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凤闻得林如海喜得千金,连忙道喜,他原是十分精明的人物,见林如海满脸喜悦之色,并不以生女为悲,立时满嘴好话,连绵不绝,什么今天的日子好,乃是百花的生日,生在今天,可见林姑娘是有来历的云云。

饶是林如海历经世事,听了这话,也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得意来,因金凤在此,强自按捺住心中的急切,对他道:“你今日所求,容我想想罢,毕竟三年任满,还不晓得下任何在,倒未必能庇护尔等。至于你那些积压的货物,以及觊觎令千金的官宦,待我命人打探清楚,替你去说一声,也便是了。”若是金凤非良善之人,他绝不会让人为之打点。

林如海如今是一府长官,虽上有两江总督,但管的却是三省事务,而林如海独管应天府,金凤口内官员亦隶属应天府,似金凤这等商贾,寻常官宦倒能见到,却很难见到林如海,若不是林如海今日忽然请假,又盼着黛玉降生,怕早命人推掉不见了。

因此金凤顿时喜出望外,深深拜谢,感激不尽,回去后,立时便命妻子预备一份厚礼送到林家,贺林家添女之喜。

应天府一带官宦商贾之家有些消息灵通的,闻得林家诞下长女,忙都派人来送礼。

一时之间,林家门庭热闹,络绎不绝。

却说林如海只命管家夫妇料理,径自去了贾敏房中,房内早已收拾妥当,贾敏躺在床上,勒着抹额,神色间倒不如何疲惫,枕畔松花弹墨绫的襁褓十分显眼,贾敏知林如海爱女成痴,便没命奶娘抱到别室。

林如海加快脚步,一阵风似的到了床前,弯腰细看。

才出生的女儿没甚好看之处,也瞧不出长大后的冰肌雪肤、眉清目秀来,却是皱巴巴的一团,肤色红艳,嘴抿眼闭,倒是一点胎发如墨,尚有些湿润,贴于皮上,宛然便是上辈子才出生的黛玉,只是瞧着似乎比上辈子强些。

林如海眼前总是浮现着女儿临死前的情状,荣国府赫赫扬扬,却容不得一个女孩儿的终身,他忘不了儿子夭折的无奈,女儿早逝的苦痛。

每每想到此处,他总觉对荣国府愤恨难消,尤其深恨王夫人,偏生两家是姻亲,总不能置他们于不顾,他们家若是遭殃,自己家也受牵连,因此方扶持贾琏一脉,但是自己本性如斯,也无法对贾珠冷眼旁观,迁怒于他。

十二年了,他终于又盼到了女儿,仍旧是他林如海的女儿。

这一世他定要好好疼爱女儿,绝不让她再受半点委屈。

望着可爱娇俏的女儿,林如海眼圈微红,思绪此起彼伏,都是别人万万想不到的。

察觉到头顶有人,黛玉张了张小嘴,顿时哭将起来,在林如海听来,声音倒是比上辈子响亮些,那时真是好比猫儿叫似的,大约是因为他们夫妇的身体较之上辈子壮健许多,连带黛玉生下来也不似上辈子那般病弱,只是终究比林睿显得纤瘦了好些。

黛玉哭泣之时,眼睛也随之睁开,漆黑两点,灵动异常。

林如海满心都是女儿,只觉得女儿在看自己,连忙伸手将其抱在怀里,林睿出生之后自己也经常抱他在怀里,自是熟门熟路,黛玉舒舒服服地落在父亲臂弯里,察觉到林如海双臂摇晃,她渐渐止住了哭声。

周围丫鬟仆妇见状,都是会心一笑,任谁见到过自家老爷早半年多前就开始盼望女儿降生,再见老爷如此举动,也就觉得不足为奇了。

贾敏也是一笑,道:“才生下来就命奶娘喂过了,想来不是饿醒的,却是见到了老爷她心里欢喜。这不,老爷才抱她,她就不哭了,倒乖巧。”

黛玉的奶娘贾敏原挑了个夫家姓王的,温柔沉默,不想林如海见了却觉得不好,说性子绵软,若是黛玉受了欺负,她拿不出什么主意来,其实林如海是记得上辈子只有雪雁陪伴黛玉,而王嬷嬷早已回乡和丈夫儿子团聚了,压根儿不如雪雁忠义,雪雁也不是没有家人,因此林如海便另选了两个极秀雅极爽利又极温和正直的妇人做奶娘,一个姓朱,一个姓云。

听了贾敏的话,林如海更觉得欢喜,道:“我的女儿自然与我亲密。”

贾敏对此习以为常,便道:“老爷这样疼她,着实是她的福分。今儿稳婆还说呢,没见过像咱们女儿这样浑身发红的,日后长大了必是雪一般的美人儿。”林睿已长得极清俊了,但是出生之时肤色却不如女儿这般红艳,想来女儿将来生得更白嫩些。

贾敏虽然盼着这一胎亦是男婴,好与林睿相互扶持,但是生下女儿后,听到女儿初生后的哭声,亦觉得心中平安喜乐,这一世别无所求了。

林家几代以来皆是单传,至她却生得一子一女,虽说并没有多生一个儿子,但是瞧着林如海心满意足的模样儿,她觉得好生欢喜,毕竟林如海连姐妹都无,而林睿却有个妹妹,哪怕是女孩儿,也是两个孩子。她早已想不起自己急着生儿育女时的那种伤感了,心里只觉得自己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也能坦然面对林家的列祖列宗。

