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播室现在是空的,”从打击中回过神,导演深深吸了口气:“就在那里画吧。”

李相浮摇头:“我需要大一点的空间。”

最后场地定在近期准备重新装修的舞台。

李相浮没直接登台,看了看表:“稍等一下,联系好的商家还有五分钟才能把东西送过来。”

这就跟敌人在眼前却还在花时间给子弹上膛一个性质,碍于秦晋在场,导演敢怒不敢言。

商家比约定时间晚到了十分钟,此刻导演已经是满脸阴霾。

留下东西,商家匆匆离开,地上是一片李相浮特别定制的画卷,足足十几米,同时还有五个巨大的瓷碗。

丈量好距离,他将瓷器分散放在布料边缘的左右两侧,打开小黑包——

伴随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密密麻麻的颜料被倒在地上,包底是一块经过特别裁剪的红布,他先把颜料挤在海碗里,继而将红布紧紧系在腰上。

导演:“你这是……”

李相浮微微扬起下巴,连接好蓝牙音箱,摆出经典的斗牛舞手势。当胳膊和身体平行的瞬间,嘹亮高亢的小号声自音响朝周围扩散开。

至此,谁都能看出他是想边跳舞边作画。

在李相浮心中,最优美的当属古典舞,可惜靠水袖实在太难拿捏力道,并且切换颜料很困难,利用足底的力量则要讨巧很多。

探戈和踢踏舞富有节奏感,十分适合,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斗牛舞,首先是大学时有过涉猎,而他本身在异世界就有跳舞的好底子,裙摆甩起来舞台效果会更好。

这首曲子前奏不是很快,就是小号和一个单音节‘啊’的交替,配上灯光下过白的肌肤,活脱脱一出鬼屋历险记。

导演默默拧开保温杯。

什么都不说了,先喝口茶压压惊。

“突突突突——”节奏转换的太快,李相浮骤然间似一只花蝴蝶,走位极其风骚,卡点时还不忘用舞鞋蘸墨汁,在空白的长布上翩跹。

“啊——”空灵的歌声出来,李相浮仰起头,露出优美的脖颈,因为曲风整体是悲怆的,活脱脱一只待宰的白天鹅。

副导演:“这曲子经过剪辑。”

“我听得出来。”导演面无血色。

曲子和舞蹈都经过特别编排。

按照传统的斗牛舞,很难完整作画,后半部分已经偏向现代舞。

长腿灵活地旋转勾跳,从容在不同的染料缸中切换。

副导演也喝了口水压惊:“他这腿……会不会打结?”

有几次快得只能看到残影。

然而当事人依旧很稳,弓着脚尖转了几圈,蘸墨的红布在地上荡漾出花边。

副导演:“……”

奥运当有你一席之地。

秦晋站在最前面,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表情,这时李相浮的表演已经快接近尾声,细长的脖颈再一次高高扬起,用力一甩裙摆。

布料迎风鼓动,落下的时候正巧从后方秦晋的脑袋上垂搭下来。

为了方便作画,布料特地裁剪的相当大片。导演等又是近距离旁观,站在最前面的秦晋完全是遭受了无妄之灾。

导演副导演:“……”

好家伙,自己人都不放过。

曲子的尾音收得干脆利落,李相浮对着正前方空无一人的座位弯腰致敬。

俯身瞬间感受到阻力,余光瞄见秦晋那边,愣了愣,用力一拽,对方的脑袋因为静电翘起了几根呆毛。

“……”

副导演出声缓和气氛,哈哈干笑道:“我猜这首曲子一定叫《裙下之臣》。”

李相浮:“……”

您可真会说话。

幸亏染料只浸了裙边,最后干得差不多,即便如此,后脑勺还有一圈弯弯的斜印。

“抱歉。”李相浮道了声歉,思考解决之策。

秦晋个子比他高,低头的瞬间投下一片阴影:“恩将仇报?”

李相浮想了想,主动提议:“请你去洗桑拿?”

秦晋没当即表态。

导演和副导演关注的重点已经不再是他们,背着手徘徊欣赏,啧啧称奇:“绝了!”

