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灿这话一出口,除了金嬷嬷早已面无人色外,诸丫鬟也都是惶恐不已,恨不得捂住耳朵,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她们都觉得此话十分不妥,哪知霍灿自小任性惯了,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由不得她们不吃惊。

名唤小翠的丫鬟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霍灿说话可以口无遮拦,但是她们这些下人却不能什么都不顾,霍灿此言此举若是传了出去,她们别想留下性命。小翠年纪只有十来岁,刚提拔上来还没到半个月,谨守规矩,不知霍灿的本性,因而竟呆住了。

霍灿见状,松开金嬷嬷的手,反手击在小翠脸上,道:“我的话你也敢不听?”

霍灿生得貌美,素不喜身边人俏丽,故小翠容貌平平,并无姿色,倒是肤色白润,腮边瞬间浮现一记清晰的掌印,渐渐地红肿起来,倒像涂了胭脂一般。

小翠吓得跪在地上磕头,却不敢哭,只求饶道:“郡主饶命,奴婢不敢。”

旁边的丫鬟也都劝道:“郡主仔细手疼。”

霍灿在外人跟前,尤其是宣康帝跟前,极是嘴甜心巧,柔顺可人,但在私下却非如此,倚仗着父母娇宠,打骂下人已是常事,往往一言不合心意便对身边人非打即骂,闻声反而愈加恼怒,伸腿踹到小翠心口,道:“不敢?不敢的话怎么不听我的话?”

小翠只觉得心口骤痛,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少年吐血,年月不保,见到地上的血迹,小翠心都灰了。

霍灿眼里却闪过一抹嫌恶之色,只觉得他脏了地,恨不得一脚再踹过去,金嬷嬷此时已经反应过来了,忙一把拉住霍灿,又对别的丫头使了使眼色,呵斥道:“敢不听郡主的话,快拉下去,回去禀告王妃,叫人牙子来卖出去。”

立时便有一个丫头答应一声,将小翠强拉了出去。

金嬷嬷虽不是南安王府里积年的教养嬷嬷,却是南安王府的家生子,久住京城,做了霍灿的奶娘后身份水涨船高,在南安王妃跟前颇有体面,南安王府和荣国府又系世交,她如何不知新科状元林海乃是荣国府的女婿。荣国府的女婿高中状元,早已传了消息出来,因同荣国府交好的缘故,南安王府还特地打发人送了一份贺礼去林家。

因听说今日状元游街,霍灿纠缠着弟弟南安世子霍煜带她出门,特特来酒楼看热闹,不曾想霍煜见到了上学的同窗前去寒暄,而霍灿竟然看上了林如海。

如霍灿话里所言,林如海的确生得才貌双全,且是佳婿人选,但是他已经成亲了呀!

又听霍灿指着丫鬟再去打听,那丫鬟连忙答应一声跑了出去,金嬷嬷阻止不及,跌足长叹,忙苦劝道:“郡主,快息了这心思,别说状元爷已经成了亲,便是不曾成亲,这话也不该从郡主嘴里说出来,王爷和王妃对郡主的终身自有主张。”

金嬷嬷心里发苦,几乎溢出黄连水来,平常只道霍灿在家淘气也就罢了,在外面却是进退有度,让人挑不出错来,哪知竟是这样轻浮的性子,见到一个俊俏的男人,连身份体统名声都不顾了,难道当真是姐儿爱俏不成?

金嬷嬷此言甚是有理,尚未离去的几位丫鬟皆是点头称是,不想霍灿却是柳眉倒竖,凤眼圆睁,道:“嬷嬷说什么?他已经成了亲?”

听她以他称呼林如海,语气之亲密令金嬷嬷愈加骇然,又见她满脸妒色,金嬷嬷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道:“状元爷年少有为,自然是早已成亲了,和咱们不相干,郡主恼什么?仔细王爷、王妃和世子爷知道了,反说郡主的不是。”

霍灿一掌击在窗棂上,怒道:“他和谁成亲了?快告诉我!”

