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坐火车的人不多,尤其软卧,不是有钱就能买的,一整节车厢也没几个人,贺真没睡,从贺时坐起来穿鞋子开始她就竖着耳朵听,她悄悄趴到中铺靠过道的床尾,看着她哥走到了车门那边,然后很久都没出来。

看到贺时这样,贺真心里也不好受,总感觉她二哥现在这样是被她害的,除了一开始因为能入伍真心实意的高兴,见过沈瑶后她哥整个人的情绪就低落了下来,离开江市他一点也不开心,不,应该是因为离开了沈瑶。

贺真曲膝抱着自己的腿,将头枕在膝盖上发呆,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错了,他哥这一回北京,跟沈瑶很难再有可能了,之后如果知道这里面有她的事,而且她知情不告,二哥会怎么看她,一定特别失望。

因为和大哥贺正的年龄差太大,加上贺正十几岁就入伍,贺真虽有两个哥哥,可和贺时的感情远比和大哥贺正要好,因为年龄更接近,她从小就跟在贺时身后,父母工作都忙,除了有保姆做饭,平时全靠贺时带着她。

也是因为这样,她对她二哥格外在意一些,心里两个念头天人交战,一个觉得她这么做没错,万一以后生的孩子真有问题,她哥才要痛苦一辈子;另一个又说这只是个概率问题,如果孩子没事呢,而且这事她哥甘心情愿的,怎么样都好,她凭什么替她哥的人生做选择。

贺时在车门处一站站了一个多小时,列车员来回两趟都看到他,到了熄灯时间终于没忍住提醒了一声,“同志你不休息吗?”

贺时摇了摇头,哪里睡得着,越想越觉得沈瑶当时的笑意都透着荒凉,他好像被自己蠢死了,等回到北京给她写信或是打电话,真的还有用吗?

只要想一想她再也不会理他,他写过去的信她可能看也不看,贺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乡下大部分人都结婚早,十七岁就嫁的也不少见,他刚入伍的新兵一开始哪有探亲假,等他再回沈家村,她嫁人了怎么办。

只是想一想她会嫁给别人这种可能,贺时就觉得空气都稀薄了,整个人难受到要窒息。

贺真纠结了很久,一等再等没等到她哥回来,终于忍不住找过去了。

贺时看到她有些诧异:“你还没睡?”

“睡不着,你不也没睡。”贺真鼓起脸颊看了他一会儿,有些垂头丧气:“哥,咱们聊一聊吧。”

贺真少有这样丧气的时候,所以哪怕贺时自己心烦意乱,还是低声问:“怎么?”

想了那么久,真到要开口的时候还是比想象中难了点,她靠在车厢壁垂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张口先问了句:“哥,我如果做了对你不好的事,你会不会怪我?”

贺时抬眼看她,说这话,事情应该是已经发生了,他说:“那要看看是多不好的事,不过你主动找我说,态度上哥给你加分,说吧。”

贺真到这时候真是只能硬着头皮说了,她覤着贺时神色,说:“我,听一个叫陈云的女知青说你喜欢沈瑶,她说沈瑶是傻的,说傻子生的孩子多半可能也是傻子,我……我侧面跟刘姨打听了一下遗传的可能性,把这事告诉咱妈了。”

原本倚着车厢壁的贺时一下站直了起来:“你说什么?”

声音紧绷,脸色很不好看。

贺真从没见过贺时这样的神色,心里有些怕,她二哥一定气狠了,她忍不住为自己辩白一句:“我当时觉得也是为你好,当然,现在也还是这么觉得,不过我看你从下午到晚上都心神不宁的,觉得我这样可能不太好,我可以把利弊告诉你,也可以劝告你,但这样瞒着你还是不对。”

贺时闭了闭眼,长长叹一声气,睁开眼看着贺真问:“所以,妈说同意我去部队,是为了让我回北京?”

贺真低了头,说:“这个妈也没跟我...说,她当时让我别管这事,装不知道你和沈瑶的关系就好,我琢磨着,应该是的。”

她有些尴尬,还是说道:“去部队应该也不是骗你,毕竟你回去只要发现不对,她也没办法绑着你。”

贺时仰头看着车顶沉默了许久,终于低下头,很认真的跟贺真说:“哥还是谢谢你,谢谢你最后选择了告诉我实话。”

贺真听到这话很是松了一口气,她问道:“哥,你真那么喜欢沈瑶吗?她那种情况以后有可能遗传给孩子也不介意吗?”

