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昭闻言走到他身后。容与几次拽不下来,干脆靠蛮力扯,扯得头皮生疼都没拿下来。

晏昭低声:“别动。”

容与放下手:“你来你来。”

勾住头发的是一把插梳,梳齿和发丝打结,被容与这么一通生拉硬拽,缠得更死。晏昭耐心要好得多,动作轻柔地将发丝跟梳齿一绺绺分开,小心翼翼的,没有弄断一根头发。

他将梳子取下来,梳齿间还缠绕着几缕头发,是容与原先扯断的。

晏昭将梳子上那些头发都拿下来,解开结汇成一缕,又剪下自己的乌发,两股青丝缠绕交结。

容与问:“你干什么呢?”

“青丝,为情丝。”晏昭低头,认真缠绕着头发,“结发,为夫妻。”

这也是新婚洞房时的习俗。新人各自剪下一缕乌发,缠绕在一起好好保存,意为结发同心、永不分离。待到白头偕老,一头青丝成华发,再翻出当年结亲时的乌发,便是真正同舟共济,携手一生。

容与眼见他将那两缕头发编好装进荷包:“咱们都还没成亲呢,怎么就直接结发了?这不清不楚的,还是扔了吧。”

晏昭迅速将荷包藏好,微微摇头。

不能扔。

他想和他,永不分离。

容与也就是吓唬他,那荷包当着他的面被塞到枕头底下,真要扔还不是一伸手的事儿。

“行,结完发,可以入洞房了。”

按理说还有个喝交杯酒的仪式,不过连拜堂都省了,合卺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容与起身,一头乌发散落着,去解领子上的盘扣。他可没有女装的癖好。

扣子一解,肩膀与锁骨就露出来了。晏昭跟被烫到眼似的,迅速背过身。

容与声音传过来:“你转过去干嘛?还不过来帮我把后面扣子解开。”

晏昭慌张道:“这,于礼不合。”

他们还未成亲,这样太唐突。

容与不耐烦在催:“抢亲的事儿都干了还装正鬼君子?快点儿的。”

晏昭无言以对。

鬼王大人深呼吸几口,尽管他也没气儿,这个动作倒也能让他平静些许。等他做足心理准备,再一转头,触目便是青年雪白光滑的后背。

晏昭:“!!!”

容与素来是衣来伸手。现代衣服设计得那么简便,他早晨起不来的时候,还会闭着眼让枕边人帮忙穿衣。古代的衣服样式繁复,有法术的时候就用法术搞定,没法术就……召唤主神伺候。

容与使唤起主神来是得心应手,相处了几辈子,早就熟稔至极,叫他帮忙解个衣扣怎么了?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劲儿。

可怜这辈子的鬼王大人却是纯情无比,又不敢拒绝容与,红着脸去解扣子时手都在抖。

容与背对着他,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你怎么那么慢,动作这么僵硬,你是鬼魂不是僵尸吧?”

晏昭轻声问:“你为何,脱亵衣?”

脱掉外头一层红裙也就罢了,里面这层白色亵衣本就是睡觉用的。容与一并脱了,大片肌肤裸露在外,晏昭垂眼不敢看,颤巍巍地去解衣扣。

容与:“哦,我习惯裸睡,不仅会脱亵衣,还会脱亵裤。”

晏昭手又一抖,再次解扣失败。

血玉镯:你又胡说八道,你上个世界还对主神大人说没裸睡习惯呢。

那会儿大魔王霸占主神大人卧房,主神大人还担心大魔王没穿衣服,不敢掀开被子把他赶出房间。纠结半天,大魔王其实是穿了裤子的。

容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有问题?

血玉镯:……没问题。

晏昭慢腾腾地解开最后一粒扣子,大红上袄彻底落在地上。容与利落地脱掉下裙,将被褥上那些红枣花生都拂到床尾,掀开被子钻进被窝。

晏昭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还好,没真脱亵裤。

容与刚掀开被子,就看见铺在床正中一方雪白的元帕。

他将帕子拎起来:“你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

晏昭如实回答:“不知。”

一切布置他都是按照当今人家的婚礼还原的。布置的时候他想,别的新娘子有的,他的心上人也得有,不能有半点儿遗漏。

容与手一松,吹了口气,糊他脸上:“新婚夜检验女子落红的。”

“……”

晏昭手忙脚乱地取下来,立刻烧了那帕子,脸红得要滴血。

他转身匆匆道:“你在这儿,安歇。我,回去睡。”

容与转头:“你回哪儿?”

“回棺材。”新房是临时布置,他这千年一直都是睡在棺材里。

“好好的大婚日子,不跟我拜堂,新婚夜还要让我独守空房。”容与冷笑,“你是在羞辱我吗?”

晏昭脚步一顿,转回身:“不是。”

“那就回来。”

晏昭默默走回来。

“上床。”

晏昭照做。

“躺下。”

晏昭掀开被子躺进被窝。

“抱我。”

晏昭迟疑一瞬:“你要不要,穿件衣服?”

