安排了这些。”

边叙缓缓坐直了身体。

梁以璇迟疑地摇摇头:“不会吧,他就算要安排,应该也会事先跟我打招呼的。”

这种先斩后奏的事,不太像沈霁谨慎的作风。

边叙又闲适地靠向了沙发椅背。

程诺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那就是段野!可能是段野从霁哥那儿听说了你的事。你看昨天那技师规模,绝对是富二代才请得起的水准。”

“可是段野最近跟我也没太接触……”

“那要不然难道是笑生?没错,笑生多体贴啊,很可能为你一掷千金的!”

沙发上那道人影起起落落,坐直了又仰下去,仰下去又坐直。

一声水杯落桌的“啪”突兀响起。

边叙撑膝起身,回过头去眯起了眼:“这节目只有三个男嘉宾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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