林如海不知贾敏说话时,已想到了这么些,他只想起黛玉长大后的形貌,那样风流婉转,莫说凡俗世人,便是天上仙子,也少有人及,不禁生出一丝忧虑来,道:“咱们女儿生得这样好,将来不知道便宜了谁,我可舍不得。”

贾敏顿时笑了起来,道:“女儿才出生,老爷倒想得长远。”

林如海正色道:“哪里长远了?起先咱们守孝时,何曾想到今日?一晃眼,就是十来年过去了,先进睿儿都大了,再过几年,也该给睿儿看人家了。”

贾敏忍住笑,点头道:“老爷说的是。”

林如海一面抱着女儿在房内踱步,一面絮絮叨叨得道:“女儿的嫁妆咱们已经攒了一多半儿,还差绫罗绸缎珠宝玉翠,须得好好挑选,我如今倒恨不得没攒那些,留女儿长长久久地在身边方好,没人敢欺负了她去。只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如此一来,毕竟不是正理。也罢,横竖还有十来年,咱们好生掌眼,定要给女儿挑个四角俱全的好人家。”

贾敏越听越觉好笑,道:“什么是四角俱全的好人家?”

林如海想了想,道:“根基深厚,门第清贵,家风雅正,公婆叔姑必须为人厚道,下人不许奴大欺主,女婿也得文武双全,文要比我强,好与玉儿吟诗作画,免得玉儿将来对牛弹琴,武要胜过大虎,如此身强体壮,不易患病,容貌俊雅,人品端方,既不许纳妾,也不许调三窝四,让玉儿伤心,还要知道上进,能护着玉儿一生一世,平平安安。”

这么一番话说将出来,贾敏咬着牙地笑,险些喘不过气来,道:“便是圣人挑驸马,也没老爷这么些规矩,世上哪有这样好的人物?”

又问道:“玉儿?老爷给女儿取名玉儿?”

说到这里,贾敏恍惚记得几年前苏夫人曾经把林如海和苏黎说的话告诉自己,似乎林如海对苏黎提起过,给女儿取名为黛玉,莫非真已经定了?

林如海却道:“便是公主,又哪里及得上咱们玉儿?再说了,圣人挑驸马,有多少在意人品性格的?无非是瞧着朝堂上的动静,从重臣之子中选取,已不止是挑女婿了。哪里像我们,不过只是挑女婿,很不必权衡厉害,也不必非要达官显贵,自然要求就细致了。”便是这些,他还觉得不满意了,总觉得配不上自己的女儿。

又点头回答贾敏的话道:“正是,原想着满月后再取的,不过许多年前我已给女儿拟定了此名,就叫黛玉罢,待她满月后,再给她随着哥哥取个学名,日后好上学读书。”林睿现今的先生不错,待林睿两年后去书院,倒不妨留下先生,再过一二年黛玉也该上学了。

贾敏口里念了几遍,笑道:“难怪苏大人说你也玉,我也玉,玉字竟俗了。这名字虽然雅致非常,但是如今已有好几个玉了。听听,苏家的青玉是一个,幸而已有了大名,二哥哥家的宝玉是一个,咱们家的黛玉又是一个,再有许多人家的小姐无不叫些红、香、绿、玉、春、婉等艳字,更俗得很了。甄家也有一个宝玉,这倒奇了。”

林如海却是淡淡一笑,道:“我早说过,大俗即大雅,何必单抠这些字眼儿?玉是至坚至贵之物,原就是个好名儿,自然人人叫得,不独咱们家。也没有咱们家有了玉,别人便不能取这个名字的道理。”

贾敏笑道:“也不知道咱们这玉儿有何坚有何贵。”

一语未了,便听外面通报道:“老爷,太太,大爷过来了。”

林如海忙道:“快让他进来,好瞧瞧妹妹。”

林睿已在奶娘催促下换了衣裳,然后笑着进来,先行了礼,方道:“儿子听闻妹妹已平安降生,正想着来看妹妹呢。父亲略低一些儿,让儿子瞧瞧。”

林如海闻言弯下腰,林睿亦踮起脚尖,往黛玉脸上一望,登时十分失望,道:“妹妹生得太丑了些,不如苏妹妹那样白。苏妹妹那样好看,苏世伯和苏伯母便开始担心苏妹妹嫁不出去,如今妹妹这样,将来可怎么好?”

林如海听了,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满脸不悦,道:“满嘴胡言乱语,说的什么话?哪有你这样嫌弃妹妹的?我们玉儿可是世上最好的。”

林睿撅嘴道:“儿子说的是实话,怎么父亲反恼了?”说着跑到贾敏跟前诉说委屈。

贾敏莞尔一笑,伸手往他额上点了点,道:“傻孩子,你妹妹就是你父亲的心头肉,比你还疼些呢,你这么说,可不是该恼了?不过你妹妹生得可不丑,生下来的时候身上越红,将来长开了皮肤就越白,你妹妹是极俊的孩子,怕要比青玉还俊呢!”