“不要。”

“……”

晏昭无奈,轻轻抱住他。

普通鬼魂是没有实体的,遇见人会穿过他们,人也看不见它们。但有点修行的鬼都可以显形触碰到人体,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闹鬼传闻。

像晏昭这样的千年鬼王,早就可以凝出实体,在太阳底下生活。

可他这千年,都没有踏出坟墓一步。

如果他等的人没有来,人世与地底也并无区别。

_

容与是想今晚就把晏昭拐上床的。

他在看到晏昭那枚无名指上的戒指时,突然就明白了。

恐怕连血玉镯都不知道,容与却在那一瞬间明悟——这惩罚世界,看似是主神在罚魔王,实则,是主神给予魔王罚主神的机会。

容与知道身边躺着的是谁,知道他爱谁。他们相识太久,分别更久,他在每个世界所能停留的时间都不多,没有太多功夫让感情耽搁在循序渐进上,他又不是来做攻略任务的——凭什么错的不是他,却还要次次倒追对方呢?

对方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每个世界,对方一开始就爱他。洁癖的顾总会亲自喂鱼,冷酷的典狱长唯独拿他这犯人没办法,这回的鬼王更是直接以他为执念……

他得到太阳毫无理由的偏爱。

血玉镯曾说,没有恢复力量的主神无法摘下本命戒指,要是恢复了,戒指不仅可以摘下,还能变幻成各种形态。

如今戒指的位置换了,样式还变成他们上辈子的婚戒。代表主神在转换世界的短暂过程中,是拥有记忆和力量的。

是太阳在追逐他。

有主神当外挂,每个世界的任务对容与都毫无难度,堪比度假。真正受伤的,是那个没有记忆,每世都爱着他,又每世都被容与报复泄恨的太阳。

自己一无所知,对方毫无缘由时,受的伤才最深入骨髓,痛彻灵魂。容与当年一直都不知道太阳为何不辞而别,便也伤得彻底。

太阳知道他在生气,气消完以前绝不肯原谅他,所以次次消除自己的记忆和力量,把一无所知的自己送给他,一次次被制造阴影,给予他最大程度伤他的机会。

——直到他息怒为止。

世上最了解他的太阳,知道魔王睚眦必报,所以任由他报复。

时间对魔王来说,早已经毫无意义。百年于他是过眼云烟,却是人类的漫长一生。第一个世界里,他若是在完成任务后继续停留百年,大可以尽情欣赏顾明淮痛苦地寻找他一辈子。

是他心软,只让太阳找了一个月。

刑期是魔王来定的。

血玉镯已经知道他和主神关系匪浅,就算他突然不做任务了,血玉镯也不敢拿他怎样。可容与依然在进行任务,他还没消气,不想看到主神本尊。他的“我不做任务了”,就代表“我原谅你了”。

他还没有原谅。

所以就算想明白了,他也不会停止报复。

那家伙既然都送上门来让他虐了,他怎么能轻易放过呢?

轻飘飘放过,他咽不下这口气。虐得狠了,他自己也不开心。

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太阳。

可再讨厌,对方此刻也正抱着他,还是他主动让抱的。

容与越想越不明白。

想他火眼金睛,怎么就看上这死太阳了?

一定是当年太阳光太强,被亮瞎了眼。

而且这被窝怎么这么冷……

方才还不觉得,被晏昭抱久了,容与忽然发现自己冷得厉害,被窝里凉嗖嗖的,一丝热气也没有。

身为火焰,容与从未体验过真正的寒冷。更别提晏昭是个太阳,两个加一块简直是火上浇油,热上加热。

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冷?

容与:“你手松开。”

晏昭立刻听话地松开手。

那股蚀骨冷意立刻就散去不少,可被窝还是冷,一个大冰块就这么搁被子里,冻得毫无温度。

容与顿时只想离这冰块远点了:“你体温怎么这么冷?”

晏昭沉默一瞬:“所以,让你,穿件衣服。”

血玉镯:这不废话么?千年鬼王诶,当然阴森森冷嗖嗖的。他已经刻意收敛了,一开始你才没感觉,抱久了肯定寒气入体啊。你现在是凡人躯体,可不是红莲业火……

容与:好了,闭嘴。

容与捡起亵衣穿上,把自己裹得严实。

晏昭说:“不然,我还是,去睡棺材。”

“睡什么棺材?留这儿,冻不死人。”只要不长时间贴身接触,问题就不大。

可他们刚才抱了好像不到半个时辰……

容与计算了一下时间,收回了和晏昭洞房的心思。

那可不止半个时辰。

他对冰雕没兴趣。

晏昭完全不知道容与脑子里在想什么。他担心寒气会伤害容与,还想劝说:“意初……”

“你说什么?”容与凌厉的眼神扫过来。

晏昭道:“墓碑上,你的名字。”

容与说:“你看错了。”

“我没有……”

“一千年了,文字都变了,你现在是个文盲。”容与不容置喙,“我叫容与,记住了吗?”

晏昭:“……”

就算文字变了,可两个字还是三个字,他还是看得出来的。何况,他认识现在的文字……

晏昭诚实道:“这两个,区别,很大。”

“是挺大的。”容与半垂着眼,背对晏昭,昏昏欲睡,“你只需要记住容与的名字,其他闲杂人等一个也别记,最多最多,再记住一个小莲花。”

“小莲花,又是谁?”

“别问。”

晏昭又好奇,又不敢问。

“一定要问区别的话。”容与声音又响起来,语气很是寻常,“容与和别人区别大着呢。”

“他最强大,最尊贵,最聪明,最好看,最富有,最爱你。”

晏昭原先是笑着听,觉得青年自恋的样子很可爱,及至最后一句,笑意忽然顿住。

他已千年不曾有体温,不曾有心跳。

这一瞬,却觉身如火烧,心如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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