老实说李相浮刚开始表演,他没多少感觉。

作为导演,各种才艺见得多了,前段时间还刷到过一个外国小伙的同类视频。但之前看过的那些有个共同特点,最后成品多是混乱的漫画,色彩很复杂。

好看,能获得掌声,但不惊艳。

李相浮的作品胜在呈现出的最终感觉是清透。

他只画了一朵花,没有含苞待放的羞涩,怒放到了极致,偏偏花叶的色泽很淡,柔美偏暖黄,和画师的一袭红裙形成鲜明的对比。

再抬头时,导演的眼神完全变了,这就是收视率的保证!

“很不错。”

李相浮微微一笑:“真的么?”

导演:“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令人喷饭的表演。”

“……”

“别误会,是在夸你。”导演说出真实想法:“前半段有回魂夜的诡谲,中间部分交叉的双腿犹如打结的蝴蝶结,最后的成品却是空谷幽兰。”

李相浮强调:“这是西伽仙人掌花。”

开口时有意留意着秦晋的表情。

然而秦晋的心思若是那么好琢磨,就不是他了。

站在画布一角,秦晋平静地凝视作品,从花瓣到花枝,一丝不差地看完。

也是在这个时候,李相浮才捕捉到那一丝丝……极其微妙的变化。

没察觉出两人间的试探与伪装,导演笑得露出门牙:“表演的材料需要我们安排么?”

考虑到舞台效果,这些过于粗糙了,正式舞台用得话可能会出差错。

李相浮点头:“我会把具体需要的材料列成清单发过来。”

“尽快,”导演说:“节目周天就要录制,算上彩排,不止要准备一套。”

……

高寻没和他们一起上去,在休息室等着,透过玻璃窗可以随时看到路过的人。

足足等了有一个小时,才看到老板出现。

那边李相浮因为连合同一并签了,耽误了点时间,稍晚一步下来。

高寻推门出去,在看到秦晋时愣了一下。

后脑勺那一圈鹅黄和嫩绿交织后的颜色,分外瞩目。

“出了点意外。”李相浮快步走来说:“我用手机搜了下附近的理发店,有一家评价还不错。”

虽然不知道内情,不过高寻做了普及:“老板有惯用的理发师,但要提前预约。”

李相浮问重点:“一次多少钱?”

高寻:“带按摩理疗一次小几万。”

“……”

李相浮沉默了,他卡里的余额在买完表演需要的耗材后没剩多少。

恰逢门口吹来一阵清凉的风,李相浮长发飘逸,高寻头发也被风吹得凌乱,唯独秦晋这个逆风站着的因为被颜料糊着,受到的影响反而最小。

李相浮心虚:“除了舞蹈,我还有一大能耐。”

秦晋狭长的眼睛一眯:“哦?”

这时李相浮才第一次注意到,眼前人其实长着一双桃花眼。

“洗头。”为了显得有说服力,故意夸大道:“完全是可以开理发店的水平。”

潜意识里,他认为秦晋不会计较,多半以一句不碍事或者冷嘲热讽告终,没想到对方居然真的点了下头,态度冷淡:“那就麻烦你了。”

“……”

车子开进一个普通小区。

“下午四点还有会议。”高寻这句话不知道是在提醒秦晋,还是李相浮。

环顾四周,李相浮有些惊讶:“和我想象中的不同。”

没想到秦晋的住处这么质朴。

“这是个落脚点,”似乎看透某人地想法,高寻在他下车时说:“年终忙时老板会来这边住,离公司近。”

“……”

高寻依旧没跟上去,坐在车里等着,检查下午所需的会议资料。

快走到单元门,李相浮侧过身看了一眼,不得不承认高寻或许是个失职的男朋友,但在工作上没得挑。

因为只是临时住处,直接买的样板房。

水池建得不合理,水龙头和池壁挨得太近,直接伸头洗肯定不合适。

李相浮找到淋浴喷头,搬了个小凳子让他坐下。

一个成年男人坐小马扎的画面十分有趣。

李相浮尽量不笑出来:“低头,身子前倾。”

秦晋很配合。

温热的指尖蹭过后颈的肌肤,竟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李相浮一愣:“是不是水太凉了?”