林睿听了,顿时恍然大悟,忙向林如海请罪,道:“父亲,是儿子失言了,妹妹长大后定是一等一的美人,儿子不嫌妹妹丑。雅*文*言*情*首*发”

贾敏劝道:“老爷疼玉儿固然好,可也别对睿儿太苛刻了。”

林如海不以为然地道:“睿儿已经大了,又是咱们的长子,将来顶门立户,必然得严厉些,十岁时还得送到书院去求学呢,好见识些。女儿不必如此,我便自然娇宠些。咱们生了睿儿后,隔了八、九年方得玉儿,生得又比睿儿单弱,更该仔细些。”

林睿也道:“父亲说得是,父亲严苛都是为了儿子好,儿子并不觉得受了委屈。儿子是哥哥,哥哥当然要保护心疼妹妹了。将来谁要欺负了妹妹,儿子非得冲上去给那人一顿老拳不可。”自他懂事起,林如海便教导他爱护弟妹,这种想法早已深种于林睿心中,不然,他也不会那样疼爱苏青玉这个妹妹,便是对待甄英莲,也不差什么。

一时黛玉困了,闭着眼睛沉睡,林如海方轻手轻脚地放她到床上,又抚慰贾敏几句,转身带着林睿去了书房,考校他的功课,心中既怜且爱。

至次日,知晓林家添女的人更多了,他们都晓得林如海对此女期盼之心,各家贺喜的人纷纷登门,贺礼源源不绝地送上门,便是甄家,除了贺礼,亦特特打发管家媳妇送了好些他们下面织造府上出的上用绫罗绸缎给黛玉做衣裳鞋袜。

林家连续热闹了好些日子方消停,因已过了数日,黛玉容貌舒展开来,果然眉目如画,肤色如玉,林睿特特跑到林如海跟前道:“还是妹妹好,比苏妹妹更好看。”

林如海大为得意,毫不谦虚地道:“为父早说了,偏你不信,如今可信了?”

林睿重重点头,原本他以为苏妹妹和甄家妹妹已经是极好的了,自己年幼时平常在各家走动时,也常能见到各家的小女孩儿们,却无人能比得上她们两个,如今看来,竟是自己的妹妹更胜一筹,怪道父亲待妹妹如珠如宝,自己也喜欢得很。

林睿忽然想起一事来,郑重其事地对林如海道:“父亲可得好好保护妹妹,莫让别人抢了去,将来谁敢来咱们家抢妹妹,我就揍他!”

林如海虽深有同感,但亦诧异道:“何出此言?”

林睿挠了挠头,道:“甄家的二姐姐不就是被抢走了?甄瑆哥哥哭得什么似的,说再也见不到甄家二姐姐了。我想既然有人来抢他姐姐,他姐姐还不如妹妹生得好呢,将来定然会有人来抢妹妹,因此咱们要小心防范。”

他口里的甄家二姑娘是甄应嘉之女,如今嫁给了南安王府的世子霍煜,甄瑆却是甄应嘉的儿子,因同林睿年纪相仿,两家都在金陵,来往颇多,交情也不差。

林如海听了大笑,摸了摸儿子的头,道:“对极,将来谁来抢你妹妹,你就揍他!”

林睿大为得意,就是说,甄瑆太胆小了,光知道读书,不愿意和自己一样练习骑射和拳脚功夫,若是他去揍了来抢他姐姐的人,还能说再也见不到的话儿么?

林如海看着黛玉一日一个样,心里总觉得十分欢喜,同时,也觉得女儿上辈子太苦。

晚间林如海抱着黛玉在房里顽耍,逗得黛玉眉开眼笑,贾敏则是懒懒地拉着林睿问长问短,忽对林如海道:“上回老爷说,想给虎子说亲,可有人选了?虎子如今在京城,咱们却在江南,相隔千里,如何替他做主?”

林如海想了想,道:“若能说得一门好亲,迟些无碍。虎子年轻有为,瞧着还能往上升呢,我已写信跟他说了,让他不必焦急,只管住在家里,横竖我当他也是孩子一般。”

张大虎从被林如海收养起,乃至于读书考试,向来身无长物,京城居,大不易,他进京赶考时,林如海便命人收拾老宅,叫他住在里头,不然凭着张大虎一年不过几两银子的俸禄,吃穿尚且不足,哪里有地方居住。

张大虎在书院读书时,因姑苏离金陵甚近,每年都来给林如海夫妇请安,才到金陵第一年时,林如海见到他,忽然认了出来,他是后来最年轻的京营节度使,新帝称之为虎帅。

据说张大虎年少时颠沛流离,吃过很多苦,他虽然不大识字,但是胸中颇有谋略,十八岁从军,先是剿匪立功,后来征战立功,一步一步往上升,做了官以后他便苦读诗书,可以说是文武双全,年仅三十三岁便靠着军功升为京营节度使,执掌长安兵权。

在张大虎身上更有一件奇事,林如海也是飘荡于京城时知道的,他自小与生母离散,不曾想多年后竟然在京城团聚。原来其母被土匪掳走后,途中为官兵所救,再回家乡见家里没人了,辗转到了京城,卖身为奴,不知怎地进了赵家,她本来是聪明人物,竟成了赵安的心腹,又陪着赵安嫁给了九皇子,直到九皇子登基,张大虎功成名就,母子才得以相见相认。