提到沈瑶,贺时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他说:“嗯,就是那么喜欢。”

这一年的贺时不过十八岁,在贺真提到孩子之前,他从没有去想过孩子的事,他只知道,他喜欢沈瑶,像上瘾一样,看着就开心,不见会想念,哪怕只是想着她,生命都鲜活了。

贺真挠挠头,她还没有谈过恋爱,并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是看看她哥的样子,好像很幸福,车厢里的大灯已经熄了,只有走廊处一盏盏小灯还亮着,灯光很暗,但能看到他脸上从前没有过的温柔,平时很淡漠的一个人,提到沈瑶整个人都柔软下来了。

贺真笑了,她说:“哥,看到这样的你,我才不后悔把实情告诉你了。”

贺时横她一眼,说:“算我没白疼你,坑了我一把好歹还良心发现了,下次再是觉得为我好的事,还是问一问我意见,比你擅作主张的好。”

“你们所谓的‘为你好’,不一定是我想要的,不过是强加在我身上的控制和捆绑。我愿意听取一定程度的建议,但是做决定的应该是我自己,真正为我好,不是给我你们觉得最好的,而是给我我需要的。”

贺真似懂非懂的点头,想想也是,妈总说不让二哥去部队是为他好,可二哥一点也不开心。外公是军人,舅舅们也是军人,他们经历过那么多战争,不也都还好好的吗,所以,为你好,到底是真为她二哥好,还是求自己心安。

贺真开始认真审视这个问题,就像她,说为二哥好,所以把二哥一直想掩藏的事告诉了家里,她不否认这里面真的有一部分是为了她二哥好,但还有很大一部分因素是,她想到以后二哥的孩子可能会有遗传问题,怕将来有一天后悔,其实说到底还是为自己的心安强行绑架她哥。

贺时看她认真听进了他的话,拍了拍贺真的肩,问:“我送你到北京的前一站,还有一站你自己坐车怕不怕?”

贺真摇头,说:“不怕的,可是哥,你真的想好了吗?”

她想说,这么快就做了决定,真的有考虑吗。

贺时笑了起来,心里有了决断,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他说:“贺真,你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其实从前我也不太知道,喜欢一个人,我也是新手上路,总是出错,总是犯傻。”

“当兵,我想了好多年,因为家里一直反对,所以我对入伍这件事心里有很深的执念,但是我只要回去了,户籍关系一旦转回北京。”他看贺真一眼,说:“咱妈你不了解吗,很执拗的性子,到时候我想明正言顺娶沈瑶几乎没可能了。”

还真是,贺真一开始没想到户籍关系上面去,知青下乡,户籍关系是跟着下去了的,他哥的回城一天没办下,他对自己的婚姻还能有掌控权。她想起她住了几天的那间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泥草房,有些迟疑的说:“哥,那你真在乡下呆几年啊?”

贺时笑了起来,呆几年怎么了,呆到娶到沈瑶为止,他妈能接受他就带沈瑶回北京,不能接受的话就在江市过他们的小日子。

想到这里心里简直美得冒泡,热乎乎轻飘飘还有说不尽的甜意咕咚咕咚往外冒。

贺真看他自己在那傻笑,跟着笑了起来。“哥,真不当兵啦?以后不会后悔哦?你盼了那么多年呢,梦...想啊。”

贺时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做一个军人是我的梦想,可当梦想和爱情相冲突时,就在刚才你来找我之前,我才去深思沈瑶之于我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他笑了起来:“大概是我的命,梦想换一换能忍受,媳妇换一个的话,我想一想就觉得不能呼吸了。”

咦,贺真搓了搓双臂,“哥,你怎么变得这么肉麻啊。”

贺时看她,“肉麻吗?”

他笑了起来,“你是我妹妹嘛,跟你说点我的心里话,其实这之前我也没意识到她对我这么重要来着。”

“真真,你喜欢过一个人没有?像刚才那些话,我跟你敢说,可我对着她一点儿也不敢说,这是不是不太好?”

贺时简直倾诉欲爆棚,说起沈瑶来心里甜得直冒泡,听得贺真都觉不好意思了,好在他可能也不太好意思,声音压得小,而且这节车厢也一共没几个人,另两个在车厢的另一头,早就呼噜声震天了。

贺真觉得这可真是,他哥恋爱了竟然是这个样子。

贺时把自己和沈瑶之间他觉得甜蜜的地方回忆完了,才想到白天他自己干的蠢事,不免头疼了起来,问贺真讨主意,贺真才知道她哥晚上为什么那么不安了,她是他亲妹妹,这会儿也说不出违心的话来了。

“哥,要是我,哪个男人这样对我,别说嫁给他了,理都不会再理的。”

看贺时脸一下僵住,她又同情,握了握拳头说:“那个,你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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