“没事。”秦晋:“你继续。”

掌心中的洗发膏揉搓出丰富的泡沫,手指穿梭在乌黑的发缝间,两人谁也看不到彼此的面色。

李相浮低垂着眼,心里想得是另一件事。

一位公司管理者,顺水推舟喊自己来他家洗头,实在奇怪。

指尖不小心刮过耳后的轮廓,留下点白沫,李相浮抿了抿唇,拿护发素时胳膊肘碰到了洗面奶,秦晋明明是低着头,却似乎有所察觉,仅凭直觉第一时间伸手稳稳接住。

李相浮眼一眯,这样灵敏的反应,先前红布荡过来的瞬间,没理由躲不开

泡沫被冲的干干净净,李相浮在水池上面半开的柜子里瞥见吹风机,索性一次性服务到家。

秦晋抬起头,发丝湿淋淋的,因为没休息好,眼底泛着红血丝,乍一看竟像只脆弱的小动物。

李相浮心中一动,突然提出一个大胆的问题:“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秦晋闻言掀起眼皮望着镜子里的倒影,似乎根本没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圈子就这么大,可能在某个活动现场撞见过。”

过了会儿又说:“也可能是开家长会的时候。”

“家长会?”

“你在国内时和我弟弟念得是同一所高中。”

这座城市有上百所中学,知名的就十几所,类型不一。

李相浮上得中学属于私立高中,教学质量很好,每年有一半毕业生能进入更顶尖的大学就读。市里稍微有钱有势的,都会想办法把孩子往里送。

如今话题过度到秦晋弟弟的身上,李相浮下意识问:“他叫什么?”

秦晋沉默了一下:“秦伽玉。 ”

脑海中突兀地传来一瞬间的刺痛,李相浮脚步没站稳。

秦晋及时抓住他:“头疼?”

李相浮:“老毛病了。”

秦晋站起身,拔掉吹风机的电源:“去沙发上休息一会儿。”

李相浮再次感觉到他处事风格的霸道,哪怕是关心人的话,听上去依旧像是命令。

秦晋四点钟还有事,留下钥匙表示他可以在这里多休息一会儿。

李相浮不是能把别人的客套当杆子往上爬的人,再次对电视台的事表示感谢后,和他一并离开。

·

李老爷子回来后,豪宅稍稍多了分人气。

只不过对李相浮来说,可能不那么友好。

“沙沙说你出去找工作了。”

乍一听老爷子这么称呼系统,李相浮还有几分不适应,点了点头承认是这样。

李老爷子斜眼瞄了他一下:“找到没有?”

李相浮:“勉强算是。”

正想跟他普及社会残酷年轻人不要眼高手低,喉头一动道理重新咽了回去:“什么工作?”

“卖艺。”

“……”

‘胡闹’两个字已经挂在嘴边,最终还是没斥责出口。

这些年李老爷子从儿女身上学到的经验就是要保持耐心,说得越多越容易激起逆反心理,看着他们闹,再在适当时候进行提点更有效。

确定对方没有什么继续要说的,李相浮进房间后立刻开始重新编排舞步,今天的表演让他发现很多漏洞。

李沙沙在一旁转着魔方,目睹他旋转跳跃闭着眼,中肯评价:“舞得没有灵魂,缺乏一根主心骨。”

他指得主心骨是说舞蹈所要传达的内容。

“我知道。”李相浮早就考虑过这一点,大部分想搞类似才艺展示的都面临一个难处,两头都做不到极致。

边舞边画,舞蹈要配合绘画动作分解,导致支离破碎,画出来的成品也很难达到中高水准,表演型项目看点只是图个新鲜,事后经不起回味。

如果不是需要短时间内积累到人气,他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李沙沙踮起脚尖趴在桌面上,歪着脑袋问:“就算演了,掌声一过也就半天热度,还有等你去参加采风活动,哪怕在节目中戴着面具,身份也会曝光。”

李相浮很平静,表示已经想好怎么应对。

顿了顿又道:“至于编排不优秀的问题,可以靠技巧凑。”

他画了几幅草图,展示自己准备重新编排的地方:“从第一个颜料缸到第三个颜料缸,我准备采用强力旋转加空中交叉踢腿,落地后再接一个自创高难度动作,着力展现粗犷美,左右移动时则利用单腿直立转,衔接单腿蹲转360°……”

“……”