林如海认出张大虎后,倒吃了一惊,听他说更爱习武,二话不说,便请了师傅教他,后来送他进京,不管张大虎后来是否能带来好处,总而言之,如此将才,万万不能埋没。

其实张大虎后来虽然为新帝重用,但是实际上他却是发迹于宣康帝在位时,宣康帝退位时他已位列三品了,和新帝并没有什么来往,不过是新帝登基后,他和生母团聚,本性又刚直,不曾搀和进夺嫡之争,又是寒门出身,方得以被新帝重用罢了。

不过,世上没有十全十美之事,张大虎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年轻时娶妻,因他成家时不过二十来岁,仅是七品武官,其妻也不是什么名门之女,竟有些守不住,在张大虎出征北疆的时候,竟而卷着所有财物同一个英俊潇洒嘴甜心巧的年轻行商跑了,致使张大虎后来位高权重时仍被人时不时地提起,多有讽刺之意。

张大虎三十岁时倒又娶了一房妻室,偏生自恃出身高贵,颇有些瞧不起曾经做过奴婢后来得赵皇后恩典脱籍做了老封君的婆婆,每日生事。

因此,林如海倒宁可张大虎缓一缓,晚两年说亲,说一门人品脾性都好的。

张大虎此时比上辈子已强了许多,考中武状元后便是从六品的武职,进入军中的地位比上辈子高些,他如今又是自小读书识字的,想来前程比上辈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如海总觉得自己重生之后遇到的事情似乎顺利了许多,贾敏认个干女儿是未来的皇后,自己路上救个孩子竟是将帅之才,其母偏生还是皇后的心腹,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导致自己事事如意,莫非真是苍天怜悯,有所补偿?

次日,他打发去查探金凤一事的幕僚亲兵便回来了。

林如海忙问道:“如何?”

那幕僚何云默然不语地递上清单,上面罗列着那姓王之官员的罪状,不过是七品官员,敲诈勒索并倚仗权势欲纳金凤之女为妾已是小事,更有许多贪污受贿的行径,若仅是受冰炭敬与三节两寿之礼也还罢了,竟而还私自给百姓加赋,比朝廷所定多收而成,皆入自己囊中,另外还收了银子,乱判官司等等,一时之间,难以看完。

林如海登时勃然大怒,他在任上为官,十分约束麾下官员,每年派人查访,便是想还百姓一个盛世清明,没想到仍避免不了贪官污吏横行乡里。

他略一沉吟,问道:“这王豪胆敢在我麾下如此,可有什么来历?”

何云本是扬州人氏,满腹经纶,因得罪权贵弄得家破人亡,流落至金陵,恰被林如海碰到,便延揽为幕僚,生平最恨那些倚仗权势之人,遂淡淡地道:“说来倒和‘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的王家有些儿瓜葛,是王家的一个旁支。”

一听是王家的人,林如海立时便想起黛玉死时的凄凉,皆因王夫人之故,王子腾虽说有本事,且不比史鼐史鼎差,瞧着是明白人,但从王夫人和凤姐、王仁等人的教养上便能看出王家平素如何,也能看出王子腾为人颇有些糊涂,何况王子腾素来任人唯亲,贾雨村那样的人只因替薛家了了一个官司,他便累次保本,令其高升。

林如海曾经向贾政举荐贾雨村,又替贾雨村出了一应打点使费,不过是觉得贾雨村虽有贪酷之弊,倒还有一点良心,惦记着旧恩人,答应替其寻找女儿,即使他答谢甄家娘子只是为了纳其丫鬟为妾,若是早知贾雨村是趋炎附势贪赃枉法的人,林如海绝不会如此。

王子腾和贾赦、贾政等明知贾雨村为人,竟然还与之结交,十分亲厚,可见官官相护,都不是什么正直的人,上辈子他们被贾雨村弹劾落败,反咬一口,不知是否后悔莫及。

如今王子腾虽呈青云直上之势,不下于己,但是只有林如海知晓,新帝登基后,王子腾升为九省统制,名为升,实则降,九省统制纵然威风八面,却哪有京营节度使来得位高权重?后者毕竟掌管神都京营。不过,九省统制在别人眼里也的确是高升了。

相比较而言,林如海更愿意结交史鼐史鼎兄弟,而非和贾雨村一伙的王子腾。

史家虽也有恶,兄弟二人却都有自知之明,凭本事封侯,又缩减用度,并没有为了面子就讲究着排场,也没有因为荣国府的荣华富贵而与之亲近,反倒有些疏远。且他们亦曾善待史湘云,只不过史湘云吹毛求疵,觉得不如在荣国府处处有人服侍,反觉得委屈罢了。在林如海看来,史鼐夫妇对史湘云已是十分仁至义尽了,既带她应酬交际,又与她早早定了极好的亲事,至于史湘云手里没钱,又要做针线,史家夫人小姐均是如此,不独她一个。