金嬷嬷满腹担忧,柔声道:“不管状元夫人是谁,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也无法改变,咱们郡主美貌无比,才气逼人,又尊贵,又清雅,深受圣人和王爷王妃疼爱,难道还选不到一位比状元爷还强的郡马爷不成?”

她哪里想到林如海本就是最出挑的人才,身上有一种儒雅斯文的清雅气质令人见之忘俗,举止之间更添一份年轻人少有的豁达、雍容、沉稳,如玉之润,似竹之秀,寻常罕见,便是皇家王府,也没有长相才华比他更出色的,纵然有,却是极少,又是霍灿认得的,霍灿不认得的人中固然有比林如海好的,偏生霍灿不曾见过,自然没有心思。

霍灿喜欢赏戏,偷偷看了不少西厢记、牡丹亭、凤求凰并武则天、杨贵妃、飞燕合德一类的词曲野史,酷爱才子佳人之事,常以佳人自居,唯有才子方足以匹配自己,今见林如海才貌俱全,风流出众,宛然便是戏中才子,因而竟一心认准了林如海,听了金嬷嬷的全解,反而火冒三丈,伸手推开金嬷嬷,道:“我不管,你告诉我,到底是谁?”

金嬷嬷闻言,嘴唇蠕动半日,她素知霍灿是南安王爷和王妃的第一个孩子,顽劣不堪时,两人舍不得十分管束,身边的教养嬷嬷虽然知道郡主本性,却因王爷王妃都不在意,她们也不敢深管,故此导致了她如今的性子,为了自己的性命安危着想,金嬷嬷只得道:“状元夫人乃是已逝荣国公之女,和咱们府上的交情极好,成亲已经七年了。”

南安王爷袭的乃是祖荫之职,贾代善却是凭军功原爵袭官,在宣康帝跟前,比南安王爷更有体面,当然,论及尊卑,贾代善却又不及南安王爷了,南安王爷如今还有兵权呢。

霍灿却不知这些往事,只知自己贵为郡主,远非区区一名国公之女可比,想起之前听隔壁窗内的闲话,遂嗤笑一声,讽刺道:“原来是他家,我说是谁呢,不是说一代不如一代了么,有什么好怕的?七年无子,早就犯了七出之条,还占着状元夫人的位置做什么?”

金嬷嬷和几个丫鬟听了,登时目瞪口呆。

彼时去打探消息的丫头已经回来了,见霍灿眼睛放光,微微一惊,经不住霍灿询问,只得将消息都说出来,说起林如海和贾敏夫妇,皆是赞誉,又说林如海何等情深意重,对贾敏如何一心一意,早已将姬妾驱尽等等,她也是个聪明丫头,只盼着能打消霍灿的心思。

霍灿脸色阴沉,不消片刻便即烟消云散,笑道:“正是这样重情重义才好,如今的男人个个都三心二意,哪里比得上他。贾氏已犯了七出之条,难道他为了儿子,还能继续容忍不成?贾氏这样的女人,也配不上他。”

说到这里,她拨了拨腕上的金镶宝石镯,叮咚作响,不顾奶娘丫头大惊失色,笑容满面地道:“这样的人真真是好,长得好,才华好,又这样情深意重。只要他肯休了贾敏,我就选他为郡马,有了咱们南安王府帮衬,定然前程似锦,比娶贾氏那个女人强百倍,贾氏的娘家可帮不上什么,我却是郡主,圣人和皇后娘娘都喜欢我呢。”

金嬷嬷苦不堪言,回府之后意欲提醒南安王妃一声,岂料霍灿到南安王妃跟前便撒娇撒痴,只说自己看中了郡马,让南安王妃进宫请旨赐婚。

南安王妃不曾留意到金嬷嬷等人的脸色,之前又发落了小翠,已命人将其打发出去了,令人牙子带走,闻声将女儿揽在怀里,摩挲半日,道:“这话无理,男女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你自己做主的道理?”