整整描述了五分钟,用了数十种专业术语,李沙沙表情逐渐失控,然后麻木。

一个高难度动作观众会鼓掌欢呼,十个的话玩得就是心跳了。

但对李相浮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女尊国要求男子精通琴棋书画舞蹈刺绣,大家都精通的情况下,想要出彩就要有与众不同的地方。当年在系统的锻炼下,夏天屋檐上跳舞,冬天冰上玩花滑,春秋还要在特质的鼓上踩点唱歌……

一旦得到认证称号,技能就刻在了骨子里,除非是故意为之,根本不存在翻车的可能。

……

今天李怀尘和李戏春难得工作结束得都早。

上一次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已经记不清隔了多久。

傍晚张阿姨特意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饭桌上李老爷子抱怨二儿子半个月都不跟家里联系一次,也不知道回来陪长辈吃顿饭。

李戏春对此毫无所动:“安卿的性子您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电视机是开着的,张阿姨忙完坐在那里看电视,她是《高手出民间》的忠实粉丝,连回放也不错过。

台上嘉宾正在表演小品,张阿姨几次忍不住笑出声。

李相浮望过去,突然开口:“我也被选中参加这档节目。”

张阿姨的笑声戛然而止。

李怀尘放下筷子,李戏春差点被鱼刺卡到,李老爷子的眼睛瞪圆了些,然后这些人同时抬头看他。

李戏春吐出鱼刺:“下次别在吃饭时候开玩笑。”

众人各自重新开始动筷。

“是真的。”发言的是李沙沙:“爸爸已经和节目组签约了,明天去录节目,周三你们就可以在电视上看到他。”

“……”

“什么才艺?”李戏春面色微变:“弹琴?”

李相浮:“极限画画。”然后征求她的意见:“你觉得怎么样?”

李戏春:“表演变脸吧。”

李相浮一头雾水。

李戏春:“至少能把脸遮住。”

李相浮皱眉,不过还是开口道:“舞台上的面具我已经准备好了。”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一直沉默的李老爷子突然开口一锤定音,安心吃饭。

大家的神色也都逐渐恢复正常。

饭后去庭院散步时,李沙沙对李相浮说:“爸爸你会惊艳所有人,我保证。”

“……”

听上去不像是褒奖。

……

周天李相浮准时去录节目,周三节目播出当晚,他被副导演约出去见面。

《高手出民间》的形式是每位嘉宾只有一次上台表演的机会,每期评出一个高手,然后月末再把这些人排列到一起,进行观众投票,选出高手之王。

副导演眼光毒辣,知道李相浮可能会成为一个收视爆点,有意让他成为下周的神秘嘉宾,做暖场表演。

李相浮不确定节目播出能不能达到预期效果,准备等明天热搜出来再决定。反响不大可以再加一场,人气够了他就趁热打铁,直接上传参加采风活动的简历。

李家。

虽然口头多是奚落和不看好,但这一天除了一向神出鬼没的李安卿,剩下的人包括张阿姨准时坐在电视机前收看节目。

李相浮是倒数第二个上场。

青铜色的獠牙面具配上特别剪裁的红色长裙,造型诡异又神秘。

严格来讲这其实算不上裙子,只是系在腰上一片飘逸的红布,李相浮腰细,裹着也不显得怪异。

音乐再度做了剪辑,节奏变快许多,李相浮开场就是一个高难度动作,根本没有任何缓冲。

伴随侧空翻和劈叉的衔接动坐,脚下踩得画布瞬间多出两道色彩明艳的线条。

然而这还只是开始。

接下来的舞蹈和那日在房间中跟李沙沙描述的预上场动作只多不少。

“哦!”摄像机精准捕捉到观众捂嘴惊呼的画面。

“天呐!”在看到旋转中几乎要打结的长腿时,张阿姨也叫了一声。

舞曲播放到最激昂的高潮部分,李相浮单腿旋转的速度犹如被抽打的陀螺,脚尖下花蕊的构图已经完成。

电视机里是观众的惊呼,电视机外响起李家人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恰逢进度播放到李相浮在半空中仰头劈腿跳的画面,只见他绷紧脚尖,舒展双臂摆出优美的造型,轻松完成从一处到另一处颜料缸间的信仰之跃。

坐在地毯上的李沙沙同时接受来自三方面的精神摧残,面无表情鼓掌吟诵:“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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