林如海常常感慨万千,若是自己的黛玉遇到如此明理的人家,哪怕财产悉数被侵吞,大约他们也会给黛玉留下一些傍身,且会给她寻个极好的终身,不必像在贾府那样郁郁而终。

林如海记得很清楚,史湘云出阁的时候,十里红妆,史家半点没有俭省,若真是苛待她,哪会如此。史湘云母亲留下的嫁妆,父亲留下的私产,过了多年,许多都不能用了,诸如衣料被褥等,便是首饰家具也不鲜亮了,都是史家另添的。

何云说完王豪的来历,又道:“王知县如此对待金家,一是贪心不足,二则未尝不是为了打压金家的生意,好让王家的姻亲薛家在金陵一家独大。”

林如海顿时了悟,道:“是了,我怎么忘记了,瞧我这记性。金家的生意可比薛家做得大,丝绸、胭脂香粉、茶叶这三样乃是江南地面上最好的,也通外国,若不是因为薛家有来历,又有权势依靠,好些户部的生意都轮不到薛家。”

他闭上眼睛,极力回想前尘之事,恍惚记得自己做了盐课御史的时候,常见皆是金陵省的达官显贵巨商大贾,似乎没有听过金陵有什么金家,更不知金凤其人,只记得薛家,虽然不如扬州盐商有钱,但在金陵地面上仍是首屈一指的,想来金家早在之前败落了,不知是否因王豪此人而败,不过在那时薛老爷已经一病死了,其子年幼,其家就此败落。

何云道:“既知王知县来历,大人可还要处置王知县?”

林如海睁开眼,嗤笑一声,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食君之禄,自当为君解忧,为百姓除难,不然,我做这劳什子官干什么?倒不如回家读书去。”

何云却道:“王家势大,素与贾、史、王三家有亲,甄家亦与其有所来往,在金陵地面上几乎是一手遮天,听说他们家还曾接过驾,在圣人跟前极有体面,王子腾王大人如今在京营中位居要职,大人就不怕这一道折子送上去,与王家结了仇?”

林如海轻笑,道:“怕什么?还能吃了我不成?再说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们今日让我忌惮,我不得不小心行事,但是谁能说将来不是他们忌惮我?”

话说到这里,林如海略顿了顿,道:“我做官也快十年了,该如何做事自然清楚,别说王豪和王家有所瓜葛,便是不相干,我也不会贸然行事。你道真是为了金凤一家之事前去查探王豪为人?我只是不愿麾下有此官员欺压百姓罢了。”

金凤仅是寻常商贾,纵然有钱,也没有那么大的颜面让他亲自出面。

至于金凤的提议,林如海压根儿就没打算收他为奴,世上许多世家达显如此,不过是为了白得许多财物,二者各取所需罢了。他们林家不缺钱,没必要如此,倒让人笑话。

林如海生平最恨不是官员收受贿赂,而是搜刮民脂民膏。

便是林如海自己,做官以来,冰炭敬、三节两寿、各书院束脩没少收过,单是这些,一年就有上万的银子,虽说清官名声好,但是太过遗世独立反而不容易立足,因此他对这些并未婉拒,不过绝不会为了钱而欺压百姓,也不会拿官中的银子。

金凤一事,从小处看是金家走投无路,从大处看,却是百姓遭殃,对家资百万的金家尚且如此,何况寻常百姓之家?只怕更是变本加厉了。

因此,林如海对此十分尽心。

按王家是贾家的姻亲,林家也是贾家的姻亲,虽说贾史王薛四家情厚,但是论及亲戚,孰轻孰重,自不必细说。林如海年纪比王子腾小,如今的职位也不如王子腾高,但是二人在圣人跟前的体面和得到的重用却是不相上下,因此林如海丝毫不畏惧王家之势,一面打发人替金凤周旋,稳住王豪,一面仔细查访,得若干证据后,连同弹劾的折子一并送至京城。

阳春三月,又是述职之时,王豪既在林如海麾下,其考评皆由林如海做主,重重几笔,再加上弹劾的折子,立时便让宣康帝勃然大怒,尤其是王家豪富,贪污受贿的银钱不计其数,宣康帝立刻下旨,革其职务,命林如海主持查办,按律严惩不贷。

与折子等一同到京的还有关于林如海在任时的功绩,宣康帝先看了折子,越发爱林如海为官清正、刚直不阿的性子,再看其功绩,愈加满意不已,自觉唯有此等官员方能使得账面清明,遂将本想升林如海一级的旨意撇开,钦点他为两淮盐运使,又加虚衔为兰台寺大夫,令其处理完王豪之事后,即刻启程前往扬州与上一任盐运使交接。

盐铁均是肥缺,其中尤以盐政为主,非圣人心腹不能任,每年不知多少人都盯着,甄家本已使力,意欲再任此缺,好得些好处,再没想到竟然会落到林如海身上。林如海今年不过三十有五,竟然做到了这样的地位,可见宣康帝对他何等信任。

其实甄家已经任了数年盐政,最多一次是三年连任,足见恩宠,另外还管着江宁织造府等,皆是肥缺,早就能还上亏空了。只是他们家百年以来骄奢成性,非山珍海味不吃,非绫罗绸缎不穿,非奇珍异宝不戴,非金银器皿不用,非龙涎沉速不焚,本家的女儿教养得比公主皇妃还有气派,今有一女已嫁给南安王府世子霍煜了,与其说亏空几百万两是因为接驾,不如说泰半都花到了他们自己身上,因此纵然未归还欠银,亦越发觉得不够,还想继续连任。

