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因为想再多也什么都改变不了了,反倒是那个狐媚子成工农兵大学生了这事值得思量。

张秀兰从听到消息到现在不过几分钟,心里已经飞快盘算了好几遍。

大学停课好些年了,这时候重新开始招生的第一届大学生啊,每个月有补贴不说,这以后出来怎么着国家都给分配工作的吧?说不好还是个端官饭碗的。

家属院里这么些年可也不是白住的,张秀兰这点眼界还是有的。她是顶讨厌王巧珍,可她不讨厌钱。

张秀兰有个最大的优点,能屈能伸脸皮厚,前边不许人进门的话还没说完呢,她这会儿就能生生拐了弯,放柔了声调,说:“巧珍是个争气的啊,读大学好,往后我和你爸也不用为你们俩口子操心得整夜整夜睡不得觉了。”

旁边的张霞侧目,为人俩口子操心的整夜整夜睡不着觉?说的是她?真的是越在这个家呆越倒胃口。

张秀兰还晓不得把她家大儿媳给说恶心了,演戏演得很投入,跟徐向东说:“那你明天带巧珍回来吃饭吧,嫁都嫁进咱家来了,虽说学校有得住,也不能不登家门吧?正好也来认个门。”

徐向东激动得不行,他妈终于认可了王巧珍,这回,王巧珍总归没话说了吧?他点着头说好,道:“贺叔让我明天去找孙叔,应该是我工作上的事,等那边办妥了,我去Q大接巧珍过来。”

说到徐向东的工作,张秀兰就笑了,心情欢畅得很。

她这辈子有福气,生了三个都是带把的不说,现在看来,儿子们还个个孝顺有出息,妯娌姐妹的哪个有她命好。

心里得意着,在儿子面前该做足的戏还是没漏,面上几分忐忑的问徐向东:“妈之前不愿意你们在一起,你们不会记恨我吧?”

徐向东神色有些僵:“不会,我知道妈您是为我好。”

张秀兰听了像是松了一大口气:“你能明白妈的苦心就好,妈也是为了你们俩好,过日子不是那么容易的,特别以后有了孩子,哪里能靠你一个人扛得住啊,妈心疼你,不舍得你吃那样的苦,妈从小把你们拉扯大,你们个个都是妈心尖的肉啊,怎么舍得你们任何一个吃苦啊,只有自己做了恶人,希望不要招了你媳妇记恨才好。”

徐向东听得感动,觉得当母亲的人真是这世上最伟大的人,这世上,不会有比他妈更爱他的人了。

心下也决定了,明天,明天就去找王巧珍好好谈谈,无论如何不能叫他妈伤心,家里人现在也都挺喜欢王巧珍的,只要她转变过来,就是个和和乐乐的大家庭。

次日,他一个早起来好生的收拾了一翻,选了套还算体面的衣服穿上,早早的跟着他爸一起去了单位,徐良才上班,他找孙德云。

孙德云一到办公室就看到了候在外边的徐向东,笑着招呼他过去,请他先坐下,笑着问:“阿时有没有跟你说具体的情况?”

徐向东点头,说:“说了一些,工作比较基层,而且只是提供一次机会,其它的都得靠我自己,这个我心里有数的。”

徐向东心里其实是有些紧张的,可是一个是对自己还算有信心,另一个,也对贺家的影响力有信心,多少抱了几分侥幸的心理。

孙德云听他都知道,笑着道:“部长也是为你好,人都是在锻炼中才能成长的,我这次给你找的是京效乡干部的缺,也没有往下打招呼,但给你加了一个竞争的名额,这里是地址,你现在就可以过去试试了。”

徐向东听到京郊乡干部时愣了愣,孙德云留意到他神色,笑道:“是不是觉得意外?不要小瞧这位置,工资是不高,比不上给你安排到国营厂里体面,可是这也算半只脚进体制内了,从长远看对你未来发展是更好的,只要你好好干,往后有你的前程。”

徐向东听了笑笑,说:“孙叔说得是,我一定好好努力。”

孙德云笑笑,把那张写了详细地址的纸推了过去,徐向东接过纸条看了看,挺偏远的地界,从市里坐车过去还没有直接到的,转转车少说两小时才能到。

谢过孙德云,让他代为感谢贺安民,拿着那纸条匆匆出去了。

徐良才一早在外边过道上守着呢,见了他出来忙上前去问,徐向东拉着他走下一层楼看着没人了才把那纸条给他看,徐良才一看那纸条好悬没给气晕过去。

“你跟贺时那么要好,他们家怎么这么不仗义,给你往乡下安排?”