南安王妃的语气虽然是斥责,脸上却满意笑容,疼爱女儿之心占了上风,问道:“不知道我们灿儿看中了哪家的公子?若是让我和你父亲中意,便请圣人做主。”

霍灿大喜过望,提起林如海,却有点羞涩,扭捏道:“就是今年的新科状元。”

南安王妃闻言一愣,脸上闪过一丝茫然,没有反应过来。

霍灿见状,忙摇着南安王妃的胳膊道:“母亲一定会对他满意的,他可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呢,年纪轻轻连中三元,连圣人都赞叹,现今的世家子弟哪个都比不上他的一零儿,真真是极好的人,父亲也会中意的。”

南安王妃今日才命人送礼去林家,如何不知林海是新科状元,瞬间就反应过来了,登时满面怒色,呵斥道:“放肆!你想的都是什么?难道不知道林状元早已娶亲了?”

霍灿道:“我知道啊,那又如何?”

南安王妃气得浑身颤抖,指着她,手指几乎戳到她脸上,道:“你知道,你既然知道林状元已娶了妻,怎么还敢说出这等话?你想气死我吗?”

霍灿不以为然地道:“母亲,我怎么敢气到母亲?我说的是实话,我就是一心看中他了,而且这很容易解决,贾氏生不出儿子,活该被休,等他休了妻,我就可以招他为郡马了。咱们堂堂南安王府,难道还害怕一个后继无人的荣国府不成?”

金嬷嬷等人早已跪了一地,暗暗撇了撇嘴,休妻另娶?别说林如海和贾敏情投意合,便不是,贾敏送过公婆的灵,纵然一世无子,也在三不去之列,不会被休。

南安王妃心中后悔莫及,早知如此,就不该心软,放她和霍煜出门,见到林如海。

贾敏忙着家里的喜事,收礼待客,丝毫不知有人惦记上了自己的丈夫。

林如海中了状元,琼林宴后被封为翰林院修撰,位列六品,当即便走马上任了,他每日去翰林院,贾敏在家无事,略觉寂寞,经林如海劝导后,便常下帖子请客吃酒,或者去各家赴宴,随着林如海的考中,她在京城中的地位亦是水涨船高,每日都能接到不少帖子,且都是达官显贵之家,赏花作诗,联络感情,分外自在。

端午过后,这日东平王府设宴,东平王妃请人赏满园石榴花,贾敏与东平王妃并北静王妃这两位年轻王妃都是闺阁密友,又觉得石榴多子,寓意甚好,遂欣然应约。

东平王妃又请了不少世交故旧,大多都带着家里的姑娘出来走动,北静王妃也带着儿子过来了,和贾敏比别人早了一步,她年纪比贾敏大两岁,成亲多年,一直不曾生儿育女,幸而去年平安诞下一子,解了忧愁,此子名唤水溶,已满周岁了。

青年姐妹们相见,难免有许多梯己话说,东平王妃须得待客,贾敏便只同北静王妃并几个旧日颇好的姐妹们坐在厅中说话,因见水溶生得粉妆玉琢,伶俐可喜,忍不住抱在怀里逗弄了半日,方依依不舍地看着奶娘抱着困倦的水溶下去。

北静王妃见状便道:“你也别急,这生儿育女的事儿急不得,越急越不得,林编撰已中了状元,这样大的喜气,说不定明儿就有了。”

众人都知贾敏的难处,都笑劝道:“正是,你急什么?你可是成亲七八年,守孝六七年孝的人,难道能怨你不成?没有才好,若是在孝期间生子,在孝前怀胎,不如没有,不然生生地堕掉,简直就是剜去了心头肉。”

贾敏叹了一口气,道:“只盼着老天爷怜悯我罢了,头胎便不是哥儿,是个丫头也好。”

北静王妃点头笑道:“先开花后结果也好,你这样的人,苍天定不会负你。”

话到此处,忽见东平王妃迎了南安王妃过来,东西南北四王中独北静王功高,至水溶还能袭王爵,故以北静王妃为尊,但论及年纪却是南安王妃最长,故北静王妃站了起来,含笑问好,贾敏等人上前拜见。

南安王妃与贾敏极熟,见到她很是欢喜,但想到约束数日不得,哭着闹着寻死觅活硬是跟来的女儿便觉得十分头痛。

果然,贾敏拜见过自己后,给霍灿行礼,便听霍灿道:“你就是生不出孩子的贾敏?”

语气尖锐,满是挑衅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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