宣康帝不是不知道甄家的所作所为,也略觉自己对他们恩宠太盛,只不过自己年纪大了,越发心慈手软,惯于厚待老臣,可巧林如海出现,便择了林如海,甄家和林如海的岳家是老亲,谅那甄应嘉即使知道林如海接管盐政,也不好与之交恶。

圣旨送到江南需好些时日,何况如今还没写完,因此京城中的诸位官员先得了消息。

贾赦、贾政兄弟二人忙禀告贾母。

贾母喜上眉梢,念佛道:“再没想到姑老爷竟得圣人这样看重,年纪轻轻便当上了盐课御史,天底下多少达官显贵都盯着这个呢。”

窦夫人、王夫人等都在贾母房中奉承,元春原本就住在贾母房中,亦在,迎春不过三岁左右,又因贾母满心只有一个宝玉,便不在意窦夫人是否将迎春送来,窦夫人乐得把迎春依旧留在东院,命人以大姑娘呼之,不过偶尔带过来在贾母跟前凑趣,倒是三月初赵姨娘生了个女儿,名唤探春,王夫人送到了贾母跟前养活,只说陪伴贾母。

听了自家老爷和老太太的话,窦夫人替林如海夫妇感到欢喜,贾赦兄弟虽没什么本事,这位妹婿倒是好精明手段。至于旁边的王夫人,心中却觉得十分不自在,想当初贾政和林如海当官时都是从六品,如今林如海已经是从二品了,此次一跃数级,端的位高权重,贾敏随之也是二品夫人了,而贾政好容易才升了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

王夫人暗暗羡慕,十几年前,谁能想到林如海有今日?那时多少人都远着林家?不曾想,不过十年而已,林如海竟到了这样的地步,亏得在贾敏初回京时,自己还说那样的话。王夫人不是没有眼色,不由得后悔不及,不知将来见到贾敏,她是否会笑话自己?

窦夫人不知王夫人心中所想,若是知道,也只会笑话王夫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林如海和贾敏夫妇若当真记恨她,何必对贾珠和贾琏一视同仁?因此她含笑恭维贾母,口内道:“若不是姑老爷有本事,圣人也不会点了姑老爷去不是?姑太太如今真真享福了,不但膝下儿女双全,而且姑老爷又高升了,旨意一到,姑太太便有了二品的凤冠霞帔,虽说和京城有千里之远,好歹老祖宗不必太担心姑太太了。”

贾母心花怒放地道:“可不是,我心里只为敏儿欢喜。原先我只担心姑老爷起不来,敏儿吃苦,再没想到不过十年,姑老爷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谁不说姑老爷年少有为。”

贾赦道:“正经咱们也该打发人送礼过去,听说妹妹才生了千金,也得备礼。”

贾母登时想起,忙道:“很是,很是,二太太记得好生预备礼物,万万不可失礼了。”

王夫人起身答应,满脸堆笑,她本就有几分眼色心计,林如海如今总管盐政,她焉能不答应?自然预备了比从前更厚的礼物送去林家不提。

贾母又道:“他们家玉儿算算该有两个月大了罢?”

窦夫人忙笑答道:“姑老爷家的大姑娘生在二月十二,巧得很,竟是花朝节,今天是四月二十一,已经两个月多了,偏生咱们离得远,竟见不到。不过老祖宗另外有操心的事儿呢,再过几日是四月二十六日的饯花节了,宝玉将满一岁了。”

提起宝玉,贾母便来了兴致,连林如海高升的消息也不在意了,点头道:“正是,正是,宝玉的生日须得好好办,抓周办得热闹些,不能叫人小瞧了。咱们就这么一个宝玉,旁人再比不得他,如今他才多大?已经聪明伶俐非常,越发像他爷爷了。”

说到这里,贾母不觉有些伤感,别人都怨她疼宝玉,背地里说的那些话她哪有不知道的?为了自己疼宝玉,贾赦越发胡闹了,三不五时地买古玩买丫头,说自己偏心,实不知宝玉值得她如此疼爱。宝玉天生异象不说了,若是凡人,哪能出生带玉?又长得极像贾代善,小小年纪已经看出一份不同凡俗的聪颖灵慧来,想来便是祖宗们见了,也会偏疼宝玉些。

过了几日,荣国府果然大办贾宝玉的抓周宴。

案上铺着大红猩猩毡,将那世上之物摆了无数,但凡世上有的,此时皆能见到,无不精致异常,奶娘抱着贾宝玉过来,置于案上。

却见他眉如墨画,唇若涂脂,身上穿着大红撒花小袄,松花棉纱裤子,散着裤腿,便是脚上一双小鞋也是精致得了不得,扎的红花儿活灵活现,越发显得脸庞如玉晶莹,眼波似水澄澈,虽是幼童,却天然一段情痴堆砌于眉梢眼角,每每未语先笑,颈中又有赤金盘螭项圈下缀生而口衔的美玉,另有长命锁、寄名符等物。

众人不由得交口称赞道:“果然是如宝似玉,当真不曾辜负宝玉此名!”