徐向东扯了扯他:“爸,别乱说话,我觉得挺好的,贺叔这也是为我打算,这份工作眼下看是不太行,可只要我努力,以后前程是有的。”

他失落是有点失落,但还不至于嫌弃,好歹是条路子,看了看时间,急着道:“我先走了,晚上回家再说。”

说着匆匆下了楼,徐良才站在楼梯口半天,胸口一股闷气也散不出去,可也没奈何,让他自己上,他也没本事给儿子弄个更好的缺。

徐向东其人,长得是一表人才,口才也有,场面上也稳得住,打了一路的腹稿,到了乡公社办公室的时候表现也很是不错。

革委会那位主任当下拍了板,从三个年轻人里指了徐向东,“就你了,明天早上就过来上班吧。”

徐向东躬着身给那位主任道了个谢,高高兴兴回市里去了。他也没先回家,而是先去的Q大找王巧珍。

他到Q大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了,王巧珍在宿舍看书,见徐向东找,很不愿出去,却也不愿意当着同宿舍的人和他纠缠,跟着出去了。

徐向东满脸上笑的跟她说他有工作了,把面试时的具体情形给王巧珍讲,尤其讲到他比竞争对手出色的地方,眼里冒着光,很是兴奋,满眼期待等着王巧珍的崇拜和夸奖,一点不觉得昨天说了那些话伤了,没事人一样。

王巧珍想给个笑脸都给不出来,听他说到最后,只是扯了扯嘴角:“那恭喜你。”

徐向东有些怏怏,说:“还生昨天的气呢?你也要站在我的立场上去想一想,我一个结了婚的人,回家里老婆不跟着回,算是怎么回事?再说了,我也是希望你跟我妈关系能处好了,都是为了你好。”

王巧珍嗤笑:“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为我考虑?”

徐向东受不了她这神情,说:“你能不能别一天天阴阳怪气的啊,我跟你说,一天两天还好,总是这样,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的。不是我说,你性格真的太差了,自古婆媳关系不好的多了去了,古时候还得跟婆婆跟前立规矩呢,现在日子可比以前好多了,人人都跟你这样,受了点委屈就这么闹腾,谁家日子过得下去?你看谁家做儿媳妇的跟你这样的?”

王巧珍神情淡漠,这一回连伤心都没剩多少了,也不想跟他再理论。

谁不喜欢温柔如水,谁不喜欢小鸟依人呢,那不得有个男人能宠着才能温柔如水吗?没有男人宠你,你再温柔如水试一个,给人践踏成泥。

她看着徐向东:“你来找我,是跟我聊这个?”

如果是聊这个的话,她们之间恐怕谁也说服不了谁,不过是重复从前的论调,相互说服,说出火气,升级争吵,不欢而散。

徐向东也知道她倔,说不通,转了话题道:“不是,我妈昨天说想让你回家认个门,她说从前也是怕我们日子过不好,所以才会反对,现在你考上大学了,在北京能立足,她也不用为我们担心,我看得出来,我爸妈现在挺喜欢你的。”

王巧珍认真打量他,喜欢,呵呵,这男人的眼神,真的瘸。

她说:“不用了,这种话题我们聊了不下十次了,我的底线不会变,我不会去你家里,就这事的话,我走了,差不多也该上课了。”

她说完转身离开,徐向东去拉她,被她甩开,只一句:“我不想跟你因为同样的话题一直争吵,真的,别拿这事跟我说了。”

徐向东气极:“你怎么这样,用最大的恶意去揣度我家人,我妈高高兴兴的请你今天到家里去的,早上还一个早去排队要买点好菜做给你吃,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王巧珍不想生气,昨天生气后肚子疼了半个小时,为了自己,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也不能生气。徐向东在后面说什么,她只当没听到,也没回宿舍,直接往教室去了。

徐向东要面子,人多的地方也不会真的过去拉扯,在Q大一坐几个小时,试图等王巧珍下课再和她说说,带着她一起回去。

王巧珍却没给他这机会,下了课远远看到他,悄悄往另一道门避开了。徐向东找不着人,六点多了不得不回家去。

到家六点半,一家人也都回了,开门进了家里,除了大嫂抱着孩子和他打了声招呼,爸妈和大哥都坐在客厅里,面上神色很不好看。

他看着这情况,问:“这是怎么了,没做饭吗?”