贾政嘴里谦逊,心中着实得意。

贾赦虽不满贾母偏心贾政,对于宝玉倒甚是喜欢,何况宝玉生得得人意儿,便是贾赦这等人都喜欢,何况他人,笑道:“这是当然,宝玉聪明伶俐,说不准将来也能跟妹婿家的睿哥儿一般,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前程不可限量。”

说得众人都笑了。

贾琏却见贾珠较之去年越发显得瘦削苍白,心中不禁一叹,忙拉着他避开众人,站在角落里说话,责备道:“我瞧珠大哥的精神不如从前,竟是好生休养一回才好,你忘记姑爹说的话了?身体康健才是根本。”

贾珠不同于贾政和王夫人夫妇,贾琏倒是十分同情他。

贾珠望着贾琏面色红润,精神抖擞,苦笑一声,不禁有些自怜自叹,道:“读书都觉得时间不够,哪有工夫去忙活那些劳什子?如今老爷催促得紧,明儿还要检查功课呢。”

贾琏叹道:“你不在意这些,将来有的后悔呢!”

贾珠摇摇头,道:“罢了,说也无用,宝玉该抓周了,咱们过去瞧瞧罢。”

贾琏只得作罢。

却说贾母听丫鬟说众人赞叹宝玉的话,心中自是得意非凡,因男女分开而坐,只在里面久等,吩咐丫鬟道:“等宝玉抓了东西,立时抱进来,免得他在外面哭闹。”宝玉年纪虽小,却已经有了古怪的脾气,最是亲美人而远婆子、男人等。

窦夫人陪笑道:“老祖宗快别担心,宝玉何等乖巧,哪能哭闹呢。”她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是不以为然,哪有小孩子不哭闹的?不哭闹也就不是小孩子了。

一语未了,便见奶娘抱着哭闹不止的宝玉进来。

贾母见状,心疼不已,忙命抱到跟前,又骂奶娘道:“怎么照料宝玉的?哭得这样厉害?”

李嬷嬷挨了骂,却不敢辩驳,乘着众人皆去更衣方到贾母跟前嗫嚅道:“宝玉今儿抓周只抓了脂粉钗环来顽,老爷十分不悦,若不是顾及在场宾客,早已拂袖而去了,饶是这样,还骂了宝玉几句,说他将来是酒色之徒。”

彼时贾母跟前只有窦夫人并几个心腹丫鬟仆妇,作为管家太太的王夫人早已引众人去退居之所了,闻听此言,婆媳二人俱是愕然不已。

窦夫人看着已经哭累了在贾母怀里沉沉睡去的宝玉一眼,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宝玉抓周竟闹出这样的笑话来,怎么会只抓脂粉钗环来顽呢?以王夫人的性子,必然会在此之前几经教导宝玉抓那些吉祥如意寓意好的东西才是。

她哪里知道宝玉天生不凡,便是贾母和王夫人都在私下教导过,终究年幼无知,又秉承着天生的性子,只知脂粉红香,钗环精致,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在手内。

贾政原以此子得意,今日大失颜面,越发不喜宝玉了。

贾母听了,不悦地道:“我说什么要紧大事,抓周不过图个吉利罢了,谁还正经当真?世上不知道多少人抓了笔墨,难道都中了状元不成?我记得大老爷和二老小时候抓了诗经笔墨也没见如何读书上进,偏生来骂我的宝玉!”

此后,但凡贾政训斥宝玉,贾母必然回护,且是后话不提。

王夫人回来后亦听说了此事,暗暗忧心不已,眼见贾母疼爱宝玉如昔更甚,心里略略放心好些,倒宁愿宝玉长于贾母跟前,不然到了自己房里,还不是被贾政呵斥,也因宝玉此举,贾政越发看重贾珠,督促他读书。

饶是这么着,宝玉抓周只抓脂粉钗环的事情还是传得人尽皆知,宣康帝听说后,只是一笑,反而命官员将赐给林如海的旨意发往江南。

王子腾消息灵通,听说本家的族弟被革职查办,乃由林如海主持,按律例处置,忙寻贾政一说,书信一封递往江南,唯愿林如海对王豪网开一面。贾政或许不知,然而王子腾如何不知自家族弟的脾性,毕竟每年族弟都能送一万两银子回来孝敬他,王夫人也没少得好处,可想而知,他捞了多少油水,按其罪状,便是抄家斩首也不为过。只是对于自家族人,王子腾和王夫人总是宽厚了几分,便想保住王豪,这些事他们已经做过许多次了,自是驾轻就熟。

林如海接到书信后,却是冷笑一声,置之不理,得了宣康帝的圣旨,他便做主缉拿王豪,判以斩立决,其家抄没,家奴变卖,其家眷除了孩子,余者皆有罪状,竟和王夫人、凤姐姑侄两个行事差不多,有判以监、禁的,也有判以枷号示众的,便是无辜之人,也难逃牢狱之灾,他们既享受了王家所带来的荣华富贵,自然要付出其家败落的代价。

此事一出,王豪所管县城之中百姓无不拍手称快,奔走相告,金家险些被逼得送女求生,更是对林如海感激涕零,是心中依旧十分忧愁,走了一个王豪,还会来一个王豪,先前的官员好容易喂饱了,再来一个,岂不是还要为难自己家?

虽然如今已经解决了王豪和自己家的烦恼,但是金凤依然希望能入林家为奴,哪怕林如海离开金陵了,但是此处离扬州甚近,依然能有所庇佑。

金夫人亲自带着女儿去拜见贾敏,想请贾敏替他们美言几句。

贾敏听了,只觉得好笑,随即又觉得同情,她当家主事多年,和人应酬,自然知晓这些,亦听林如海说起过此事,并不想答应,然而见金夫人苦苦哀求,不觉动了恻隐之心,沉吟道:“我们老爷既然说不收你们为奴,那便不会收了,不过我身边的晴空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到了放出去的年纪,我正想放她出去,替她寻个好人家。”

贾敏最看重晴空和雨蝶两个丫头,她们去年便到年纪了,只因自己怀了孕,她们又都留了一年,雨蝶因早定了自家的一个管事之子,她便只操心晴空的婚事。

金夫人闻言,眼睛登时一亮,此时晴空便在贾敏跟前,身形苗条,容颜俏丽,言谈举止无不十分出众,便是自己的女儿也颇有不及,金夫人忽然想起自家小叔来,忙道:“我们家二爷倒和晴空姑娘年纪相仿,这几年因生意不如从前,旁人也怕被我们连累,说了几次亲都不好,如今尚未娶亲,虽然是商贾人家,自小也请了先生读书识字,只是不能考科举,便在家里帮衬我们老爷,若是太太不嫌弃,我倒想求太太一个恩典,许了这桩婚事。”

贾敏笑道:“容我打听打听再说罢,晴空跟我多年,总不能随便许亲。”

金夫人听了,连忙称是,只道应该如此。若真能结亲,那就太好了,晴空是贾敏跟前的人,十分体面,嫁到了他们家,旁人知晓了,总会顾忌几分,若有了为难的事儿,晴空也能求到贾敏跟前。他们家二爷今年二十五岁,人品模样都好,想来会让贾敏满意。

晴空早羞得跑出去了,在院中望着花树发呆。

等金夫人去了,她方回到屋里。

贾敏拉着她语重心长地道:“你对我如何忠心,我都看在眼里,自然不会误了你。先前老爷处理王豪之事时,已打听过金家为人,他们家二爷比你小一岁,也是知道他们家二爷为人品行这样好,我才有今日的言语,你嫁过去安安稳稳地做奶奶,我心里也放心些。”

晴空双眼含泪,道:“我一个丫头罢了,哪里当得起太太如此费心。”

贾敏想起晴空在自己身边陪伴了将近二十年,从小丫头做到大丫头,不禁笑道:“我说你当得,你就当得起。只管等好消息罢,在我们去扬州前把你们的婚事都办了。”

金家行事十分果断,金夫人同金凤一说,金凤又与兄弟金凰说了,都觉得妥当,金夫人便又上门一次,听得贾敏应允,立时便请媒人登门提亲,聘礼极重。贾敏也没收下聘礼和聘金,都给晴空做嫁妆了,婚事办得也热闹。

送走晴空后,贾敏方收拾东西,预备启程。

却说林如海在查抄王家时,共计得银四十八万两有几,王豪在此处为官也只三年而已,竟贪墨如此之多,金银器皿绫罗绸缎古玩书画田庄商铺无数,折变又是数十万两,悉数充入国库,陈述此事的折子快马送进京城。

尘埃落定后,林如海一面与新到任的知府交接,一面收拾行囊前往扬州,一面修书一封与折子一路送往京城给贾政,信中别无他话,唯有王豪罪状,他料想看到这些,贾政自恃清正刚直,决计说不出轻饶的话来。

果然不出林如海所料,贾政看了信,立时便恼了,道:“这样的人罪有应得。”

可巧贾政接到书信的时候,王子腾和王夫人也接到了王豪家的消息,兄妹二人尽皆变色,王夫人回禀贾母一声去了王家,不禁怒道:“都是亲戚,怎能还下此狠手?”

王子腾更是恼怒,冷笑道:“你问我?我如何知道?瞧来他林如海也没把你们府上放在眼里才是,你们老爷的话竟也不听。若只是王豪之死也罢了,偏生折子送到京城御前,圣人看了,反斥责了我几句,说咱们家的人竟这样罔顾国法,实在是该死。”

王夫人大吃一惊,忙道:“竟连累到哥哥了?”

王子腾点点头,面上犹有三分怒色。

王夫人听了,胸臆之间尽是怒火,道:“实在是不该!谁家不是沾亲带故的?大家行事留些余地,日后相见也好说话,谁能说日后不会烦劳对方帮忙呢?偏他林如海竟做了铁面无私的包青天,拿我们王家做那杀鸡儆猴的鸡!”

听得王子腾冷笑道:“咱们王家虽不济,却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王夫人不禁有些犹豫,一则王豪罪有应得,倒不是无辜,林如海行事虽然不妥,却也的确非林如海之过,只是她心中为自己族弟不平,故来抱怨罢了。二则林如海毕竟是荣国府的女婿,又深得圣人之心,若是对付不了他,反倒惹出事来,得不偿失。

王子腾忽然眉头一头,计上心来,道:“我有主意了。”

王夫人心头一凛,忙问是何主意。

欲知王子腾出了何等歹计算计林如海,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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