张秀兰没好气:“哪有心情做什么饭,你来跟妈说说,你那工作是怎么回事啊?给你安排到乡下去了?”

徐向东面上有些尴尬,他觉得这工作其实还好,可看家里人的态度,这是都不满意。

饶是他把这工作的前景说得再好,张秀兰脸上也没笑模样。

“我就说贺时对你不是真好,真好的话工农兵大学的名额怎么没有你的?还有,贺安民那是什么地位,怎么会给你安排到了乡下去,就这还说是帮你,简直欺人太甚,我就不信了,搁他自己亲儿子他会弄个这样的工作。”

张霞是实在受不了这一家人了,从前没什么大事的时候还成,这两天因为小叔子的事,这一家人的嘴脸恶心得她不行,忍无可忍,实在没忍住刺了几句。

“妈你这话不合适吧,这不是升米恩斗米仇吗?帮了你还嫌帮少了啊,这话你敢不敢当着贺家人面说说?再说了,小叔子也确实不是贺家的儿子啊,你跟人亲儿子比合适吗?”

张秀兰被她噎得吐血,可这话,她是真不敢跟贺家人面前说,贺家那样的家庭,不止贺安民显赫,就是梁佩君娘家爹妈兄弟随便拎一出来,一根指头能碾死她。

叫自己儿媳妇说得好没脸,却也反驳不回去,一张脸憋得乍青乍红,心里嫌死这完蛋玩意儿了,在老公儿子面前却还得给自己留个她讲道理的好形象,生生忍了没骂死那糙娘们的冲动,憋了一肚子的邪火。

张霞把那句话说出来,只觉得两天来总算是爽快了一回,也知道老太婆记仇,没准就要怎么黑她,可管不住嘴,快憋炸她了,不扎她一句她自己得恶心得内伤。

埋怨贺家的话叫老大家的给堵死了,她看看孤身一人回来的徐向东,有地儿发作了。

“不是让你带上你媳妇回家吃饭吗?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回来?”

徐向东脸色不好,却也没敢照实说,直觉这时候说了的话情势不会太好,拿王巧珍学校晚上还有课想含糊过去。

可张秀兰是那么好含糊的人吗?尤其她这会儿有气没地撒,黑了脸说:“你别帮着打掩护,我还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就你那媳妇那厉害样儿,上回去江市她就想让人把我给扭革委会去,什么要上课,就是她记仇不肯来吧?”

说着就哭了起来:“我这是什么命,生了三个儿子都是来给我气受的,儿媳妇们一个比一个厉害啊,个个都能爬到我这个婆婆头上来啊。”

越哭越委屈,跑阳台那根晾毛巾的绳子上拿了条毛巾拧湿,捂着湿毛巾坐回来继续哭。

徐良才愤怒了,劈手就砸了个杯子:“你们一个个管不好媳妇,让你们妈受气是吧?都这么厉害,我们以后老了能靠谁,啊,老了能靠谁?”

张秀兰扑她男人怀里哭去了,夫妻俩一个耍横一个耍苦情,张霞脸色铁青。

死老太婆能作的,顶了她一句都过不到一分钟就给她把眼药上了回来,还是明着说老二家的,暗着指她的,一箭双雕。

有种别拿湿毛巾,真眼泪上阵给她嚎半个小时她还服气。

徐家老大看这情况,先就发落了自己老婆一通,张霞才不怵他,不过是做个样子哄老头老太高兴,雷声大雨点小,再说,就是真吵她也不怕,吵就吵,她说的本来就是实话,三观不正还不许人怼,一群白眼狼。

再看老二,看那表情就知道,给俩老东西唱作俱佳一通发作,把自己媳妇也气上了,这个可不比她家那个油滑,瞧那样儿实打实觉得他爸妈受了大委屈了。

呵,个二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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